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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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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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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一十五章 我们订婚了

青瓦镇的这个冬天,是个意外频发的冬天,刚立冬时,就有多个不可思议。

第一个不可思议:这个冬天是个反常的暖冬。

立冬之后,天阴沉沉的,十多天不见太阳,天就这样沉默着。有人感到憋闷,抬头看天,呵!有零星的雪花砸脸上,要下雪?还在疑惑真要下雪的时候,细细的碎雪,开始变成片片雪花。且越下越大。

初冬的雪本来是惺忪而柔弱的,谁也没想到这一场雪,却是豪情万丈。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一直下了两天两夜,天地间白茫茫一片。

这场雪,好像蓄谋已久,只有早有预谋地运筹和凝结,才能有那么磅礴的气势,和吞噬万物的威力。

有人说,坏了,今冬肯定奇寒。也有人反驳,没事,刚立冬,过几天还能缓过来。谁心里也没有底,都是瞎猜。

大家在等着赵传智的一锤定音。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赵先生,一向说话是能砸坑的。结果,赵传智说今冬一定奇寒,所以青瓦镇人都信了:今冬一定奇寒。

然而,没有几天,天气回暖,冰雪消融,真的就缓过来了。人们奇怪,连赵先生的话都不准了,以后还能信谁?直至寒冬腊月,天仍暖和得出乎意料。

三九、四九的天气,微山湖里不仅没有封冻,连层薄凌也没有。打渔的人,每天仍然收获满满。

往年,湖里结冰早,总有一片一片的芦苇不能收割,一片一片的莲藕来不及挖。等到来年开春,这些芦苇和莲藕就要废弃湖里了。那可都是钱呀。

过年后,冰雪融化春天来了,春天千头万绪,要干的活太多,冬天剩下的丢就丢了。

你往回跑,去捡拾冬天落下的冬收,肯定会丢下春天的春种,因为你的精力就那么多,顾此就得失彼,永远也跟不上别人的脚步。

今年好,边角的、深水的,混杂着长的,苇、藕,都拾掇的干干净净。

青瓦镇,又多出好多船藕,顺着运河远行。编织作坊里,苇箔、席、篓子的家族也是堆成堆、摞成摞满满当当。镇上铺子里的商户、市场上的地摊、生意好像都不错。热闹的年景,提早了大半个月。说书唱戏的,花鼓、扬琴、拉魂腔,光青瓦镇中街就好几处。收成好了,鞭炮不该响时乱响,礼花不该放时,也有人乱放。钱多了,年也就过得顺畅欢喜。

第二个不可思议:

董家价值千圆的房产,柳厚仁真的就三百弄到手。

董家昌念过洋书的儿子,连眼都没眨,就在契约上签字画押。一家卖房,好多人难受。

全镇人瞪眼瞧着的一块肥肉,就这样被柳厚仁独吞了。众口围着,就是没有人敢下嘴咬。谁敢咬,噎死谁。

第三个不可思议:

中等户高丰年和大财主柳厚仁,真的结成了亲家。柳厚仁百里挑一的女儿柳红,答应嫁给高丰年的大小子高恒做媳妇。

赵传智给订的日子,正月初八就下聘贴、聘礼。

过年对于高家已经不重要了,操办聘礼成了比年更重要的事。不过,有见过大世面的董圣礼在,事情就好办多了。

高丰年让董圣礼列出清单,生怕置办不周全,被柳家小瞧喽。绸缎、饰品要去徐州府的店面购买才行,点心还是县城孙记的有特色。

高丰年两口子不辞辛苦,加上董圣礼的帮助,到年后初六终于全部备齐。

隔一天初八就到了。

青瓦镇前街,柳厚仁的高门大院里,虽然没有张灯结彩,也打扫得庭光瓦亮。

柳家喜气盈门。女儿柳红订婚了,婆家来下聘礼。

早晨,一大家子无油无盐地吃了顿饭,就赶紧准备中午的酒席。

柳厚仁吩咐婉云,将桌椅再抹一遍。然后,又让侉三去镇西的官道上,迎接请来的陪客:县公署的王参议、县保安大队的吴队副、区公所的李文书。

几天前,封秃子自报奋勇,要过来主厨做菜,柳厚仁不相信他的手艺,没有答应,还是在县城‘孙记饭庄’请来的大厨让他放心。

这一会,厨子还没有到,让赶车的老海,去中街的十字路口去等。

柳厚仁泡一壶热茶,静坐着,等待太阳正午的来临。

其实,在柳厚仁的心里,对这桩亲事,并不十分满意。他看不起高丰年那种人。总感觉高丰年人不地道,好耍心眼、充精明,直中不取,绕弯子又想捞。当面,你兄弟我哥,管管、行行、好好,背后,就日娘、操奶奶,咬牙恨齿。

