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井冈山地处湘赣两省之界,罗霄山脉中段,地势雄伟,复杂险要。山上有五大哨口,每个哨口建在要隘处,上有瞭望哨,中有战斗堡垒,下有几里路的竹钉阵。五个哨口,山壁如削,山石嶙峋,翠竹深深。五条小路,陡峭难行,实乃易守难攻的要塞。
一九二七年十月,毛泽东率秋收起义部队到此。他在袁文才、王佐的帮助下,开展武装斗争,击退了国民党军队的“进剿”,初步扎稳了脚跟。朱德部队的加入,使根据地的力量迅速壮大。
两军会师后,朱德和毛泽东每日在山上整训军队,操练兵马。
茅坪村谢氏慎公祠后面,有一栋土砖结构的两屋楼房,楼上有个八角形天窗,当地群众称为八角楼。朱德和毛泽东就住在八角楼里。朱德和伍若兰住楼下,毛泽东住楼上。朱毛朝夕相处,成了亲密的邻居。
八角楼前,河水清澈见底。河的对面,是茂盛的枫树林。朱德和伍若兰常在黄昏饭后,到河边和树林里散步、聊天。夫妇俩常常和毛泽东在河边相遇,大家随意地说说笑笑,非常惬意。
这天黄昏,朱德和伍若兰来到河边那棵大树下,看见毛泽东捧着一本书,聚精会神在看。朱德悄悄走近,突然夺过毛泽东手上的书。毛泽东冷不防让人抢走书,大吃一惊,抬头见是朱德,不由得起身,抓住朱德的手臂:“嗬,玉阶,趁人不备,抢人之书,该当何罪?”
朱德甩开毛泽东的手,翻开书本,低头一看,乐了:“《资治通鉴》,好书,好书!”
“快还给我啰。”毛泽东急了,伸手来抢。不料,没有拿稳,书本掉落到地上。两人在惯性作用下,撞了个满怀。伍若兰站在一边,咯咯地笑。
谭冠三正好路过,机灵地捡起书,递给毛泽东,轻声说:“毛委员,拿着。”
毛泽东一瞧,这个英俊小伙子不认识,便问朱德:“他是哪个啰?”
伍若兰不等朱德回答,抢先向毛泽东介绍:“他是我们耒阳的谭冠三,以前在小水赤卫队当队长,湘南暴动时参加了很多战斗,打仗勇敢得很呢。”
毛泽东亲切地问:“小伙子,你那赤卫队有好多人啰?”
谭冠三毕恭毕敬答道:“报告毛委员,我们小水赤卫队有八九十人,三十多条枪,都上井冈山来了。因为迟到几天,没有编入四军,还是编外人员。”
朱德说:“他们上山后,编在三十四团,谭冠三同志任排长。”
毛泽东风趣地对谭冠三说:“不错呀,按照过去绿林的规矩,你谭冠三是入了股啰。当然如今是革命队伍,就不能讲这些旧规矩的啰!”
伍若兰继续介绍谭冠三的情况,说他不但作战勇敢,而且胆大心细,当过教员。毛泽东便说:“你教过书,是当过先生的,和我是同行嘛。你有些文化,就到军需处代我们管管家,当个账房先生吧!”
朱德当即表态:“要得,要得,这个账房先生,冠三倒是适合当的。”
谭冠三不解地问:“红军队伍也要账房先生?”
伍若兰在一旁解释:“账房先生就是管后勤的文书哩!”
谭冠三明白过来,脸霎时红了。他声音低低地:“谢谢毛委员、朱军长!”
