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守住北大门,保卫苏维埃”。这是耒阳县委提出的战斗口号。三月十一日,李天柱率工农革命军第四师八千多人,转移到三益墟,召开前敌指挥部誓师大会。他没有搬出头头是道的理论发表激昂的演讲,而是站在农民的角度,讲述一旦苏区失守、分来的田地就会重新让地主豪绅抢走。这样,就激发了广大群众与农军同仇敌忾阻击敌人的决心。
大会应群众的迫切要求,公审反革命分子邓祉臣。李天柱用诙谐的口气问群众:“你们当中谁会算命吗?请算一算邓祉臣的寿命还有多长吧,他今天是死还是活呀!”会场一片寂静、沉默。现场上万的农民群众都在思索,热血澎湃。李天柱继续开导群众:“命运不是八字注定的,我们之所以受苦受穷,都是封建剥削制度造成的,是这些骑在人民头上作威作福的土豪劣绅、官僚地主造成的。我们要起来革命,就是要革他们的命!大家不要迷信八字命运,要敢于向一切敌人发起进攻,清算罪行,讨还血债。”
李天柱宣判邓祉臣死刑,四名赤卫队员冲上台,将邓祉臣当场处决。随后,李天柱以四师为主力,调集元子山、火田、哲桥等附近各乡赤卫队,农军总数达到一万多人,浩浩荡荡地向春江铺进发。他们走到石塘铺,遇到衡阳李宜煊部来的一股先遣部队,大约有一个营。李天柱举起快慢机喊声“冲”,罗麻子把大旗一挥,万余农军遮天蔽地杀奔了过去。敌人哪里见过这么多农军,吓得扭头就跑。一个姓黄的农军冲上前去,把敌人的旗帜夺下来。敌人往北溃败,农军一鼓作气,直接追到了春江铺,然后就在曾家湾开饭。
李宜煊接报,气得要吐血。自从上次他的一个营在桐梓山让独立三团消灭,再也不敢轻举妄动。前两天,蒋介石调集两广几个师往湘南进军,意欲形成包围态势。蒋介石恼怒十九军剿匪不力,打算将胡宗泽的这支部队缩编为一个师。何键和胡宗泽发电向南京的蒋介石承诺,无需两广部队动手,一定消灭朱德部队。何键、胡宗泽命令李宜煊的第60师赶快进攻耒阳。李宜煊为了慎重起见,先派一个营试探性进攻。这个营开拔到石塘铺,遭到一万多农军攻击,当场溃败。李宜煊不甘心,连夜派出一个团进攻春江铺。农军以一当十,奋勇抵抗,子弹打光了,就用石头;石头打光了,就拼肉搏。黄土坡上,留下一具具尸体,鲜血遍地。
在一处山头,一大队与敌人一个连在打遭遇战。敌人虽然只有一百多人,但装备优良,有两挺机枪,突突突形成弹雨。郑厚珍看到死伤十多名战士,咬牙切齿地咆哮:“娘的,给老子想办法干掉他!”
