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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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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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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二十三章 自古雄才多磨难

高恒到了北平,被董圣礼安排在一所中学,青瓦镇学校的课程,和北平的不衔接。开始的一学期,高恒除了国文比较优秀,其余科目,都有些吃力。好在每个星期天,无处可去,只有在学校学习功课。第二学期,就跟上了城里的学。

进城之后,兄弟俩平常不再见面。董圣礼告诉他,有事会来找他。来北平之后,哥哥辞职又换了新的学校,学校名字和具体地址,高恒都不知道。

董圣礼给他交上学费,及食宿费用,还给他一定数量的零花钱。每个月不定期地看他一两次。

哥哥和在青瓦镇判若两人。对他比在青瓦镇严厉多了,要求他认真学习,不要和同学发生矛盾,对别人不要提及哥哥的姓名,哥哥不告诉他的事,也不许乱问。

董圣礼的变化,让高恒很不舒服。在家时,哥俩随随便便地笑闹,现在不可能再有了。哥哥比赵先生还严肃,只是手里没有戒尺而已。

十几岁的孩子,正是打打闹闹的年龄,举目无亲的孤独如山一样,向他压过来,几乎让他窒息。没过多少日子,高恒开始想家,偷偷地哭了几回,哥哥知道后,对他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并且告诉他,三年都不可能回去,要求他要像个男子汉。

一个周末的下午,刚刚下课,高恒看见董圣礼在窗外向他招手,他赶忙出去,董圣礼带他到学校附近的公园里。

董圣礼说:“我这是最后一次进你的校园,以后我们约定时间,在校外见面。”

高恒问“为什么?”

董圣礼说:“学校一般是不准家长进入的,我经常进出你们的学校,对你的影响不好。我是老师,就反感家长进校园。”

高恒说:“那好吧。”

董圣礼说:“恒弟,还想家吗?”

高恒听到问话,眼里马上涌出了泪水,嘴里却说:“不想。”

董圣礼看着高恒微笑着说:

“你长大了,也个是男子汉了,以后不哭鼻子,好吗?”

高恒点点头。

董圣礼说:“等你读完高中,该入大学的时候,咱们再回家。”

高恒说:“来的时候,俺爹不是说,三年务必回去吗。”

董圣礼说:“来北平了,听哥哥的话,我有安排。你读完高中再说吧。”

高恒说:“那柳家能答应吗?”

董圣礼说:“还想着娶媳妇那?没有事,晚不了,就是晚了,他柳厚仁也会把闺女给你留着。”

高恒说:“柳财主他会打骂俺爹娘吗?”

董圣礼说:“不会的,他不会对表叔怎么样的。兄弟,别提回家的事了。”

高恒说:“哥哥,我自己回去不行吗?”

董圣礼说:

“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呀,该回去时,哥哥一定带你回去。别担心了,柳家那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高恒不再说话,可眼泪又要流出来,他咬着牙,紧抿着嘴控制着,怕哥哥说他不像男子汉。他恨不得不读书了,明天就启程回家,哥哥却说读完高中再回。

董圣礼揽着高恒的肩膀,在公园里漫无目的走着,都有点依依不舍。

董圣礼说:

“兄弟呀,不光你想家,我也想家。微山湖畔青瓦镇上,有我们的家。我们在那里出生,在那里读书、识字、玩耍。咱们的爹娘和亲戚、咱们的先生、童年的伙伴,都在那里。谁没有思乡情结呢?我也无时无刻不想着青瓦镇,想着那里的父老乡亲。可是,在青瓦镇,我没有家了,我的父亲母亲都去世了,宅田房屋都卖给了柳家。我爹娘已是一堆黄土。想见二老只能在梦里了。兄弟,你有家,有你的父亲母亲,有你的两个弟弟,还有未婚妻。在青瓦镇,我什么都没有了。”

高恒说:

“哥哥,回青瓦镇,你就住俺家。我爹娘不是对你说过吗?俺家就是你家。”

董圣礼转过身抱住高恒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前说:

“以后回去,哥哥就住你家。你的爹娘,是我的表叔表婶子,我当然要住你家,你家就是我家。”

两行热泪从董圣礼眼镜片下流出,沾湿他的衣襟。晚风呼啸,撕扯着他的头发。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块手帕,擦拭泪湿的镜片,又重新把眼镜带好,转过身来,继续揽着高恒的肩膀。

兄弟俩在风中,围绕着椭圆型的花坛,缓缓地走着,絮叨着青瓦镇,絮叨着难以割舍的亲情,公园里圆圆的花坛,一圈又一圈。

天将擦黑,他对高恒说:“风大了,咱们回去吧,我也该走了。”

临行,他抓住高恒的手,嘱咐道:

“兄弟,我可能一段时间不能来找你,你要学会照顾自己。比如会去医务所治病;会自己洗衣服;对城里的公子哥儿,要敬而远之,不与他们发生冲突,有事告诉老师;冷了早穿,热了再脱。还有,不上课时,也要呆在学校里,不要往街上跑,现在外面很乱,别伤着自己。”

高恒说:“这些我都知道。”

董圣礼说:

“兄弟,下面哥哥给你说个事,对你很重要。我今天来,也是专为这个事而来的,你一定要记在心里。”

董圣礼停下脚步,看着高恒的脸:

“如果我不再过来找你,你的花销全由‘来顺客栈’的掌柜供应。他是我的朋友,平常不要去找他,有事才能去。学校收费,四季替换衣服,都可以去找他要。‘来顺客栈’离这儿不远,出了学校的正门,向右走二里,有十字街口,再右拐,往前走七八十米就到了。还是右手边,门眉上有‘来顺客栈’匾额。进去就说找宋掌柜,他是个瘦高个,眼睛小,四十多岁,白头发,还有点秃顶。见了他,说出你的名字,他把你的衣服、钱都给你准备好了。

“兄弟,你记住,假如‘来顺客栈’搬家了或者歇业了,你就自己想办法,暂时解决你的需求,比如,向同学暂借一些,真的没有办法,就走出校门,在学校附近讨要吃的东西,首先填饱肚子。人到绝处,这也是一条活命的办法,当然,这样的事,不可能出现,如果一旦出现,就按哥哥说的做,才能活着。学可以不上,保住生命重要,想办法坚持到月中的十五。

“我还给你留一条后路,那就是每月的十五下午,四点半至五点半,一个小时的时间,在你学校大门对过,偏大门左边两百米的马路边等,有人会找你,给你送去你需要的东西。这个点,正是你下课到用餐前的一段时间。若十五没有人找你,十六、十七再等两天,还是这个时间。若还没有人见你,那只能等下月了,下个月还是这三天,以此类推。

“恒弟,真到绝望的时候,你一定要坚持,坚持才有希望。哥哥或哥哥的朋友,会去见你的。”

“手里拿一本《康熙字典》,字典太沉,你拿一个印有《康熙字典》的书皮就可以。时间过了,就不要等了。哥最近有些事情,不能及时把你的东西送过来。可能有一天,哥消失了,你找不到哥哥了,若真有这么一天,你的事情就靠你自己想办法了。哥哥只要在北平,是不会不管你的。

“作为一个男人,要意志坚强、顶天立地,再大的困难和灾难都不能被压垮。恒弟,你将来一定做这样的男人。

“因为你很聪明,哥才把你带出来,本想让你学有所成,将来,成为对社会作用更大的人,可是,说不定哥哥带你来是害了你。也许有一天你会埋怨哥哥,甚至恨哥哥,但是,哥哥也是受害者,是这个世界的坏人害了哥哥,也害了你,让我们一起赌咒能些坏人吧。”

董圣礼交代完毕,拍拍高恒的脑袋,微笑着说:

“兄弟,哥哥的话记住了吗?”

