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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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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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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幽兰》连载

第一十九章 不是常规的婚姻

1

伍若兰两天没看到朱德,心底莫名其妙闷得慌,中午在苏维埃政府吃了饭,就跑到水东江梁家祠堂向杨至成打听。杨至成告诉她,郴县暴乱平息下来后,湘南特委书记杨福涛感到束手无策,朱德师长赶赴郴州处理了。昨天下午去了永兴视察。

伍若兰着急地问:“朱师长什么时候回来啊?”

杨至成看她失望的样子,说道:“师长大清早就从永兴县回来了。二营战士们听说王副营长和刘连长在郴县牺牲了,余愤难消,纷纷要求打回郴县去,为战友报仇。朱师长忍着悲愤,耐心地进行劝导,讲清郴州的形势,稳住了部队的情绪。现在可能在邓书记那里开会。”

伍若兰瞪他一眼:“你早说嘛,直接告诉我朱师长在县委开会,何必拐弯抹角的,耽误时间!”

杨至成望着伍若兰火急火燎离去的背影,自嘲地笑了。

伍若兰乘船过河,从西门进城来到培兰斋。她在院门口左看右瞧。正好邓宗海和伍云甫走出来。伍云甫看见她,问道:“兰妹子,是找朱师长吧?”

伍若兰嗯了一声,问他:“朱师长在里面吗?”

“朱师长刚刚开完会,去兵工厂了,你找他有啥事呢?”

“哦,没事,没啥事。”伍若兰说道:“我是来向他请教重要问题。”

“你是找师长讨论爱情和婚姻问题吧?”伍云甫逗她道。

“你真是瞎猜!”伍若兰瞪他一眼。

邓宗海笑嘻嘻道:“兰妹子,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喜欢师长哒?”

“邓书记莫瞎说,哪有的事!”伍若兰极力否认,脸上盛开出两朵桃花。

“你莫脸红啰,朱师长这个人值得你爱。”邓宗海很认真地说。

伍若兰不解:“为啥这样说呢?”

邓宗海口若悬河:“朱师长英勇善战,足智多谋,文武全才,善良宽厚,打着灯笼难找的好男人!上次周访和谷芝英两口子找我讲,你跟朱师长蛮般配的,想撮合你两个。你跟我说实话,如果真的有这个意思,我就帮你做媒。”

伍若兰并不领情:“哎呀,邓书记,我就是觉得他很优秀很了不起,还没有往那方面想呀!”

“你可以往那方面想嘛!”邓宗海看她脸色绯红,忍不住笑了。他看得出伍若兰是在口是心非。毕竟女孩子在这方面都矜持,薄纸还没捅破前,不轻易外露的。邓宗海又说:“你怕羞不好意思去找他挑明,我去吧,正好我也要去兵工厂。我就跟他说,你会去他办公室找他。”

伍若兰嗯了一声,说声:“这事儿我还没想好。”她就出去了。

邓宗海正好赶紧过河找朱德。

朱德看见邓宗海来了,有些奇怪:“我前腿刚到,你后腿跑来了?”

邓宗海笑嘻嘻道:“师长,我是帮别人捎口信来的。”

“捎口信?”朱德迷惑了:“县委不是有通信员吗,用得着劳驾书记亲自跑腿?”

邓宗海附耳过来,装作神秘兮兮:“兰妹子有重要问题找你探讨。”

朱德嘀咕道:“这个兰妹子,搞啥子名堂啰!”

