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朱德、伍若兰回到县城的第二天早上,就听说一件大事。县委宣传委员李慕白因反对“焦土政策”,昨夜被县苏维埃政府处决了。
湘南特委迁到郴州以后,新任特委书记杨福涛并没有从军事战略上分析李宜煊师为何会败退耒阳,反而认为靠的是耒阳农军数量上的优势,靠人海战术。杨福涛极力推行“焦土政策”,并且为这个过左的政策寻找到了理论依据:“文化落后的农民,要他们起来革命,只有一个赤色恐怖去刺激他,使他们与豪绅资产阶级无妥协余地,……”
这一政策出台之初,就遭到朱德、陈毅和一些县的党政领导反对。永兴县的黄克诚坚决反对这种不得人心的错误政策。县委书记李一鼎安排他负责烧县城,对他说:“不烧,否则我就给你处分。”黄克诚无奈,想出折中办法,指挥部队只烧了衙门、祠堂和个别商店,而把县城的大部分房屋和商店保留了下来,他因此被撤销了县委委员职务。
当湘、桂、粤军阀停止混战,敌人重兵压境之时,“焦土政策”再次提上案头,杨福涛怕朱德、陈毅的阻扰,于是便虚晃一枪,乘着朱德忙于土地革命、陈毅去永兴县参加湘南工农兵代表大会之机,由省委特派员席克斯在郴州召开特委会议,强制郴县中心县委执行“焦土政策”。会上,开始居然说焚烧湘粤大道两侧十五里,后来由于很多干部坚决抵制,将焚烧范围缩小湘粤大道两侧五里,强令立即执行。湘南特委喊出口号:
“烧烧烧,烧尽一切反动派的房子!”
“杀杀杀,杀尽一切反动派的人!”
杨福涛说:“站在高山上看,看哪里的火焰冒得多,房子烧得多,哪里的革命就搞得好!”
耒阳县委和县苏维埃政府的领导人对执行“焦土政策”的意见不统一。县委书记邓宗海不赞成,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刘泰支持。刘泰参加湘南特委会议回来,就着组建了烧火队,任命黎鹏为队长,抽调二十多名赤卫队员充当烧火队员,从城东红眼塘出发,沿湘粤大道一路往南,烧杀道路两边的房屋。太平乡土豪陈佩云,被列为烧杀对象。陈佩云的姑母是李慕白的婶母。李慕白的婶母求他出面去保陈佩云,遭到李慕白的严词拒绝。其叔父李如潘见李慕白六亲不认,就仿照他的笔迹伪造了一封信,落款李慕白,还偷盖了他的私章。东窗事发后,陈佩云被押解到小水铺镇压了,房子也烧了。李慕白深受触动,极力反对烧房子,觉得这样做会失去群众信任。为此,李慕白与谭衷争执起来,情绪激动之下拿马灯砸了谭衷。这下激怒了刘泰,把李慕白枪毙了。
这事儿传开,激起极大民愤。本来,老百姓对“焦土政策”十分反感,加上反动势力的宣传蒙蔽了部分革命群众,思想混乱。有的人反水了,有的人反水后被敌人杀掉了,有的甚至叫嚣:“同志杀同志,你虽然是共产党员,但是犯错误就要杀。”一些地主四处煽风点火:“共产党要共产共妻,‘焦土政策’直横要烧三十里!”他的谣言,一时间搞得人心惶惶。
朱德获悉,早上过河来到县委找邓宗海。邓宗海心情沉重地说,李慕白被枪决的事,他是昨晚知道的。他为李慕白的错杀而惋惜,同时觉得再不制止烧房子,还会有更多悲剧发生。朱德建议马上召集党政军联席会议。恰在这时,湘南特委军事部长周鲁来到耒阳,督促执行“焦土政策”。
会议在培兰斋举行,周鲁,朱德、王尔琢、杨至成,以及耒阳县委、县苏维埃政府的主要领导和相关同志,神情严肃坐在长条木凳上。还邀请周鲁代表湘南特委出席。邓宗海主持会议。刘泰代表苏维埃政府通报了李慕白被杀的经过。大家开始议论纷纷,有说李慕白该死的,有说不该杀的,有质疑“焦土政策”的,更多的是沉默不语,或者态度模糊。