高恒仰望着哥哥:“我记住了。”

董圣礼牵着高恒的手,回到学校门前:“哥哥要回去了,再见。”

高恒说:“哥哥,再见。”

高恒站在校门外,望着哥哥远去。他有些不舍,想让哥哥再呆一会,但他没有说出口,他的眼泪在眼圈里打转。

董圣礼回头,看见高恒还站在那儿。挥手示意高恒回去,高恒不愿离开,他要多看哥哥一会,等到哥哥的背影消失在马路的尽头,他再回校园。

董圣礼走了一段,又折返回来,兄弟相拥在一起,高恒没有忍住,抱着哥哥痛哭。董圣礼给高恒擦干眼泪,牵着手把他送进校园,然后离开。

高恒感觉哥哥在公园说的话,凄凉而又神秘,让高恒心生莫名的恐惧。好像哥哥有很多事压在心里,想对他说,而又不能说。他判断哥哥可能在做大事情,给哥哥带来很大压力的事情,并且可能有危险,甚至危及生命。

高恒开始提心吊胆的一天又一天。他每天都胡思乱想,担心哥哥的安危,盼着哥哥再来看他,但是,哥哥始终没有再来。学校要求缴纳伙食钱,高恒按照董圣礼指点的路线,找到“来顺客栈”。

宋掌柜很和蔼,和高恒说话,总是笑呵呵的,他带高恒至他的卧室,拍着高恒的肩膀说:

“小兄弟,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想来就来,哥哥管吃管住。东西我已经给你准备好了,这是棉袄棉裤和两件衬衣,棉袄棉裤提早换上,你是南方人,经不住冷。钱让我包在棉袄里啦,用完再来取。”

高恒接过说:“叔叔,谢谢您。”

宋掌柜爱笑,说起话来笑呵呵的:

“小兄弟,你不是叫董先生哥哥吗?那也叫我哥哥,不准叫叔叔。你是不是看我老?呵呵,我不老,一点都不老。叫哥哥,不然,就叫老哥哥,呵呵呵,反正我就叫你小兄弟。”

高恒被他逗笑了:“谢谢老哥哥。”

宋掌柜依旧呵呵地笑:“这就对了嘛,小兄弟。”

高恒也学会调皮,随又说一遍:“谢谢老哥哥。”

宋掌柜弯下腰,瞪大眼:“还是看我老嘛。”

高恒说:“谢谢哥哥。”

宋掌柜直起腰,依旧笑呵呵地说:“你终于把老字去掉啦,我又年轻啦。我得谢谢你,小兄弟,是你让我又年轻的。”

宋掌柜给他准备了一大碗牛肉面,高恒喜不自胜,吃得头上蒸汽腾腾。

宋掌柜说:“够吗?不够,再给你来一碗。”

高恒笑着说:“宋大哥的牛肉面真好吃,我都吃得肚皮撑大了。”

“小伙子,真会说话。”宋掌柜依旧乐呵呵的。

高恒说:“宋大哥,我哥哥为什么不去找我?”

宋掌柜说:“董先生被学校派到外地去了。”他看到高恒要哭,又说:“一两个月就回来,应该快了吧。”

高恒说:“我哥哥的学校叫什么名字?”

宋掌柜说:“我也不知道。”

高恒隐忍着,告别宋大哥,背着他的衣裤回到学校。

打开包裹,在棉袄里,他吃惊地看到好多钱,他认真地数一数,整整是三个月的开销,那正好到过年了。他很高兴,把钱分成三份,分别放在不同的地方藏好。

宋掌柜的热情和玩笑,让他暂时忘掉举目无亲的孤独。成天思念青瓦镇、想爹娘和两个弟弟,搞得沉甸甸的心,这一段时间轻松了许多,但是,他对哥哥的担心应验了。

他不能理解董圣礼的消失,他很想见到大表哥。高恒感觉自己在北平,像一片风筝,在茫茫的天际飘荡,哥哥的那根线时有时无。这回可能是真的要断了。

三个月很快过去了,年关临近,学校准备放假,已经停课了。住校的同学,都收拾行囊准备离校。而董圣礼仍没出现。

高恒匆匆吃过早饭,赶往“来顺客栈”,他想着笑呵呵的宋掌柜,不知不觉就加快了脚步。可是,他拐过路口,老远就看着不对劲。“来顺客栈”的牌子,已经不在门楣上,一边掉了下来,另一边还有绳拴着,吊在那儿。在风里,和门碰撞着,发出轻微的“咣当、咣当”声。门外到处是摔碎的杯盘,一地狼藉。窗户也被打坏,大门紧锁。