2

朱德视察完兵工厂,就回到对面的梁家祠堂。手上事务太多,中午顾不上休息,直奔办公室。一股油墨的清香,扑鼻而来。办公桌上摆着新出刊的《耒潮》。他就坐在凳子上翻看起来。

这期刊物,印发了耒阳县苏维埃政府颁布的《关于使用和兑换劳动券的通令》,明确规定:劳动券是以银洋做保证,可以自由兑换的法定货币,凡持有劳动券一元者,均可兑换银洋一元。同时,为了确保币值的稳定,取信于民,通令规定:“政府经济处是负责货币制作、保管、分配、流通、兑换的法定金融机构。各区乡苏维埃政府在罚没土豪劣绅浮财时,必须按比例上解银元,交经济处作硬通货储备,对破坏、抵制、干扰劳动券流通、兑换、发行的犯罪行为,一律严惩不贷。”

朱德觉得,这些制度和措施都是很必要的,能够确保劳动券的发行流通安全运行。他早上从永兴县回来,经过大和滩、上堡、泗门洲等多个乡,看到各地集市贸易、买卖,劳动券都可以畅通无阻,没有发生任何挤兑事件和拒收事件。劳动券的发行,无疑扩大了苏维埃政府的政治影响,挫败了国民党反动派的金融垄断。

门外传来打招呼的声音,随即是一阵脚步声。虚掩的木门,吱呀开了,一个健美的身影闪进屋。来人是伍若兰。她带着羞涩地说:“朱师长,我找你是有个重要问题要请教。”

“好啊,啥问题,你坐下讲啰。”朱德放下手上的刊物。

伍若兰在木凳子上一屁股坐下,掏出《共产党宣言》翻开,指着书上一段话,问:“师长,这一节怎么理解?”

朱德沉思片刻,回答道:“这本书博大精深,比方说,关于坚守民众立场的思想,古人云,水可载舟……”

伍若兰问:“亦可覆舟?”

朱德继续讲解:“我以为,古人的话,并不确切,我更倾向于,民众是水,我们是鱼。鱼和水不可分离。可以说,民众是我们的生存之本,胜利之本!”

等他讲完了,伍若兰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时而望着朱德的脸,时而盯着他脚上那双破旧布鞋发呆。

朱德用耒阳方言问道:“小伍,你在想嘛个?”

伍若兰一听朱德不够标准的耒阳话,忍不住扑哧笑出了声:“我在想啊,师长这双鞋好有一比呀!”

“好比嘛个?”

伍若兰戏谑道:“好比一条胖头鱼张开了嘴巴。”

朱德一怔,旋即又笑了:“很形象嘛!”

伍若兰站起来,走近朱德,蹲身,麻利地用手指量了量布鞋尺寸。朱德挺纳闷儿,问道:“兰妹子,一条胖头鱼有啥好看的啰。”

伍若兰顺水推舟:“好啊,那不看鞋子了,我想听你讲故事。”

“讲故事?”朱德一愣,反问她:“你想听打仗的故事?”

“我呀,”伍若兰大胆迎合着朱德的目光,问道:“听她们说,朱师长在四川有个才貌双全的老婆,也是女子师范毕业的,你能讲给我听听吗?”

朱德既不回避自己的婚姻历史,也不掩饰对留在四川的妻子的怀念,以及对亲人的流离失所、生死不明的痛楚。

朱德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家乡四川——

3

朱德是仪陇县马鞍场李家湾人,出身佃农家庭。俗话说得好:“幼年学的,石头上刻的。”一个人童年的经历,决定了他的性格中某些独一无二的东西,也决定他日后事业发展的方向。农村人有个传统习俗,孩子的名字取得越下贱就越容易带大。朱德属狗,家中老人就给他取了个小名“狗仔”。

朱德的母亲先后生了十三个孩子,由于家穷,养不起,只活了六个男的,两个女的。朱德排行在四,属“代”字辈,六岁入私塾读书时,取名代珍。同所有穷苦农民家庭一样,朱家生活十分清苦,平时吃蔬菜、红薯、杂粮饭,只有过年时才能吃上一顿猪肉。朱德相貌酷似母亲,更多地遗传了母亲的基因。这种遗传偏向不仅是生理的,也是心理的。

在朱德的记忆里,母亲比一般妇女高大、强壮,穿着打满补丁的衣服。她出生于流浪艺人家,连名字都没有,受尽世人冷眼。朱德出生时,母亲正在烧饭,饭没烧好,朱德就呱呱落地了。从小到大,朱德就觉得母亲勤劳俭朴,乐观坚强,敢于同困难作斗争,教给朱德许多生产的知识和做人的道理。他学习认真刻苦,成绩总比那些地主子弟强,却常常受到富家子弟的欺辱。

