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红四军打下永新后的第二天,在永新县城的草坪上,举行了庆祝胜利的军民联欢大会,永新县城的两万多老百姓参加。伍若兰腰挎双枪,威风凛凛站在主席台上,看见台下成千上万的战士,心情久久不能平静。这次战斗,她受到了一次战火洗礼,对革命前途充满了信心。
会后,红四军主力撤回大井。快到大井时,毛泽东突然对朱德说,他要去看望红三十四团。伍若兰获悉,吩咐段子英提前去报信。段子英一路小跑,来到大井三十四团驻地,气喘吁吁地说:“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刚才若兰说,毛委员和朱军长要来看我们……”
邝鄘激动地说:“我在省立一中读书时,聆听过毛委员的《共产主义与中国》演说,现在毛委员要来看我们了,请大家把武器擦一擦,衣服整一整,让毛委员对我们部队有个好印象。”
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打扫卫生,整理铺盖。忙完后,邝鄘集合大家讲话。他说:“毛委员说过,不管是这个蒋介石,还是那个何健,都是因为有枪才有地盘,才有一块天下。我们这支队伍也有枪,也能打天下,更能坐天下!”
邝鄘越说越带劲。毛泽东和朱德大踏步走过来了。毛泽东看到邝鄘讲话时的手势很有军人气质,于是驻足细听,问道:“他是谁?”随行的伍若兰告诉毛泽东:“他叫邝鄘,毕业于北京大学和黄埔军校二期,参加过国民革命军北伐,担任第四军政治部宣传科科长,《北伐军歌》歌词就是他写的。”
毛泽东听了大喜。邝鄘刚才的演讲,不仅点明了“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重要意义,也赞同走工农武装割据之路,这说到了他的心窝上。毛泽东颇有遇到知音的感觉。中国人不要说读大学、中学,能读过几年私塾、上几年小学就不错了。邝鄘读北京大学,这跟伍中豪一样啊,毛泽东心里记住了这个矮小个子的邝鄘。
在一阵热烈的掌声中,毛泽东健步走到队伍前面,向三十四团一千多名战士讲话。他强调了五斗江战斗的重大意义,分析了革命发展的光明前途,表扬了耒阳农军的勇猛精神,说得大家激情澎湃,斗志倍增。毛泽东还打了个比喻:“你们耒阳农军在战场上敢打敢冲的精神,如七色彩虹闪耀出来的瑰丽光彩,照亮了红军奋勇前行的道路。”
毛泽东的到来,让三十四团将士深受鼓舞,士气高涨,每个人都在心里下定决心,要好好练兵,勇敢杀敌,再立新功。可是,谁也没有想到,仅仅过了几天,这样一支钢铁队伍,却没有机会在井冈山大展身手了。
2
井冈山有大小五个村庄,处在群山环绕之中,地形宛如一口井,因而得名称呼为“大井、小井、中井、上井、下井”。当地歌谣:“行洲府,茨坪县,大小五井金銮殿。”大井是最大的一个村庄,原为袁文才、王佐部队的大本营。耒阳农军上井冈山后,改编为三十四团,驻扎于大井。
正值中午,初夏的阳光灿烂。前两天,三十四团配合二十八团作战,缴获敌人一匹负重伤的战马,眼看就要死掉,刘泰命人把它杀了,用来款待同乡战友。到场的都是连长以上干部,有刘泰、邝鄘、谭衷、谢翰文、徐林、刘铁超。徐林问,怎么徐鹤没来?刘泰解释,徐鹤、刘鹣夫妇最近派去地方了,徐鹤担任新遂边陲特委书记,刘鹣担任区政府妇女主任,山高路远,难以通知。伍若兰在军部开党委会也缺席。
刘泰听说谢维俊在大井刷标语,就派了资凤去找他。一会儿,谢维俊进屋,闻到香喷喷肉香,涎着口水说:“哟,大伙儿都跑这儿打牙祭来了。”
邝鄘起身喊道:“你们三个坐,坐,坐。”
几口酒下肚,大伙儿话儿多起来。有的说,这次反“会剿”,我们三十四团不是主力,太没劲。有的说,这是瞧不起咱们耒阳人。有的说,我们团武器装备太差,以后得多打几次仗,多缴些敌人的汉阳造,以后回老家也风光风光。有的说,大家要有信心,毛委员和朱军长亲自看望我们,体现了军部对三十四团的重视。毛委员都讲了,井冈山红军只有十六名大学生,我们耒阳人就占五人。耒阳人在井冈山肯定会干出一番大业。
大家七嘴八舌,欢快地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就过去一个小时。只有谢维俊没说话,默默听着,听着,就看到伍若兰带着伍春林飘然而至。谢维俊起身说:“兰姐,快吃饭吧,我们都快吃完了!”
