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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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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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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三十四章 巧除麻黑子

周忠义接到中共湖西县委的密件,已经是太阳落地的时候。

“务必在五日内,绘制出水口镇的道路及地形图,特别是麻万腾家院落详图。”

他反复读了几遍,然后把信件销毁。周忠义彻夜未眠,他潜心策划和设计他的行动方案。

水口镇是麻黑子的巢穴。他爹麻千寻早年经营船队并对外租船,有一些资本积累。那时,还是正经的生意。

他接手之后,以看家护院的名义,网罗地痞及亡命徒,并渐渐壮大,组成了他的黑煞营。多年来欺男霸女鱼肉乡里,特别是灭了大个子王乾坤之后,队伍得到壮大,成湖东的天王老子。

日本人入侵,他带领着黑煞营做了汉奸,近期专门打劫微山湖上共产党人的物资和人员,到了非除不可的地步。但是,麻黑子一生打家劫舍仇人很多,他的保护意识很强,要除掉他也非易事。

周忠义早有耳闻,麻万腾十几年心血,把水口镇经营成好进难出的迷宫。道路有的通,有的不通,通与不通相交错。走对了四通八达,走不对就是死胡同,很难走出水口镇。

周忠义和他的战友们,经过一天一夜的周密策划,制定出具体实施方案。

第二日清晨,他带着高立悄悄潜入湖东。

周忠义和高立进入水口镇,他们以相面、卜卦、看风水为名走街串巷。

周忠义对高立说:“我负责纵向,你负责横向,第几条可通村外,第几条不通,通与不通的连接处,标记是什么?包括拐弯抹角都记心里。中午争取能进麻家大院。有人盘问由我应对,你看我的眼色行事。”

高立点头:“记住了。”

周忠义带黑色瓜皮帽,穿灰色长袍,手持两片半月型铜板,在手指间碰撞出有节奏的响声,嘴里吆喝:“抽签算卦合年命,抽签算卦合年命。”高一声低一声悠悠扬扬。

高立穿一身土黄色的衣裤,扛着脏兮兮的蓝布褡裢,跟在周忠义后面,睡眼惺忪、没精打采的样子,机械地摇晃着手里的铜铃。

师徒二人慵懒地进入水口镇。

水口镇没有青瓦镇的热闹,青瓦镇家家门前有女人结网,并且到处都是晾晒的干鱼,整个镇子充满鱼腥味。而水口镇没有这些,房屋道路都比青瓦镇齐整。行人似乎来去匆匆的样子,都懒得交流和寒暄。

他们在镇上吆喝着,转了两圈,横竖走了几条街,将进出自如的道路记住。

正在准备靠近麻家大院的时候,被麻家的四个护卫家丁前后堵住:

“干嘛的?”

周忠义说:“算卦的。”

“什么他妈的算卦的,看着就不是好人。”

不由分说,黑煞营的兵丁,就把两人抓进麻家大院。

麻家大院不仅大而且复杂。外墙用青砖砌成,高而且厚,院墙四角都有角楼。院落分东西两院,中间隔墙有三四处门洞相通,门洞大小不同,大可通过车辆,小仅能挤过一人。房屋高矮错落,房屋之间有回廊曲折相连,假山花丛里还有隐蔽的暗堡枪眼。院内如有防备,外面硬闯肯定会吃大亏。

麻黑子正在和一个女人有说有笑,他上下大量一番周忠义和高立,好像没有看出有什么特别,乡间这种卜卦相面的人多得是,都是这种打扮。

麻黑子问:“哪里人?”

周忠义说:“湖西青瓦镇。”

麻黑子说:“青瓦镇的,认识柳厚仁吗?”

周忠义说:“一个镇上的人,当然认识了。”

麻黑子说:“和柳厚仁有交往吗?”

周忠义说:“有啊,我租他十五亩旱地。”

高立抢着说:“俺爹租柳大爷家二十亩,是水田。”

麻黑子笑了:“都是柳厚仁的佃农。走吧,回去见到柳厚仁就说,湖东麻万腾给老哥哥问好了。”

周忠义说:“这个一定,麻老板的问候一定带给柳财主,告辞,周忠义说着和高立转身就走。”

“且慢,先生既然来了,哪能不开张就走。”

麻黑子一旁的女人朗声说道。

周忠义和高立只得站住。

女人轻慢地说:“刚才你们和麻老板的说话,听着没有什么,可我总感觉像预先设计好的。细细琢磨,你们的话明显有纰漏。”

周忠义笑着说:“什么纰漏不纰漏的,我不明白您的意思。”

女人说:“你们一唱一和,就是纰漏。两个大男人,不在家好好种地,出来相面算命,不是游手好闲之徒,就是另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周忠义不宵地反驳:“切,夫人您也知道,今年大旱,湖水向后退很远,几乎只剩运河的航道。下湖捕鱼要走几里淤泥,所以晾网了。地里又没有活,会这个技艺,就想出来挣俩小钱贴补家用。乱乱的世道,也不敢走远,隔着湖面,才二三十里的邻居,没想到还是让您怀疑。”

女人说:“我知道,干你们这行的人,上知天文,下晓地理,又铁齿铜牙,都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主。你不是精通八卦吗,那好吧,你给我算一卦如何?”