朱德幼时由祖父母做主,过继给没有子女的伯父,并随伯父母居住在朱家大湾。朱德养母的家境比朱家要好些,思想也比较开明。终生未育的伯母刘氏把朱德当亲儿子对待,靠酿酒供他读书。朱德家遭受天灾人祸和朱德早年求学,刘氏的娘家都是尽力相助。朱德十九岁那年,在家长主持下结婚了,妻子是刘氏的侄女、也是他大舅的女儿刘菊花。刘菊花比朱德年长两岁,贤惠、善良,充满柔情。可他是个志向远大的人,不甘心做一辈子农民。结婚次年,朱德考入四川省师范学堂附设的体育学堂。他如饥似渴学习文化知识,以优异成绩毕业,回乡当教师。教学期间,他看到社会的腐败和黑暗,认识到教书不是一条能改变社会的出路。他决定另走一条新路,于是告别妻子,投笔从戎,前往昆明报考陆军讲武堂。临别前,朱德奋笔疾书,立下救国誓言:

“志士恨无穷,只身走西东。

投笔从戎去,刷新旧国风。”

一九0九年,朱德徒步千里赶到昆明,考入云南陆军讲武堂步兵科,开始戎马生涯。朱德接到老家传来的消息,说是他的妻子让地主团丁杀害了。他很是悲痛,也很想念父母,又不敢回家,怕连累家人。三年后的秋天,朱德娶了昆明师范学校女生萧菊芳为妻。萧的哥哥和朱德是朋友,从中撮合,并为他俩筹办了婚事。婚后,两口子夫唱妇随,其乐融融。朱德开始懂得什么叫爱情。可惜的是,萧菊芳跟随朱德一年多,生下儿子朱琦,就病逝了。这件事对朱德打击很大,写了十多首怀念她的诗歌。

后来,朱德认识了四川南溪姑娘陈玉珍。陈玉珍美丽,贤淑、端庄,坚毅的脸上透着自信。她有文化,思想进步,能歌善舞,擅长弹琴,还参加过辛亥革命。朱德很快与她结了婚。陈玉珍很爱朱德,主动抚养朱德和萧菊芳的孩子。朱德经常邀请朋友到家里相聚。累了,他吹箫、拉胡琴,玉珍弹琴。在穷兵黩武的乱世,这个小家,不啻为一个温馨港湾。然而,好景不长,朱德为了寻找革命真理,背井离乡,颠沛流离,去了上海,从此再也没有与陈玉珍相见。

一九二二年秋,朱德赴德国留学,经周恩来介绍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一年后,朱德认识留学女青年贺治华。贺治华小朱德十多岁,长得漂亮,曾在四川开江中学当教员。两个人结为夫妻,从德国到了莫斯科,生下女儿朱敏。朱德很快发现,两人的志趣不投,性情不合。朱德回国后,贺治华很快移情别恋,与留苏学生何家兴同居,把幼小的朱敏交给姐姐,带到了四川抚养。

“这不是常规的婚姻。我在四川的妻子陈玉珍,到现在都没有见过面。我们通过几次信。她早就明白我的生命是属于革命的,我不能再回到家里去了。”朱德讲述到这里,两眼闪烁着泪花。这个时候,朱德曾经的妻子贺治华随同何家兴已回到上海。何家兴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组织局主任的罗亦农的秘书,两口子追求享乐主义,对革命前途感觉悲观失望,很快就成为可耻的叛徒。

伍若兰听了朱德的讲述,内心受到强烈震撼。虽然前段时间隐隐约约从刘泰口中听说过一些,但毕竟都是带着猜测的内容,远没有朱德讲的详细、真实。她觉得在频繁、残酷、紧张的斗争生活中,朱师长应该有个人照顾,抚慰他伤痛的心灵。

朱德拿出一份文件,委托她带给周访,然后深情地望着伍若兰,主动表白:“我在进军郴州时,从曾志送的报上看到你写的文章,给我留下深刻的印象。到耒阳后,看到祠堂门前对联,感觉你真是个能文能武的姑娘,又信仰马克思主义,如果我俩有缘分能够走到一起,共同战斗,你愿意吗?”