就这样,谭冠三分配到了军需处当文书。他的赤卫队几十个队员编入军需处,组成辎重队,负责护送伤员、物资等后勤工作。
八角楼有个常客,那就是贺子珍。贺子珍身材匀称、清秀美丽,活脱脱大美人一个。她是永新人,大革命时期入党,开展游击战争,与哥哥贺敏学、妹妹贺怡一起被称为“永新三贺”,贺子珍更因才貌出众被誉为“永新一枝花”。去年秋,贺子珍跟随贺敏学参与组织永新暴动,带领暴动队伍上了井冈山。经袁文才介绍,毛泽东认识了贺子珍。毛泽东很快发现,贺子珍貌美内秀,文武双全,善于发动群众。工作时风风火火,泼辣干练;闲暇时谈吐优雅,温柔贤淑。这种刚柔相济的女性气质,无疑是毛泽东所欣赏的。贺子珍被选为前委秘书,帮助毛泽东处理日常事务,协助毛泽东在宁冈、永新等地作社会调查。毛泽东由贺子珍就会想起妻子杨开慧与三个孩子。听说他率秋收暴动部队上山后,敌人四处抓捕他不到,就把杨开慧抓了,有的说已经牺牲了,有的说还关押在监狱。总之,生死未卜。毛泽东真是牵肠挂肚,寝食难安。
渐渐地,贺子珍对毛泽东有了依赖,遇到什么事,总喜欢找他倾诉。有一天下午,贺子珍来到八角楼找毛泽东,见他正伏案写作,便倚着门框一声不响,深情注视着。不知过了多久,毛泽东停笔沉思,一抬头,触到那双炽热的眼睛。贺子珍有些心慌,赶紧把目光移到了自己的脚尖上,不自然地揉搓着衣角。毛泽东心底一动,搬过一把竹椅,招呼贺子珍坐下。沉默了一会儿,他真诚地表白心迹:“你是个好同志,好姑娘,我很喜欢你。”
两人日久生情,成了恋人,只差没结婚了。贺子珍热情活泼、落落大方,与伍若兰有很多相似之处。两人一见如故,情同姐妹。每次贺子珍来看望毛泽东,都要到朱德家找伍若兰聊天。
朱德几次问贺子珍:“什么时候吃你和毛委员的喜酒呢?”
贺子珍脸上灿若桃花:“快了,快了!”
伍若兰发现,这段时间朱德瘦了,方正的脸庞凹陷。她心里感觉难过。由于山上人员激增,粮食严重不足,战士们每天只能吃一餐饭,其余时间全靠春笋、野果充饥。朱德身为军长,从不搞特殊化,与战士们同甘共苦。而他担子最重,操心最多,不瘦下去才怪。伍若兰就想了个办法,每次去打饭,总是把稍好的饭食省给朱德吃,自己宁愿少吃点。没过两天,朱德发现了,感动地说:“你不能饿肚子,以后不管吃啥,我俩各分一半。”
此后的日子,这对患难夫妻,无论吃糠咽菜,还是吃荤吃素,总是每人吃一半。苦难中的甜味,悄悄地融化在艰苦的生活之中。
2
两千里之外的南京,国民党总司令部。蒋介石刚刚看完两份报纸,神色凝重,目光如箭。暗黄的报纸在案台上,任凭春风吹着,吹着。
一份是4月3日《广州民国日报》,上面有篇《范许克复宜章详情》的报道。全文如下:“十六军军长范石生,奉命率师协同第三独立师许克祥部,第一游击司令胡凤璋部入湘,与白崇禧派出之第七军李师,三十五军向师,由衡州进发,两面夹击郴州宜章及湘南一带共匪。范许各部早已开到目的地,因后方布防未妥,故未进攻。昨二十九日范氏电令驻乐昌之总预备队四十七师,及教导队等师,开赴坪石,巩固后方。范氏以后方防务巩固,遂即下令左右两翼纵队于三十日晨向宜章进攻。左翼由坪石上之三十里白石渡地方,向宜章进攻;右翼由塘村同时并举。左翼为范部四十六师副师长张浩指挥,右翼为许克祥及胡师部会合,由许氏亲自指挥,即于三十晨向宜章进发,与匪鏖战一昼夜之久。范许各部奋勇冲进,匪见势不佳,翌日(三十日)午,纷向郴州溃退。左翼由四十六师及新编四师,乘胜击破匪后,连随尾追,俘获匪党及枪械辎重甚多,当我军未破坏以前,匪党在宜章肆行骚扰。宜城一带,荒凉满目,惨不忍睹。迨范氏抵宜后,立即布告调查灾民。即令四十六师向郴州衔尾追击。昨二日午范军后方主任接范军长由前方来电报捷云:一德路云南会馆范主任李主任览:(一)宜章已于三十一日完全克复,大破共匪,俘获甚多,已令四十六师直向郴州进剿。(二)军部冬日(二日)由坪石向宜章出发。(三)解来款械,已电请占师长沿途派队护送,范石生叩。东(二日)”