副大队长梁育田献计说:“队长,我带一支敢死队绕到敌后偷袭,你们在正面集中火力吸引他们。”
一大队农军有两百多人,骨干是一区赤卫队,个个英勇善战。梁育田抽调小队长和党团员十八人,组织敢死队,绕过敌人前沿阵地,从背后发起突袭抢夺敌人机枪。眼看快要接近目标时,被敌人发现。梁育田不顾一切冲上去,抱住了那挺机枪。就在刹那间,十八勇士冒死冲上去,迅速解决了守敌,缴获了敌人威胁最大的两挺机枪。
梁育田和五名勇士牺牲了!郑厚珍悲痛不已,振臂高呼:“同志们,为烈士报仇!”他端起机枪冲在前面,两百多人一跃冲出战壕,猛冲猛杀,敌人这个连死伤过半,根本招架不住,慌忙撤退。
敌人另外两个连在另外的山头与农军拼杀,看到这边一个连败退,再也无心恋战,纷纷后撤。几路农军乘胜追击,一追就是十多里,打敌人沿路都是倒毙的尸体。敌营长不甘心失败,夜里集合残兵两百多人,急行军二十多里,偷袭农军驻地曾家湾。农军初战告捷,产生骄兵情绪,在曾家湾开饭时也不警戒。敌人从两翼趁虚而入,把农军打个措手不及,伤亡惨重,溃不成军,农军李天柱的警卫员牺牲。李天柱只有下令撤退到火田资家。
农军先胜后败,士气低落。李天柱反思,农军队伍庞大,但缺乏严格军事训练,组织纪律较差。现在敌人有一个团的兵力,怎么办?李天柱找到郑厚珍、谢维俊,一起商量对策。谢维俊认为,要提高士气,唯有扬长避短,多打几场胜仗。敌人武器装备好,又是正规部队,擅长远距离作战,但夜战是短板。农军的优势是人多势众,主要武器是梭镖、大刀,近距离作战有利,白天对阵绝不能主动出击,否则会成为敌人的活靶子。
郑厚珍问他:“你的意思是我们搞夜间偷袭?”
谢维俊说:“对,我们白天以防为主,晚上摸进村子,来个瓮中捉鳖!学东乡农军,当兵的用红布系在手臂上,当班长的用红布扎在头上,当排长的用红布系在项颈上,当连长的用红布斜吊在身上。这样就能分清敌我。”
李天柱觉得此计可行。谢维俊主动请战,去偷袭敌营。
李宣煊的这个营驻扎在周家村。当晚,谢维俊带着三百精壮后生,从村子两头向村子中心悄悄摸去。天空没有星月,伸手不见五指。敌哨兵怀抱长枪,缩着脖子,幽灵似走来走去。战士杨开伟溜到他身后,摸出把丫头锤,一锤下去,那哨兵气都没吭一声就倒下了。大家立即冲进村。敌兵正睡得死猪似的,脑袋像西瓜一般被农军切掉,在梦中见了阎王爷。
谢维俊摸进厢房,灯光暗淡。敌营长正抱着个年轻女子酣睡。谢维俊一把掀开被褥,用手枪指着他的头吼道:“狗娘养的,当兵的给你卖命,你倒会寻欢作乐!”敌营长从梦中惊醒,抱起身边赤裸裸的女人,扔向谢维俊。就在谢维俊分神之际,敌营长从枕下摸出枪朝谢维俊打来。子弹全让女人挡住了,发出惨叫。两个农军战士冲进来,两杆梭镖一齐扎过去,把敌军官的肚子捅得鲜血如注,伸直了双腿。
此战,全歼敌人一个营。敌团长获得这个消息,吓得把另外两个营撤回衡阳东阳渡去了。农军士气大振,在春江铺加紧修筑工事。十几里防线,全是黑压压的农军。晚上,比开夜市还热闹。
2
朱德告诉伍永禄,要去松茂堂拜访伍如春先生。伍如春是伍云甫的父亲。伍永禄一听,赶紧跑去培兰斋告诉伍云甫:“朱师长要来看我们家里人”。伍云甫高兴极了。前些日子,朱德就想拜访他父亲,总是抽不出时间,现在他终于要去了,这个消息振奋了伍家。
松茂堂村在耒阳县城南,村前有鱼塘和稻田,村后是一片树林,树林里有一棵大樟树和一棵木子树,一个大人都抱不住。伍云甫家的房子很破旧,为了迎接朱师长的到来,他们把房屋里外打扫得干干净净。母亲杀了一只老母鸡,准备好好招待朱师长,表示普通百姓的敬意。
次日上午,朱德和伍若兰夫妇果真在伍永禄带领下赶来了。伍云甫提前在家等候。朱德穿着灰布军装,腰间扎着皮带,打着绑腿,穿着布鞋,显得神采奕奕。伍若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脸上洋溢着新娘的喜悦之情。她与伍家人都熟,进屋后打招呼问候,然后拉着朱德在小方桌边坐下。朱德招呼伍云甫父子也围着坐下,一起拉家常。
朱德问伍如春:“老兄贵庚?”