“我……”伍若兰没想到,朱德会这么直截了当、毫不掩饰地袒露心迹。她感到太突然了,有些惊慌失措地低下头,两只手掌用力地搓着。她觉得自己被一种突然降临的、神秘的幸福笼罩着。是的,她和他志同道合。可她不敢正面回答他。她虽然打心眼儿仰慕他,敬重他,爱他,但真要跟他结婚,确实缺乏这种勇气。按理,知道了他内心的伤感之后,她应该无所顾忌,勇敢地接受他的爱,用自己的赤诚填补他情感的真空,给他心灵上极大的安慰。但她心里乱得很,毕竟从来没有恋爱过,没有遇到这样的情况。她毫无思想准备,内心很矛盾,充满纠结。于是,她嗫嚅道:“师长,您误会了我来的意思,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捅破了这层纸,伍若兰像受惊的小鹿,心儿咚咚咚剧烈地跳着。朱德看出了伍若兰的矛盾心理,有些后悔刚才的鲁莽、心急。就在彼此显得尴尬之际,杨至成拿着一封信函进来报告:“特委来信,三月十六日在永兴县召开湘南工农兵代表大会,要求我们师部和县苏维埃政府各派一名代表参会。”

朱德抽出信函,看完,交给伍若兰:“你带给刘主席。”

“好!”伍若兰一溜烟跑了。

4

朱德向伍若兰吐露心迹这一幕,让窗外站岗的伍永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伍永禄与伍若兰同村,当然了解若兰的个性。她即使心里对朱德有意思,绝不会轻易接受。要说服她,促成这桩婚姻,需要一个合适的媒人。他决定去找堂哥伍云甫,向警卫排长赵尔陆请假两小时。赵尔陆同意了,临时安排别的警卫站岗。

培兰斋,伍云甫正在编辑下期《耒潮》。永禄叫了一声“永福哥。”伍云甫见永禄来了,停止工作,迎了过去:“老弟,怎么有空跑来了?”

《耒潮》每周出一期,所以伍云甫平时很忙,兄弟俩难得见面一次。如今,伍永禄来了,伍云甫当然很高兴,吩咐工作人员去倒茶。伍永禄连连摆手:“茶水就免了,我是有急事儿请老哥出面帮忙。”

伍云甫一听:“哟,还有啥子事难倒你?”

“不是我的事儿,是朱师长的事儿。”

“朱师长的啥事儿?”

伍永禄就把朱德喜欢若兰妹子的事告诉了伍云甫。

伍云甫一听,乐了:“天大的好事啊,一个是大英雄,一个是大才女,自古英雄配美人,天作之合呢。”

伍永禄着急地说:“兰妹子刚才拒绝了师长的求婚。”

伍云甫安慰道:“莫急嘛,急不得。”

伍云甫算是老革命、老党员了。他毕业于衡阳三师,其父伍如春是毛泽东的同学。他多次在三师听过毛泽东的讲演。毕业后,他回到耒阳担任小学教员,每月四十元工资。前年春,刘泰找到他,要他辞去教员工作,去当党的专职干部。刘泰告诉他:“永福同志,在党内工作,月津贴只有十二元。你想做党员,就辞去教员,你坚持要做教员,就不要做党员。”伍云甫毅然服从组织决定,成了一位职业革命者。大革命失败后,他与伍中豪一起参加了秋收起义。毛泽东率起义部队上井冈山途中,他回到耒阳,担任县委委员兼第一区区委书记,负责主编县委机关刊物《耒潮》。

伍永禄见伍云甫没当一回事,更加着急了:“永福哥,你点子多,拿个主意吧。”

伍云甫想了想,建议他先找段子英和谷芝英,她俩是兰妹子的闺蜜谈心,可以探探兰妹子的真实想法。伍永禄一听,对呀,好主意,马上去女联。他茶也不喝了,赶紧跑回去了。

伍云甫望着他壮实的背影,自言自语道:“咯甲急性子的家伙,好像是他要讨亲似的!”