他高丰年,也就七八十亩地的小户。闺女嫁给这样的人家,门不当,户不对。脸面上,都有点挂不住,有丢身份的意味。可是,高丰年的儿子高恒,却是特别出重。长相、智力都高出同龄的孩子一大截。这也是很难挑的。

请赵传智给闺女说婆家,因为他赵传智在县城里教过书,认识一些富家子弟。寻一家人品、家境都不错的人家,把闺女嫁过去。没想到书呆子说除了高恒,就没有合适的。

腊月十三赵传智的话,让他心里松动,但是,他仍然犹豫不决,思考权衡了多日,最终还是答应了。尽管有一大堆疙瘩,一大堆不情愿,最后又一切都原谅了。

柳厚仁深深体会:给闺女找婆家,是天下父母共同的难事。

心里还不得不自我宽慰:哪有十全十美、三条路走三条的。谁也不能百分之百顺心,槌槌都敲鼓心上。未来的女婿有出息,其他也就那样了。

厨房里,刀与案相爱相杀,锅与铲子耳鬓厮磨。孙厨子父子,切、剁、煎、炒,炸。忙得不亦乐乎,大冬天满头大汗。婉云帮忙洗菜,老海负责烧锅。侉三进进出出,拿捏客齐菜好的火候。

柳家大院内,肉香弥漫,烟囱里,时有火苗向上蹿出,炊烟蛇升。堂屋的客房里,柳厚仁陪伴王参议、吴队副、李文书喝茶聊天,等待高家的人到来。

临近中午,高家的马车终于到了:

赵传智坐前,董圣礼在后,高恒坐在中间。高家的车夫老皮把车停稳,客人下车。柳家众人帮忙,把高家的聘礼抬到客厅。按单子,让管家侉三代替柳家清点:

“大红色绣干枝梅的棉衣裤一身、紫色带莲叶荷苞的提花夹衣一身、墨绿绣双色牡丹的夹衣又一身,浅粉、乳黄的纯色内衣各一身;鞋、袜各两双,金花、簪子、手镯、各一对;胭脂、粉各两盒······最下一层:用红绸扎捆的银洋十捆,每捆二十块,共二百块。”

清点完毕,侉三呼叫两个短工,在正厅摆好桌椅,又招呼客人入座,吆喝厨房上菜。

安排妥当之后,在平时的饭厅,又另置一桌。由侉三及柳家有头有脸的长工招待老皮。侉三和老皮上座,其他人不拘小节随便坐下。菜虽然没有客厅的那么鲜亮,那么能叫上名头,但是,鸡鱼肉蛋什么都有,也是极其丰盛的一桌。酒是好酒,和客厅的一样。

侉三笑着说:

“老皮哥也不是外人,哥儿几个敞开吃,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喝多少都有,今天管够。过去今天,可就没有了。谁不吃白不吃,不喝白不喝。天也转、地也转,不知啥时那一遍。”

几个长工看到侉三乐呵呵的,也不再拘束。平常谁在他跟前,都得悠着点,他的笑甚至比东家柳厚仁的还少。

侉三呷一口酒,切牙皱眉,看不出是享受,还是难受。抬眼看看大家又继续说道:

“刚才,东家让我在客厅里陪客,我拒绝了。我对东家说,我还是和干活的兄弟几个在一起吧,这边也得有人招呼,东家就同意了。在客厅陪客,筷子抬起不能夹,酒杯举着不能喝,得客气、得让,得掬着,哪能像咱现在,大吃大喝的随便。”

他说他的,大家谁也不接话茬,只顾着吃喝。平常这些人连孙厨子的手艺,见也很难见到,更别说吃到了。

侉三又招呼孙厨子父子:

“老孙哥,这会儿闲着,你和侄子也来喝一杯?”

孙厨子说:

“三弟,你们先用,俺爷俩得候着给客厅上菜。客人散席,厨子才能吃饭,是俺这行的规矩,不能因为场熟就破规矩。你说是不?”

