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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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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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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八章 贪财赔夫人

日子真快,转眼大秋入囤。

普通人家早已地净场光,而柳家的粮食还在码头堆放着。谷子、大豆、高粱、玉米,并排占用七八个露天货场,所有粮食都用防雨帆布盖着,上面又覆一层芦席,以防不期而至的秋雨。

侉三派人全天候巡查值守,等待装船。

“今年收成真好。”看到走过来的柳厚仁,侉三嘴里念叨。

柳厚仁说:“粮行的麻袋今天下午就到,老三,让伙计们加把劲,争取三天装船。”

侉三说:“哥,放心吧,麻袋一旦来到,我们会连夜加班。”

侉三带着十个壮汉,两天两天夜将高粱和谷子装袋、过秤、缭包、装船,而大豆和玉米只缭上包口,还没来得及过秤,天却阴沉沉的要下雨。

柳厚仁对侉三说:“天要下雨,大豆、玉米不过秤了,赶紧装船。”

“知道了,哥。”侉三回应。

当雨布的绳索全部勒紧系牢之后,十个扛包的人几乎累瘫在船舷。此时东方泛白,马上就要天亮。

“都打起精神来,快下船吃饭,天明就要起航。”柳厚仁怒吼。

侉三跟着吆喝:“吃过之后,上船歇息睡觉。别慢慢腾腾的,有酒,肉全是肥的,都赶紧点。哎呀,你看你们几个,咋那么怂呢,就紧赶这两天,都耷拉着了,软的像个刚射完的屌,走路脚都抬高点,东家看着你们呢。”

一顿饭之后,粮船起航。

临行,柳厚仁把侉三拉到一旁仁叮咛:

“你做总管之后,还没有去过粮行。金老板是老江湖,奸商心狠,防备他小秤杆,大秤砣。高粱谷子咱在家过秤了,到金胖子那儿,就先过秤。和咱的秤悬殊多了就复秤,别怕麻烦出力。大豆和玉米咱没过秤,他不知道,他也不敢换大砣坑咱。咱的粮食都是晒干扬净的上品粮,水分和杂质一担只能在三斤以内。价钱也要跟他一厘一毫地争。谈不拢就换李记粮行。”

侉三说“我知道了,哥。”

柳厚仁继续说:“粮食进入金老板粮库,还要隔一天结账拿钱,徐州府的粮行就这规矩。金老板会预支一部分钱,让你们在城里玩一天。你领着他们可以到热闹的地方听听戏,看看杂耍。不要带他们去花柳巷,你们玩不起,还容易染病。

“记着,除了吃饭,其他的所有开销都要记账,回来从工钱里扣。他们都是长工,一年在咱家拿走不少。重活是一时的,平常很清闲,便宜他们了。我的话都记住了?”

侉三说:“哥,我都记住了。”

柳厚仁挥一挥手:“起航吧。”

粮船犁开平静的湖面,从航道入大运河,向徐州府进发。

这时,天上的雨忽然就不下了,云开雾散,天空瓦蓝,太阳从远处的湖中升起,干净地挂在水面上空,似乎还能听见它跃出湖面的哗啦声。

十个男人,两天两夜的重体力活,经过一顿饭的休息,好像体力都恢复了。两天的苦力,换来徐州府一日游玩。大伙都很高兴。

他们摆脱了东家的监视,也摆脱了自家女人的管束,一个个都肆无忌惮起来。他们站在船舷上,面朝着太阳,对飞花的芦苇和残败的莲塘,吼唱只有自己才能听懂的歌。甚至有人退下裤子,让初升的阳光,照射平时不能示人地方。

船到金家码头,卖粮的人很多。

金老板跺着碎步,挪动胖乎乎的身子,气喘吁吁又笑眯眯的,他面对众多的售粮户,高声吆喝:

“大家让一让,来自微山湖西岸,柳财主家的粮食优先过秤。大家让一让,别耽误时间。”

有几家卖粮户不高兴了,质问金老板:

“金大掌柜,总有个先来后到吧,我们都是你的老客户,大家都等半天了,为什么湖西柳家先过秤,柳家的脸大?”

