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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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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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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四十二章 疯狂的银元

批斗大会结束,柳厚仁被押回柳家大院的关押地,侉三没有回家,直接过来值班看守。

本来作为副区长,年龄也偏大,他不需要守夜,但是,他想在工作队和周区长跟前有所表现,顺便观察一下,在夜里,取走马场子掩埋的银洋,有多大可能。

马场子距柳家大门三十米,柳家大院晚上有人守夜,行动的难度有点大。他要等,寻找一个恰当的时机。

赵传智这个老不死的,揭他的老底,让他在大会上当众出丑,他也确实干了太多的坏事,青瓦镇的人都给他记着账呢。共产党也不是那么好糊弄的,回过头收拾他是早晚的事。青瓦镇真不容易混了,走,回老家。

前天,在封秃子那喝点酒,回家对婉云过分了,侉三有点后悔。他心里有婉云的气呀,这些年,费尽心思暖婉云的心,可是,婉云就是不靠着他。他想得到婉云,婉云却越来越不喜欢他。

最可恨的是,柳厚仁告诫他不能靠近,也不准张扬,还不能让婉云知道,让他馋涎欲滴地守护着。去他娘的,还没有他侉三背后不敢干的事情。但他不想强迫,婉云始终不同意,所以,才没有得到。

相守那么多年,他多次乞求,都被婉云拒绝了。平和的口气,各种理由,却都是那么决绝。他天天闻香,就是吃不到口,而柳厚仁轻而易举地就得到了,且婉云还是死心塌地的。

要论坏,柳厚仁比他侉三还坏;要论毒,柳厚仁比他更毒。琢磨不透的女人,为什么!?

和婉云来到青瓦镇不久,就发现婉云被柳厚仁钓住了。黑心霸道的柳厚仁,只要有婉云在,就斯斯文文的,像个儒雅君子。而婉云,只有看到柳厚仁,才感到踏实和安全。他侉三无论多么智勇双全,在青瓦镇,都不能和柳厚仁相比。

会场上对柳厚仁的一顿暴揍,那叫一个痛快。

除了多年的积怨和仇恨,还有,他必须要柳厚仁和黄氏死。只有他两口子死了,他才能成事。

下一场批斗会可能要转场,离开青瓦镇收拾他,就没有人像赵传智那样跟着闹腾了。下一场对他两口子都来这么一顿,两个老家伙可能就活不成了,事就成了。

青瓦镇这个副区长不干了,回刺槐营才是上策,共产党的官,过过瘾就得了。这些年,青瓦镇不能白呆,走也一定要把银子弄走。

土改平分地主的土地财物,他和婉云什么都不要,给周忠义要一辆他赶了多年的马车,应当不会被拒绝。

十五坛银洋,别说都到手,两三坛就够和婉云下半生的花销了。共产党的天下,再没有人强霸他的女人,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花不完的钱,终老家乡,也不枉前半生做狗。

清晨有人来换班,侉三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有点困乏。本来准备去看看柳厚仁两口子一夜咋样?结果没有去,直接交班回家了。他拖着疲敝的脚步回到家里,门还闩着,他拍了几下,没有动静,他又拍了几下,依然没有动静,他有些气恼,使劲一脚,跺断了门闩。

柳红担心滴水未进的爹娘,做好饭,就匆匆过来了,枪班的两个看守,正在品评谁家的女人容易上手,没有功夫理睬柳红。使一个手势就让柳红过去了。周区长打过招呼,只要柳厚仁还在这里关押,柳红可以随便出入。

柳红进了柴房,她“啊”的一声尖叫,手里的饭菜掉在地上。

吊着她爹娘的两根布索拧在一起,父亲和母亲脸对脸的吊着。父亲的布索短一些,就高一点,母亲的脸贴着父亲的肩头。

爹娘的衣服上都有垂死撕扯的痕迹,但是,现在平静了,他们轻轻地依偎着,悠然地旋转,脚尖直立如空中的芭蕾······

像一尊抽象、恐怖,然而,又爱意浓浓的雕像,正浪漫并富有诗意地享受早晨的安宁。

柳厚仁夫妇安葬在大堤外侧的柳家老林里,几株老柳树围在他的周围,几张芦席是他夫妇的床。隆起的新坟上,一根纸做的引路帆,在风中舞蹈。

柳红匍匐在地上哭得死去活来,两只手抓着地上的衰草,在不停地捶呀捶。在尘土弥漫的晚风中,哭声更显哀伤和凄凉:我的爹呀,我的娘······

婆婆刘氏坐在柳红身旁的地上,也跟着垂泪。她把柳红揽过来,趴在她的怀里:

“红儿,我可怜的孩子,你就放声哭吧,敞开你的心,哭你的爹娘吧。我不劝你,冥府的阎君没有女儿,女儿的哀哭能把阎君的心哭软,他会法外开恩,赦免你爹娘的罪孽。”

柳红浑身如冰,只有婆婆胸怀的一丝温热传过来,才使她不至于僵直。

刘氏说:“红儿呀,从今以后,你不仅是我的儿媳,还是我的亲闺女,我不光是你的婆婆,还是你的亲娘。”

柳红把十五坛银洋的事,告诉了高立,高立觉得这件事非同小可,他马上建议嫂子,向周忠义汇报。

柳红说:“你给那个周区长汇报吧,我不想见他。”

高立说:“我们一起去吧。”

