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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文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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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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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色幽兰》连载

第一十五章 三公庙计歼顽敌

1

三月一日上午,耒阳县委、县苏维埃政府在杜陵书院举行庆贺胜利的宴会。县委、苏维埃政府的领导们,工农革命军第一师营长、第四师团长以上指挥员,三十多人欢聚一堂,热闹得像办喜酒。

刘泰买来一坛糯米醐子酒,喊人抬进屋。

邓宗海闻着酒香,打趣说:“嗬,刘主席请客了!”

刘泰笑呵呵说:“昨夜在马埠岭跟朱师长下棋,约定谁输了谁就请客恰醐子酒!五局我赢两局,男子汉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啊!”

邓宗海、刘泰、邝鄘高举酒杯,向朱德敬酒:“朱师长,这次复取耒阳的胜利,归功于您的英明指挥,我们代表全县的穷苦人民,敬您一杯。”

朱德看到林彪坐在一边,面无表情,就起身去敬酒:“林彪啊,这一仗多亏你指挥二连从北门攻破,造成敌军大乱。你是头功,我头杯要敬你!”

林彪慌忙起身,端起酒杯,谦虚地说:“师长,我是歪打正着,二连黄昏时分从鷔山庙开过来,遇到民团袭击,等到消灭民团再赶到县城边,你们都打起来了。我一时半会搞不清你们主攻的位置,误打误撞到了狮子岭,发现北门的守敌空虚,就用迫击炮攻打,哪知敌人不经打,三五两下就打趴了,打哑了!”

朱德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后生可畏啊!”

朱德又向邓宗海、邝鄘敬酒,说道:“我军二克耒阳城,四师功不可没!没有你们制造松树炮、土手榴弹的威力,李宜煊可能还赖着不走呢。来!为胜利干杯。”

朱德仰起脖子,喝了一口酒,继续说道:“三国时有个庞统,在耒阳当县令,每日沉溺于湖子酒,不理政事,刘备派了张飞来视察,哪知张飞一来,也让醐子酒给迷住了。我现在也让这醐子酒迷住了呀。”

刘泰竖起大拇指:“朱师长喝着耒阳醐子酒,回回打胜仗。”

邓宗海接过话,动情地说:“耒阳人民感谢朱师长。”

朱德对他俩说:“现在县城收复了,你们接下来的担子更重了。”

邓宗海和刘泰齐声说:“请师长布置新的战斗任务!”

朱德环视在座的同志们,说道:“我军挺进耒阳前,安排陈毅留守郴县组织农民插标分田。由于缺经验,因为没有解决好分配谁的土地、怎么分配的问题,郴县那边引起导致大规模的械斗,这项工作被迫中止。因此,上月攻克耒阳县城后,我们没有急于开展插标分田工作,土地仍高度集中在地主阶级手里。”

邓宗海说:“是啊,是啊,为避免插标分田导致的械斗,防止中小地主的叛乱,我们那段时间开展了由农会开展减租减息、惩治顽劣豪绅的运动。”

刘泰对全县土地情况了如指掌。他通报:“目前,我县贫困农民人口占总人口的将近百分之八十,但土地占有量只占百分之六;中农人口占百分之十三,土地占有百分之十四;地主人口占百分之十一,却占有土地总量的百分之八十。地主把占有的大量土地以‘四六开’(佃四东六)、‘三七开’(佃三东七)、甚至‘二八开’(佃二东八)的高租重利,租给农民耕种,农民终岁勤劳,却不得温饱。”

朱德正色道:“我们要尽快改变这个现状!接下来,主力部队和县委、县苏维埃政府的重点工作,就是指导各级苏维埃政府开始插标分田工作。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和区乡赤卫队,今后的主要任务就是保卫土地革命的胜利果实!”

李天柱和邝鄘起身,大声说:“朱师长放心,我们第四师下午就开拔到春江铺,守住北大门,保卫苏维埃!”

邓宗海说:“赤卫团留在县城驻防吧!”