伍若兰在担任女联会长之前,在县委机关跟李慕白共事,对他比较了解。她觉得李慕白这样的好干部不该杀了,真是死的冤屈。伍若兰情急之下,批评刘泰错杀了好同志。刘泰争辩:“李慕白反对烧房子,罪有应得!”“反对烧房子就有罪了?就要枪毙?!”伍若兰越说越气愤:“现在这件事已经成为全县舆论焦点,群情激奋,严重损害党群关系!”邓宗海示意伍若兰轻声点,不要情绪化。伍若兰干脆不说了。刘泰也开始沉默不语。对于枪毙李慕白的事,他还是明白做得过于冲动了,心里有些愧疚。但刘泰认为,执行上级党委的政策没有错。
在耒阳,刘泰的威望很高,一九二二年就经毛泽东、张秋人介绍入党,耒阳县的共产党、青年团、工会组织,都是他牵头成立的。他先后担任过中共耒阳县方执行委员会书记、耒阳县总工会委员长。在他的领导下,耒阳的革命斗争如火如荼,成为全省形势最好的一个县。他推选为县苏维埃政府主席后,积极发行工农兵苏维埃政府的货币劳动券。有土豪劣绅造谣,说这货币是假的,是共产党骗钱的。但苏区群众相信共产党,相信刘泰。青年团湘南特委负责人徐林向团省委报告称:“湘南各县的苏维埃主席,大半农民很信仰,尤其耒阳的刘泰,农民信仰他比苏维埃政府还好,有‘刘泰即苏维埃,苏维埃即刘泰’之说。农民群众看到劳动券上有刘泰的签名,有政府大印,冒得假,靠得住。”
周鲁听了大家的争论、议论,开始发话:“李慕白同志被杀,固然引起了民愤,这是个案,不能因为这件事影响省委、特委‘焦土政策’的执行。现在国民党湘桂军阀大战结束,双方讲和了,决定一致对付湘南苏区。鉴于形势严峻,省委、特委决定焚烧湘粤大道两侧五里内房屋,同时烧毁耒阳、郴州、宜章等县城,使敌军进入湘南后无房可住,无法立足。”
一位同志说:“周特派员,这个办法好,我赞成!”
段子英质问周鲁:“特派员,人要屋,鸟要窝,怎么可以把房子烧掉?”
几个人在窃窃私语。
周鲁压住火气:“作为特派员,我传达的是特委的决议,请你们头脑清醒点,每个革命者,都要做百分之百的布尔什维克!”
伍若兰据理力争:“周特派员,就算我不是百分之一百的布尔什维克,但我的头脑是清醒的。大家想想,按照特委的这个焦土战略,要烧毁五座县城,三四十个区乡,二十多万户群众的房屋,我们共产党人岂不是变成了土匪强盗?”
“放肆!”周鲁火了,一拍桌子:“伍若兰同志,你这样下去很危险,我可以定你一个右倾投降主义分子!”
邓宗海劝解:“好了,好了,周特派员,若兰,你们都冷静点。开会嘛,别动肝火,大家好好讨论。”
周鲁不悦地说:“这不存在讨论的问题,特委的决议必须无条件执行,不理解也得执行!”
有两位同志马上附和:“对,我们共产党员必须无条件执行上级的决议!”
李树一问:“特派员同志,我还是想不通,我们为什么要烧房子呢?”
周鲁,字襄楚,漵浦县人。别看他只有二十九岁,资历老,曾受党组织派遣到法国留学,归来后到黄埔军校学习,参加过北伐,是位老党员。他见耒阳县委对这个政策消极应对,有些不快,便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做派,用力敲桌子:
“为什么烧房子?我刚才讲得很清楚了!现在形势非常严峻,土豪劣绅蠢蠢欲动,国民党正在调遣九个师疯狂反扑,企图从南、北、西三个方向夹击湘南。一旦他们打进来,我们就要让敌人捞不到一个稻草,找不到一寸落脚之地!”
邓宗海担忧地说:“自从处决李慕白,群众对焦土政策更加有抵触情绪,很容易被土豪劣绅利用。再坚持执行下去,老百姓损失实在太大了!”
周鲁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就是要让这些人彻底一无所有,小资产变成无产,他们才会死心塌地干革命!”
伍若兰激动地说:“这叫什么逻辑!?这是歪理!”
周鲁抬高音调回答:“革命逻辑,无产者逻辑!伍若兰同志,我再次提醒你,我是代表组织来的,你对我的态度就是对特委的态度。要不是念及你是一位老同志,我——我完全可以定你个右倾机会主义分子!”