周忠义先前应对麻黑子地询问时,就注意到这个女人,她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和高立。

在他的印象中,一般的女人,在见到陌生男人时,要么表现的漠视,置身事外的样子,要么礼貌而温婉,而这个女人怒目冷观,似有一股入木三分的眼神,加上现在无所顾忌的朗声,周忠义断定,这是见过大世面,经过大风浪的女人。

尽管周忠义聪明机智,也不敢等闲视之,于是,他谨慎地说:

“我一个乡间村夫,这点本事,也就是给一般的平民百姓,测测前程,问问祸福。刚刚听您说几句话,便知您才识非凡,非等闲人家女子,像夫人这样面容姣好,您肯定有一个锦绣的前程。我才疏学浅,恐亵渎了夫人的未来。”

那女人说:“让先生卜一卦,是看先生的这一套很能唬人。今天,小女子非要验证你卦辞的真假。说准了,银钱不少先生分文;说不准,莫怪小女子不客气。我最恨信口雌黄的男人,特别是像你们这样,借着巫术搞坑蒙拐骗之徒。如今乱世,还不知先生哪路神仙,你们俩千方百计装猫变狗,混进麻府的目的是想干嘛?”

周忠义说:“我们想来麻府?是你们家的人,把俺俩抓进来的好吗。”

女人说:“少废话,赶紧相面吧。”

周忠义心想,不过女人这一关,今天恐怕难以脱身。他只得凝聚精神,迎难而上。吃江湖饭,哪能不处几回险境。

他说:“既然夫人不怕周某泄露您命运的天机,那周某就斗胆了。”

那女人眉梢轻挑,微露笑意,心情似乎好转,语言也不再咄咄逼人。但是,阴险的成分不减。

她说:

“前程是今后。现在的年月,不知哪一会,就撞着枪子了,谈什么前程?先生用语言,给我的未来铺一路锦绣,那指定有乱弹琴的成分。有讨巧和蒙混过关之嫌,我也不会相信。今天,我只让先生看看我的过往。说准即可。”

周忠义说:请问夫人八字。

女人说:”壬子、丁未、丁未,时辰吗,是丁未之末还是戊申之初,父母都没记清楚。”

周忠义像抓住一根稻草,他笑着说:“八字不准,恕周某无能为力了。”

女人说:“你不是还能相面吗?就相面吧。”

周忠义说:夫人有所不知,相面需一个悠闲的日子,平和的心态,人的生理命题才能反映在脸上,如若心存杂念,骨骼纹络产生扭曲,美丑互融,神仙也难辨真谛。今天这个氛围,您又美若天人。周某不想对夫人妄言。”

女人说:“八字我说不准,怪我,相面总行了吧,可你又说我心存杂念看不准确。哪个找你相面的人,不是问个前因后果?难道那也是杂念?无欲无求找你干啥?你是哪个道上的,来麻家的目的是啥?如实说,也许不那么难看。”

周忠义笑说:“夫人息怒,今天夫人的杂念,一开始就燃起了怒火,你存如此一腔怨气,您我都静不下来,我都被你吓得不知说啥了,还看什么人生。”

女人说:“先生少扯,我非相面不可。”

这时,高立站起来,吞吞吐吐、面带难色地说:“师傅,我、我······”

周忠义说:“我什么我,说呀?”

高立说:“我想解手。说完低下头去。”

周忠义很不耐烦:“解手?去呀!还要我背着你?”

高立挨了抢白,嘟囔着脸,慢腾腾地走出来。穿过回廊,从东院向西院的茅房走去。

女人说:“我看你们师徒能玩出什么花样?先生今天不露一手,你们就是有翅膀,也飞不出麻府。”

周忠义说:“我和我的徒弟,都是捕鱼、种地为业的人,没见过世面,您看,我的徒弟让您三言两语就吓尿了。”

女人说:“先生,别再玩花招了,入正题吧。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周忠义说:“既然夫人非要周某说出一二不可,那就请夫人报出您的姓名。”

女人说:“姓名也行?”

周忠义说:“姓名也可以”

女人说:“小女子姓胡,两个姐姐,家父取名三莲。”

周忠义闭目沉吟片刻,他长吸一口气,又叹了一声:“令尊寓意深远啊,希望女儿如莲花一样娇艳,又在这淤泥般的人世间,独树一帜纤尘不染。可是,令堂却忽略了一忌。”

三莲说:“哪一忌?”