几杯下肚,侉三醉眼朦胧,见桌上的大菜小炒都所剩无几,就对孙厨子说:

“老孙哥,东家说了,今天红儿订婚,是个喜日子,喝多少都有酒,吃多少都有肉。咱这桌都是出力人,饭量大,你再给上几个菜。客厅用不着的下脚料,不讲样,羊头鸡爪都端上来。”

孙厨子笑着,起身去准备,小孙厨子对着他爹说:“灶台上的烧鹅剩下一只,也给三叔他们端上来吗?”

侉三说:“端上来吧、端上来吧,只要是客厅不上的都端上来。”

孙厨子怕侉三看见,转过身去,恶狠狠地剜了儿子一眼。小孙厨子立马蔫蔫的不再吱声,知道自己又说错话了。回到家,爹也饶不了他。出门在外,少说话,多干活,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装作看不见,不主动和主家或有身份的人搭话。每一次出门,爹都要嘱咐几遍,自己就是记不住。

孙厨子又一轮十几个菜上去,侉三、老皮及一帮长工们又一阵风卷残云,汤汤水水所剩无几。

堂屋的客厅里,就不一样了:

按习俗入座,由柳厚仁逐一介绍大家认识:高恒自不必说,柳家未来的女婿,十几岁的孩子,今日都是星星,他是月亮。

柳厚仁让高恒站起来,向王参议、吴队副、李文书鞠躬,行认识礼。高恒站起,首先向未来的岳父鞠躬,然后是王参议、吴队副、李文书,又顺着是赵传智、董圣礼。礼毕,引来满客厅的笑,大家都夸赞高恒懂事、知礼。相互间寒暄之后才都落座。

王参议说:“厚仁弟,青瓦镇几家大户,我都知道,可没有听说过,你的这个亲家高丰年,看到他这么英俊、排场的孩子,想必家业不小。和你柳家也在伯仲之间?”

没等柳厚仁开口,赵传智说:“高丰年在青瓦镇中等偏上,温饱没有问题。只是这优秀的孩子百里挑一。”

王参议说:“这娃今年多大了?”

赵传智说:“提亲时,丰年给我说,孩子三月初八出生,到三月初八十三周岁,这不是刚过年吗,按乡俗现在就是虚岁十四。”

王参议看着柳厚仁:“女儿多大?”

柳厚仁说:“女儿九月十六出生,大恒儿半岁。”

王参议终于喘息,不再说话。

柳厚仁说:“酒宴开始,大家准备同饮第一杯酒。”

王参议却抬起手,向下按了按,示意且慢:

“几年前,就听闻青瓦镇赵先生是饱学之士,想必高家的聘贴,肯定出自赵先生之手,能否让大家一览先生文采?”

赵传智笑说:

“王参议过奖啦,我就是个教书匠,谈不上文采。不过,高家聘贴,还真不是赵某所写,是出自这位家昌皮行的小开,留过洋的小董先生之手。”

大家都朝董圣礼看。

董圣礼说:

“晚辈才疏学浅,并且从没接触过类似的文章。受赵先生鼓励,表叔应允,没有用传统文式书写,而是用现代白话写成,能说明事理,更容易看明白。如果王参议有兴趣,晚辈愿读给您听,文法不通及事理不明的地方,请您和在座的各位长辈指正。”

董圣礼话刚落音,王参议一脸不屑地摇摇手掌说:

“不必读了,我对白话文章没有兴趣。小董先生,书写订婚聘贴,不用传统文式,且还是用白话,你不觉得有点轻率吗?用白话写聘贴,我第一次听说。我觉得,你这是缺乏对柳、高两家应有的客气和尊重。小董先生,你说白话更容易看懂,难道你认为柳家没有人能读懂文言,只能阅读白话吗?”

董圣礼听王参议的话,这分明是在找茬。他心想,对这种特意在公众场合让别人出丑的人,没有必要太过谦恭,尽管他很有地位又很老。

董圣礼说:

“王参议,晚辈真佩服您的主观臆想,您说我用白话轻率?您不是一级民国政府的参议吗?据我所知,现在民国政府的公文都是使用白话,这一点李文书可以作证。难道民国政府,上呈下达的公文都很轻率?”