5

伍永禄兴冲冲来到杜陵书院,走到女联办公室,看到王展程跟段子英在谈工作。伍永禄站在门口,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正在犹豫中,王展程看见了,问他有啥事跑到女联来了。伍永禄搔搔后脑勺,就搪塞说是来找段会长和谷芝英。

前两天,王展程随同朱德、王尔琢带着一营到郴州平定暴乱,回来后就把一营驻扎在青麓书院。那里到杜陵书院只有三里远。到了下午,王展程看看军营没啥事,想见见段子英,就借口去师部,其实跑到女联来了。

段子英和王展程交谈甚欢,猛地看到伍永禄,便招呼他坐下。段子英说:“芝英在周团长那里,你有什么事先跟我说吧。”

伍永禄见副参谋长在场,不方便开口,吱吱唔唔,欲言又止。

王展程拍拍伍永禄的肩:“小伍,我们不是外人,直接说吧。”

伍永禄就打消了顾虑,把朱德喜欢伍若兰的事情讲出来。其实,朱德喜欢若兰,这事儿大家都看出来了。段子英觉得这是水到渠成的好事。她听说朱师长在办公室向伍若兰求爱,遭到若兰婉拒了,自然不相信。王展程明白,这是伍若兰的矜持。还是需要有热心人捅破这层纸。于是,王展程对段子英说:

“师长成天为革命劳碌,身边没个女的照顾,确实不方便,虽说有勤务兵,总不如他找个老婆来照顾的好。若兰是个好妹子,这事儿就拜托你了。”

段子英答应等会若兰回来,找她好好谈谈。伍永禄这才放心地回师部了。

6

伍若兰从师部出来,径自去苏维埃政府找刘泰。县苏维埃政府办公楼在女联左侧。她走到刘泰办公室门口,看见周访手里拿着新出的《耒潮》,在指指点点。赤卫团驻扎在城里,周访经常到苏维埃政府来谈工作。

周访看见伍若兰进屋,说道:“兰妹子来得正巧,你画的这个蒋光头,笑死人哒!”

伍若兰接过周访手上的《耒潮》,只见上面刊登了她的漫画,画的是蒋介石,头大脚短肚子圆鼓鼓。漫画右边,还有一首小诗,题目是《斥蒋中正》。她忍不住读起来:“昔日为英杰,今日成鬼魅。尔像虽如前,人鬼已有别。”

伍若兰疑惑问道:“永福怎么标注诗的作者是我呢?”

周访反问:“这诗不是你写的?”

伍若兰说:“不是我写的。前几天,永福约我写篇揭露蒋介石反动本质的文章,我冇得时间写,就画了幅漫画交差。想不到他登出来,配了这首诗。”

周访指着漫画说:“你画的蒋中正,戴着军帽,挂着武装带,两个眼珠子鼓得鹅卵大,张开口,好像要吃人一样!”

刘泰好奇地看完这首诗,说道:“这是萧克同志写的。”

“萧克?萧克是哪个?”伍若兰问。

刘泰介绍说:“萧克,了不得呢,他是嘉禾县人,参加过南昌起义,在叶挺部七十一团三连当指导员。有一次,我去七十一团联络工作,碰见团里开会,萧克面对上千官兵演讲,揭露蒋介石搞军事独裁、屠杀共产党人的罪行。他当众朗读郭沫若写的《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我记得几句这样的话:‘蒋介石不是我们国民革命军的总司令,他是流氓地痞、土豪劣绅,贪官污吏、卖国军阀、所有一切反动派——反革命势力的中心力量。’文章一读完,全场官兵对蒋介石真是义愤填膺。那时,部队团、营、连都挂着蒋介石的像,有的还冇取下。萧克演讲完了,拿起毛笔,在蒋介石画像旁,写了这首讥讽诗。”

伍若兰敬佩地说:“萧克还敢写诗讥讽蒋介石!”

