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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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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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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幽兰》连载

第四十四章 围魏救赵转赣南

1

井冈山的冬天特别冷。大雪下个不停,一场比一场大。漫天飞舞的雪花,把数千红军将士困在山上。饥饿、严寒,成了最大的考验。大雪封山,山下粮食上不来,秋天里挑的粮食快吃光了,只有靠干笋和红薯填肚子,野菜都很难找到,很多时候,就是在盐水汤里放几条干辣椒用来下饭。由于棉被缺乏,战士们都是和衣而睡,两个人共一条毯子。盐和药品更是稀缺,消炎药不到万不得已,医生不敢使用。

王展程的二营两天没开饭了。战士们每天熬一锅汤,撒点盐,放点干薯藤,然后干着吃。郑厚珍早上带了几个战士,出去寻觅食物,下午空手而归,全身冻得不成人样。郑厚珍心底很着急,他饿几天没关系,最担心的是郑效峰。郑效峰正是长身子的时候,这段日子,不是饿得酸口水直流,就是饿得肚子疼。实在忍不住了,就学别的战士,把腰带勒紧,闭着眼睛睡觉。多么懂事的孩子啊。自从上山后,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幼小的郑效峰,渐渐锻炼成为一位坚强的红军战士。

眼看天快黑了,出去的战士们都没找到食物。全营指战员饿极了。一个战士提议把营里那匹瘦马杀了。几个战士跟着起哄:“对,杀了它!杀了它!”同意杀马的人越来越多,但也只是起哄,没人带头动手。有的说:“怎么还不行动?”

正在吵闹时,外面响起一个粗大的嗓门:“站开点!”

谁都听得出是郑厚珍的声音。郑厚珍进来就质问:“谁说要杀马?我们营就剩这匹马了,把它杀了,主要物质你来驮?”

大家看到红了眼睛的郑厚珍,反问道:“你这火头军,给我们弄吃的啊?”

“宁愿饿死也不能杀马!”郑厚珍坚决地说。

他的话刚落音,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我同意把瘦马杀了!”

大家一看,是他们的营长。王展程经过两个多月的治疗,总算手臂的伤口好了。郑厚珍呐呐地说道:“王营长,这马杀不得呀!”

王展程望了望面黄肌瘦的战士们,心里好难过。《孙子兵法》云:“军无辎重则亡、无粮食则亡、无委积则亡”,这个道理他是懂得的。要保存有生力量,只有这样了。历史上能征惯战的军人,谁不爱马?但到了“无粮食则亡”的时候,就要下定决心杀马。

王展程用命令的口吻对郑厚珍说:“立即把马杀了!人是铁饭是钢,饿死了怎么干革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好多战士还没吃过马肉,让大家开开荤吧!”

郑厚珍舍不得杀这匹马,一动不动地说:“我不杀!”

王展程厉声道:“快去,执行命令!”

这匹马还是让王展程下令杀了,瘦马分成上几百块肉,分配到各连排,每个战士一两块。大家围着锅灶,打火的,烧水的,没有一个人袖手旁观。大家心想的是马肉,盯着的是马肉。他们从来没有杀过马吃,更别说整个营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吃同一头马的马肉。菜是马肉,饭是马肉,而且无油无盐。可是,谁也没有怨言,谁也没有失望,他们知道,挺过这个冬天,就能看到希望。

王展程没有吃马肉。他咳嗽厉害,不能吃马肉。战士们吃马肉的时候,他就蹲在地上用笔纸向军部写报告,请求军部的物资支援。

段子英进屋,把一碗热气腾腾的肉汤端到他面前:“展程,趁热喝啊。”

“碗里是啥,马肉汤这么香?”王展程惊讶地闻了闻。

“什么马肉汤呀,我晓得你喝不得的。”段子英说道:“这是蛇肉汤,治咳嗽的。道清送来的,里面放了辣椒粉和生姜。我刚在柴火上热了一下,你赶快喝吧!”

“她哪来的蛇肉汤?”王展程不解地问。

段子英如实相告。杨至成带着军需处的战士,在山里寻找食物,从树洞挖出一条冬眠蛇。杨至成把它熬成一大锅汤,送到红军医院给伤病员喝。段子英去医院找伍道清,想要点草药,治王展程的感冒咳嗽。伍道清便端了一碗蛇汤给她,是说给王展程滋补身子。

王展程不由皱起眉头:“这个杨至成,太不象话,冬眠的蛇怎么能捉呢,尽胡闹!”