会场出现短暂的沉默。朱德坐在凳子上,听着大家的争论,一言不发,铁青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徐鹤副主席说:“刘泰同志,我们苏维埃这样大杀大烧,扩大了打击面,对争取中间力量不利,会失去群众支持。当然,民愤极大的要杀,房子是物,不是反革命,烧掉了不是很可惜吗?”
刘泰跟徐鹤争执:“我们苏维埃政府是执行省委、特委的指示,不会错!”
朱德咳嗽两声,终于发话了:“杀李慕白是不对的,焦土政策必须马上停止。兵糊涂是一个,将糊涂是一窝,刘泰同志,你作为县苏维埃政府主要领导,也是这样的态度,会影响苏维埃的威信!”
周鲁听了朱德的话,极为不满:“朱德同志,你是个老布尔什维克了,千万不能犯右倾投降主义错误!”
朱德被激怒,脸色铁青,右手指头猛敲桌子:“好啊,你可随便给我扣多大的帽子。但我要代表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正式表态,我们第一师坚决反对这种做法!”
“你,你……”周鲁气得浑身发抖,又不敢把朱德怎么样,丢下一句:“我会向特委和省委反映的!”
说完,周鲁气呼呼走了。
会议不欢而散。
2
花石坳,龙家大院,上午突然出现熊熊大火。一百米外,两个放火队员高举火把,奔向隔壁一所民宅。伍若兰带着伍春林,急急忙忙挡在民宅前:“不能再烧了!”
放火队员被这一声大喊镇住了。伍若兰冲上去,迅速抢了其中一个手中火把,丢到地上。这个队员猝不及防,不知所措,任凭她用脚踩熄灭。
伍若兰劝阻道:“两位兄弟,你们也是穷苦人出身吧,别烧了。老百姓建这房子容易吗?辛辛苦苦一辈子建下这房子,你们忍心吗!?”
两个队员顿时被她的气势镇住了。伍春林趁机夺下另一个队员手上的火把,丟入水沟。
一个高瘦汉子跑过来,大声呵斥:“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烧房子!”
伍若兰转身,几大步靠近汉子,说道:“不准烧!”
这汉子没认出伍若兰,粗鲁地问:“你谁啊,你阻拦烧房子,这是对抗苏维埃政府!”
伍若兰沉住气:“你是这里的放火队长吧?”
放火队长傲慢地说:“知道就好,请你走开。”又命令两个队员:“快烧!”
“站住!”伍若兰厉声喝止。
放火队长恼羞成怒:“来人哪,把这个反动分子捆绑起来。”
附近几个放火队员应声而至,眼看就要动手。伍若兰麻利地掏出一把手枪,朝天“呯”放了一枪,空中一只鸟儿掉下来。
伍若兰警告:“你们听好了,谁敢再烧房子,就是这只鸟!”
十几个放火队员惊呼:“双枪女将!”
放火队长方知眼前的女子是伍若兰,一时哑然……
3
黄昏,朱德与伍若兰来到易口渡。驻足桥上眺望,耒水在阳光的映照下,一片血红。伍若兰脑海浮现出牺牲同志的鲜血。
伍若兰告诉朱德上午制止放火队乱烧民房的事。
朱德说:“好啊,我们俩算是右到一起了!前几天在郴州的特委会上,我就被他们扣上了右倾的大帽子!”
伍若兰盯着朱德憨厚的面容,说道:“我们是鱼,民众是水,鱼水不可分离。民可载舟,亦可覆舟。这样做,我们会失去民心的!师长,你向省委反映吧!”
朱德摇摇头:“据我所知,省委是支持特委这个决议的。”
“那向中央反映!”
“我已派人去上海了,就怕远水救不了近火。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实在不行,随时撤向井冈山!”
伍若兰沉默。耒水悠悠,奔腾不息。伍若兰的心啊,像浪潮一样澎湃不已。
朱德发话了:“我有一个礼物送给你。”
伍若兰不解地问:“什么礼物?”
朱德的眼神变得温柔起来。他说:“你闭上眼。”
伍若兰又问:“为什么?”
朱德说:“也许,给你一个惊喜!”