伍如春回答:“今年刚好满五旬。”
朱德说:“您年长我八岁,是我老大哥。听说您是湖南一师毕业的,学富五车,满腹诗书。”
伍如春谦逊道:“哪里哪里,我在一师读书那年都三十五岁了,同学毛泽东总喊我伍大力士。”
朱德说:“我早知您跟毛润之是同学,缘分呐!”
伍云甫插话道:“我爸那时若是不回来,也跟着毛泽东闹革命了!”
朱德笑道:“你们如今参加革命算是帮老先生圆梦。”
伍云甫点点头,谈了耒阳共产党人在白色恐怖下开展游击战的情形。朱德始终用赞许的目光盯着他。伍云甫讲完,向朱德了解南昌起义以后的经历,如何把这支队伍带到耒阳的?这勾起了朱德的回忆:“我们在南昌只住了三天,八月五日誓师东征,有十七个团三万人。队伍未经改造不巩固,在政治上和军事上缺乏斗争经验,行动中遭到很大的损失。三河坝失败时,有些人思想上发生混乱,我鼓励他们,要革命的跟我来,不革命的就走。大家看我态度很坚决,大部分都跟我来了。我们在宜章县发动年关暴动后,在坪石打了个打胜仗。许克祥的六个团,根本不经打,溃退时乱成一团糟,在桥上挤下去淹死的也不知多少。”
朱德讲述的时候,伍如春、伍云甫、伍若兰都坐在他的对面,听得出神。伍如春老先生露出赞许的笑容。
朱德停顿一下,又说:“你们看现在我们工农革命军部队越来越壮大了,这都是沿途发展起来的。将来,我们还要上井冈山去同毛泽东同志会师,把革命队伍发展得更加强大。”
朱德滔滔不绝,在伍云甫家谈了两个多小时,全家人都受到深刻的教育。吃饭时,伍如春按照耒阳人请客的习惯,用长筷子夹着菜送到对面朱德面前。朱德谦逊地说:“老人家不要客气,我自己来。”朱德是那样和蔼可亲,一点架子都没有。
杨至成骑马匆匆赶来,走到伍家门口,翻身下马,脸色凝重。伍若兰迎上,低声问:“有什么情况吗?”杨至成点点头。
朱德看到了,起身走到门口。杨至成报告,春江铺打败敌人一个团,李宜煊不甘心失败,现在调集全师倾巢出动,他亲率一团、二团进攻春江铺,副师长李画新率三团出现在新市街。朱德和王尔琢分析,李宜煊的目的是在春江铺造成主攻假象,派三团从敖山方向偷袭耒阳城。
朱德对李画新很了解。他向王尔琢介绍:“此人是广西南宁人,原名李奇,以字行,毕业于广西陆军讲武堂第一期步兵科,担任过国民党第7军(军长李宗仁)第3旅上校团长,去年底调升第十九军第2师(师长李宜煊)少将副师长,上月第2师改称第60师,仍任少将副师长,兼三团团长。此人打仗勇猛有余,谋略不足,不足惧也。就他一个团也敢来,我叫他有去无回!”
当即,朱德命令杨至成:“传令!通知各营连立即开拔鷔山!”
朱德向伍如春老先生告辞,走出大门,跨上战马,朝伍若兰甩出一句:“你在家里等着我。”
战马飞奔而去。
3
黄昏,夕阳刚落。鷔山迎来一场恶战。国民党少将李画新指挥有个加强团,在拥挤狭窄的山道上缓慢前进。朱德率第一师主力部队从水东江火速赶来,还没有来得及进入阵地,就听到几里外的激烈枪声。
朱德骑在高头大马上,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王尔琢也用望远镜在观察,并且说:“这是林彪指挥的新兵营和二连与李画新接上火了!”朱德沉重地说:“从敌人密集枪声来看,这是一个加强团,起码有两千人,情报有误!”