“今天的主角,也就是这位柳家未来的女婿,是我的小表弟,他父亲是我的亲表叔,厚仁叔是家父生前的好友,于情于理,我都要给予两家十足的敬重。我曾听家父说过,厚仁叔是青瓦镇财富和才学的集大成者。我还知道,他和您是书友,县府的名称牌匾,都出自于厚仁叔之手。难道我还怕他看不懂文言而写白话?”

这时,吴队副说:

“小董先生说得对,白话就是好懂。来来,别扯闲篇了,喝酒。柳兄招待咱们这么好的酒菜,咱们不能辜负喽。我先干为敬。”说着,吴队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众人附和,才免去王参议和董圣礼继续互相抢白。

李文书说:

“小董先生,在哪里高就?

董圣礼说:“晚辈在北平xx大学做讲师。”

李文书说:

“小董先生才是大才。”

董圣礼说:

“大才二字,晚辈不敢当,诸位前辈不仅学问深厚,还是本地的乡绅,德才兼备,都是晚辈学习的楷模。”

李文书说:

“若有机会,小董先生更多地介绍咱青瓦镇子弟,去大城市读书,都像小董先生这样,大学里当先生,青瓦镇能出个国家的栋梁那才好呢。”

董圣礼说:“咱镇上若有孩子愿意去北平读书,我可以帮助引荐学校,并安排食宿等事宜。”

李文书说:“那好吧,我回去做个宣传,这让青瓦镇聪明又有抱负的孩子,多一个出人头地的机会。”

董圣礼转过来看着柳厚仁说:

“正想和柳叔商量,下个月我回北平,就想带着高恒兄弟去北平读书。”

柳厚仁感到很突然,他放下拿起的筷子,沉吟片刻说:

“圣侄子,这怕不行吧,恒儿刚与小女订婚,传智哥也给预定了婚期。明年的正月十八,就是大婚的日子。恒儿若误了婚期,两家岂不难看。”

董圣礼说:“柳叔您放心,腊月初十,北平大中小学全部放假,我带高恒早点回来。俺表叔准备好新房和花轿,您准备好嫁妆,什么也不耽搁,我还要回来给他们主持婚礼呢。今年高恒去北平正合适,他高小差几个月就念完,可以直接入初中,他的智力不错,应当没有问题,有些课程上的难点,我抽时间给他补上。

柳厚仁思考一会,还是迟疑。

赵传智说:

“厚仁弟,想让孩子成大鹏,那得让他历练翅膀呀。你儿子不也是离开了咱青瓦镇的学校,到大城市读书去了吗?”

柳厚仁笑了:“先生哥,你做不成我儿子的先生了,年前秋天,骏驰就去南京了,再念两年小学,就读初中。我姨表弟说,读完初中之后,再读个什么预科,就可以直接升入大学。我和他娘也是舍不得让他出门,还是让我姨弟给说服了。还没走半年,现在他娘经常想儿子掉眼泪。”

柳厚仁得意之情,溢于言表。

赵传智说:“财主兄弟,那就得了吗,儿子能做的,为什么女婿不行?”

满桌的人都附和着笑。

李文书说:“咱这乡间确实落后了,包括你们这些名人、名流,都还抱着个老思想放不下,有的还让孩子读私塾,不进新式的学堂,就是进了新式学校,也就念个几年级,就辍学回家种地。其实,现在的孩子只有出去,到城市去读书,才能有大出息、大才干。”

大家都点头附和认同李文书说的对。

赵传智又说:

“厚仁弟,你们高柳两家是我保的媒,我再给你们一个建议:明年正月十八孩子的婚期,向后推三年,等高恒该读高中时,再回来办喜事。到那时恒儿的学问,都可以在县府做师爷了。”

柳厚仁看着赵传智,刚要提出异议。

赵传智摆手说:

“财主兄弟,你先别反驳,想想我说的话有道理吗?”

柳厚仁郑重地说:“先生哥,这个真不行,明年正月十八,孩子大婚的日期,无论如何不能改。”

赵传智说:“明年两个孩子成婚之后,你们两家,有一家不让恒儿回北平读书,这一年的功夫白费了,钱也白花了。恒儿依然还要在微山湖堤外种地,堤内撒网。你柳厚仁的女婿没有一官半职,岂不让人笑话?”

