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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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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2/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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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九章 董家昌

柳厚仁的挚友,家昌皮行的掌柜,董家昌去世了。

出殡这一天,柳厚仁是不能不去的。虽然他和董家昌早已情谊不在,心越走越远,他甚至早就不想和董家昌见面了,但是青瓦镇人都知道,他和董家昌是莫逆之交,是最好的兄弟。现在董家昌死了,他演也要演一回,让青瓦镇人知道他柳厚仁重情重义。

他用两条长长的白绢,为董家昌书写一幅挽联,没有心思去推敲对仗,就是要表明一种态度,继续给人感觉他和董家昌依然情深义厚。

准备一番,他让侉三走在前面,并带着厚厚一摞冥钱。他跟在后面,径直往中街家昌皮行走去。

望见董家,他就开始面色凝重,满脸含悲,他在心里收拢、凝聚悲情。进了董家大门,还没走到灵棚,柳厚仁就嚎啕大哭:“我的哥呀,我的当紧的哥·······”

董家的灵棚中间,悬挂着赵传智用红绸书写的铭旌长幡,侉三手里的挽联早被执事常平安排帮忙的人,挂在铭旌长幡的两边:

“兄仁弟厚唇齿手足难为继,天不假年微湖运河动哀情。”

赵传智是敦厚的颜楷,柳厚仁为飘逸的行草。颜楷与行草相映媲美,红绸与白绢执手增辉,这让董家的院落光彩四射。青瓦镇最有脸面的两个人,同时为董家站台,在青瓦镇还是独一份。为死去的董家昌赚足了面子。

柳厚仁的痛哭只是仪式,并非真的悲伤到不能自持。男人哭丧多数都是干嚎。不是至亲,哪有那么多眼泪。一般是不要相劝的,自己就会止住。

因为是柳厚仁,青瓦镇白事的执事常平,和柳家的管家侉三,都跟在柳厚仁后面。

常平一扫铺排事务的干练利落,用手轻拍柳厚仁的肩膀,诺诺连声地宽慰:“财主兄弟节哀,哥哥已去,别哭坏身子。”

柳厚仁站起来,在灵棚下,对着董家昌的灵柩三揖九叩,礼毕,起身走出董家灵棚,常平和侉三也跟着出来。

赵传智正在帮助登记丧礼,这一会,吊唁的客少,正是空闲时间,见柳厚仁过来,他抬一抬手里的毛笔,算是给柳厚仁打招呼。

柳厚仁说:“先生哥,你为家昌哥写的挽联挂在哪儿,我没看见。”

赵传智说:“我没写,你上哪儿看见去。”

常平插话:“传智,财主兄弟给家昌哥写的对子,我让人挂上了,我学问浅,看不懂意思,就是看着好看。你也应该给家昌哥写一幅,第一,你有学问;第二,你和财主兄弟一样,都是家昌哥最好的朋友。”

赵传智说:“我和家昌哥的情谊,没有财主兄弟深厚。”他看着柳厚仁:“你们俩在一条船上同吃同住,走南闯北好多年。那是家昌哥最交桃花运的几年,我和家昌哥交往是他这辈子最倒霉的时候。

“嫂子去世以后,儿子董圣礼送我那儿上学,拿不出学费,找我宽限几天,我们才开始交往。他每天借酒浇愁,我看不下去他那个潦倒样,说了他几次,渐渐的,我才了解哥哥的为人,我们才成了朋友。哥哥好手艺、好武艺,为人正直、爽快。对朋友一腔侠义肝胆,对早逝的嫂子,又是一腹柔肠。”

柳厚仁说:“那你更应该给大哥写一幅。”

常平说:“传智你看,大家都在夸财主兄弟的字好,词也用得好,你们俩是咱青瓦镇最有学问的两个人,快写吧,你写好,我派人给你挂上。”

赵传智说:“自家昌哥咽气,我就想给他写点什么纪念他,只是这些年,我和家昌哥的交往,是他一生最艰难的几年,想想我就心酸,下不了笔。文字有什么用?还是在送他最后一程的时候,为他、还有他还没有经事的儿子,多做点事情吧。”

柳厚仁说:“先生哥的托词真多。”

常平跟着附和:“第一次看见先生兄弟推三阻四的不爽快。”

赵传智说:“好吧,我写,常二哥和财主兄弟非要我写,再不写,全镇的兄弟爷们,都看我是薄情寡义之人。在财主兄弟面前献丑了。”

柳厚仁说:“当先生的都这样,嘴碎。别啰嗦了,写吧。”

赵传智定了定神,润笔挥毫一蹴而就:

“赴燕赵 过齐鲁 历经艰难 赚一船金银 命里没有 都成水。”

“爱妻子 重朋友 耗尽热血 换两行浊泪 杯中追寻 全为愁。”

赵传智提起笔,家昌哥孤傲的性格、一生的艰难,像读过的书、看过的戏,一起拥上心头。一副对子还没写完,他已悲痛得不能自持,握笔的手在不停地抖动,他努力克制着,字迹还是有些变形,笔画扭扭捏捏,如害羞的小脚女人,失去赵先生往日楷书的俊朗风采。最后“愁”字收笔,他昂起泪流满面的脸,对着正和柳厚仁攀谈的常平高喊:“常二,挂上!”

众人都被赵先生的高喊吓住了,纷纷看向礼薄这边。

柳厚仁的嘴角露一丝不易察觉地冷笑。围观的很多人纳闷,简简单单的两句话,肚里能装下微山湖的赵先生咋还哭了?

来董家帮忙的青瓦镇乡亲,都聚拢过来,多数是欣赏柳厚仁的书法和文采。不知柳厚仁与董家昌过往的年轻人有些不解:虽然董家昌是皮行的掌柜,硝皮的手艺堪称一绝,但是,一辈子生意也没做大,又多少年醉醺醺的。这么龌龊的瘦老头,他怎么攀上柳厚仁这个朋友?现在去世了,柳厚仁仍然对他情深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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