朱德容不得细想,站在山坡仔细观看地形,前面两座险峻山峰形成一条开阔的V型峡谷,有两三里长,谷底是低矮的山丘,树林茂密。他计上心来,当即嘱咐传令兵,去通知林彪,不要恋战,且战且退,把敌人引进谷地。同时,命令王展程、肖劲、周子昆分别率领一、二营、三营散开队形,占领谷地两边高地和谷底山丘树林,等敌人全部进入峡谷内,就来个“包饺子”。
林彪正与敌人拼死抵抗,部队伤亡较大。他接到传令兵带来的朱德指令后,通知各连排撤出阵地,退往山谷,迅速冲上一营守护的山岭。
李画新以为林彪怕了,挥舞着手枪大喊大叫,逼着两千多名士兵紧急追赶。一个参谋提醒他:“师座,林彪的队伍突然不见了,小心前面有诈!”
李画新骑在马背,骄横地说:“就算朱德把全部兵力押上,也不是我对手,何惧区区林彪半个团!给我冲!”
“驾、驾……”一匹快马,往战场狂奔。呼呼的风声,都让枪炮淹没在苍茫暮色之中。从大陂市通往敖山的马路上,伍若兰腰挎双枪,焦虑的面容,加急飞奔。
战场硝烟弥漫,随处可见鲜血染红的土地。
此时,敌人大摇大摆闯入敖山的谷地。朱德一声令下:“狠狠打!”顿时,两边高地,步枪、驳壳枪、机关枪、手榴弹,响彻山谷。
敌军阵脚大乱,李画新挥舞手枪,叫道:“不要慌,不要乱!一营、二营往左,三营往右,四营冲上占领谷底那处高地!”
敌人分成两边,疯狂向山峰冲锋,企图夺取高地。
朱德率师部直属队和警卫排站在谷底这边山丘最高处,观察战局。他对王尔琢说:“你带独立连绕到谷口,把那条小路堵死!千万别让敌人跑掉一个!”
王尔琢应声“是。”他提着冲锋枪,率师部独立连八十多人跃出丛林。
李画新指挥一个营和迫击炮连向朱德这边炮击。周子昆指挥三营和新兵营利用树木在阻击。迫击炮弹在朱德眼前树林爆炸,剧烈的震荡波中,伍永禄和张树才同时把朱德扑倒。尘土下雨一样落在朱德和他俩身上。
谢天谢地,三人都没受伤。警卫排长赵尔陆担心地说:“师长,我们再退后两百米吧,这里很危险!”
朱德说:“不用,这里就是指挥所。我看李画新就是画上的纸老虎!”
敌军两边冲锋都让我军打退,谷底随处可见敌人的尸体。突然,谷口出现一匹战马,只见伍若兰骑在马背,双枪连发,敌军的迫击炮手应声倒地。李画新还没有反应过来,手臂被伍若兰一枪击中,鲜血染红黄色尼龙大衣。他痛得跌落马下,手下卫士慌忙掩护,高个子副官喊叫着:“撤!撤!”
王尔琢已经率领独立连绕道赶到谷口,与伍若兰会合,堵住了敌人的退路。
朱德看见了,喊道:“冲!”他身后,新兵营的号兵郑效峰和几个小战士一起吹响了冲锋号。一千多名战士从三面山岗潮水般冲向敌群,无数张茫然无措的脸,双手托枪,跪地求饶。李画新在一群护卫的保护下,付出惨重代价后,总算撕开缺口,从谷口突围出去了。他们身后,敌人的尸体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起码有四五百具。
烈马嘶鸣,战地黄花。朱德和伍若兰两匹战马没有靠拢,两人在马背相视一笑。此时无声胜有声,青山藏下他们的千言万语。
4
夜色深沉,鷔山庙的小屋,朱德临时住所,桐油灯的灯光昏暗。
朱德望着桌面的地图。地图上标向安仁的红箭头十分醒目。敌人从衡阳方向重兵压境,耒阳这块红色区域肯定是守不住了。他急需考虑的是尽快打下安仁县城,开辟通往井冈山的道路。
伍永禄喊声“报告”,推门而入:“师长,安仁县委来人了。”
朱德从沉思中回过神来,轻轻放下手里的红笔,说:“叫他进来。”
来人戴墨镜,进屋后,朝朱德行了个标准的军礼。朱德没看清对方的样子,问道:“你是哪个?”