柳厚仁微笑着说:“先生哥,你就别给我出难题了,女儿六礼不全,我不能答应。三年恒儿长大了,三年在外,会有什么变化,谁能说准?俗话说,完成儿女终身事,了却父母一片心。我的意见是恒儿真要去北平读书,明年过年也要回来与红儿完婚。女儿过门之后,恒儿再回去念书,我和丰年兄弟都不会拦挡。”

赵传智说:“树叶一青一黄,就是一年,三年一晃就过去。圣礼今年带恒儿去北平,三年后,给你带回一个洋学生姑爷,花高家的钱,光照你柳家的门庭,财主兄弟,你就偷着乐吧。”

柳厚仁仍然坚持,但已明显有所松口,心里有点拿不定主意。

赵传智乘胜递进:“大财主怎么也犹豫不决,这不像你的性格。下个月让高恒跟表哥去北平吧,就这么定了。”

柳厚仁说:“先生哥,孩子的终身大事,哪个爹娘不得权衡再三,你、我、天下父母还不是一样?再说,恒儿去北平读书,还不知丰年兄弟的想法。这个事情我说了也不算,这得要丰年兄弟做主。”

王参议说:“高丰年和您做亲家,他那是高攀,只能你说了算。”

赵传智说:“你点头同意了,丰年那边让圣礼去说。”

王参议自饮半杯,好像想起什么似的:

“厚仁弟,我给你们两家一个建议,还是让新姑爷跟小董先生去吧。你看小董先生,学识口才都不是咱们这些老朽能够比的。”

董圣礼说:

“王参议您老过奖了,晚辈年幼无知,刚才与您说话,情绪有些过激,冒犯了您,还望您老别往心里去。”

王参议说:

“我的话也欠周全,希望小董先生不要计较。”

董圣礼说:

“今天在柳叔家里能认识您,晚辈深感荣幸。”

这时,吴队副不耐烦了,他说:

“你们这些读书人,曲曲弯弯的话就是多,都是柳兄的客人,哪有那么多计较不计较。好了,好了,喝酒,喝酒,一口干了杯里的酒,啥事都没有了。”

除了高恒,大家举杯同干。

董圣礼微笑着说:

“柳叔,您对我表弟去北平的事,得表个态呀。”

柳厚仁笑说:“回去让你表叔做主吧。”

董圣礼说:“当着这几位长辈,您就表明您的态度嘛。”

柳厚仁转眼看着高恒:

“恒儿,你愿意跟哥哥去北平念书吗?”

高恒笑着低下头说:“愿意。”

柳厚仁说:“三年,不想家?”

高恒:“刚才赵先生说三年匆匆就过去了,再说还有我表哥陪伴。”

柳厚仁说:“问你爹了吗,你爹咋说?”

高恒说:“俺爹说让我听您的。您让去就去,您不让去就不去。您说读几年,就读几年。”

大家听着都夸张地大笑。

柳厚仁说:

“那好吧,跟哥哥去吧,好好读书。其实三年也很长啊,不过,只要想回来了,马上就回来,咱不拘泥三年。”

高恒:“嗯。”

柳厚仁说:

“先生哥,孩子的婚期,这一下子往后推了三年,你和圣侄子回去,给丰年兄弟说明白。三年后的日子,也要订好放那儿,可不能误了婚期。三年里,高家不娶,柳家不嫁,这要像板上订钉一样牢靠。今天,都是我柳厚仁的挚友为小女证婚,三年后,小女出嫁,我依然请诸位光临。”

赵传智说:

“这个你放心,我会给丰年兄弟说清楚,三年后,还是正月十八。明天重新写个年命贴,让丰年兄弟亲自给你送来。”

柳厚仁说:“哥哥,你看看黄历再订不迟。”

赵传智说:“几天前,我就看了,这五年里的正月十八,都是宜室宜家的好日子。”

柳厚仁说:“这么巧?”

赵传智:“对,就是这么巧。”

一桌人又是一阵笑声。

刚入桌时,高恒有些拘束,甚至有些害怕,渐渐地他缓过来了。

满桌子的美味,他第一次见那么丰富的菜肴。那些肉和蔬菜,被做成香喷喷的动物和花朵,他觉着很好玩,吃起来也很好吃。但是,他不能十分敞开,因为他知道这是在别人家。然而,他会跟着大人的节奏。大人们在招呼与谦让中拿起筷子,他也拿起,有人放下,他就放下。大家都谦让他,他不说话,就是冲着谦让的人笑一笑,算作回应。