2

就在耒阳这边举行庆功宴的时候,李宜煊带着残兵败卒,狼狈逃到了衡阳老巢。中午时分,流亡县长谢清河来到李宜煊的指挥所,安慰惊魂未定的李宜煊,密谋夺回耒阳县城。衣冠不整的王瑞青,跌跌撞撞进来。他的额头、手臂,都缠着绷带,脸上还有未洗净的血迹。

李宜煊见他这个样子,又好气又好笑,慢条斯理地问:“我不是要你驻守新市街吗,跑到衡阳干什么?”

团长王瑞青哭丧着脸:“师座,属下听说朱德围困耒阳县城,担心师座安危,发兵前去支援,哪知在鷔山庙中了林彪的埋伏,损失我两个营。”

李宜煊在耒阳县城的时候,就获悉了王瑞青在敖山庙遭到伏击,龟缩到新市街去了。他心里正窝火着呢,冷冷地问:“王团长,林彪有多少人马呀?”

王瑞青羞愧地回答:“只有一个连。”

“一个连打败一个团?!”李宜煊大吃一惊。他还以为朱德的主力埋伏在敖山庙,想不到就是一个连,不由得大怒:“你这个团长如何当的,折损我两个营,耻辱,奇耻大辱,来人!”

“到!”两个荷枪实弹的卫兵应声而至。

李宜煊指着王瑞青:“给我拉出去毙了!”

两个卫兵架起王瑞青就要拉出屋。王瑞青大喊大叫:“师座,我跟随你多年,鞍前马后效劳,没有功劳有苦劳,你转眼无情,实在叫众兄弟寒心哪!”

谢清河闻言,撸了撸胡须,叫道:“且慢!”

他侧身对李宜煊说:“师座,大敌当前,斩杀大将乃兵家大忌。依谢某所见,不如给王团长一个将功折罪的机会。”

李宜煊不解:“县长大人有何高见?”

谢清河尖嘴猴腮,三角眼眯着,奸笑道:“朱德一伙刚占领耒阳,脚跟未稳,各区乡都隐蔽有挨户团,只等国军卷土重来。前段,女匪毛泽建的衡北游击师在衡山闹得凶,最近常宁水口山又出了个宋乔生,带了一帮子矿工造反,躲在桐梓山,堵住我军进剿耒阳的路。这颗钉子不拔除,实乃大患!”

李宜煊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清河便靠近李宜煊,耳语一阵。李宜煊大喜道:“鬼点子不错!”

当即,李宜煊示意卫士放了王瑞青,对他说:“王团长,看在谢县长的面子,今天饶你一命,给你戴罪立功的机会。我们的心头刺是共产党,共匪!你带一个营去桐梓山,将宋乔生、谢瀚文一伙剿灭!”

王瑞青扑通跪地,连连磕头:“谢师座不杀之恩,大丈夫不能流芳百世,亦当遗臭万年!卑职一定不负师座重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李宜煊不耐烦地挥挥手:“好了,你起来吧,富贵在天,成败在人,打仗没有破釜沉舟的气势,如何能取胜?吃一堑长一智,这回你可得跟我争气,赢回面子。否则,军法从事!”

3

午后的阳光,暖暖照耀着水东江的易口渡。伍春林跟一帮姑娘正在洗衣。此起彼落的捣衣声,与说笑声响成一片。

河边,泊着一叶小舟。伍若兰站在小舟上,背对码头,往河水里投放刻着革命标语的竹片、小木板。伍道清和谷芝英扛着一捆标语牌,走下码头,朝小舟上走去。

杨至成跑过去找伍道清打招呼。

朱德抱起一捆标语牌,也朝小舟走去。他走得太急,步子太重,小舟晃动起来。伍若兰身子有些稳不住,发出尖叫:“哎呦,想把我晃河里去呀!快把牌子拿来!”

朱德将牌子放在她身边。伍若兰以为是伍道清,用命令的口吻说:“快解开啊!”

“是!”朱德应道。

伍若兰发现声音不对,猛一回头,大吃一惊:“师长,您怎么来了?”

朱德大声说:“我来给你当下手,怎么样啊?”

伍若兰打趣道:“哎哟,师长是大官,我岂敢让你当帮手!”

朱德说:“什么大官不大官的,革命队伍里讲的是官兵平等哟!”