刘泰说:“他在宜章领导独立营,在那边搞得天翻地覆。”

周访问:“兰妹子,你跑来干啥?”

伍若兰这才想起信函的事,赶紧从衣服里面掏出来,交给刘泰:“这是朱师长嘱咐我带来给你,通知去永兴县开会。”

刘泰看完,把信件收拾好,然后问伍若兰:“兰妹子,你下午跑师长哪里干啥?”

伍若兰就不避讳什么,讲了朱德向她表白心迹的事。

刘泰笑道:“你就答应呀,我早晓得你有那么个意思。”

伍若兰瞪了他一眼:“你莫乱讲哒,他有老婆了。”

刘泰便做起她的思想工作来。朱德虽然有过四次婚姻,但每次婚姻都很短暂的。这不是他的错,是社会环境造成的。再说,朱德长期承受爱情的痛苦和折磨,急需一个志同道合、理解他的伴侣,帮助照顾生活起居。

刘泰最后说:“兰妹子,朱师长是个重情重义的人,这种男人,打着灯笼难找呵!朱师长跟周访是生死战友,你跟芝英是闺蜜,我看就让他俩出面做媒吧!”

伍若兰两脸绯红,双手不停地搓着。

周访趁热打铁:“兰妹子,嫁不嫁朱师长,你自己拿定主意。你要答应,我今晚就去找他。不答应,就当我们没说,明儿我和刘主席再帮他物色一个。”

伍若兰一听,脱口而出:“别,别,谁说我不答应了?”

说完,她一溜烟跑了。

周访和刘泰相视而笑。他俩明白,这事儿能成。

7

伍若兰一口子跑到女联办公室,发现段子英、谷芝英两个在。段子英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草纸,草纸上写着几首诗。看到她进来了,就说:

“若兰,我读一首诗给你听啊。”段子英朗读:“萧娘瘦菊傲芬芳,戎马生涯战事忙。水月镜花空色相,风鬟云鬓易经霜。”

谷芝英说:“好伤感的诗,情真意切,哀思绵绵。”

段子英解释:“这是朱师长为亡妻萧菊芳写的,一共有七首,首首缠绵凄凉。我问过刘泰主席,萧娘是师范毕业生,嫁给朱师长不到两年,生了一个孩子就病逝了。若兰听说过吧?”

伍若兰说:“我听朱师长讲述了以前婚姻经历,萧菊芳病逝后,他娶了陈玉珍为妻,陈玉珍帮他尽心抚养幼儿,如今也是音讯全无。”

伍若兰说到这里,背起了朱德的诗:“雪泥鸿爪江城地,薤露歌声古战场。忍别娇儿在襁褓,几度相思倍感伤。”

段子英盯着伍若兰,认真地说:“兰姐,我看了朱师长的诗集,感觉他真是个重情重义的好男人,值得你托付终生。”

伍若兰说:“他表白说喜欢我,想跟我生活,你俩觉得朱德咋样?”

段子英脱口道:“朱师长文武双全,为人厚道,胸怀宽广,平易近人,好男人!”

谷芝英摸着隆起的肚子说:“兰妹子,这是好事啊。”

伍若兰说:“人家过去在国民党里当大官,放弃优越生活不过,参加了共产党,甘心过苦日子,难能可贵。就是年纪大了!”

谷芝英说:“年纪大怕什么,他呵护你小,你呵护他老!我们天天宣传男女平等,妇女解放,我们首先也要解放自己呀!你和朱师长是秤杆用金点,好称心(星)呢。只要你觉得满意,我跟周访当媒人!”

“这个,这……”谷芝英推心置腹的话语,让伍若兰犹豫起来:“其实,我心里很矛盾,怕我爸爸妈妈不同意,拿不定主意。芝英姐是过来人,你说怎么办?”