来人取下墨镜,自我介绍道:“我是粮秣处副官唐时雍呀!”
朱德仔细一看,果然是他,赶紧起身,握住他的手说:“啊,真是时雍呀,几个月不见,你都瘦了,胡子长了,认不出来了。”
唐天际,原名唐文发,化名唐时雍、唐天济,安仁县华王庙乡杨柳田村人。他先后就读湖南法政学校、黄埔军校第四期,参加过第二次东征,后来回衡阳开展农民运动,在国民革命军第八军讲习所接受政治、军事训练。北伐时期,唐天际在三十六军担任一团三营党代表,打仗很勇敢。有一次,一颗子弹打中他的右胸,他拔出弹头又带领战士们冲了上去。还有一次,他腿部挂花,坚持到战斗结束,打开绑腿一看,肉都烂了。南昌暴动部队撤出南昌后,周恩来把他留下等待在袁州的毛泽东来南昌。可是,毛泽东没来,敌人打过来了。唐天际换上便装,在半尺深的臭水沟里连夜摸索着出城,脱离险境,历尽艰辛回到安仁。他在家乡华王庙乡建立党支部,恢复周围几个乡的农民协会和农民自卫队。朱德部队占领耒阳,唐天际带领几百名自卫队员打土豪劣绅,成立了华王庙乡苏维埃政府。茶陵赤卫队队长谭家述带领的一支游击队,也活动在安仁县东南部。国民党县长李华汉向省府报告,请求派兵抓捕唐天际。为了对付国民党军“进剿”,唐天际赶赴耒阳鷔山庙面见朱德。
伍永禄提着一把茶壶,给他俩各倒上一碗热气腾腾的开水。接着,一个短发女青年端着一盘花生、瓜子、糖果进屋。朱德对唐天际介绍说:“这是我的新婚妻子伍若兰,前几天结婚的。”
说着,朱德拿出两块糖,塞到唐天际手里:“现在请你吃喜糖,不算迟吧?”
唐天际接过糖果,笑着说:“不迟,不迟!好漂亮的嫂子呀,双枪女将伍若兰的大名,我早就听说了,恭喜朱师长新婚大喜。什么时候吃鸡蛋送酒呢?”
伍若兰撇嘴说:“想得美!毛泽覃来只是吃糖。”
说完,她转身出去了。
“毛泽东!”唐天际听到这个名字,就有种难以形容的亲切感。他大口吃糖觉得很甜。朱德解释:“前些日子,毛委员派毛泽覃到了耒阳,在安福司找到我,联系起义军东进井冈山会师的问题。”
话题转到部队东进,唐天际神色就有些黯然。他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水,把农军两打安仁受挫的情况如实向朱德汇报。汇报完后,他放下茶碗,抓了几粒花生放在眼前桌子上,用手指一压,“啪”地一声,开始吃起来。
朱德站起来,双手叉腰,在屋内踱来踱去。忽明忽暗的灯光,把他的身躯映照在土墙,显得更加高大。突然,朱德回到桌旁,右手在桌子上敲了两下,盯着唐天际的脸,说:“潮汕的悲剧不能重演,安仁的通道一定要打通!我已经派陈道明带两个连,刘霞率部分农军,今天前往安仁支援。你来得正好,你赶快回去转告曾木斋同志,不管付出多大的代价,务必拿下安仁!”