周忠义说:“八卦形态的表述中有乾三连、坤六断,震仰盂、艮覆碗······,乾三连之连与夫人姓名之莲互为通假,也就是三莲即为三连。在卦相的寓意上,乾即为长男,也就是一家之主。您作为女儿,强为一家之主,那您的男人将何为?华夏传统乾为男、坤为女。男为天、女为地、男为阳、女为阴。而夫人您却逆天而行非要为阳。克男人到如此地步。您纵然美丽,嫁于谁,可不是谁的福呀······”

周忠义微闭双目,想象任意驰骋,语言顺着思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嘟嘟噜噜。他豁出去了,麻家大院好进难出。不胡扯,不戳到痛处,不唬懵这个女人,别说全身而退,说不定难保性命。

忽然,周忠义意识到,在他云里雾里胡乱开炮的时候,胡三莲不再言语。他马上一紧,竟一时语塞,又怕被看出破绽,就咳嗽几声,睁眼观察那女人的反应。但见她脸色惨白,双眼含泪,身体似乎微微抽搐。

麻黑子走过来说道:“周先生江湖中人,竟毫不知趣。”

老周故作惊诧不已:

“麻老板何出此言?周某没听明白。刚才三莲夫人说不问前程只看过往,周某刚进入正题。不知哪里惹恼麻老板。若有得罪,还望见谅。就当周某胡说八道。周某也该告辞。”

麻黑子取一块银洋,作为卦礼交于周忠义,周忠义接过,揣进怀中,向高立使一个走的眼神,转身出门。”

那女人说:“慢着”

周忠义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停在那里。他心里一紧,不知这女人又出啥招?

胡三莲看着麻黑子说:“再给先生一块。”

麻黑子又出一块。

周忠义接钱说:“谢谢夫人,谢谢麻老板。周某告辞。”

他后退着到门外,然后转身欲走。

胡三莲:“周先生且慢。”

周忠义又停住脚步。

胡三莲说:“周先生,我的名字非要改吗?”

周忠义微笑着说:“该说的我都说了,改与不改随夫人自己。”

胡三莲说:“周先生已为我想好新名字了?”

周忠义不语,只看麻黑子。胡三莲示意麻黑子再付改名费。

周忠义摆手:“今天和夫人也算有缘,这改名钱就免了。”周忠义说着免了,可眼神却流露着再收钱的欲望。

胡三莲看到周忠义再想拿钱的眼神,心想自己刚才多心了。无论哪路神仙,若是乔装打扮,来水口镇怀有不可告人的目的,现在,为了脱身不会对钱有那么渴望的眼神,其实就一块钱呀。可以肯定,这师徒二人,就是江湖术士而已。

胡三莲说:“先生不用客气,应得的钱,该收就收。”

周忠义面带微笑,接过麻黑子又给的一块银洋:“夫人,您改名字可以,但是,令尊起名的初衷寓意不能改,夫人就叫胡菡萏吧。菡萏是荷花的另一个名字。胡菡萏,微山湖里的荷花,怒放时娇艳欲滴。夫人喝微山湖的水,吃微山湖畔的稻米。夫人一定会像微山湖里的莲花一样惹人怜爱。”

周忠义说完,再次告辞。

走出麻家大院,向西出水口镇,北拐,再向西,入围区沟。他将大褂的前襟撩起,掖在腰带里,高立也把褡裢揣在怀里,顺沟向微山湖边跑过去。两名抗日游击队的战士,还在沟里的芦苇丛中等着他俩。

四人会面,周忠义挥手示意快走,这时的高立非常高兴,他说:“忠义哥,你真厉害。”

周忠义说:“不吓唬住那个娘们,咱哥俩就回不来了。你尿一泡尿的工夫,都记住啥了?”

高立说:“麻家大院里的什么位置,布置什么东西我都记住了。”

周忠义说:“兄弟,你这才叫厉害。回去就看你的了。”

一个月后,麻万腾暴死的消息,在微山湖两岸,像一阵风刮过。但是版本不一:有的说他身首异处,鲜血浸透一床被褥,手起刀落的,是他害死的两个八路军战士的阴魂;也有人说他的尸身完好无损,只是瞪着眼、张着嘴,脖子上有两个掐死他的手印,那手印很大,像是大个子王乾坤的大手所为。还有人怀疑是逃亡的苏婉云,借又嫁男人的力量,为王乾坤和自己的爹娘报了仇。但是,也有人说都不是,杀死他的还另有其人。

他残害那么多人,那么多厉鬼,到底是谁?阎王爷也许知道,活人谁也没亲眼看见,咋能知道呢?

风过无痕,胡乱刮一阵子,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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