两条写着警局名字的封条,在门缝上交叉贴着。客栈被官府查封了。

高恒吓坏了,他赶紧转身走开,回到学校的宿舍。同学们都已离校,他趴在折叠好的被子上,心还在砰砰地跳,整个中午他就这样趴在那儿。学校食堂已经停止供应,他的手捏着口袋里仅剩的两角钱。外面寒风刺骨,他的心乱了,同学们都离校了,空空的校园,看不到人影。这咋办呀?

他想到圣礼哥哥告诉他,十五的下午四点半至五点半,在学校对面马路边,有人会来找他。可是今天是腊月初三,离十五还远着呢。

门房的大爷过来清理宿舍,看到还躺着的高恒,吃惊地说:“孩子,放假了,你怎么不走?我要锁门了,收拾你的东西,该回家了。”

高恒哇地一声大哭,老头吓一跳,他劝说高恒不哭,不再追问高恒不走的原因,走过来,帮助高恒收拾东西。

高恒怯生生地说:“大爷,我可以再住一晚吗?”

门房老头看着高恒说:“孩子,你今天回不了家吗?”

高恒点点头。

老头说:“那你也只能住我那里啦,我那还有炉子,你们这不能住了。”

高恒说:“谢谢您,大爷。”

老头把高恒让进门房,让他坐在床沿上,老头又把已经捆扎好的被褥铺展开,对高恒说:

“本来我今天也要回家,现在我只能留下来陪你了,不过,你只能住这一晚,明天我就得回去了。老伴是个急性子,回去晚了,她会来找我,老太婆一身病,我在这看门,其实,心在家里守着她。”

高恒说:“大爷,我就住一晚上。”

老头重新把将灭的炉火燃旺。他对高恒说:

“没有米面了,就不煮粥了,还有三个窝窝头,两块红薯,咱爷俩也够吃了。烤窝窝、烤红薯,没有粥就喝开水吧,将就一顿。”

他看着高恒,双手向外一翻,脸上挂着歉意的微笑,好像有招待不周的遗憾。

高恒说:“大爷,我爱吃红薯。”老头的温暖,似乎让他忘记面临的困境,他露出难得一见的笑容。

老头说:“你还有事情需要出去吗?要出去就趁早,晚了太冷;没有事,就不用出去了,就在屋里玩吧。”

高恒说:“傍晚四点半至五点半,我需要在马路的对面,等我哥哥。”

老头说:

“那好吧,这有学校配置的一架摆钟,你瞧着,别误了点。我提早烤红薯和窝窝,你吃饱过去,人饿了怕冷。孩子,放假了,为啥不回家过年?”

高恒说:“我听哥哥的安排。”

老头说:“是你亲哥哥吗,他干啥?”

高恒说:“不是我亲哥哥,是表哥,他在另一座学校当老师。”

老头说:“你去他的学校找他呀?”

高恒说:“我不知道他学校的名字。”

老头说:“你的家在哪儿?”

高恒说:“微山湖畔,青瓦镇。”

老头笑着说:“我学问小,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儿。”

高恒说:“很远,出城往南,走水路,顺着运河走就到了。”

老头:“哦,那是很远。”

高恒说:“大爷,您姓什么?”

老头说:“我姓范,学校里都叫我老范,也有叫老范头的,你不知道?”