伍若兰看到地上有块大石头,一屁股坐下,脸色很难看。她硬邦邦地回答谢维俊:“不吃,这会都气饱了。”
刘泰感觉她不太对劲,便问:“你不是在开党委会吗,难道挨批评了?”
伍若兰大声说:“气死我了!”
大家见她火气这么大,就问伍春林怎么回事。伍春林说:“姑姑是为我们耒阳农军抱不平呢。”
邝鄘和刘泰一起追问:“兰妹子,快告诉我们发生啥事了?”
伍若兰就倒豆子一般,告诉大家:“军委开会研究,现在山上来这么多人,吃穿用都成困难,毛委员提出要精简队伍,凡是由湘南农军编成的红军,除了二十九团留下之外,其余全部返回湘南。为此,撤销师级建制,十二师的三个团都回湘南去打游击。随军上山的战士家属,一律遣送回家!”
“啊?”在场所有人感觉震惊。大家都不相信:“真有这回事?”
“我还骗你们不成?邓书记也在开会,跟毛委员争执起来了,我说耒阳农军人数最多,全部回去对耒阳农军不公平。军长把我批评了一顿。散会后,军长把邓书记叫去谈心了!”
谭衷大声说:“为什么?为什么要让我们耒阳、永兴、郴县农军下山,宜章的留下?大家一心一意跟朱军长上山,为的就是干革命呀。”
伍若兰没好气地说:“为啥?就因为农军非战斗人员太多,粮草不够。毛委员在会上都跟王参谋长争执起来了。王参谋长也不赞成这样仓促!”
谭衷急切地问:“这么说,朱军长答应了?”
伍若兰点点头。
刘泰问:“陈毅师长是啥态度?”
十二师辖第三十四团、三十五团、三十六团,陈毅兼任师长。
伍若兰说:“陈师长是老好人,态度模棱两可!一下说人多粮草不够,这是唯一的办法,一下说农军上山一个月不到就赶回去不近人情。”
徐林和刘铁超说:“这事儿我想不通。山上粮草不足,我们可以自己种嘛。”
刘泰叹口气,说道:“井冈山田少山多,没有地可种。再说---,”
大家议论纷纷:“我们回去怎么办?土豪劣绅正在搞秋后算账。”
谭衷转过头,问一直呆着不语的邝鄘:“团长,咋办?”
邝鄘一拳砸在桌子上:“我去找毛委员和朱军长去评理。”
说完,他起身就往外走。
“你往哪里去?”一个洪亮的声音响起。
大家一看,邓宗海魁梧的身影出现在几十米外的树林。
大家纷纷围拢邓宗海:“党代表,我们一定要打回耒阳去?没有回旋余地了吗?”
邓宗海一把拦住邝鄘:“老邝,你冷静点。我慢慢给大伙儿说。”
邓宗海一屁股坐下,摸出一支烟,点燃。好几分钟不说话,他的心像压着铅一样沉重。
邝鄘急了:“你倒是开口呀!”