段子英埋怨道:“你不知好歹,道清好心送碗汤给你,你还不高兴。”

王展程叹口气:“好吧,我领她的情。你把汤端去,给维俊吧。他这两天,病得比我还严重!”

2

二十八团一营四连连部,一间被雪覆盖的土屋,许多战士围在一盆柴火边。由于干柴少,湿柴多,那火一直都不旺。战士们穿着单薄的衣服,一个个蜷缩着,紧紧挨在一起,互相取暖。

谢维俊不时用树枝在火堆里拨弄着,一股浓烟呛得他眼泪直流。由于饥饿和严寒,很多战士病倒了。谢维俊发着高烧,像全身打摆子一样难受。尽管这样,他心底首先装着的是伤病员。段子英送碗蛇汤来,他舍不得喝,给了几个受伤的战士。

周访出现在门外,朝维俊招手,示意他出来一下。门口一个战士说,营长,谢连长感冒了,不能出去。周访走进屋,拉起谢维俊就往外走。

“有嘛个事,咯么急。”谢维俊边走边问。

“跟我去一营吃山珍。”

“饭都冇得呷,哪来的山珍?”

周访把冰冻的泥土踩得脆响。他朝粗糙的双手呵着暖气,说:“你去就晓得了。”

谢维俊跟着周访来到营部,发现伍中豪、李天柱、谭冠三、谢翰文、王紫峰,都在。屋里燃起一堆熊熊大火,几个人正有说有笑。

“你们的山珍海味呢?”谢维俊东张西望,没看见屋里有什么吃的,忍不住问。

李天柱用木棍在火堆里拨弄两三下,扒出一个煨热的东西:“这就是山珍啊。”

谢维俊大惑不解:“这是树根呀,吃不得,吃不得。”

周访郑重地说:“你是富家子弟出身的少爷,哪里晓得穷人家孩子的生活。我们小时候吃不饱饭,全靠咯甲东西充饥。不信,你问问冠三、紫峰,他俩吃过没有?”

“咯是柴胡,可以做药,治感冒,大伙儿听说你病了,特地留了一大根给你。煨熟了蛮好呷,你试试。”谭冠三说着,拿起了一块,用手拍打掉上面的灰烬,递到谢维俊手中。

谢维俊半信半疑,拿着放口里一咬,惊叫起来:“啊呀,好苦!”

伍中豪说:“再苦也要吃,吃完了病就好了,肚子也不会饿了。”

谢维俊只得强行咽下去,吃了一口,又一口,越吃越嚼得有味起来。

警卫员进屋向伍中豪报告:“团长,军委通知去柏露村开会。”

3

井冈山柏露村,夜色中飘着雪花。一栋木楼,屋内燃烧的篝火,透出暖暖的火光。这是一九二九年一月四日夜晚,红四军前委联席会议正在进行。参加人员有红四军、红五军军委、边界特委领导,宁冈、永新、遂川、莲花、茶陵五县党组织负责同志,共计六十人出席。

这是一次事关红军前途命运重要会议。会议主要议程有三项:传达党的第六次全国代表大会的有关决议;讨论和通过毛泽东同志代表前委写给中央的报告《井冈山的斗争》;讨论了如何粉碎敌人第三次军事“会剿”。会议由毛泽东主持,朱德代表军委作报告。

六月十八日至七月十一日,中共六大在莫斯科召开。这份决议是由交通员刚刚送到井冈山的,用药水写在白布上。宋任穷用药水洗出来,再由党委秘书谭政和欧阳毅刻写蜡纸,油印下发。这份文件,周围写满密密麻麻的小字。

宋任穷,本名宋韵琴,湖南浏阳人,出身破落地主家庭。他与伍中豪志同道合,性情相投,关系亲密。有一次,两人畅饮谈诗。伍中豪边喝酒边念着:“宋韵琴,宋韵琴,这个名字不好听,不知道你的人还以为是个女人呢,我给你改个名字吧!孟子云: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我改一个字,天降大任于穷人也。你就叫宋任穷吧!”就这样,宋韵琴成了宋任穷。