他对大人之间的叨叨唠唠不敢兴趣,让他惊讶的却是赵先生。他知道的赵先生,从来不苟言笑,总是冷冷的,又明察秋毫的模样。在学校里,谁调皮捣蛋、作点小恶、使点小坏,怎么也瞒不过赵先生。他手里的戒尺不知何时就会落下,虽然挨打的多是不会背书及写不好字的那几个人,但是,拿着戒尺,又板着面孔的赵先生,就像门上贴着的钟馗,青面獠牙的让他害怕。他没想到,赵先生还会惹笑话,并且还会开怀大笑。

时间真慢,高恒的椅子上,像有根针扎他,屁股挪过来,挪过去,反反复复。他看看房顶,瞧瞧脚底,眼神找不到歇息的地方。

忽然,他看见客厅旁边,去另一间房子的门帘在动,谁在那边伸头探脑,像和他捉迷藏。这吸引了他的注意。他笑了,他的玩心要起,他好像忘了自己在哪里,来干啥的。这时,他又看见表哥董圣礼,用眼神示意他,他意识到出格了,马上收敛,工工整整坐正。

爹用初六和初七两天,交代他来到柳家的礼仪:初进柳家应该怎样怎样;见到未来岳父岳母,应该怎样怎样;见到柳家请来的客人,应该怎样怎样;见到柳家的雇工,应该怎样怎样;说话时应该怎样,吃饭时应该怎样,一套一套的。

可是,来到柳家,爹教的那么多礼仪,一句话、一个手势、一个动作,也没用上。

跟爹学的那些,当时是都记住了,来到柳家可能是没有碰到爹预见的场景,啥也没说,啥也没做,就过来了,也没感觉哪儿失礼,哪儿不对。

他看见柳红了,在门帘后面的就是,伸头探脑的和他扮鬼脸,后来让她母亲拉着走了。

宴席终于结束。

赵传智招呼老皮,赶紧调车返回,都喝点酒,怕话多了有失。

临行,他握着柳厚仁的手说:

“厚仁弟,我再次恭贺柳高两家,缔结秦晋之好。谢谢兄弟今天的盛情款待,现在我们一行回去,向丰年兄弟交差。”

和柳厚仁寒暄之后,又与王参议等话别。然后,赵传智、高恒及董圣礼上车,老皮长鞭轻扬,转眼就到后街高家。

高丰年正在门外,手搭眼罩张望,看见自家的车过来,乐得嘴像掉了裤带裤腰。

一行人,都喝了点酒,话比平常稠了许多,也没进屋,在院子里,就七嘴八舌地聊起了今天在柳家的经过,高兴劲,像从柳家拉来一车金银。

高丰年一遍又一遍的向赵传智致谢。见赵传智面色潮红,说话粘人,知道喝了不少酒,便指使刘氏,赶紧给传智哥倒茶。赵传智呱嗒了一阵子,知道高家还有事,就适时告辞。高丰年送至大门外,又说了一大堆感谢的话。

董圣礼也有些微醺,倒在高恒床上蒙头大睡。

自中午马车去了柳家之后,高丰年的心就开始挂着,生怕中间出现什么幺蛾子的事,搅和了两家的联姻。中午也没有正式吃饭,这会儿,心终于结结实实地落下。

不知怎么,心踏实了,却感觉四肢难抬的累,又饥又渴的那种疲乏。回到屋里,他端起赵传智没喝的那碗茶,咕嘟咕嘟就喝,一碗温凉不热的开水,几口就进肚了。还没放下碗,刘氏在他身旁说:

“他爹,圣儿说带恒儿去北平念书,你答应了?”

高丰年说:“嗯,答应了,让恒儿跟着圣礼去吧。”

刘氏说:“我不想让孩子走。”

高丰年说:“咋的?”

刘氏说:

“跟传智哥念几年还不行吗?识两个字,到哪里,人家哄不着就行了。也说妥媳妇了,过年给他娶家来,分给他一二十亩地,过庄稼日子就行了,还念什么念?念个书还没有个完了。

“我看念书和拿钱往水里扔,那是一个样。家昌哥就是例子,让圣礼上学,咋啦?现在家昌哥人死了,家也没了。见什么利益了?”

高丰年听了媳妇刘氏的话,立马不耐烦:

“你跟着瞎喳喳啥?锅前转到锅后的老娘们,你懂个啥?不是恒儿心眼灵巧,念书快,柳厚仁会愿意把闺女许配咱家?你凭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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