金老板依旧笑眯眯的:“我和各位大老板,都是多年的好朋友、好兄弟,你们都是我的衣食父母,我的座上宾,理应按顺序来。可是,我的伙计对大家的粮食都查验过了,柳家的粮食品质最好,高大家一个等级。金某需要把柳家的粮食,储存在门面仓里。一月以后,外地的客商来调货,只看门面仓,其他仓免验。往下还要金某解释吗?不要了吧,兄弟们。做生意就是为多赚钱,望大家理解、包涵,金某这厢有礼了。”

金胖子双手抱拳举过头顶,然后,一揖到地,抬起头,脸若猪肝,上气不接下气。

大家在七嘴八舌中闪开避让,让柳家的粮食先上秤。

在侉三看来,金胖子并不像柳厚仁告诫的那么不是东西。水分和杂质在一担三斤之内,价格比预设的还高三厘,重量也相差无几。

结账时,金胖子拍着侉三的肩膀,带着浓重的鼻音问:“兄弟,怎么称呼?”

侉三说:“在下牟三元,今年开春时,刚刚接管湖西柳家的事务。”

金胖子说:“赵结实不干了?”

侉三说:“不干了。”

金胖子说:“兄弟你年轻有为呀。”

侉三说:“金老板过奖了,是东家抬爱。”

金胖子说:“我和厚仁兄弟多年打交道,知道他的为人和智慧,你能上位,兄弟肯定有过人之处。”

侉三露出得意的笑容,嘴上还是很谦虚:“兄弟就是在柳家干活的领班,也没有多少能耐,就是爱出力、能出力。”

金胖子说:“既是柳家的管家,以后金某会经常和兄弟打交道,有什么需要金某帮忙的事情,特别是私人的,须要在徐州府解决的,尽管吩咐,金某一定尽力而为。”

侉三环顾周围,似乎有话要说,金家账房里没有外人,只他们两个。

金胖子说:“兄弟有话就说,老哥哥我是生意人,懂规矩。”

侉三犹豫一下,还是压低声音说:“金老板,扣出来两担玉米和两担大豆,不入你给柳家的票据。这个忙能帮吗?”

金老板吃惊地看着侉三:“兄弟,你不怕柳厚仁知道?”

侉三说:“金老板,实不相瞒,玉米和大豆在家没有过秤,东家没有确切数目。”

金胖子说:“兄弟,你的这个想法我不予置评,但有一条,哥哥提醒你,你这是在侮辱柳厚仁的智商。按常理,每一个卖粮户,在家都是过秤的,说是来到我这里,怕我使诈坑人。实际也是防着你们这些管家。柳厚仁一半过秤就足以防备我,因为我不知道哪个过秤,哪个没有过秤。他这样做,我感觉也是在给你挖坑,等着你跳。”

侉三说:“只要金老板守住口,他没有凭据,就没有办法。况且赵结实干着时,也常一半过秤。”

金胖子说:“赵结实跟他多年,他十分了解赵结实地为人,那是出于对赵结实的信任。兄弟,你是第一回来卖粮,听哥一句劝,还是别做了。”

侉三说:“老金哥,你按兄弟的意思落笔,不会有事的,我急需用钱。只此一回。”

金胖子说:“那好吧,你若出了纰漏,还要连累我给柳财主解释。丑话说在前头,柳厚仁找我的时候,我可不担责,是你逼迫我写的。”

侉三说:“放心吧,只要你不告密,就不会有事。”

金胖子最后还想劝侉三放手:“兄弟,你还不了解你的东家,柳厚仁是个狠角色,惹了他,后果很严重。”

侉三依然笑一笑:“哥,没有事。”