毛泽东开始传达六大会议精神,与会人员都用笔记本在快速地记录:“这次大会主要是为了系统地总结第一次国内革命的经验教训,批判右倾投降主义和“左”倾盲动主义的错误,明确新时期革命的性质和任务而召开的。对六大的决议,觉得总体思想是正确的,只是关于富农问题的条款有缺陷,对中国红色政权的形势分析有偏差。……军阀间的分裂和战争,削弱了白色政权的统治势力。因此,小地方红色政权得以趁时产生出来。但军阀之间的战争不是每天不停的。每当一省或几省之间的白色政权有一个暂时稳定的时候,那一省的统治阶级或几省的统治阶级必然联合起来,用尽力量消灭这个红色政权……四月以后湘赣边界的割据,正值南方统治势力暂时稳定的时候,湘赣两省派来‘进剿’的军队,至少有八九个团,多时达到过十八个团。然而我们以不足四个团的兵力,和敌人斗争四个月之久,使割据地区一天一天扩大,土地革命一天一天深入,民众政权的组织一天一天推广,红军和赤卫军一天一天壮大,原因就在于湘赣边界的党的政策是正确的。”

传达完中央六大精神,紧接着,毛泽东冷静、客观地分析了井冈山根据地面临的严峻形势:“据可靠消息,蒋介石已任命何键为湘赣两省‘会剿’总指挥,鲁涤平为副总指挥,集中六个师旅分五路向我根据地扑来。在目前大敌压境的情况下,不能单纯的消极防守,必须采取积极主动的对策打击敌人。”

军委书记、军长朱德讲话,详细介绍了敌情。他说:“我们四军、五军加起来六千人多人,敌人这次总共出动了十八个团,约三万人左右,兵力是我们的五倍呀。大家讨论下,该怎么应对?我们是凭险死守,还是下山迂回?”

接下来,与会人员对破敌之策发生了激烈的争论。王佐自信满满地说:“敌人貌似强大,其实进入井冈山,他们根本就没用武之地,我们在这高山大岭中陪他们捉迷藏、打圈圈,先绕晕他们,再一个个收拾。”宛希先、龙超清等也主张凭险据守。三十一团团长伍中豪主张跳出去,避免被困。他认为,在高山大岭中和敌人打游击战,红军肯定是占优势,但现在大雪封山,就算敌人不主动攻进来,只是围困我们,红军物质补给能坚持多久是个问题。所以伍中豪主张下山迂回,缓解井冈山危机。”他的看法,得到二十八团党代表何挺颖等人的支持。何挺颖认为不要死守,应该主动出击获取战略主动。宛希先是湖北黄梅人,擅长政治工作。三湾改编时,他第一个表态跟毛委员干革命。何挺颖是陕西南郑人,毕业于上海大同大学数学系。他曾经梦想科学救国,后来认清社会黑暗现实,走上了革命道路。

主张下山的干部超过三分之二。朱德对此胸有成竹。他黝黑的国字脸,显得冷峻沉重。他说:“我们现在面临的形势,比八月那一次还要严峻。当前,我军缺衣缺粮缺药,肚子都填不饱,就算不打仗,会被敌人困死在山上!孙子兵法云,共敌不如分敌,敌阳不如敌阴。我打算采取围魏救赵之计,打破敌人的会剿计划,解除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威胁。”

“围魏救赵?”有些同志一时没明白过来。

朱德进一步解释:“当年魏国包围了赵国的都城邯郸,赵国向齐国求援,齐国任命田忌为将,准备直奔邯郸。军师孙膑献计,采取避实击虚的灵活战术,直接攻打魏国的国都大梁。田忌依计而行,果然魏军只好回军救援,途中,中了孙膑的埋伏,魏军损兵折将,再不敢攻打赵国,解了邯郸之围。我们就要学孙膑,主动撤离井冈山,绕到敌人的后方去,牵制敌人,打击敌人。”

大家恍然大悟。绝大多数人觉得这个围魏救赵可行。刚才那些主张凭险死守的同志,也赞同这一招。但是,在主动出击的方向上,又形成不同观点,分歧很大。谭冠三、王紫峰、周访等人都主张打回湘南。周访说,带着老婆回耒阳,有吃有穿儿不慌。自从上山以来,我跟谷芝英聚少离多,平时难得见面一次,若能一起回到耒阳,多好啊!谭冠三也说,耒阳群众基础好,土豪财主又多。打下一家土豪,够全连吃十天半月!他们的观点,得到蔡协民、宋乔生的支持。蔡协民的理由是:目前蒋桂两派军阀矛盾很深,战争不断,驻守湘南的吴尚第八军,已把防御重心集中在衡阳,监视桂军动向,无暇顾及郴州、耒阳一带。湘南群众基础又好,红军主力去那里,很快就能打开局面,容易站稳足跟。湘南来的很多同志,包括宋乔生,都觉得去湘南合适。