朱德掏出一本书来,在她眼前晃了晃。
伍若兰睁开眼,看了看,欢快地跳起来:“哇,《共产党宣言》,水红底色的马克思肖像,我日思夜想的一本书。”
朱德望着远处的苍茫群山,说:“这是陈望道先生翻译的最早版本,我们共产党的‘圣经’!千千万万的热血青年,就是捧读这本著作,接受了共产主义思想,走向了革命道路。”
伍若兰回忆道:“我在女三师读书时,从毛润之先生来演讲马克思主义,我看到他的就是这个水红色的封面。毛泽建介绍我入党时,送我的一本是蓝底色的,我都倒背如流了。”
“我们共产党人通行的都是蓝底色的,现在让蒋介石视为洪水猛兽,禁止出版。他越禁止看的人越多,共产主义思想就是太阳般的光芒,乌云遮不住的!当年我在欧洲留学,周恩来同志送给我这本‘圣经’,介绍我入党,我一直视为珍宝带在身边。现在,我把它转赠给你。”
伍若兰感激地说:“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师长送我的礼物,实在太贵重了!”
朱德指了着对面高山,问:“哪叫什么山?”
伍若兰回答:“鹿岐峰”
“这个渡口叫啥地名?”
“易口渡。”
伍若兰背出一首诗:“杜陵烟雨暗蒙蒙,易口渔翁乐融融。紫气腾腾马阜岭,白云霭霭鹿岐峰。东洲桃李争春色,西湖荷花映水红。更有蔡池双月美,夕阳斜照耒江东。”
此情此景,此人此诗。朱德陶醉了:“好美的诗!你写的?”
伍若兰说道:“不是!这首耒阳八景诗,据说是我们耒阳留日学者李楚渔写的。”
“东洲桃李争春色,西湖荷花映水红。这红的水,是成千上万烈士的鲜血啊。”朱德对着江水感慨道:“革命的路还很长,前面有刀山火海,有棘刺,还有暗礁巨浪,可谓是路漫漫其修远兮,共产党人不怕,这一切都会跨越过去。”
温暖的阳光映照着伍若兰秀丽、刚毅的脸庞:“我从入党的那一刻起,我坚信仰革命一定会成功。为了革命,即使危险重重,甚至付出生命也在所不辞!”
4
三月十二日上午,郴州城中心的城隍庙广场,人头攒动,熙熙攘攘。郴县中心县委召集群众大会,宣传特委为什么推行“焦土政策”。
这个政策,已经引起群众的恶感和抵制。愤怒的人群里,时不时发出叫喊声:
“谁烧房子就打倒谁!”
“谁烧房子就杀掉谁!”
“赞成烧房子的站在一边,不赞成烧房子的站一边!”
很快,“哗”的一声,大多数人站到了不赞成烧房子的一边去了。
主席台中央,县委书记夏明震耐心向群众解释:“特委、县委作出烧房子的决策,是根据湖南省委的指示,我们郴县处在宜章至耒阳的中间,是湘粤大道必经之地。特委作出这样的决定,也是考虑到湘、粤两省敌人即将发动大规模的进剿。为了粉碎敌人的阴谋,让敌人没有粮食吃,没地方住,特委迫不得已这样做的,为了革命事业不得不作出些牺牲,希望大家理解。”
人群开始出现严重地骚乱。一些反动分子趁机煽动群众,大有闹事造反的态势。夏明震发现情形不对。他身边的女联会长何善玉赶紧发表讲话,进一步阐明必须烧房子的观点。何善玉,郴县城郊长冲乡人,从小反对封建礼教,是全县妇女解放的带头人。她容貌端庄,温文尔雅,心襟旷达,是夏明震的得力助手。最近,特委根据省委指示,打算烧掉郴城,引起广大群众的抵触。她内心感觉此举不妥了,但组织决定又不能不拥护。她耐心地反复向群众解释,努力稳定他们的情绪。何善玉和夏明震都没有想到,隐藏在他们内部的反革命分子,已经蠢蠢欲动,以大土豪崔延彦为首的反革命势力,提前密商,一场反革命暴乱即将爆发。反革命分子放出谣言,把湘粤大道两侧烧五里说成五十里,什么“工人要杀农民”、“农民要起来自卫”。反革命分子一煽动,会场的群众哄起来。
暴徒钟天球带领几个人,扯下臂上的红带子,换上白带子,高声喊道:“反白啦,反白啦!”说完,钟天球挥舞大刀,将夏明震砍倒,鲜血直流了一地。夏明震当场牺牲。其余几十名暴徒一拥而上,朝台上干部乱砍乱杀。何善玉等九名县干部赤手空拳与敌人搏斗,终因寡不敌众,全部牺牲。何善玉身中三十二梭镖。革命军第一师二营王副营长和一连刘连长同时遇害。