高恒笑笑:“我不知道。”

慵懒的太阳,草草收工打烊,而严寒铺天盖地。

高恒站在马路边,为了更容易被认出,他不戴帽子,不围围巾,把《康熙字典》托在胸前。他的目光,迎送着每一个过往的行人,期盼有人走到他面前。

可是,行人几乎都裹得严严实实。从他身旁匆匆而过,没有人多看他一眼,也没有人对这个光头少年,迎风而立感到好奇。因为是初三,日期不对,高恒也知道,等不到哥哥或他的朋友,但是,今天是放假,他想碰碰运气。

天说黑就黑了,昏黄的灯火,一盏接着一盏。寒风像在搜身,他瑟瑟发抖,耳朵刀割一样疼痛,手脚麻木不听使唤,字典掉地上几次,他只好取下书皮,放在胸前容易让人看到的地方,厚厚的书夹在腋下。

老范站在马路对面,向他招手,并且呼喊:

“孩子,时间早过了,快回来吧。”

高恒答应着老范,仍左右远眺,马路上几乎不见行人的踪迹。他只得恋恋不舍地回到范大爷身边。

夜里,老范被高恒的抽泣惊醒。他在黑暗中,披上衣服,围坐在被窝里,想抽烟,用手摸放在床边的烟袋,没摸到,索性就干坐着。

老范说:

“我真怪你的爹娘,千里遥远,让孩子出来读书,这个乱世道,你小小年纪,本就不该出来。你家那里不是有湖吗?种地、捕鱼,过安稳的日子,比读书强多了。”

高恒说:“爹娘不让我来北平,是我自己非要跟哥哥出来。爹娘没拗过我。”

老范说:“我说呢,哪有爹娘愿意让孩子离开的?不哭了,孩子,今天就过去了,明天的事,明天再想办法。好好睡吧。”

清晨,老范起来,烧一锅热水,将三个窝窝溜热,坐在炉火旁抽烟,等待高恒睡醒。

高恒醒来,赶忙起床,他说:

“我睡熟了,耽误了大爷的启程。”

老范说:“没事,天还早。你起来洗脸,这一锅热水,咱洗、喝都有了。这三个窝窝溜热了,你吃不完,就揣怀里。”

高恒说:“大爷,您昨晚就没吃东西。”

老范说:“我中午回到家再吃。你要是吃不完,就留着吧。今天找不到你哥哥,你咋办,住哪儿?”

高恒只洗脸,不说话。

等高恒吃完一个窝窝,喝一碗开水。老范将门房内收拾干净,锁好门。

他对高恒说:

“门不上锁不行啊孩子。这是学校的规矩。你今天找不到你哥哥,傍晚,从左边路口,直往前走一里多,有一家大车店,一角钱一晚上,你去那儿住。你还有钱吗?要没有,我先借给你,等开学,你再还我。”

高恒的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握住仅剩的三角钱,手汗已经将钱暖湿,对大爷说:“大爷,我有。”

老范说:“再过两天,还是找不到你哥哥,你有打算吗?”

高恒说:“我就回家。”

老范说:“那么远,你咋着回?”

高恒说:“我讨饭。”

老范说:“这倒也是一个不错的方法,不过这个季节不行,你还小,怕能冻伤你。你哥哥和他的朋友,知道你在等他们,肯定是有事绊着了。要是真找不到你哥哥,就去我家过年吧。

“我家在大范庄,从这往西走,一直走,十八里就是。最东头第二家,我家两间屋,门口有两棵大柳树,那是我和老太婆的棺材料,家里还喂一条大黄狗,看到它,别害怕,它不真咬人,就汪汪两声。你喊范大爷,我就出来迎接你。”

老范走了几步,又回头对高恒说:“记住了孩子?”

高恒说:“谢谢您大爷,我记住了。”

爷俩挥手告别。

高恒在学校门前,手里提着行李,不知该往何处去。踌躇了半天,正要离开,忽然,看见老范大爷,又气喘吁吁地回来,像忘了一件事情。

他对高恒说:

“等到开学,还不见你哥哥,也不要紧,学费的事,不要担心,我和校长沾一点远亲,我求求他,让他把你的书钱和伙食钱缓一缓,你先上学,等找到你哥哥再交。”

高恒说:“谢谢大爷,我爹把我三年的学费和花销,都放我哥哥那儿了,等见到我哥哥,把欠钱一定结清。”