另一份是4月7日《广州民国日报》,上面有篇《范军围攻郴州之捷电》的报道。全文如下:“十六军军长范石生,现以宜章已完全克复,为指挥便捷起见,特于三日率军部职员及总预备队四十七师全部,教导队等部,进驻宜章。并即日下令前锋四十六师长来港,督率部队协同许师于四日向郴州进则。该副师长即奉所部及新编四师会同许克祥等部,于是日晨由宜章向郴州进攻,与匪廛战,于是晚将郴州匪四面包围。昨五日下午六时,总指挥部接到范军参谋长李柱中来电报告如下:我军四十六师,及暂编四师,协同许师江(三日)日向郴州进剿共匪,胡鳌、邓允廷、杨子达、毛科文等,率匪党四、五千,据折岭之险,死命抵抗。我军分途由左右翼绕岭后以大部正面进攻,激战三时,匪势不支,纷向良田郴州溃退,阵毙匪党三百余名,擒获百余名正法,夺获杂枪百余杆,骡马四十余匹,刀矢无算。我师阵亡兵士九名,伤二十四名,是晚追至良田宿营,刻续向郴州猛攻。经此痛创,匪胆已破,郴州本日即可克复。李柱中叩,支(四日)印。”
蒋介石脸露喜色,走到巨幅地图前,凝视良久。副官恭敬站在旁边。
蒋介石目光望向南方,告诉身边副官:“朱德让范石生赶到江西与毛泽东合股了,电令朱培德调集二十七师把朱毛赤匪一举剿灭----”
“是!”副官。
3
午后,阳光明媚,山风徐徐,送来阵阵花香。八角楼上,毛泽东与朱德、陈毅正在密谈军机大事。
毛泽东操着浓厚的湘潭口音说:“我们两军会师,井冈山革命力量大增,蒋介石不会坐视不管的。近期肯定会有大动作,必须随时掌握敌军动态,做到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军事行动。”
朱德说:“我已经嘱咐王尔琢参谋长,物色政治过硬的人选,建立一支情报队伍,每日活动在山下,搜集敌人的报纸、文件和军事情报。”
毛泽东问:“从敌人兵力部署来看,蒋介石势必派遣朱培德、杨如轩进攻我根据地。我对这两个人不太了解,此人如何?”
朱德坦言:“说起来,我与朱培德、杨如轩都是拜把子的兄弟。”
毛泽东和陈毅都盯着朱德的国字脸,饶有趣味地听他讲述昔日两个拜把兄弟跟他变成对手的经过。
朱培德,云南陈丰人,与朱德同为云南陆军讲武堂丙班同学。在校期间,两人品学兼优,文武双全,表现出众。每逢外国领事来讲武堂参观考察,总办李根源总是指令朱德、朱培德指挥学生操练表演,两人配合默契,指挥得体,时称“模范二朱”。去年初,朱德遵照中央军委指示,前往南昌,转入国民革命军第三军工作。军长朱培德向朱德倾诉:“我部在与孙传芳部激战伤亡很大,现任中下级军官多半是临时递升的,军事技术、政治思想水平都低。”朱德向朱培德建议,成立军官教导团。朱培德欣然采纳,任命他为军官教导团团长。朱德在军官中发展党员,秘密建立了共产党支部。朱培德就任江西省政府主席的第二天,任命朱德为南昌市公安局长。朱德率军官教导团和工人纠察队,收缴了蒋介石驻南昌牛行车站宪兵团的枪械,还攻打蒋介石特务组织把持的江西省党部,逮捕了程天放等反共分子,为后来南昌暴动扫除了障碍。蒋介石发动反革命政变后,郭沫若写下《请看今日之蒋介石》,朱培德先在军中印发这篇檄文。