金胖子不再说什么,心里嘀咕:柳厚仁这家伙,用人也有看走眼的时候。

粮食销售之后,柳厚仁时常暗暗地观察侉三,他发现侉三的举止、表情都有变化,尽管这种变化很小、很细微,但柳厚仁还是察觉到了:侉三有意无意地躲闪他的眼睛。有时,你在一旁注视着他,他会显得不自在。想掩饰,又有点盖不住的那种味道。

够了,这足以证明,这家伙有事瞒着他。柳厚仁笑了,这一段时间,他正在寻找拿捏侉三的理由,这一回终于找到了。如果找不到,再耽误一段时间,他和婉云可能就会像两条脱钩的鱼,游进微山湖里,摇头摆尾再不来。

他要得到婉云,他不能让婉云离开青瓦镇。无论谁,无论什么方式,都休想把婉云带走。他可怜王大个子,刚把婉云弄到手,还没过瘾,就连命搭上了。他嘲笑麻黑子,白慌慌一阵子,连婉云一根头发也没摸着。

他想得到的,还从来没失过手。这回,更不能有闪失。婉云就是他的,谁也挡不住,无论你用什么方法都挡不住。小侉三不自量力,想和他挣,他马上就让侉三服服帖帖、心甘情愿地把婉云拱手让给他。

地里的农活告一段落,收湖也就开始了:鱼虾和庄稼一样。经过一夏一秋地滋养,早已肥肥美美;苇絮乱飞亟待收割,官家的纸厂,苇编的手艺人都等着货源;荷叶败落,莲藕须在封冻之前清理出来,外地的客商陆续停泊青瓦镇码头,急等着要呢。

柳家上下都投入到冬季湖产的抢收之中。侉三小心翼翼四五天,见柳厚仁和往常一样,没有看出任何反常的举动,就渐渐放下心来。

深秋的风,狂放而冷冽,芦花在风中漫舞,码头上干活的工人松松垮垮,正眯缝着眼开玩笑,忽然沉默下来,只顾干活。

侉三纳闷:嘴都咋啦?

身后的柳厚仁忽然叫他,把他吓一跳,不知东家就站在背后。

他跟着柳厚仁,来到码头的账房里。

“哥,这么冷,您咋过来了?您在这歇息、屋这暖和,我得出去看着,不然他们磨洋工。”侉三说着,就往外走。

柳厚仁说:“把门关上,我找你有事。”

侉三见柳厚仁铁青着脸,心里直打鼓。

柳厚仁掏出一封信扔在桌上:“看看,这是谁写来的信?”

侉三拿过信件,看了一眼,立即如五雷轰顶,大脑一片空白:是粮行金胖子写给柳厚仁的信。不等柳厚仁说话,他吓得跪倒在地:“哥,我错了,饶了我吧,以后再也不敢了。”

柳厚仁说:“还有以后吗?我辞掉赵结实,让你上位,看在亲戚的份上,我百分之百地信任你,真没想到你是个贪财的小人。你太让我失望了。我这就叫人过来,装你麻袋里,扔微山湖里喂鱼。我弄死你,连一个知道的人都没有,你死的还不如一条狗。”

侉三吓得已魂不附体:“哥,看在我是您亲表弟的份上,饶我这一回吧。”

柳厚仁说:“坑了我多少,自己说吧。”

侉三说:“大豆和玉米不是没有过秤吗,我思量着您没有确切的数目,就各扣除一个零头,凑够两百块钱,装自己腰包里了。”

柳厚仁说:“这钱你干啥了?”

侉三说:“还在那放着。”

柳厚仁说:“你准备干啥?”

侉三说:“今年湖东大旱,在徐州碰到我家一个邻居,他在徐州讨饭。他说我大哥带着老婆孩子,不知去了哪里,我二哥已经死了,二嫂带着孩子去了娘家,我准备把钱,给我年迈的爹娘送去。虽然我被过继出去,他们还是我的亲爹娘呀!”

柳厚仁说:“家里遭难,你给我说呀,我能不给你吗?用下作的手段,老鼠挖洞一样,哥能不生气吗?”