钟天球一伙暴徒在城隍庙得逞后,又向县总工会、少年先锋队等机关团体杀去。一路上,他们大开杀戒,只要遇到戴红带子的人就杀,见商店就抢,见房子就烧。整个郴州城火海一片,血流成河。由于事发突然,两百多名共产党员和革命群众被敌人杀害。
曾志因为有事去会场迟了一步,幸免于难。她获悉夏明震遇难的消息,悲痛欲绝。就在前几天,夏明震的哥哥夏明翰在汉口英勇就义。夏家真是祸不单行啊。曾志在半路看到,敌人到处在追杀革命同志,强忍内心痛楚,女扮男装,在山上躲藏起来。驻扎在城外的工农革命军教导队三十多人,在刘之至的带领下,赶到城内平息暴乱,经过山脚时,救出了曾志。曾志借了一匹马,迅速赶往永兴县搬救兵。
陈毅正在永兴县,听说郴州“反白”事件的噩耗,立即与黄克诚率永兴赤色警卫团赶往郴州。特委负责人也火速向周围的宜章、资兴、永兴、耒阳、桂阳等县发出通知,调动几千人的赤卫队前去支援。工农革命军第七师通讯兵杨得志奉命赶往耒阳,向朱德汇报郴州暴乱情况。朱德闻讯,亲自和王展程的一营连夜赶往郴州镇压暴乱。胡少海、萧克也由宜章率部前来支援。此时,撤到永兴的教导队又由周鲁派出两个连一齐返回郴州。
暴乱分子四处散布谣言,带领受蒙蔽的群众冲击了郴县县委、县总工会等党群机关。时间持续两天两夜,相继杀害了三百多名干部、六百多名无辜百姓。工农革命军第一师教导队的一位营长和几名战士也牺牲。郴县陷入一片混乱,大部分店铺、民房也被烧毁,货物被洗劫一空。随后,郴州栖风渡也出现了反革命暴乱,由土豪劣绅李如水、罗达才等纠集受蒙蔽的群众,扑向区苏维埃政府,但很快被农民赤卫队和革命群众镇压下去。
陈毅、黄克诚赶到郴县后,蔡协民指挥工农革命军第七师已把暴乱分子驱赶到城东的东塔岭。陈毅登上高坡察看敌情,发现城里动手放火的只有少数几个人,周围的人却是黑压压一大片。他与蔡协民、黄克诚商量战斗部署,决定由蔡协民率第七师、黄克诚率永兴赤色警卫团,三面包围东塔岭,他率主力从正面冲上去。几个赤卫队队长也摩拳擦掌,就等一声令下了。
大家都急于发起进攻。谁知,陈毅摆摆手:“慢点,我看打这个仗得先礼后兵。”
蔡协民不解地说:“哎呀呀,敌人烧了我们那么多房子,杀害那么多人,把夏书记都给害了,还给他们讲啥礼啰。”
陈毅认真地说:“我讲的这个礼,就是先喊话,搞政治宣传。他们大多数是农民,受骗上当来的。战斗打起来,子弹不长眼睛的,要是打到这些上当的农民,那不是伤了自己人吗?我们先喊话,揭穿敌人的阴谋诡计,讲清楚我们只找崔廷彦、崔廷弼他们几个为头的算账。上当农民没有罪的。”
果然,陈毅一喊话,山上阵脚就乱了,后来看到部队朝天开枪,农民群众宛如潮水一般朝放开的那个口子跑,跑到最后只剩下几个顽固分子,部队冲上去就把他们消灭了,反动头目崔廷彦也死在东塔岭上。
当晚,朱德、王尔琢、王展程率部赶到郴县,继续指挥追捕暴乱分子。到次日上午,暴乱平定。
5
为处理善后事宜,朱德与特委商量,由陈毅接任郴县县委书记,着手恢复和整顿县委、县苏维埃政府工作。朱德力劝湘南特委纠正原来错误的政策,严惩郴州“反白”事件中首恶分子。
特委书记杨福涛考虑到此事是由“焦土政策”引起的,而且敌我矛盾与内部矛盾交织在一起,不少郴州本地的干部有过激的报复情绪。因此,同意了朱德的意见和建议,决定任命陈毅为郴县县委书记。在惨痛的血的教训面前,特委终于醒悟过来。周鲁代表特委公开宣布:“烧房子是错误的,以后不烧了。”
凭着多年的工作经验,陈毅冷静地采取治理措施,恢复和整顿郴县县委、县苏维埃政府领导班子,建立了肃反委员会和革命法庭,开展土地革命运动。为了肃清“焦土政策”的负面影响,陈毅代表中共郴县县委,在群众大会上就烧房一事向人民群众公开检讨“焦土”政策是极其荒谬的。陈毅先后去了华塘、良田、栖风渡等地方,向群众作面对面的宣传解释工作,并告诫地方党员干部:“房屋楼阁都是人民造的,革命成功了都要归还人民,烧了多可惜!”