哪知朱培德是墙头草,反革命的阴风刮到南昌,他见风使舵,秘密接受蒋介石旨意,公开打出反革命的黑旗,把共产党员强押到南昌开往武汉的火车,“礼送出境”。朱德得知此事愤愤然,登门质问朱培德。朱培德强装笑脸辩解:“玉阶兄,我是不得已而为之呀!”朱德想探探他葫芦里装的什么药,缄口不言。朱培德继续说:“玉阶兄最好能在三日内离开南昌,不然,你的人身安全小弟实难保证!”朱德怒视朱培德:“凡是反共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的。望你再三思而行!至于我的安危早已置之度外。当年,我朱某追随孙中山革命是这样;今天作为堂堂正正的共产党人更不计较个人安危了!”掷下这话,朱德大踏步走出朱培德住处。朱培德感到无地自容,紧追上去,言不由衷地说:“我相信,不会有人敢在玉阶兄身上打主意的。”就这样,朱德与朱培德开始分道扬镳。
杨如轩也是朱德在云南讲武堂的同学,关系要好。南昌暴动前夕,杨如轩担任国民革命军第九军二十七师师长,驻扎在临川。朱德写信劝其弃暗投明,一起南下广州。南昌暴动后,朱德派人送给杨如轩的信中说:“我们最近在南昌开会,共推宋庆龄领导,揭起反对独夫民贼蒋介石的大旗。现决定去广州开辟新的革命策源地。贺龙、叶挺走一路,弟与兄走一路。兄穿须铠,弟掌大旗。时间紧迫,盼即日答复。”杨如轩没有回朱德信,在匆匆送别传信人时说:“请转告玉阶兄,望多保重,我自有主见!”起义军分批撤离南昌后,朱德率先遣队南下,经过杨如轩防区。杨如轩念及旧情,也为了保全实力,主动将驻军撤到城外,为起义军让开南下大路。后来,起义军移驻上堡、文英、古亭一带山区,恰好又是杨如轩的防地。朱德写信告杨如轩:“希望老同学能沓起眼皮,把上堡借给我练兵三个月”。杨如轩未作正面回答,确实“沓起眼皮”又一次充当了起义军的“避风港”。
毛泽东和陈毅听完朱德的介绍,两人相视一笑,略有所悟。朱德拿出地图,三个人商议下一步的军事行动。
4
黄昏,朱德和陈毅从八角楼上下来,陈毅回住地,朱德带伍若兰去溪边散步。毛泽东随后关好门,下楼,去附近村子看望老友蔡协民。
王展程和蔡协民住在一个祠堂。祠堂里面有几间房屋,毛泽东不知道王展程住在哪间。毛泽东和蔡协民很熟,也知道他与曾志新婚蜜月,早晚形影不离。他走到一间屋子门口,大声喊:“老蔡,老蔡,蔡协民!”
毛泽东径自推开木门,一脚门里,一脚门外,突然怔住了,退也不是,进也不是。只见屋里,段子英正依偎在王展程的怀里,两人耳鬓厮磨,亲热得很。王展程听到毛泽东的喊声,赶紧起身,推开段子英,叫声“毛委员!”
王展程拉过一条长凳,招呼毛泽东入座。
“哈,老王,你跟老蔡一样,都是金屋藏娇啰!”毛泽东没有入座,站着开玩笑:“这个妹子真漂亮,你好福气哟。”
王展程红着脸:“毛委员,这是我爱人段子英。”
毛泽东恍然大悟:“老王啊,上次你结婚不告诉我,不够意思啰!”
王展程有些不好意思,低头说:“这点事儿,哪敢打扰毛委员呢!”
段子英羞答答地说:“毛委员,我早两年就晓得您的大名了,以前在衡阳女三师,菊妹子经常提及您呢。”
菊妹子就是毛泽东的堂妹毛泽建。“马日事变”后,她与陈芬调到衡山县,陈芬任县委书记,她任县委秘书兼管县妇女工作。
毛泽东闻言,一屁股在长凳坐下,说道:“这么巧!你和菊妹子、曾志、若兰都是女三师的同学!”