侉三说:“哥,我把那两百退给您,我今年的工钱也不要了。我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我。”

柳厚仁似乎厌倦地挥挥手:“起来吧、起来吧。”

侉三跪着,向柳厚仁身边挪了挪:“哥,我不起来,我该死,我就这样给您跪着。”

“以后无论大事、小事,不准再给我说假话,再发现你骗我,有事瞒着我,我就捏死你。”

“我改了,以后不敢了,我再瞒着哥哥干坏事,你就杀了我。”

柳厚仁愣了一会,口气有所缓和:“我问你,苏婉云真是你老婆吗?给哥说实话。”

侉三若有所思地愣怔一下,还没有开口。

柳厚仁紧追不舍:“说呀!再不说实话,你就是真想死了。”

侉三说:“她不是我老婆。是我的仁嫂,大哥临死,托付我照顾她。”

柳厚仁说:“你们圆房了吗?”

侉三说:“圆了,俺俩睡一起了。”

柳厚仁:“你说实话!”

侉三说:“她在湖东北大沟,让麻黑子把魂吓丢了,整天一惊一乍的,不思茶饭,睡不好觉。一年也没缓过来。这几天,她的魂刚刚回来,俺俩正准备选个好日子圆房呢。”

柳厚仁的眼睛,向侉三射出穿透身体的强光:“不用圆了,苏婉云,我收下了。”他有意说的很慢,一个字,一个字地向外吐,为的是让侉三听清、慑服。

侉三吃惊地抬起头,哀怨中含有一丝凶狠的余光,当和柳厚仁的眼光相撞时,又立马蔫了下来。他低下了头。

柳厚仁又重复一遍:“苏婉云我柳厚仁收下了。”

侉三两眼充血,却一脸的可怜相。他不敢抬头看柳厚仁。偶尔偷瞄几眼,似乎像刀子,看插在柳厚仁哪儿合适。

柳厚仁说:“老三,你还要不要脸?你不是爱看戏吗?关云长保皇嫂的故事知道吗?你不学关云长也就罢了,把仁嫂当老婆,你这是人干的事吗?”

侉三说:“哥,您骂我是不要脸,说实话,我就是个不要脸,我就是想让婉云做我的老婆,和她生死相依,我愿用我的性命,给她换一个安稳的日子。”

柳厚仁说:“你也洒泡尿照照自己,弄清自己几斤几两。现在的世道,就凭你,带着婉云走到天涯海角,你都不能保证你们俩有安稳的生活。

“老三,我给你指一条明路:你装腰包里的两百块,我不要了,你仍在我这里做管家,每年再给你加一倍的工钱。但是,你要和婉云还继续保持着这种关系和状态,对外称夫妻,进家称嫂子。你不准动她!不要再打她的注意,永远都不要再有邪念。并且,明天带她去我家里,帮助后厨干点杂活。我还另给你一份婉云的工钱,傍晚你们还回到你们那个小院。”

侉三跪着的大腿也软了,他已经坐在自己的小腿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哥,您行行好,放我们走吧。”

柳厚仁说:“走?你走呀!麻黑子笨得像头猪,几个月都抓不住你。在湖西地面,我要三天抓不住你,我的家业都不要了,都送给你。不信咱试试?”

侉三说:“哥,您让我想想。”

柳厚仁说:“你想想吧。少半个时辰我过来。想通了,出去继续管事,想不通,那就简单了。哥有一百种方法让你死。把你交给麻黑子,把你送官府,最简单的方法,就是麻袋是你的房子,微山湖底是你家。你的尸身说不定顺着运河能冲到大江里去。婉云我是收下了。这个不能变,我说过的话,你还想让我收回?”

柳厚仁说完,起身往外走,侉三爬着来到他跟前,抱住他的腿:“哥,您行行好,放过我和婉云吧。”

柳厚仁抬腿将他踢翻······

第二天,一个晴朗而无风的日子,天空铮亮不染纤尘。侉三早上没有出工,早饭之后,他引领着婉云,进了柳家大院,苏婉云真来柳家做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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