正说着,段子英扛了一捆标语牌上来,说道:“你们重新夺回了县城,兰妹子说,我们宣传队不能落后,宣传工作要跟上。这些漂流牌牌,都是我们赶夜班做的。”

段子英和谷芝英故意恶作剧,将小舟晃动,朱德和伍若兰失去平衡,摇晃着,伍若兰身子一个倾斜,被朱德拉住了,一下子倒在他的怀里。

伍春林在码头看到了,喊道:“抱紧点啊!”

正在洗衣的姑娘们,跟着哄笑。

朱德站稳后,松开伍若兰,对着姑娘们说:“起啥子哄嘛!又不是故意的!”

段子英:“不是故意,是天意!”

姑娘们学着朱德的四川口音:“对头,对头!”

杨至成:“说的好,是天意!”

朱德走下小舟,瞪了杨至成一眼:“你也瞎起哄,除了天意,那还得看人意。”

伍若兰满脸通红,欲言又止。

就在这时,传来一声马儿的嘶鸣。赵熔带着曾志快马翩然而至。赵熔翻身下马,走到朱德面前敬礼报告:“陈党代表派曾秘书面见师长!”

曾志下马,掏出一份情报给朱德:“朱师长,这是陈党代表写的,嘱咐我务必请师长亲自拆开。”

朱德打开一看,是一封特殊函件,用牛皮纸制作的。他用力撕开,抽出一封短信。看着看着,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他递给杨至成看。杨至成看完大喜。

原来,最近永兴县赤色警卫团和地方赤卫队在马田镇和栖凤渡打土豪劣绅,缴获了大批粮食和十多匹战马。陈毅决定把这批物资赠送给耒阳的主力部队,明早由地方赤卫队护送送到马田镇与耒阳公平墟交界处的鲁塘村,请求朱德派部队去接应。

杨至成当即提议:“就让二连和赤卫团去接应吧!”

林彪的二连尚未返回鷔山,驻扎在水东江。周访的赤卫团留在县城。

朱德同意杨至成的意见:“你现在就回去通知林彪,做好明凌晨出发的准备!小水铺土匪猖獗,此事务必保密,防范土匪打劫!我们二克县城后,地主、豪绅预感自己的末日来临,必然不甘覆灭,暗地勾结在一起,我们要警惕他们困兽犹斗,疯狂反扑!”

“明白!”杨至成领命而去。

伍若兰看到曾志,快步走下小舟,来到岸上。曾志欢声“若兰!”两人拥抱在一起。段子英、谷芝英、伍道清都看到了,纷纷赶来打招呼。伍若兰喊着:“春林,快过来,曾志来了!”伍春林对曾志这个名字如雷贯耳,一直无缘相见。现在看到曾志来了,有些好奇地盯着她。

曾志主动向春林打招呼:“你好,春林侄女。”

伍春林说:“你比我就大一岁多,不能喊我侄女,要喊我妹妹。”

曾志笑了:“什么话,那不是乱了辈分?若兰,你说呢?”

伍春林嘟起小嘴说:“我们搞革命还论啥辈分啦,芝英、子英她们都叫我小妹妹!你以后也要喊我妹子!”

伍若兰也笑了:“好吧,姐妹就是姐妹,天下姐妹是一家!”

朱德站在柳树下,看她们亲热的样子,对姑娘们说:“姐妹们,你们的姐妹曾志同志,从郴县大老远赶来,还饿着肚子呢。”

伍若兰就对曾志说:“走,我带你去我家吃饭。”

曾志摆摆手:“我就不去你家了,还得赶回去向特委交差。我带了干粮,饿不了!”

湘南特委上月已经从衡阳转移到郴县了。曾志说完,挥手向朱德告别,然后敏捷地翻身上马,“驾驾”两声,往郴县方向而去。

朱德望着曾志的背影,对伍若兰说:“你这个同学不简单,我这是第二次见到她送情报了!”