红五军的部分指战员认为应该朝湘鄂赣边界去。滕代远和邓萍、李灿认为,湘鄂赣边界粮草足,群众基础好,又有长沙、南昌、岳阳等大中城市,便于红军集中兵力,打击敌人的交通枢纽,发展壮大势力。因为红五军还有一半兵力,让黄公略率领,湘鄂赣边区坚持游击斗争,且开辟了一块不小的地盘。

伍中豪不赞成回湘南。他说:“八月冒进郴州的教训多惨重啊!”他建议去赣南,很多人觉得不可思议。赣南山高林密,地广人稀,去年朱德率部在那里转战几个月,无路可走,最后跑到湘南去了,怎可能还往赣南发展呢?因此,红二十八团团长林彪主张向赣东发展。

围绕这两个方案,形成泾渭分明的两派,双方争得面红耳赤,谁也无法说服谁。只有少数同志还在思考,处于沉默之中。毛泽东一言不发,不停地吸烟。朱德边听边记,不时在笔记本上写两笔。

伍中豪坚持去赣南。他大声说:“红军主力应该向赣南转移!赣南地广山多,物产丰富,敌人兵力薄弱,当地群众受过大革命的洗礼,易于发动。更重要的是,赣南与粤北、闽西、浙西接壤,有广大的回旋余地,利于红军长久立足。”

“我赞成豪子的主张!”宋乔生马上表态支持。他觉得去赣南发展空间大些。

“我同意去赣南!”谭震林说道:“我是攸县人,当过茶陵县工农兵政府主席,对湘南的斗争形势非常清楚,现在的湘南不适合红军立足。湘南的敌人太强大,只会重蹈八月失败的覆辙。”

彭德怀慢条斯理地表态:“我看,去赣南比去湘南和湘鄂赣边区要好!”彭德怀的态度,就代表了红五军的态度,滕代远和邓萍、李灿就不做声了。形势一下子变了,由两派变为大多数人支持伍中豪转移赣南的观点。只有林彪仍然固执己见:“我反对去赣南,赣南人口少,又是山区,不适合红军长期立足。伍团长的主张是鼠目寸光,缺乏长远战略考虑!”

伍中豪见林彪指责自己,针锋相对:“林团长,你讲我伍某鼠目寸光,那你就是公鸡眼睛,晚上嘛够都看不到!”

林彪本来就性格孤僻,不苟言笑,给人一种清高之感,伍中豪看不惯。伍中豪故意带点耒阳方言与他争执,好多人没听懂。朱德和耒阳的几个将领听懂了。有几个人偷笑。林彪其实也听懂了,被伍中豪呛得面红耳赤。林彪欲站起身反击,蔡协民把他按在凳子上,动弹不得。

作为红四军两个主力团团长,林彪与伍中豪旗鼓相当。两人都是黄埔军校同期毕业生,同时从基层排、连长干起,一起干到团长位置。林彪打仗,擅长攻势,伍中豪打仗,善于守势。林彪不管是当连长、营长、团长,还是后来当纵队司令员、军长,其部队攻击能力很强,但守不稳。伍中豪恰恰相反,不管是当连长、营长、团长,还是后来当纵队司令员、军长,攻击能力一般,但守得非常稳。后来,伍中豪意识到自己的短处,有意提高攻击能力,其部战斗力大增。

在为期四天的柏露会议上,毛泽东、朱德最终采纳了伍中豪的方案,决定红军主力向赣南发展,采取“围魏救赵”的办法,牵制“会剿”敌军,迂回挽救井冈山根据地。后来,“围魏救赵”虽然失败了,但它却为中央苏区的创立奠定了基础。多年后,毛泽东回首这次会议的决策,都念念不忘伍中豪的真知灼见:“苏区有今天之发展,伍中豪应该记第一功,他是力主到赣南来的。”