“是!”唐天际说着,两个脚后跟靠拢,行了个军礼,转身出去了。
5
李宜煊得知从新市街出发的三团让朱德吃掉了,李画新负伤,恼羞成怒。他留下二团在衡阳断后,命令刘团长指挥一团和三团残部卷土重来,疯狂反扑春江铺。敌人抢占制高点老子冲坳。李天柱调集农军埋伏在对面的大坳山,严阵以待。
敌人企图夺取大坳山,轮番进攻。农军利用铁桶的鞭炮虚张声势,奋力阻击敌人。十几尊松树炮集中轰击,威力倒是不少。但放完一炮后,再放第二炮,填充火药需要一段时间。第二轮敌人冲上来时,农军只好用梭镖、大刀与敌人肉搏。有的抱着敌人在田地上打滚,有的用拳头砸,有的用大刀砍,山上山下,一片混战,直打得天昏地暗。
郑厚珍率一大队守在大坳山的右翼。这支农军在前几天战斗中损失较大,但也积累了战斗经验。郑厚珍认为敌人火力强,装备好,这样打下去,农军不利,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派一支队伍绕到敌人后面,趁天黑偷袭敌人的阵地,敌人就不战自乱。于是,他留下部分队员原地坚守,亲带一支队伍悄悄摸到老子冲坳背面的山林钟,掩蔽下来。
战斗仍然在继续。到天黑时,农军打退了敌人十几轮进攻。尸体堆积如山,惨不忍睹。夜幕来临,郑厚珍趁机率部冲上山头,偷袭敌人的后面。果然,敌人腹背受敌,指挥官大惊,仓促指挥反击,一场混战下来,被迫放弃了老子冲坳。农军胜利占据了制高点。郑厚珍知道,敌人等下会组织大规模反扑,派人把附近所有松树炮调集到山上。过了一小时,敌人果然组织反扑,架起机枪拼命扫射,掩护着大批士兵向上冲,企图夺下山头。郑厚珍等敌人靠近时,一声令下“打!”松树炮对着敌人一阵怒吼,“轰!轰!轰!”敌人又倒下一批。
敌军刘团长调整战术,调集重武器,集中往制高点轰炸。一大队有十多个队员牺牲,一些队员望着半山腰黑压压的敌人,担心守不住阵地。郑厚珍向同志们喊话:“不要怕,人在阵地在,为了自己的政权而战,为我们的穷人而战,哪怕战死也是光荣的!”队员们深受鼓舞,奋勇抵抗敌人进攻。就在这时,李天柱率大批农军赶来支援。农军士气高涨,居高临下,乘势直冲敌阵,双方展开肉搏战。李天柱手握驳壳枪,一枪一个点射,接连打死七八个敌人。郑厚珍发现子弹打光了,把长枪一丢,顺手从牺牲的农军战士手里拿起把大刀,杀向敌兵,手起刀落,一阵猛砍。敌人见农军如此不怕死,招架不住,只得停止进攻。
入夜,月色惨淡,远村的灯光鬼火似地闪动,冷风飕飕,吹得树叶哗哗响。李天柱和郑厚珍来到阵地上,看着满山的尸体,心底一阵酸楚。农民为了能得到一口饭,统治阶级为了维持自己的天堂,互相作你死我活的斗争,这种斗争不知要延续到哪个年月。
次日早上,敌人调来大炮,炮弹撒豆子似的朝农军阵地抛来。耒阳农军抽调部分兵力随张奉岗去攻打常宁白沙,邝鄘也率部分农军去攻打荫田,加之前天伤亡太大,兵力明显不足。李天柱急令附近十六岁以上男性全部上阵参战,及时补充兵力。当敌军接近我前沿阵地时,数十门松树炮一齐轰击,漫山遍野的农军战士喊杀连天,不顾一切冲入敌阵厮杀。危难时刻来了一支援兵。谁?周访。他从安仁撤回来支援的赤卫团,有八百多人。两路人马合力共攻击,打得敌人防不胜防,无心恋战,纷纷往后撤退。耒阳农军得以休整。
