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恒自己也意识到,最近一段时间,心情有些浮躁,戾气太重,肚里装不下事。
对个别部门不实事求是、主观臆断的工作作风,不仅直接对主要领导发飙,大会小会还要点名批评。又爱上了引经据典、上纲上线,打击面还很大。
他也知道这样做,会伤一些同志的自尊,会场的气氛有时很紧张,但是,他就是控制不住。在他的眼里,目前有些部门、有些同志的问题多多。他正在准备整理汇总。
每次会议,秦川都要为高恒的讲话做诠释,为他“擦屁股”。可是,高恒却认为他是在做老好人,向主观主义、官僚主义等错误思想低头、妥协。
他不仅没有理解和感激,反而回怼过去。会前会后,两人时有不协调出现,还多次当众发生争执。在气头上,都是战争年代的脾气,甚至不顾领导形象。
久而久之,似乎都是为了工作,没有个人恩怨,他俩还就杠上了。
工作中的矛盾,把战争年代缔结的友谊,填进去,还不能抹平,两人的隔阂愈来愈严重。
秦川对高恒的工作思路很不理解。这家伙原来那么聪明,现在是咋啦?你这不仅是自找麻烦,甚至就是添乱。
大鸣大放的风口浪尖上,知识分子及党外人士的意见和建议,一摞一摞的积压在案头,你高恒还跟着吹毛求疵瞎起哄。你自己的问题还少吗?
在秦川办公桌抽屉里,存放着几封检举高恒的人民来信。有人甚至把控告信寄到了省里,说高恒批评别人形式主义、官僚主义,而他自己就是军阀主义。
还有人检举高恒,私自会见汉奸翻译的老婆。建议调查高恒,参加革命之前的历史,怀疑他的身份有可能造假,很可能是投机革命。
有一封秦川的私人信件,是青瓦镇一位“公社社员”写给他的,反应高恒在老家还有一个老婆,检举他有着极其严重的资产阶级腐朽思想。社会主义的今天,他依然过着一夫多妻的腐朽生活。虽然表面看着是有名无实,实际高家对那个女人进行着精神控制。
除了投机革命的怀疑没有根据,秦川可以给他作证。其他都是极其严重的问题。
秦川觉得是要与高恒谈谈了。
高恒来到秦川办公室,是中午十点钟。
他敲门进去,秦川正在看一份材料。秦川示意他坐下,高恒坐在沙发上,秦川埋头认真地看着手里的材料。高恒还有事,心里急。
他站起来:“你先忙着,我一小时后再过来。”
秦川拿着一沓信纸示意:“这就完、这就完。我在看关于你的人民来信。这些都是。”
高恒只得耐心等待。
半小时过去,秦川依然在看那些信纸,他好像有意在考验高恒的耐性。高恒干脆闭目养神。
秦川终于抬起头,面带微笑地说:
“老高同志,我们俩认识,不是一年两年了,从抗战到解放,再到今天的社会主义建设,我们俩聚多分少。就在解放战争后期,分开过一年。一年里,经常想你、挂念你。革命就要取得全面胜利,怕你牺牲,怕你看不到新社会的曙光。其它时间,基本都在一个战壕里。”
高恒说:“我也一样,心里时常担心你。”
秦川说:
“最近,我们在工作中的分歧不小,所以,今天咱们俩必须好好谈谈。
“我很赞成你的工作态度,钦佩你的工作能力,你对个别同志地批评,针对性很强,也取得了不错的效果,这些都是值得肯定的,我看的明明白白。”
“但是,你的方式和态度,对同志也是一种挫伤,也打击了他们的积极性。你的语言带有很强的攻击性,而且,你现在也不再是点射,而是像在战场上一样,端着枪横扫,这殃及到好多无辜的同志。我给你提醒多次,你不仅没有改变,而且有变本加厉的趋势。”
高恒说:
“我们的同志在工作中,有缺点和错误,我指出来没有错,方法是有点生硬,心急时,用词欠考虑,以后我会注意。我接受领导的批评,同时向无辜的同志道歉。但是,在我的权利范围内,对有损党的形象,有碍社会主义建设的人和事,我不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秦川说:
“还有,知识分子和党外人士,提出很多的意见和建议,这不,我这案头的几摞都是,后面的柜子里还有。其他同志那里也有,你那里也有不少吧?你针对个别同志的批评,也不仅仅是你自己的见闻,还有是依据那些党外人士的意见。”
高恒说:“我采纳了党外人士的部分意见。”
秦川说:“你调查核实了吗?”
高恒说:“我对同志提出批评的意见,都做了调查。”
秦川说:“你自己也在整理一些意见材料?”
高恒说:“对,我正在做,还没有整理好。完善之后,交给你。”
秦川说:
“我们现在要对党外人士提出的意见和建议集中汇总。研究他们反映的什么问题,哪方面的居多,掺杂多少个人情感,是真诚的建议,还是自己情绪的宣泄,是就事论事提意见,还是借政策的东风,实现自己的目的。这才是我们的工作重点而不像你,也整出一摞问题跟着起哄。
“我给你个忠告,我的同志,请你看准我党工作的风向标,我担心你,走偏喽,走歪喽。在革命的大潮中,你人生的小舟别驶入浅滩,更要避免驶入旋涡。你要沿着我党制定的正确航向前行。搁浅和倾覆,都是你不能交起的学费。”
高恒说:
“我愿意接受领导及群众地监督。工作中的失误和错误,虚心接受领导的批评指正。老秦,我这一段时间地所作所为,我认为,都经得起推敲,经得起考验。我问心无愧。”
秦川说:
“你说你接受批评,看你现在的态度,你接受批评了吗?你心里根本就不服气!你的心里执拗着呢。你的所作所为,经得起推敲,经得起考验?”