段子英如实回答:“我们是女三师的校友,菊妹子和若兰、曾志同班,高我一届。那时候,菊妹子是党支部书记,带着我们几个班的女生,经常在城乡写标语、发传单,搞得热火朝天的。”
“你们三个都上井冈山了,只有菊妹子留在衡阳,不晓得她好吗?”段子英的话勾起毛泽东的回忆。他有些担忧起来。
“菊妹子机智勇敢,又有陈芬陪伴,不会有事的。”段子英安慰毛泽东。她告诉毛泽东,据最近上山的老乡讲,湘南暴动后,衡山县委出了叛徒,陈芬和毛泽建的身份暴露,迅速离开衡山。他俩化装为绅士夫妇,通过重重封锁来到耒阳。由于来迟了一步,未能见到朱德。现在夫妇俩留在耒阳坚持斗争。
“但愿他俩没事!”毛泽东起身告辞,重新恢复风趣地语气:“我走了,你俩继续亲热,走啰。”
望着毛泽东离去的背影,段子英说:“毛委员平易近人,不像林营长,官不大,还爱摆官架子,成天阴沉着那副瘦脸,好像谁都欠了他什么。”
“每个同志的性格不一样,习惯了,就不会往心里去。林彪打仗还是蛮有一套的!”王展程说着,话题一转:“你在女三师读书的经历,我从来没听过,既然刚刚提到这事,不妨现在讲给我听听!”
段子英在他额头调皮地吻了一吻:“你这个大坏蛋,想打探我的隐私啊。”
5
古城吉安,历来是赣中的政治、经济中心,兵家必争之地。北上南昌,南下赣州,吉安是必经之地。杨如轩的二十七师师部就设在吉安。吉安城南,杨如轩在他的官邸心事重重,坐在太师椅上,脑海乱得很。他刚刚获悉朱毛会师的消息,顿时感到如坐针毡。井冈山真是多事之地,以前有个袁文才、王佐,去年多了个毛泽东,如今又来了个老同学朱德。“匪患”愈剿愈多,他怎能不心烦呢?
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响起来。他不耐烦地拿起话筒:“吵,吵,吵什么吵?!”
“我找杨如轩!”对方在那边大叫。这熟悉的声音,吓得杨如轩赶紧起身,毕恭毕敬地说:“朱主席,不好意思,卑职以为是姨太太打来的。请主席指示!”
电话是朱培德打来的:“杨如轩,你在搞什么名堂,啥时候了,还记得你的姨太太?!你跟我听着,蒋总司令刚打电话给我,听说井冈山的赤匪闹得越来越凶,十分恼火,责令我们不惜一切代价剿灭朱毛赤匪!”
杨如轩当即表示:“是!卑职一定效犬马之劳。”
朱培德缓和了语气,恳切地说:“此次军事行动全仰仗杨师长你了。”
“请主席放心,卑职一定照办!”
杨如轩缓缓放下电话,呆若木鸡,一动不动地伫立着。瘦长脸上渗出许多汗水。他从裤袋里拿出条手绢,有气无力揩去汗水。他知道挨骂是迟早的事,但被骂终究心里是不舒服的事。何况,蒋介石都在南京骂娘希匹了,他能不紧张?
正当他细细盘算,如何部署下步行动时,年轻、美貌的姨太太,风摆杨柳般进来。一进门就嚷道:“如轩……如轩。”
杨如轩慢腾腾地转过身。若是平时,他会迫不及待迎过去,搂入怀中,心肝、宝贝亲个不止。这会儿,他宛若阉掉的公鸡,毫无情致。
杨如轩有好几个小老婆,这个姨太太,性感丰满,人也风骚。她靠近他的肥胖身躯,娇声娇气,摇着他的肩头:“如轩,戏院里来了唱戏的,你陪我去嘛!”
杨如轩不满地瞟了她一眼,话中带气地说:“都啥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去看戏?要去你自己去,我不去!”