4

红五军落脚井冈山不到一个月,尚未恢复元气。根据柏露会议决定,红五军编入红四军,番号为三十团,彭德怀任红四军副军长兼三十团团长,腾代远任红四军副党代表兼三十团党代表。红三十团与三十二团留守井冈山。袁文才任红四军参谋长,何长工任三十二团党代表兼宁冈中心县委书记,配合彭德怀留守井冈山。邓萍任红三十团参谋长,陈毅安任副参谋长,陈伯钧等人为参谋。何挺颖调任红二十八团党代表。

王展程的伤势又犯了,组织上安排他担任三十团副参谋长,并兼任黄竹坳工农红军学校教员。李天柱接任红二十八团二营营长,党代表仍然是萧克,三营营长陈俊改任一营党代表。陈俊是湖南宜章县人,比萧克大三岁,毕业于湖南省立三师,是一个很谦和的人。

为了帮助地方做好工运、农运、妇运、发动群众等工作,前委成立工农运动委员会,谭震林任主席。谭震林是湖南攸县人,一九二六年入党,历任中共茶陵县委书记、中共湘赣边界特委书记。毛泽东曾因写过“枪杆子里出政权”的小册子,遭到撤销中央政治局委员的错误处分。谭震林支持毛泽东的“武装割据”理论。毛泽东夸赞他是“第一个赞成枪杆子里出政权的人”。

工农运动委员会下设农运科、妇运科、妇女组,毛泽覃任农运科长,伍若兰任妇运科长,曾志任妇女组长。军需处文书谭冠三调到农运科当科员。后来,工农运动委员会改称政治部。

大家开会时,伍若兰对谭冠三说:“老弟,我们又在一起了。”谭冠三说:“是啊,我们上井冈山以后,再也没有离开过军部,感谢兰姐和军长的关心照顾呢!”伍若兰问:“你还记得那年你入团时,我给你说的话吗?”谭冠三说:“我当然记得了!你那次对我说我们每个党团员,绝对不能当叛徒,当叛徒就要被杀掉!”伍若兰赞许地说:“记得就好。这次行动,我们将面临更多更大的困难,希望我们紧密团结,共同战斗,即使落入敌手,也绝不当叛徒!”

段子英因大腹便便,行走不便,随王展程留守井冈山。段子英听说王展程因为伤势复发留下来,倒也放心。她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没啥担心的。

新婚不久的陈正人和彭儒也留下。伍道清因为身孕,也被确定留在井冈山。军部成立了一个临时的妇女组,最初军部打算让伍若兰担任组长,考虑到她怀孕四个月了,改由曾志任组长,负责路上的后勤服务工作。伍若兰担任军部妇运科长,跟随朱德行动。

从一月八日开始,红四军主力部队开始在茨坪、小行洲集结,进行出发前的政治动员,布置下山路线和序列,为转移去赣南作准备。湘赣边界特委书记张子清,因为受伤的左脚还未好,嵌在踝骨的子弹无法取出,左腿发炎,一直红肿到小腹,行动极为不便,毛泽东就把他隐蔽在永新县洞里村蕉林寺,交给一个和尚为其疗伤。待主力红军回井冈山后,再接他上山。没想到的是,后来不久,张子清就牺牲了,红军损失一员大将。

即将下山的头天下午,朱德和伍若兰再次来到兰花坪。由于暴风雪的摧残,这里的兰花都埋在雪块里。但他俩坚信,兰花就像大雪压弯的青松,是压不垮的。春天来的时候,还会绽放芬芳。

伍若兰凝视山上的青松翠竹,有种不祥预感,仿佛是最后的告别。在井冈山上九个月,她留下太多的欢笑和足迹。这里的一山一石,一草一木,乃至老百姓的一鸡一蛋、一葱一蒜,都让人终生难忘。

一九二九年一月十四日,注定是永载红军史册的特殊日子。井冈山上的黎明静悄悄,每座山峰,每棵大树,都沉睡在厚厚的白雪下,只有红军没有睡,老表没有睡。红军主力三千六百余人,早早集中在小行洲,整装待发。队伍里静悄悄,毛泽东和朱德并肩站在队伍前面,挥动着有力的手臂。毛泽东给指战员们作突围前的最后讲话:“同志们,三十六计中有一计,叫做‘围魏救赵’,我们现在去围困敌人的老巢,解救井冈山。我们在井冈山的外围闹腾得越厉害,井冈山的压力就会越小。我们这次出去的主要任务,就是要牵制敌人,转移敌人的目标,同时解决我们部队的给养问题……”