“现在,我们的社会主义建设,一步一个脚印地往前迈进。而你在干什么?你在那儿挑毛病、甚至是唱反调,打击别人的积极性。都往前进,你拉倒车。你难道还没意识到自己走到犯罪的边缘?你已经很危险了,高恒同志。你小心成为,社会主义建设的绊脚石!你的问题不少,也不小。”
“前几天,你私会一个出狱不久的女人胡三莲,她曾经是日军翻译的姘妇。虽然,在汉奸麻黑子的黑煞营里,没有查出她的名字,但是,她在麻黑子家几个月,她差一点就杀了现在青瓦镇的周忠义,和你弟弟高立。她能是良家妇女?你们什么关系,谈了什么?”
“还有,青瓦镇的人民群众,反映你在老家,还有一个老婆,组织正准备派人去调查核实。从人民来信中,我已经知道,那个女人的名字叫柳红,是青瓦镇恶霸地主柳厚仁的女儿。加上你最近一段时间的表现,你的问题已经很严重了。你就给我解释一下,你和这两个女人的关系。”
高恒说:
“前几天我和胡三莲见过面,她的故事在以前我给你讲过这次来找我,是要认她的女儿。为了给董圣礼报仇,她走了弯路,甚至叫邪路,但是,经过人民专政地处理,已经开始改过自新。她在京郊农村落户,在人民群众的监督下,开始了新的生活。我们的交谈,主要是关于诺诺的事情。如果组织有疑虑,可以去她那儿调查。具体地址在我的笔记本上。下午,我让人给你送来。我也可以将我们谈话的内容,整理一份交给你。”
秦川说:“这个先放一边,你还是详细谈谈,青瓦镇你的那位夫人,也好向组织、向人民群众有个交代。”
高恒说:
“至于说青瓦镇,我的另一位‘夫人’的问题,我已写了很具体的汇报材料,解释所谓的我和我的那位‘夫人’的关系。也请领导对照检举我的材料一起审阅。我也在多个会议,不止一次地说过,我以我的党性和人格担保,我和她没有任何关系。今天我在这里再向领导重复一遍,我和她,从来也没有做过夫妻。我甚至都没有正式和她说过话。”
秦川说:
“高恒同志,你不承认老家的那档子事是吗?可是,这还有一份十分详实的检举材料,其中,描述了她在你家生活的好多细节。充分证明,你老家实实在在还有一位夫人。我相信这不是空穴来风。别人与你有仇,存心诬赖你?”
高恒说: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和她是经人介绍,和她定的差不多算娃娃亲,那时,我还不到十四周岁。订婚后没几天,我就去了北平读书,后来参加革命,没有回过家。在我去北平几年之后,她可能是受了封建社会,从一而终思想的毒害,她就去了我家。具体时间我也不清楚。
“后来,在淮海战役结束后,部队休整,经领导同意,我回家探望父母,才知道她的存在。我用很决绝的语言,告诉她我的态度,和我已结婚的事实,并恳请她离开我家。在黎明之前,我就回部队了。我说的这一切,民政局的李如意同志可以作证,他当时就跟着我。”
秦川说:“她当时跟你说了些什么?”
高恒说:“她说我没有资格让她离开。十几年了,她已融入我们的家庭。”
秦川说:“你再写一份书面材料,尽量详实一些。尽快交给我,地委要根据调查的结果,和你的书面材料,搞一次专题讨论,然后将会议结论报给上级领导,也好给你个了断。”
高恒说:“那我谢谢你、谢谢组织。我希望尽快讨论,卸下这块压着我的石头。”
秦川说:“根据你今天的解释,你自己认为,在两个夫人的问题上,你没有任何责任,我说的对吗?”
高恒说:“从事实上说,我是没有责任。老秦,我提醒你注意措辞,我不是两个夫人。我只有一个。我夫人是医生孟蝶。”
秦川说:“高恒同志,因为你,让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终生守着活寡,在你家耗成老太婆。从良心上、道义上,你难道能推得一干二净?我希望你不要用不知情、无责任来搪塞组织。那个女人那么执着地坚持,是封建思想的毒害,是对你还有幻想,还是你们高家对她有精神控制?”
高恒听了秦川的话,情绪有些激动:
“秦川同志,因为我,给她造成的伤害,甚至毁了她一生,和她是不是我的夫人是两个问题。我多年接受党的教育和培养。内心没有封建腐朽思想的存在。这是你应当了解的。
“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对她造成的伤害,我只能表示同情。在战争和饥饿的艰难岁月,她和我的父母生活在一起,照顾我的爹娘,我对她心存感激,我只能从经济上,对她给予帮助。另外,我也嘱咐我的兄弟,对她给予照顾。我还会要求我的子女,负责她的晚年。当然,这都是我的家事,不便在这里多说。
“在乡下,还有很多没有配偶的妇女,宁愿孤独终老,也不再嫁,她们受封建礼教的毒害太深。我们基层的同志,要做她们的工作,让她们解放思想,跟上时代的脚步,重新开始新的生活。”
秦川说:“为什么你的家人,不支持她再婚?”
高恒说:“她不是再婚,是初婚。”
“我们全家肯定支持。她的父母都去世了,我们高家愿意做她的娘家,我们三兄弟待她,会像对待亲姐姐一样。现在婚姻自由,我们全家只能给她建议,至于她结婚与否,是她自己的事。”
秦川说:
“你呀,爱咬文嚼字的臭毛病,也要改改,吃的亏还少吗?好了,不说了,留给讨论会上说吧。事情总会水落石出。”
高恒说:“我期待着组织尽快得出结论。”
秦川说:“你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