邓宗海哎了一声,这才开口了:“我出来的时候,碰到冠三,他说,井冈山现在粮食不满千担,就是吃粥也支撑不了一个月,现在人员太多,粮食确实是个大问题。毛委员在发牢骚,主要是讲湘南农军拖泥带水,带了太多家属上山,是个很大的负担。分散大部分人回去,就是他与朱军长再三商量后,做出的决定。”
谭冠三如今是军需处文书,他的话当然可信。况且,最近确实粮食紧张,每个战士每天不到一斤大米。
马肉煮好,勤务兵用脸盆盛着端上来,还买了一坛老酒。刘泰把酒坛打开,给每人斟满一大杯。霎时,酒香、肉香、菜香,弥漫了昏暗的屋子。
邓宗海闻着酒香,也有了牢骚:“我确实想不通呀!当初,大伙儿跟着我和刘泰,满怀希望来到井冈山,决心干番惊天动地的事业。如今屁股还冇坐热,就要赶我们回去,我好憋屈!”
谭衷攥紧拳头,狠狠击向墙壁,说:“我们耒阳农军又不是饭桶,哪个不是英雄好汉?在战场上没一个孬种!”
谢翰文附和:“就是!”
邝鄘对谢翰文说:“你们特务营又不会下山,激动啥?”
谢翰文是前几天刚上井冈山的,安排在特务营任党代表。这次让刘泰请来了聚餐。他听了邝鄘的话,嘀咕道:“我是为耒阳农军打抱不平。最初离开耒阳,七八千人,八千耒阳儿女上井冈,多么壮观!后来一路上陆续回去了多半,基本是老人妇女孩子,不然还不得了!”
邝鄘难过地说:“大量家属跟着上山,确实给部队增加了麻烦。他们是怕留在家里受到牵连,不得已上山的。如今要他们回去,后果是什么?我们能预想到的!湘南地区现在是敌人的天下!”
刘泰担忧地说:“没有困难是不可能的,一有困难就送我们回去,这种做法太不妥当。湘南敌人数倍于我农军,回去后如何立足?”
“打游击啊,军委说组建几路红军游击队,回去打游击!”邓宗海毕竟是师党代表,很快冷静下来。他内心不愿意离开,但自己是共产党员,应该无条件服从组织的决定,更不能因此影响大伙儿的情绪。相反,现在他的职责是要稳住大家的情绪,说服大家下山。于是,他敬大家一杯酒,心有不甘地说:“兄弟们,人生有聚就有散,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下山就下山,大不了从头再来!”
谢维俊问伍若兰:“难道冇得一点儿回旋的余地吗?要不你去给朱军长说说,我们耒阳三四千人跟着他上山,一旦回去,敌人疯狂报复,那会损失惨重啊。你再找军长说说吧。”
有几个人都起哄:“对啊,我们一起去找朱军长!”
伍若兰摇摇头。她突然想起了弟弟伍鹏程。从耒阳出发时,弟弟伍鹏程悄悄地跟在部队后面想去井冈山。在耒阳与安仁县交界处的东湖圩,部队停下来休息吃饭。伍若兰发现弟弟跟着来了,就把他叫到一边说:“鹏程,你怎么也来了?”弟弟说:“我要跟着姐夫姐姐干革命!”伍若兰劝他:“不行啊,你赶快回去。”弟弟喊着:“姐姐,我不回去,为什么要我回去,为什么?”伍若兰说:“家里你又不是不知道,父亲有病,二哥让国民党抓走送到南京杳无音信,三哥有病不能做事,你走了家中只有大哥一人来照顾父母和操劳家务,你说他一人能忙得过来吗?你还是回去,代我照顾好父母,我是没法尽到孝心了,等我有出头之日,再来报答他俩位老人的养育之恩。”伍鹏程想了想,觉得姐姐说得很对,只好返回家里。
伍若兰没想到,现在这么多上山的都要回去了。于是,她站起来说话了:“你们最好不要找军长,湘南农军是他带上山的,你们去求情,让他很为难。如果因为此事让朱军长和毛委员产生矛盾,会给革命带来不可估量的损失。当务之急,是做好战士们的思想工作,不能出乱子。”
3
晚上,伍若兰回到住处。朱德正在暗淡灯光下批阅文件。山上用油紧张,按照规定,朱德和毛泽东晚上办公,可点三根灯芯,为了节省用油,他用一根灯芯办公。伍若兰不忍打扰,转身欲去打热水。朱德叫住她:“若兰,你去哪?”