柳红说:“我不去,你自己对他说吧。”

周忠义表扬了柳红,让高立转告,并要给予柳红奖励。

柳红对高立说:“转告周区长,我什么都不要,只求政府抓住那个贼,建议区里派人守夜,抓个现行,好对贼人治罪”

周忠义笑笑对高立说:“这个事,我们要巧妙安排,十五坛银洋,不是个小数目,这些钱是人民的财产,绝不能遭受损失。”

高立仍然坚持当场抓住侉三,周忠义说:“请你相信我的能力,你就放心吧,这项工作我会做得非常圆满。也就这一两天,行动方案制订之后,由你负责实施。”

土改已到分配地主土地财物的关键环节,各家各户应分得的数字已结算清楚。丈量即将开始。

县工作队及区政府的工作复杂而繁忙,但是却不见牟区长的踪影。周忠义指派石头去他家里看个究竟。

石头进门,高声叫:“牟副区长、牟副区长在家吗?”没有应声。他试探着走进屋里:

侉三跪在婉云的床前,正在自言自语:

“嫂子,我错了,我向您磕头赔礼,我下贱、我不是人,您原谅我好吗?只要您不记恨我,原谅我,我什么都答应您,我还称呼您嫂子,一辈子伺候您,孝敬您。再也不敢有歪念头。

“您起来呀,您打我、骂我都行,您坐起来呀,您给我说一句话,给我点点头,从今往后,我就是您的牛马。这辈子是,下辈子还是。”

石头看见,吓得转身跑了。

周忠义过来,才把侉三拉回到现实:“牟副区长,嫂子去世了,人死不能复生,还是让她入土为安吧。”

侉三说:“我能把她唤回来,我能!”

周忠义说:“都三天了,尸身马上就要腐臭,你还是尽快拿出注意吧。是葬在这里,还是送回你们老家?”

侉三沉默着不说话,依然坐在婉云身旁。

周忠义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起来:“老牟,赶快做决定,你在青瓦镇也没有亲戚,镇里可以安排人帮你,不过,你要说话,怎么办?”

侉三说:“我送她回刺槐营,那里有我们的家,不能让她成为孤魂野鬼在外漂泊。我要让她回家,更要让她离老龟孙柳厚仁远远的。”

他满脸泪痕地看着周忠义:“周区长,我只要一辆马车,什么也不要,这一走,我们再也不回来了。”

周忠义说:“你辞职,我要向县里汇报,等待上面批复。现在你只能算是请假。

“要一辆车是吗?我现在就答应你,柳家的车马,随便你挑,这边的事,我给你安排,你就准备回去吧,赶紧让嫂子入土为安。”

侉三说:“谢谢你,周区长。不论县里怎样批复,我副区长的职务到此为止,我回去,就不回来了。”

周忠义说:“那好吧,我尽量向领导表明你的意愿,还是希望你能回来继续工作。”

侉三摇一摇头,没有再说什么。

天地改换,青瓦镇精神亢奋了一段时日,又复归平静。地主的土地、钱、粮、财物已分发到户,以前的佃农喜悦之余,开始思量以后的日子。分到手的土地,要适时开始播种和插秧,得到的钱物要细水长流。

不要别人吆喝,不要长辈督促,单过的年轻夫妻,也都知道起早贪黑的劳作。人们忙忙碌碌,都在过日子的兴头上。青瓦镇每天多了谁、少了谁,没有人会在意,就像一林子的鸟,少了一只,一池子的鱼,少了一条一样。

尽管侉三以前在青瓦镇的存在感十足,现在,他已经离开几天了,却也没有人留意。

柳家的房屋,已经分给没有住处的贫农,有的打算扒掉,利用这些房料,换个地方另盖。有的为了省事,干脆就搬过来住,不过都还没有行动。

柳家大院空空荡荡,因为不久前柳厚仁夫妻吊死在这里,天黑之后,好像每个房间都有鬼魅,大院里充满瘆人的死寂,没有人敢靠近。

夜里,细雨淅沥,劳累的人们,在雨声的催眠中,蜷缩在被窝里酣睡,像没破壳的蛹。

然而,天刚凌晨,有人招魂一样的哀嚎声,钻进每家每户的窗棂。凄厉的声音,沿着青瓦镇的大街穿行,让人毛骨悚然。

终于挨到天亮,才有人看见,是柳家以前的管家,如今的牟副区长,在街上疯跑。他赤着一只脚,满身泥水,肩上搭一个口袋,手里拖着一把锹,目光呆滞而又不住地吆喝“我发财了、柳家的银洋都是我的,我发财了······”

柳家大院的桂花树,被他连根拔起;花坛让他翻了个底朝天;栓马的马场子里,他掘了多处深坑;饮马的石槽让他挖出的新土掩埋;拴马的石柱子也让他挖倒。

他亲手埋下的十五坛银洋,竟连一块也没有找到。

周忠义站在雨中,对迎面而来的侉三说:“牟三元,你很失望是吗?你寻找的东西,已经上交国库。高立的工作很出色,恢复原貌做得不错,连精明的牟副区长都没看出来。”

侉三直直地盯着周忠义,也不说话,愣怔片刻,向后退了几步,指着周忠义说:“姓周的,你小子是算命先生,你会算,你会算,我怕你,我离你远点,离你远点。”

他转身又向柳家大院的方向跑去:“我发财了、柳家的银洋都是我的,我发财了、我发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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