“去嘛!”姨太太仍在撒娇。
杨如轩看看她妩媚的脸:“让勤务兵陪你去吧。”
“不嘛,我只要你陪我去。”姨太太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情绪不好,一个劲摇他的双肩。
杨如轩没好气地说:“我没时间去!省府朱培德主席来电,命令我马上进剿井冈山朱毛赤匪。”
姨太太才不会管那帮“朱毛赤匪”的死活呢,她见杨如轩不肯去,很生气:“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有啥了不起的!”
姨太太扭着细腰,没趣地走了。
杨如轩对着门外叫道:“来人!”
“到!”一位少校参谋进来,笔挺地立在他面前。
“通知各团长官,马上到师部开紧急军事会议。”杨如轩一拳狠狠地砸在桌子上:“我要两路出击,南北夹攻!”
少校参谋吓得赶紧出去了。
6
段子英是耒阳县余庆乡段家村人,其父段茂席从未读过书,三十岁上娶了李家村李新子为妻。在段子英的印象里,母亲身材高大,心灵手巧,心地善良。她除了洗衣、做饭、带孩子,还常年养猪、养鸡、养鸭、养鱼、种菜,挤时间纺麻线织麻布,拿到集市上去卖钱。这个新家庭,逐渐地摆脱了贫困,有了积蓄。母亲前后生过十三胎,长大成人的只有三个,那就是段子英和大姐、二哥。段子英八岁那年,年仅五十五岁的父亲病逝了。母亲对段子英更加疼爱。
童年的段子英喜欢玩,胆子大,性格好强。她家大门口有几棵大树、枝繁叶茂。她就在树枝上吊一根粗草绳,常常在这里荡秋千。有时,她爬到高树桠上坐着,看大路上的人来人往。大路通往县城,过往的人很多,她坐在高处,看得很远很清。只见劳动人民挑担推车,为活命奔波;官僚、财主们骑马坐轿,耀武扬威。段子英效仿当地山歌调子,编了几句唱唱:“春天里来花儿香,劳动人民种田忙,财主摆阔坐轿子,穷人流汗把轿扛,土豪身穿绸和缎,穷汉身披破衣裳,贪官不劳吃穿好,百姓苦做冇衣粮。”表达了她对社会不平的粗浅见解。
后来,二哥段子中到耒阳县杜陵书院教书,就把她送到书院附近的县敬业女子学校插班读四年级,段子中照顾她的吃住和学习。一九二五年春,段子中受党组织派遣,考入黄埔军校第三期学习,他安排段子英到广东韶关华德女子中学读初中。一年后,段子中分配到湖南从事革命工作,就将段子英转学到设在衡阳的省立女子第三师范学校读书。女三师学校规模较大,进校门是个大操场,校园中建有花池、鱼塘,旁边有一片桔林,后面有松树林。教学楼、办公楼、宿舍都是青砖瓦房,有近千名学生。学校教规严格,教学有方,整洁卫生,秩序井然。段子英结识了毛泽建、伍若兰、何宝珍、夏明衡、曾志、彭儒、吴仲廉、伍若兰、邱菊英、伍道清、谷芝英等女同学。这些女生都是湘南学联骨干,尤其是毛泽建、伍若兰的思想言行,对段子英影响很大。课余时间,她积极参加湘南学联组织的“学习会”、“辩论会”、“演讲会”,参加了衡阳各界举行的“维持国货、抵制日货”的罢课、罢工、罢市运动。暑假期间,她们几个耒阳籍女生伍若兰、邱菊英、伍道清、谷芝英等,来到耒阳县东门河边阳祠庙打菩萨,号召人们铲除封建迷信,提倡科学,解放自己。
十五岁那年,段子英加入了共产主义青年团,成为县女联宣传委员。当时的县女联主席是段凤祥,副主席是毛泽建。毛泽建的丈夫陈芬任县委书记。段子英作为耒阳女界代表,到长沙参加湖南省女界代表大会,成为全省最年轻的妇女代表。会议结束后,她投入到火热的农民运动之中。后来,经刘泰介绍转为共产党员。从此,她成了一名职业的革命工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