毛泽东讲完话,和朱德、陈毅走过去,与前来送行的彭德怀、滕代远、王展程、何长工、邓萍、王佐等同志,一一握手告别。

王展程和段子英也来了。两口子特意找到朱德和伍若兰。四目相对,无声胜有声。他们都知道,无论出去的或留下的,都将接受血与火的考验。段子英牵着大腹便便的伍道清的手,一起走到伍若兰、谷芝英、伍春林面前,依依不舍望着,望着。她们要走了,这帮生死与共的姐妹,不知何时才能相见!她们冻得通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忍不住泪流满面。若兰说:“子英,道清,我们都是怀有身孕的人,困难一定会比别人多些,不要被困难难倒,一定要克服种种困难,既要英勇参战,又要特别爱护自己,因为身上有两条生命,你们说对吧?”

伍道清泪眼汪汪,一个劲点头。站在伍若兰身后的谷芝英和伍春林也在默默流泪。离别了,往日朝夕相处的战友;再见了,昔日同居一室的姐妹。她的心情与大家一样,舍不得这山这水和这里的人。段子英说:“若兰姐,你说得很对,让我们共同接受这严峻的考验吧!”

伍道清看见杨至成来了,哽咽着叫了声:“至成!”就再也说不下去了,眼泪倒豆子一样流得更多。杨至成拥抱着她,轻声安慰着她:“我们不会分离很久,你没看见敌人一次次进剿,都被粉碎了吗?”

伍道清边流泪边哭:“我想跟你们一起走……”

“我们出去是为了牵引敌人,随时准备打仗,队伍要精干、利索,你身孕都有五六个月了,怎么行呢?”伍道清无语了,她是一名共产党员,组织的决定,只能无条件服从。

空旷的山谷,响起朱德军长雄浑有力的声音:“出发!”

长长的队伍,迈着矫健的步伐,带着希望和光明,开始下山。三十二团、三十团的指战员站在雪地送行。虽然红军不愿惊动当地老乡,但还是有许多老表冒着严寒,来到山口为将士们送行。他们含泪把熟鸡蛋、果子、草鞋塞进战士们的衣袋、背包。一年多来,这些红军战士,就像自己的亲人一样,为他们打柴、挑水、收割,许多人为了边界人民的安宁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突然,山坡上,响起了凄美的歌谣:

“一送红军下了山,秋雨绵绵秋风寒。树树梧桐叶落尽,子弟兵身仍衣单。问声亲人红军啊,几时人马再回山。

二送红军到麦田,麦地熟了送行难。千难万险不忘本,送我儿郎把军参。平平安安报佳音,待到春时望家看。

三送红军到那山,山上包谷金灿灿。包谷种子红军种,包谷棒咱穷人搬。紧紧拉住红军手,洒下种子红天泛。

四送红军月光寒,十里泥泞路漫漫。秋凉别忘添衣衫,相见时难别亦难。捧把山土红军啊,亲人一去早回还。

五送红军五斗江,繁忙江上穿梭船。千军万马饮江畔,四方百姓泪襟沾。恩情似海不能忘,革命成功早乡还。

六送红军过了坡,鸿雁阵阵人字展。鸿雁能够捎书信,天涯海角音讯穿。千嘱万咐红军啊,捎信多把喜报传。

七送红军七里湾,湾里秋高九泪唤。凉风阵阵稻谷香,米新人远谁留饭。鱼水难分红军啊,几时团圆揪心盼。

八送红军八角山,山下路上酒一碗。心儿牵牵穷人盼,草鞋莫把脚磨穿。多打胜仗红军啊,播下粮种望君还。

九送红军上大道,锣敲无声泪湿寒。双双拉着长茧手,心如黄莲轻笑谈。血肉之情红军啊,盼望早日捷报传。

十送红军望月亭,亭上高台人头攒。台高十丈白玉柱,雕龙画凤雄鹰展。朝思夜盼红军啊,望红台上谁呼唤。

……千秋万代不忘本,鱼情水深说不完。”

这是跟在身后送行的老表们,深情为亲人红军唱的。段子英和伍道清含泪站在山道旁,一个劲地朝伍若兰、谷芝英、伍春林挥手。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她们哪会想到,这次与伍若兰的告别,竟然成了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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