4

林彪接到押运军用物资的任务后,不敢怠慢,当晚从二连抽调了一个排的战士,从周访的赤卫团调了一个营,共计三百多人,在灶头市集结,打算次日凌晨动身,前往鲁塘接运物资。伍若兰和段子英、伍春林正打算去小水铺搞宣传。她们三人加入到了押运粮食的队伍。

次日凌晨五点,押粮队天未亮就出发了。经过小水铺时,伍若兰她们留下来,在圩场张贴宣传标语。阴天,气温低,赶集的日子,群众不多。伍若兰一打听,原来二区苏维埃政府在组织各村农民插标分田。伍若兰就带着段子英、伍春林来到谭家湾,看见谢凤亭、谭冠三在田野组织农民丈量田地,有两百多人,场面热火朝天。

谢凤亭现在是二区区委书记,谭冠三是赤卫队队长,区苏维埃政府主席是刘显道。谢凤亭、谭冠三发现伍若兰来了,跑过来打招呼。伍春林对谢凤亭说:“这回你不会带人捆绑我了吧?”谢凤亭笑道:“你还记得那个误会啊,都水过三秋了。”伍若兰把段子英介绍给大家,然后说明来意。谭冠三说:“兰姐来得正是时候,我们正与乡苏维埃政府的干部一起,带领乡亲们插标分田。”刘显道对乡亲们说:“这是县女联伍会长,大名鼎鼎的双枪女将,现在请伍会长给大家说话吧。”

伍若兰就不客气,站在土丘上,讲了几句客套话后,大声说:“我们农民一年辛苦到头,没有吃,没有穿,土豪劣绅穿好的,吃好的,这是哪里来的呀?就是剥削我们农民的。打倒土豪劣绅,分田地,农民要翻身。大家说好不好呀?”

“好!”农民们喊起来。

“苏维埃万岁!”伍春林带头喊起来。

“苏维埃万岁!”全体农民举起手中小红旗,跟着喊口号。

“中国共产党万岁!”

“工农革命军万岁!”

喊罢口号,开始分田分地,大家激动地唱歌:“工农联合起来向前进,杀尽敌人!我们团结,我们暴动,我们前进,杀死土豪劣绅!不杀不甘心,不杀不甘心!”

谢凤亭和谭冠三告诉伍若兰,现在小水铺的地主都变得老实了,主动交出了田土山给苏维埃政府,还有的遣散了团丁,交出了枪。只有大地主谭孜生不老实,纠集一支三百多人的挨户团,躲在罗家岭安营扎寨,变成土匪了。

伍若兰说:“谭孜生双手沾满人民的鲜血,我们要请朱师长发兵灭了他们!”

5

插标分田任务完成,老百姓欢天喜地回家吃中饭。赤卫队员都是去自己家里吃饭。谢凤亭、刘显道和伍若兰一行到谭冠三家中吃饭。谭冠三家在柘溪村,土屋的破旧木门,斑驳的土墙,屋内摆设十分简陋。

谭冠三本名谭才儒,字冠三,奶名年春。他父亲虽是农民,但懂得知识改变命运的道理,在他七岁时送入私塾读书。后因家境困难,中途退学两年,在家放牛、砍柴、挑煤。在本村文老会(专为资助读书人的乡民组织)的资助下,他重新读书,考入广湘中学,读了一年再次休学,在村里的私塾教书。十八岁时,他与王岗铺的廖阿英结了婚。苦难磨砺人,亦造就人。大革命时期,谭冠三在本村创办了农民夜校,经堂兄谭镇南介绍,参加了“西南乡青年互助会”,由此结识了刘泰、刘霞、徐鹤、黄龙飞、伍若兰、伍中豪等众多进步人士。在他们的指引下,谭冠三和妻子廖阿英都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去年白色恐怖时期,民团天天抓捕谭冠三。谭冠三被迫潜入地下,妻子廖阿英产后亡故。谭冠三十分悲痛,重建农民赤卫队,暗杀土豪劣绅,开官仓、分钱粮,威震一方。

伍若兰带着段子英、伍春林在谭冠三家里吃完中饭,看看天色尚早,就去圩场贴标语,等待林彪他们返回。黄昏,天空下起小雨来,林彪的押粮队出现在圩场。这批粮食用马车装着,有十八车。谭冠三率领赤卫队在护送过境。夜幕扯下,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农历惊蛰,如果天气不错,这时该有明亮的月光。偏偏天公不作美,下起了小雨。霏霏细雨中,崎岖公路,长长的队伍在泥泞里面缓慢地移动。

谭冠三提醒林彪:“林营长,从小水铺过去十多里,挨近罗家岭,山上有谭孜生的挨户团,近期活动猖獗,我们得小心呀!”