谷芝英理解伍若兰的矛盾所在。朱师长毕竟结过几次婚,他跟伍若兰的年龄差距也太大,婚姻自古讲究门当户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就算若兰同意,她的父母不见得都会同意。

谷芝英承诺:“你父母工作,我来做!”

段子英从口袋里摸出一张纸片,朝伍若兰扬了扬,摇头晃脑背着:“青春是生命中最美妙的时光,爱情是青春中最美妙的时光,初恋是爱情中最美妙的时光。无论做什么事情,在时间选择上都有一个最难点。”

背完,她问:“这是写你自己吧?”

伍若兰一把夺过纸片,红着脸问:“怎么到你哪了?”

段子英笑道:“今早我一进办公室,看见了你桌子上这张纸片。老实交代,是不是因为爱上他?”

伍若兰凤眼一瞪,骂道:“死丫头!”

段子英在她和自己的脸上抹了几下,逗趣道:“我等着做你伴娘呢!”

“鬼妹子!”伍若兰追打着她,两人嬉闹着围着桌子周旋,然后跑出了屋外。

8

九眼塘伍家,油灯微弱,火光摇曳。

从一座大院进去,往里面走,靠左边的厢房就是伍若兰的闺房。她坐在木桌子边,手里拿着针线、黑布和鞋垫子,聚精会神地做鞋子。

外屋会客厅,段子英、谷芝英与伍若兰的父母亲在轻轻说着话,做二老的思想工作。谷芝英一双巧嘴,说得头头是道,不到半个小时,就说服了伍若兰的母亲。

老人家表态:“这门亲事,我同意。”

伍若兰父亲伍懋惠却表示反对:“老太婆懂什么?朱德大若兰二十岁,还是行武的。一介武夫、草莽之流,若兰嫁给他,岂不糟了?”

段子英说:“朱德师长可是文才武略!”

谷芝英也说:“见了面便知,文才不在你之下。”

伍懋惠说:“我倒要见识见识。”

谷芝英挺着肚子起身:“那行,等朱师长有时间了,我要周访接他过来看望二老!”

段子英朝里屋轻声说道:“若兰姐,我们回去了啊。”

伍若兰专心致志在做鞋子,没听到。段子英和谷芝英也就不打扰她了,有礼貌地向二老告辞。

伍母送她俩到院子门口,然后关了门,掉头回屋,径自走到左厢房。

“若兰,若兰!”伍母轻轻推开木门,看到女儿在穿针走线。靠墙的木桌子上,摆放着一只做好的布鞋,另一双还在她手里编织。这是多么难得看到的场景啊,自从若兰读女三师后,就成了不安分的女孩,在外面冲冲杀杀,遭反动派抓捕,让父母提心吊胆。现在,女儿有时间回家,还有心思做布鞋了。

伍若兰抬头,看了母亲一眼,继续低头穿针引线。老人家看到这一幕,欲言又止,心想还是不进去打扰她。就在转身的刹那,伍若兰说话了:“妈,芝英和子英回去了啊。”伍母赶紧进屋,说道:“刚走了。在我们家坐了一个多小时,为你跟朱师长讲了好多好话。”伍若兰笑嘻嘻道:“她俩倒是把群众工作的那一套用在二老身上了!不怕走破脚皮,不怕磨破嘴皮,不怕饿着肚皮,不怕厚着脸皮。”

“哎呀,若兰,对这门亲事,妈是没意见,主要是你爸木疙瘩,一时半会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她俩一直在跟你爸说话,讲述朱师长的过去的婚姻,还讲了朱师长满肚子学问去了欧洲留学。你爸呢,就是听着,听着,到后来她俩叽叽喳喳说完了,他没表态同意还是不同意。”

伍母说着,拿起桌子上做好的布鞋左看右看,嘴里说:“好漂亮的鞋子哟,尺码合你爸的脚,他穿上会开心的!我看他刚才的脸色,多半是会同意了!现在你又帮他做鞋子,他更加高兴,那肯定就会同意了!”

伍若兰回复母亲:“这是送给朱师长的。”

“哦。”伍母愕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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