下午,敌军组建一个纵队第三次进抵春江铺。耒阳农军奋起反击,在长达几里的战场上,喊杀声响彻云霄。经过两天激战,敌人发现农军松树炮杀伤力有限,用油桶放鞭炮伪装的机枪声只是虚张声势,放胆猛冲过来。李天柱和周访命令长枪队排枪齐放,撂倒几十个敌人。敌人调集重兵器,加强火力掩护,轮番实施冲锋,李副总指挥资建候腿部挂花,几百名战士壮烈牺牲。农军被迫退至哲桥火田资家村,敌人乘胜追击。资建候被敌人逼到山上,子弹打光后,见突围无望就纵身跳下背后的山崖,没想到被半山的树枝挂住,侥幸逃出重围。
在万分危急的关头,独立三团一营突然从长源熊家横插进来,一路急冲猛打。原来,前几天,宋乔生、谢瀚文率领独立三团八百多人,兵分两路下山:他俩率团部和二营、三营提前两天到了耒阳县城,找到了朱德,一起往鷔山庙转移。留下胡炳泰率领一营负责断后。一营获悉农军遭遇李宜煊部队的猛烈进攻,掉头赶来支援。他们装备好,有轻机枪和冲锋枪,战斗力强,把李宜煊部打得措手不及。
耒阳两万多农军突然发起全线反攻。刘团长猝不及防,连忙指挥部队仓皇后撤,一时间敌军阵脚大乱,被打得溃不成军,伤亡惨重,元气大伤,只好撤回到衡阳。李宜煊更加恼怒,紧急调动二团和教导营往耒阳杀奔而来。他是打算把全师都押上了。何键、胡宗泽早在蒋介石那里立了军令状,如果不挽回败局,不说他这个师,就是整个十九军都将面临被缩编的结局。
6
三月二十三日,朱德派出师部独立连的侦察班,在向导谢振堂的带领下,悄悄地潜入小江口。小江口是衡阳县的小集镇,与耒阳县永济乡大河边隔水相峙,距当时比较繁华的耒阳新市街仅有十五里,也是驻衡阳国民党正规军队进犯耒阳时的必经之地。
正在此时,驻衡阳东阳渡的李宜煊部教导营也向小江口开来。一个连在河北岸缓慢前行,以做后应,两个连从马家潭过河向小江口运动,明目张胆做军事刺探。这两个连一进入小江口,就故意鸣枪示威,恐吓当地民众,河北岸的敌人驻足观望,不敢擅自过河。当地民众见敌军一阵乱枪,便远远回避,毫无反抗迹象,他们大摇大摆进入墟场休息。工农革命军侦察班战士悄悄退至将军庙,将敌军兵力情况火速赶往师部,派人报告朱德。
朱德接报后,派肖劲指挥七连、粟裕的三连,以及六百多名农军,分四路疾驰而来,将小江口围得严严实实。一声冲锋号响,工农革命军从三面压上,猛冲猛打。敌人根本没防备我军袭击,在慌乱中组织抵抗,毫无章法,队形大乱。革命军战士吴吉元高举红旗冲在队伍最前列,接近墟口时被敌军排枪击中倒地,另一名战士接过红旗继续前冲,在我军民的强大攻势下,敌人向河滩退却,一路被击毙几十人,伤亡惨重,剩下的敌军,慌忙涉水过河,又被革命军一阵排枪击倒和淹死数十人。残敌在河西敌人的接应下,抱头窜回了东阳渡。
小江口突袭消灭敌军一个整连,击退李宜煊部教导营,缴获各种武器一百多件,粉碎了敌军中路分割耒阳农军的企图。但在这场突袭战中,工农革命军付出了较大的代价,其中七连杨党代表和十多名战士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