伍若兰站在屋中央,不说话。
朱德放下手中文件,起身一把拉她坐下,轻言细语地说:“我知道你还在为农军下山的事生气,可你也不想想,山上缺粮少医的,一旦敌人重兵围困,封锁我们,不要说打,饿都会饿死在山上,你叫我怎么办?”
伍若兰忍不住开口了:“我晓得军委的决定没错。可现在湘南处于白色恐怖中,他们回去不是死路一条吗?据翰文讲,我们离开耒阳后,伍云甫、徐仲庸组织城厢七百农军,从易口渡过河,夜袭城南菜园的一营敌军,遭失败,牺牲了一百二十多人,徐仲庸阵亡,伍临庄受伤被俘,遭剖腹、挖心、割头。只有伍云甫率余部脱险。反动派大肆捕杀共产党人和革命家属。毛泽建等一大批共产党人被捕,关押在耒阳。陈芬让鷔山挨户团杀害于贯武桥。曾木斋为掩护主力部队上井冈山,在永兴县太湖仙山附近阻击尾追之敌,在战斗中牺牲了。我二哥让国民党抓住押往南京了,生死不明。我家人现在肯定日子也不好过!”
朱德不做声,认真听着。
伍若兰又说:“留在耒阳的周炳星因叛徒告密,被挨户团捕获,其母曹成娘和妹妹周灵芝也被捕。敌人使尽种种刑具,要曹成娘母子招出地下党隐蔽地点,母子三人坚贞不屈。敌人花招使尽,最后只好把他们押上刑场。行刑刽子手故意不命中要害,向每人射去三十余发子弹,母子三人痛骂敌人不已,直至气绝。敌人还剥光三人衣服,吊在大义圩示众三四天不准收尸。”
“北宋杨家将,满门忠烈。如今耒阳周家,也是忠烈满门啊!”朱德说着,胸中已积压无数怒火,气愤地说:“国民党反动派太残忍了,简直禽兽不如!”
“还有大义乡苏维埃政府委员谷青梅,让一伙团丁用梭镖足足戳了一个多小时,尸体成一滩肉酱。余庆区主席徐高能落入敌手后,被剥皮抽筋,零刀碎剐,毁尸灭迹。宜章、郴县、永兴、资兴、安仁,成百上千革命群众遭屠杀,有的连心肝被敌人挖去下酒吃。”伍若兰说到这里,回归正题:“你说,现在大伙儿回去,这跟羊入虎口有多大区别?”
朱德沉默着。过了一会,他开导伍若兰:“农军回到湘南固然很危险,但留在井冈山也会饿死困死。与其这样,还不如回去打游击,为死去的烈士报仇,解救出被捕的同志,说不定还能杀出一条血路来!”
轮到伍若兰默然了。她觉得丈夫的话虽然不无道理,但谁又能预测,这些人回去后,是怎样的结局呢?再说,就算她能理解,那几千农军战士不一定想得通。
夜深人静,山风徐徐,油灯如豆。朱德太累了,沉沉睡去。若兰心潮澎湃,无法入睡,干脆拿出笔和纸,在灯下写信。信上出现“父母大人,别后近一月,女儿想念你们……”的字迹。
朱德醒来,起床,惊讶地问:“若兰,还不睡啊。”
伍若兰已经写了密密麻麻几页纸的信,折叠好,回答说:“我让邓书记带封信给父母大人。”
朱德躺在被窝,愣住一会,然后说:“把他们遣回耒阳,我心存愧疚啊。
伍若兰起身,钻入被窝,说道:“莫想那么多了,为了主力部队的生存,他们回家乡有民众支持,或许能够坚持下来。”
朱德点头:“耒阳农军都是打仗不怕死的汉子,我朱德永远忘不了他们。”
油灯熄灭,屋内漆黑一片,窗外繁星闪烁。
4
次日,返回湘南的消息一传开,各县农军都闹起来了。群情激愤,有的战士还伸手打人,情绪十分激动。关键时刻,伍若兰发挥出善于做群众工作的优势,努力稳定局势。
伍若兰安排段子英、彭儒、伍道清、伍春林到处写欢送标语,如“打回湘南去,就地闹革命”,体现军委的决心。她带着萧克、谢维俊来到农军驻地,向官兵们解释军委让他们下山的原因。
伍若兰说,井冈山产谷不满万担,红军一万多张嘴巴,一天吃谷就要两百多担。这段时间,全靠去山下打土豪挑粮食勉强维持了一个月。如今山下的土豪被打得差不多了,饥饿正在严重威胁红军。敌人不会甘心他们的失败,随时还会派重兵围剿。我们湘南农军老少不等,有十来岁的娃崽,有五六十岁的老人,打起仗来,是个拖累。鉴于种种困难,军委经过再三研究、慎重考虑,决定让郴县、耒阳、永兴三县农军全部下山,去湘南开展游击斗争。
许多战士不相信缺粮严重,怀疑是军委嫌弃农军的借口。伍若兰把谭冠三找来,对他说:“年春,你给大家亮亮我们红军的家底!”