老范说:“我先回去了。”

高恒说:“您慢点走,大爷。”

爷俩再一次告别。

高恒按照范大爷指引的方向,找到大车店,安顿好,把剩下的两个窝窝揣怀里,就去寻找董圣礼。

出了门,他茫然四顾,不知该去哪儿;又害怕转迷方向,回不到大车店,他只得在心里默记着,左拐第几个路口,右拐第几个路口。

沿着大街,朝人多的地方。见到兵和警察就躲在路边。他怕那些穿制服的人,害怕他们骄横的脸。也无心逗留杂耍、说唱的玩乐场所,因为圣礼哥哥不会有这份闲心。他特别留意有学校的地方,不论是小学、中学、大学。圣礼哥哥是老师,这些地方最有可能找到他,高恒多么渴望忽然看见哥哥熟悉的身影。

临近中午,实在饿了,在一个墙脚的避风处,他从怀里掏出窝窝,掰开一半,狼吞虎咽地吃下去,又继续他的寻找。他焦渴的心,期待的双眼,沿街搜寻。对年龄、身条与哥哥相似的人,都要走过去,看见脸才离开,继续寻找下一位。他像一架钟,一刻不停地旋转一天,但是,他看到的是:这么多没有尽头的路,这么多没见过的脸。

回到大车店,一大碗开水泡上半个窝窝,他吃下去,又喝一碗开水,才感觉身上有一丝儿温暖。怀里还有一个窝窝,他拿出来,看了看,包好,怕丢了,就放在枕头边。

第二天,他换一个方向,还是没有尽头的路,还是阅读了无数陌生的面孔,依然一无所获。他睡在大车店里,灵巧的脑袋瓜百思不解,哥哥为什么丢下他不管?他能去哪里呢?。

第三天,他仍继续他的寻找。早晨,他顾不得寒冷,将口袋里的两角钱,交给大车店掌柜,背上行囊上路。

范大爷留给高恒的窝窝没有了,大车店也回不来了。他不知道今天吃什么?更没考虑严寒的晚上住哪里。

年关将近,北平城里热闹非凡,街面上各具特色的吃食香味弥漫,撩拨着路人的食欲,但这都与高恒无关。连饥饿、寒冷、孤独、恐惧,也似乎都不存在了,他精神恍惚,眼睛发直,两条腿机械地挪动,单薄的身体在凛冽的风中踽踽独行。

天黑了,滴水成冰,店铺多数闭门打烊。寒冷几乎掠走高恒身上所有热量,他终于支撑不住,再也走不动了。似乎是本能地驱使,他向一家还有灯光的店门走去。

这是一家经营绸缎的店铺。店主把他抱进屋里时,高恒仅有一息尚存,把他放在热炕上,又用被子捂住,他慢慢苏醒过来。喂一碗粥,高恒这才恢复神志。

问清他的身世,和流落街头的原因之后,掌柜的决定收留他。

过年前后,是绸缎生意的旺季,这个半大孩子并无大碍,只是连冻加饿,折腾的有些虚弱,两天饱饭体力就能恢复。看他的面貌和身条,用绸缎庄的行话说,是柔里有光的上品。正缺人手的时候,先使用一个寒假不开工钱的伙计再说。高恒到了北平,被董圣礼安排在一所中学,青瓦镇学校的课程,和北平的不衔接。开始的一学期,高恒除了国文比较优秀,其余科目,都有些吃力。好在每个星期天,无处可去,只有在学校学习功课。第二学期,就跟上了城里的同学。

进城之后,兄弟俩平常不再见面。董圣礼告诉他,有事会来找他。来北平之后,哥哥辞职又换了新的学校,学校名字和具体地址,高恒都不知道。

董圣礼给他交上学费,及食宿费用,还给他一定数量的零花钱。每个月不定期地看他一两次。

哥哥和在青瓦镇判若两人。对他比在青瓦镇严厉多了,要求他认真学习,不要和同学发生矛盾,对别人不要提及哥哥的姓名,哥哥不告诉他的事,也不许乱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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