林彪不以为然:“李宜煊两个团都让我二连打败了,何惧两个沦为土匪的老财?”他命令队伍加速前进。

伍若兰听到了,就对谭冠三说:“他们去年杀我多名干部群众,这次胆敢下山抢劫,叫他们去见阎王爷!”

谭冠三又说:“兰姐,你们还是小心为好,这股土匪实力不可小瞧,我带赤卫队跟他们交手两次,都吃了亏,牺牲两名队员!”

林彪傲慢地说:“你以为我林彪是吃素的?!”

谭冠三就不再言语,送别林彪一行,打带赤卫队回去了。

押送的队伍,在崎岖蜿蜒的马路上排成长龙。前面和后面两段,都是周访的赤卫团战士。林彪的加强排五十余人,在中间段。自从鷔山伏击战后,林彪的二连补充了几十名新兵,由原来的八十多人扩充到一百三十人。林彪带来的五十多人都是新兵。林彪觉得这是让他们锻炼的好机会。

伍若兰带着段子英、伍春林与后勤人员走在队伍的前头。山野静得出奇,不见一丝灯光,连附近村庄的犬吠声都听不到。敏捷的伍若兰不觉低呼一声:“注意,有情况!”

话音未落,南面的山上,传来阵阵枪声,一股敌人挥枪弄棒,杀奔而来,发出怪叫:“你们逃不了啦,投降吧!”

敌人从暗处杀出,将护卫部队截为数段。前堵后击,后勤人员仓促应战。伍若兰拔出手枪,左右射击,又找不到目标。段子英头次遇到这样的险情,心里很害怕,躲在伍若兰的身后,惊出一身冷汗。伍若兰边打枪边喊:“不要怕,打!”然而,农军缺乏战斗经验,乱了阵脚,仓促抵抗。林彪大吃一惊,将部队收缩,奋力还击。雨声,枪声,雷电声,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哪里是自己人,哪里是敌人。

伍若兰明白,这是敌人有备而来。她不顾掠过身边的“啾啾”作响的子弹,站到一个土墩上,大声喊道:“不要慌,保持秩序,往后撤。”

伍若兰靠着土堆,黑暗中打着双枪。一颗子弹应声而来,擦过伍若兰的肩膀。感到臂上一阵火辣辣的,手本能地按了上去。借着枪炮微弱的火光,伍若兰瞥见左边的一个小土坎上,影影绰绰,段子英竟然直挺挺地站在那儿发呆,子弹打在她的身后,发出“噗噗”的声音。伍若兰纵身扑过去,在她耳边喊道:“快卧倒!危险!”

段子英没有想到,战斗中的伍若兰如此果断沉着,身手矫健,佩服不已。正呆愣间,伍若兰一把拉起她,踉跄着向后撤去。

原来,埋伏在这里的就是谭孜生的挨户团,他们不知为何获悉林彪的押粮队经过,从八里外的罗家岭下来抢劫。谭孜生人多势众,除了他自己原来的团丁,还有附近地区曾家、罗家、廖家等村的地主武装。他们的袭击,打了林彪措手不及。好不容易率部突围,清点人数,后勤人员牺牲七人,伤一百多人,运送的军用物资被谭孜生的人抢劫一空。

6

赤卫队遭袭,军用物资被抢,林彪心情很沮丧。他两手空空,回到县城向朱德复命。朱德勃然大怒,质问林彪:

“你护送的物资呢?你在黄埔军校学的本领呢?”

林彪羞愧得一言不发。他内心也是悔恨不已,若不是自己麻痹大意,哪会吃这个大亏啊。他心底暗暗发誓:“此仇不报,誓不为人!”