谭冠三,奶名年春,与伍若兰是广湘中学同班同学。大革命时期,经耒阳县团委书记谭震南介绍,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入团仪式都是伍若兰主持的。不久,转为共产党员。他常说:“若兰姐是我的革命指路人!”因此,他对伍若兰很尊敬。
谭冠三翻着破旧的帐本,惭愧地说:“山上现在粮食不满千担,就是吃粥,也吃不了十天。”
大家方才相信了。
伍若兰当众宣读湖南省委来信。这是给红四军党委的一封信。信中指出:“为保障暴动的胜利与扩大暴动,建立红军已为目前的要求,不一定要等到一省或一国暴动成功,只要建立割据区域,便应当开始建立红军的工作。”读完,伍若兰解释:“毛委员和朱军长都讲了,湘南农军回去后,可以建立游击区,作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外围,牵制敌人,这也是对革命的贡献。”
王紫峰跑来找伍若兰:“若兰姐,你能不能跟军长说一声,把我留下吧。”
伍若兰就带他去找朱德。朱德对王紫峰说:“王紫峰啊王紫峰,你胆子够大的,独自跑来求情了。农军下山,重返湘南,是组织上的决定,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王紫峰急了:“军长,你当初答应带我上井冈山的,如今又让我回去,我不回去,我要留下!”
伍若兰替王紫峰求情:“我看你就留下他吧,五斗江一战,他一人到敌阵夺得机枪,很勇敢,这样的英雄哪里去找?”
朱德本来就喜欢王紫峰,有心留下他,于是写了张纸条,对王紫峰说:“农军去留的事情,是陈毅同志负责,你拿着纸条去找他吧!”
王紫峰兴冲冲去找陈毅。陈毅一看,嗬,王紫峰为了当红军,居然找军长求情了。他听说过王紫峰烧掉茅屋投奔红军的故事,于是把他留下来,编入二十八团特务连。连长一看,这不是鷔山的杀敌英雄王紫峰吗,正好手枪班缺个班长,就给你小子吧。
王紫峰走后,朱德要伍若兰把谭冠三找来。谭冠三也属于返乡之列,心里正不知如何是好。他忐忑不安来到朱德住处。朱德热情请他入座,表扬了他作战勇敢、冲锋在前的战斗精神,宣布根据斗争形势对军事干部的需要,决定把他留下,继续留在军需处,勉励他再接再厉,为革命做出更大的贡献。
就这样,王紫峰和谭冠三,幸运地留在井冈山了。此后,他俩经过革命熔炉的锻造,一步一个脚印,成长为优秀的军事指挥员,后来都成为开国中将。
5
军委最终确定下山的农军,有六千多人,涉及三十团、三十三团、三十四团、三十五团。除了极少数的同志留下,其余编为游击纵队,返回原籍地开展游击战争。红四军这四个团的番号随同师级建制一起取消了,只剩下二十八团、二十九团、三十一团、三十二团。耒阳农军真正上了井冈山的只有两千多人,现在返回一千多人,留在山上的只有几百人了。
耒阳农军组建的三十四团,改编工农红军第一路游击纵队。邝鄘眼见大局已定,自然想通了,自觉服从军委决定。他在纵队出发前,开了一个短会,亲自讲话:“由于长达八个多月的武装割据,井冈山不仅吃饭、吃菜、吃盐、穿衣保暖等问题面临困难之外,而且木材、茶油等农产品不能输出,农民断了进款,整个根据地军民生活受到严重影响。现在必须开辟新的革命根据地,才能解决我们目前的困难,军委决定我们回耒阳建立革命根据地,护卫井冈山,以我的判断,是可以成功的。”