陈毅沿着耒水乘船来到永兴、耒阳交界的塘门口圩场,发现岸上一片慌乱,三三两两的群众,扶老携幼,四处逃难。陈毅感到奇怪,上岸打听情况。原来,受“反白事件”的影响,永兴县马田圩苏维埃委员长张仲场叛变,勾结土豪劣绅胡承典、王绚侯等人,就和各村地主武装,煽动一些不明真相群众,袭击革命政权,扬言攻打塘门口,搞得人心惶惶。陈毅嘱咐当地苏维埃政府工作人员唤回离家的群众,他带领警卫人员,沿耒水而下,来到大河滩对岸,发现河边有数百群众,喊杀声不时传来。他举起望远镜仔细观察,看见对岸只有一条渡船,拥挤不堪。人群中有几个臂缚白带的家伙,手举大刀对着船老大吆三喝四,逼迫掌舵开船。
陈毅判断那些群众是被胁迫的。他挺胸站在码头上,双手合成喇叭筒,用命令的口气高声大喊:“你们是干什么的?立即停止渡河!否则,休怪我陈毅无礼!”对岸那些家伙哪里听得进去,依仗自己人多势众,一心想打塘门口,准备强行渡河。陈毅决定枪打出头鸟,教训他们一下。他从警卫员手中接过一支驳壳枪,对准那条渡船,叭地一声,只见船头身背大刀的家伙,应声倒下水去。顿时,岸上侯船过河的人,吓得四散而逃,消失得无踪无影。陈毅哈哈大笑,松了一口气。他返回塘门口,把六区的机关工作人员喊拢,告诫他们要搞警惕,防止一小撮反动分子煽动群众闹事。陈毅离开后,塘门口圩场又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在镇压反水农民的过程中,陈毅坚持内外有别,不准乱杀。他说:“反革命分子是要惩办的,但要分清首恶和胁从,一概皆杀,树敌过多,于革命不利,不分青红皂白地烧杀,势必把革命搞乱。”本着严惩少数教育大多数的目的,陈毅对受煽动的糊涂群众没有追究。
陈毅还贴出布告,明确规定不准烧房子,不准乱搬家,对造谣惑众或起哄生事的,予以严惩。同时,妥善安抚死难烈士,对烈士家属发给抚恤金。他要求部队的同志不准打骂士兵,不准辱骂欺负群众,买卖要公平,不给钱不行,不给钱就是犯罪,打土豪不准骚扰老百姓。在陈毅的耐心教育和严格要求下,干部作风、部队作风都发生好转,消除了“反白”事件带来的不良影响。
李奇中晚年曾经回忆:“陈毅同志平易近人的作风,使战士们敬佩不已。他毫无官贵兵轻的思想,从行军打仗到平时生活,总是和战士在一起,经常与战士开玩笑。休息时,他往往与战士中的那些棋迷,打碎石子做棋子,对弈。陈毅的公开职务是朱德的秘书,实际是党的支部书记。平时大家总亲切地称他为陈秘书。”
经过半个多月的艰苦工作,陈毅很快消除了“反白事件”带来的不良影响,郴州恢复了正常的社会秩序。湘南特委也纠正了烧房子的愚蠢做法,人心又归向了共产党和苏维埃政府。开国中将赵鎔当时在朱德身边做书记长,也就是秘书。他晚年回忆这段经历时说:“湘南暴动对我们党的历史贡献不小,以前有人一句话,便将湘南起义打入冷宫,至今才逐步恢复本来面貌,我很高兴。有人说湘南暴动是左的产物,我历来不同意此种说法,湘南特委的烧光杀光政策是左了点,但很快纠正了,很多史料对左的现象似乎宣扬太多,有些口号可改一改,我们宜章就没搞过什么左!”
应该说,当时湘南特委的盲动主义能够短期内纠正过来,是与朱德的极力制止和陈毅的努力安抚群众分不开的。萧克将军曾言:“过去有人说湘南暴动是左倾盲动的产物。如果是右倾暴动,大家就捆住手脚,行吗?打土豪有什么不对?烧房屋是错误的,但那时整个党内有那个倾向嘛。对于湘南暴动要实事求是地评价,我认为是当时起义规模最大、时间最长、人员最多、力量最强的暴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