谭孜生是一条无恶不作的“地头蛇”。大革命时他挨过斗争,后来当了小水铺挨户团团总,屠杀了许多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他听说朱德夺回了县城,慌忙拼凑团防,自封“团防局长”,在罗家岭安营扎寨当了山大王。他通过在李宜煊师当连长的儿子谭斗才,四处活动,勾结上司,妄图内外配合,消灭工农革命军。

朱德感觉队伍里面有内奸,走漏了风声。恰好在这时,在龙家大院做女佣的谷嫂,不堪忍受龙来运的折磨,偷跑出来,走了两个多小时夜路,跑到伍若兰家里,告诉伍若兰,工农革命军第二次打下县城后,龙来运预感到末日来临,假装配合苏维埃政府,交出了田土、契约,还交了十多把枪,遣散了团丁。实际上,他那些团丁跟随癞子管家投靠了谭孜生。有个脸上有刀疤的团丁,是龙来运的心腹,趁农军扩编之机,混进了赤卫团。这次通风报信就是“疤子”团丁。

伍若兰接到谷嫂的情报,连夜赶往梁家祠堂向朱德汇报。朱德当即命令肖劲率领二营六连赶往花石坳攻打龙家大院,将龙来运捉拿归案。周访把“疤子”团丁捆绑送到梁家祠堂。审讯时,龙来运喊冤枉。伍若兰把谷嫂和“疤子”推到他面前。谷嫂控诉龙来运如何霸占她、强夺民女、私设刑堂残害农民的罪行,“疤子”团丁也承认了受龙来运指示打入赤卫团充当内奸的事实。龙来运如同泄气的皮球,低下了罪恶的头颅。事后,谷嫂提出要参加革命,伍若兰就介绍她去了花石乡苏维埃政府女联工作。

据龙来运招供,谭孜生在黄昏抢劫林彪的押粮队伍后洋洋得意,打算第二天在他的老巢三公庙摆酒宴庆功。谭孜生如此猖狂,让朱德意识到,谭孜生不除,小水铺一日不得安宁。罗家岭山势险峻,山高林密,易守难攻,既然谭孜生准备在山下的三公庙大摆宴席,这是灭掉这股敌人的良机。

夜阑人静,梁家祠堂,一灯如豆。朱德和王尔琢还在商量如何拔掉谭孜生这颗“钉子”。王尔琢看着来回不停踱步的朱德,说道:“该死的谭孜生,真像烂泥塘里的泥鳅,滑得很。你若用拳头猛砸下去,他就溜到罗家岭了,反溅了自己一身泥。依我看,从正面攻打恐怕不易成功。”

朱德说:“如果我们正面攻打,还会伤害那些被胁迫的群众,敌人又会造谣,说革命军杀害老百姓,说共产党杀人放火。”

王尔琢毕业于黄埔一期,经周恩来介绍入党,毕业后留校,任学生队分队长。蒋介石制造中山舰事件时,王尔琢与蒋先云、陈赓旗帜鲜明地反对蒋介石。北伐战争时,他任师党代表兼二十六团团长,作战勇敢,战功赫赫。蒋介石企图拉拢他,许以军长职务,他不为所动。南昌起义时,王尔琢任二十五师第七十四团参谋长。在三河坝掩护主力转移的战斗中,他手持刀枪,率领敢死队冒着枪林弹雨击退敌人。朱德慧眼识珠,发现王尔琢是位将才,委任他为参谋长,与陈毅一起成为朱德的“左膀右臂”。

朱德走到王尔琢跟前,风趣地说:“泥鳅是怕耍的。要把泥鳅从烂泥塘里捧出来,再扔进油锅里去。”

王尔琢会意一笑,郑重地请求:“让我跟林彪一起去抓泥鳅吧。”

“要得!”朱德想出一个打入谭孜生“老窝”抓泥鳅的妙计,如此这般交代给王尔琢。

7

次日上午,王尔琢从林彪的一营挑选六十多个精干战士,化装成国军,打着“国民革命军第十九军”的旗号,向小水铺行进。

谭孜生昨夜抢得林彪押运的辎重,没有押往罗家岭,而是在三公庙大摆“庆功”宴,召集手下饮酒作乐,炫耀战果:“那些泥腿子都讲朱德部队是神兵天将,我呸,还不是成了我的手下败将!”