邝鄘这话透出的自信,感染了与会的每个人,绝大多数同志都表示了理解,愿意服从军委的决定。
五月下旬的一天,天刚蒙蒙亮,井冈山上,雾气腾腾,漫山遍野的映山红,时隐时现。耒阳、郴县、永兴、资兴四县的农军,分别组成游击纵队下山了。行动前,每人发了几尺布,缝成长筒状布袋,装进炒熟的大米,斜背在肩上,作为路上的干粮。当地老百姓自发赶来送行,提着花生、干薯片、干笋之类土特产。伍若兰带着宣传队也来了送行,队员有谢维俊、萧克、欧阳毅、伍道清、段子英、伍春林、伍飞霞、谷芝英。他们集中在一个山坡上等候。
朱德和陈毅来了。朱德原本有神的眼睛黑了一圈,显然为这事没睡好觉。他低沉着声音说:“我朱德对不起大家。你们是我带上山的,你们天天吃粥,照样在战场上与敌人拼杀,无怨无悔,敢于牺牲,你们是真正的革命战士。说句心里话,我舍不得你们离开,但你们要体谅井冈山的难处,体谅红军的难处。大家回去,进行隐蔽的游击战争,让井冈山的主力部队放开手脚与敌人斗争。只要井冈山的红旗不倒,革命就一定会成功!”陈毅也动情地说:“大家下山以后,有么子困难,还可以上山来找我们。再见,同志们,请多保重!”
两位领导人的讲话,饱含感情,温暖人心。大家都默默不语,觉得没有理由不服从组织安排。下山就下山吧,以前没上井冈山,不是照样在家里闹革命?
长长的队伍,走在最前头的是邓宗海、刘泰、邝鄘、谭衷。他们与留守井冈山的耒阳战友一一握手,一一拥抱,挥泪告别。
伍若兰和段子英她们几个姑娘,含着热泪喊着:“再见啦,一路平安!”
队伍慢慢消失在羊肠小道,消失在竹海深处。朱德和毛泽东并肩而立,依然深情注视着通往山下的路,心底同样在默默为他们祝福。
湘南农军下山后,山上的红军后勤保障得到极大的改善。这些下山的各县农军,从江西的宁冈,经酃县的水口向湘南转移,到达资兴县边界的彭公庙,便按照原籍县,兵分数路,各自回去。
耒阳农军改编为湘南第一路游击纵队时,队伍编制为三个营,一个警卫连,一个伙食队,各连还配备了通信兵和医护人员。全队官兵有一千三百多人。武器方面有重机枪和步枪六百余枝,手枪三十二枝。同行的有永兴县农军组成的第二路游击纵队。他们进入到离永兴县城三十里的树头下,两路人马分手。耒阳农军组成的第一路游击纵队抵达耒阳、永兴交界的候憩仙山区,深夜袭击上架挨户团,击毙了作恶多端的挨户团头子谢老南。随后,游击纵队兵分五路,同时进攻耒阳各区乡的挨户团。消灭了三十二个挨户团,处决一大批罪大恶极的挨户团头子和土豪劣绅,还营救了许多在押待毙的革命同志,其中包括毛泽建。敌人心惊肉跳,闻风丧胆,史称“四八冲团”。
由于缺乏斗争经验,敌人势力太强,耒阳农军后来受挫严重,不是牺牲就是打散。邝鄘、谭衷、邓宗海、刘泰、李树一先后牺牲。抗日战争爆发,第二次国共合作时,剩下的三百余人被编入新四军特务营,开赴抗日前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