团丁来报,说是来了一支国军。谭孜生的儿子谭春才在李宜煊部下当连长,莫非是儿子的队伍?为了探究虚实,立即派两个团丁去迎接。两个团丁,一胖一瘦,没见过什么世面。他俩走了两里地,果然看见一队“国军”。那领头的“长官”骑着高头大马,二十出头的年纪,留着一头引人注目的披头长发,满腮胡须,目光炯炯,透出自信和刚毅。“长官”身后,紧紧跟随一个小伙子,长得精瘦、干练,显然是他的“副官”。一路人马,手臂都缠着一根白带子。两个团丁赶忙迎了上去。

“请问长官,您是哪部分的?”瘦团丁开腔问道。

“副官”用拇指指了指“长官”,大声道:“我们是李宜煊手下,这是我们王团长,也是你们团总的少爷谭连长的长官,快带我们去见谭孜生。”

两个团丁仔细打量“王团长”,嘀咕道:“以前没听少爷提过呀?”

“王团长”装作不屑一顾。“副官”镇定地说:“王团长上任不久,你们少爷是不是叫谭春才啊?”

“哦,是谭春才。蠢材!哦,不,不,是少爷。”胖团丁连忙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地问:“长官有我们家少爷的信吗?”

“副官”阴沉着脸,“啪”的一声,给了胖团丁一记耳光,骂道:“当然有信,我们王团长要亲手把信交给谭孜生。”

“是!是!”两个家伙吓蒙了,连声喏喏,赶紧带了“王团长”去见谭孜生。

“王团长”和“副官”相视会意地笑了。原来。“王团长”就是王尔琢,“副官”是林彪。

谭孜生听说儿子的团长到了,不敢怠慢,出来相迎。王尔琢劈头就问:“谭团总,你好大架子,我都走了一百多里路了,你迟迟不来迎接,反倒派了两个兵丁来探我的虚实?!”

“这个、这个......”谭孜生的额头直冒冷汗,吞吞吐吐,答不上话来。

“别误会,别误会,团总正在组织我们来迎接呢!”站在旁边的几个豪绅帮谭孜生解难:“还是迟了一步,望长官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谭孜生借机下台阶,双手抱拳,拱了拱,对王尔琢说:“卑职不知王团长过来,有失远迎,实感惭愧!王团长劳师动众,远道而来,不知有何公干?”

说完,谭孜生面露狐疑神色。他看到王尔琢带了那么多部队,心里没底儿。

林彪看出了他的心思,解释说:“我们王团长是奉李师长的派遣,前来耒阳了解共匪活动情况,你家春才还托团长带了封家书,嘱咐一定亲手交你手上。怎么,不欢迎吗?”

谭孜生尴尬地说:“欢迎,欢迎!”他赶紧邀请王尔琢、林彪一行入席,重新张罗酒菜,热情款待,暗地却多了个心眼,偷偷安排十几个团丁,埋伏在外面,随时应对不测。

宴会上,谭孜生的手下个个争相邀功,向国军炫耀杀了几个共匪,抢了多少物资,有的还表功,这段时间杀了多少苏维埃干部和农军。

谭孜生醉醺醺问王尔琢:“王团长,我儿子的信呢?”

“信?什么信?”王尔琢冷笑:“这就是信!”他将手中杯一摔,大厅里二十多个“国军”一起举抢向谭孜生开火。敌人措手不及,死伤一片。

剩下的几十个团丁,还想负隅顽抗,突然冲进一队人马,叫道:“你们被包围了,不准动,举起手来,缴枪不杀!”

原来,谭冠三带着赤卫队前来配合,把外围的敌人消灭了。屋里被围困的土豪劣绅及团丁,无路可逃,只得乖乖举手投降。

这次行动,不仅夺回了被抢的全部辎重,还全歼谭孜生民团,谭孜生被当场击毙。林彪高兴地对王尔琢说:“多亏了师长的锦囊妙计,让我一雪前耻。”

伍若兰获悉部队打了胜仗,报了仇,兴奋地写下一首诗:“朱德妙计赛诸葛,化装白军捣匪窝。庆功宴上歼顽敌,‘白军’原是红军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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