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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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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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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都是水》连载

第四十五章 舔犊之情终未了

高恒正拧着眉看一份文件,高立带着一个女人进来。

他只瞟一眼,也没抬头,以为是高立的媳妇,就打招呼说:“梅子也来了。”

高立说:“哥,不是梅子,你看这是谁,你认识吗?”高恒抬眼才认出了胡三莲。

胡三莲刚要开口,高恒伸手制止说:“等一等,我们的话长,容我先处理家事。”

高立把半袋绿豆、一包干虾、两串咸鱼放在高恒的办公椅后面,尾随着哥哥来到门外。

高恒说:“高立,你先回家,你嫂子今天休息,让她中午做饭,我可能回去的要晚一会。”

高立说:“哥,我赶班车,直接去车站,不去家里了,开往县里的客车,从青瓦镇经过的,一天只有两班。晚了,今天就回不去了,公社里还有事情。”

高恒说:“那好吧。”

接着,高恒从衣袋里掏出一叠钱,递给高立:“这是五十元,你回去交给咱爹,三十元补贴家用,剩下二十给柳红。”

高恒回到办公桌后面坐下,房间里只剩下他和胡三莲两个人。他看着胡三莲,用轻蔑的口气:

“你不觉得你很无耻吗?你还有脸来见我。”

胡三莲说:

“我去了青瓦镇,你父亲带着我,在我公公婆婆还有董家列祖列宗的坟上,行了二十四拜的大礼。我正式成为董家长辈认可的董家媳妇。我胡三莲再不是漂泊的孤女,我认祖归宗了。也就是说,我是你姑奶奶正儿八经的孙媳,你的表嫂。你高恒官再大,也要长幼有序,请你对我说话客气点。”

高恒有些不耐烦:

“你少扯,我问你,太行山里的那个夜晚,你翻墙而去,扔下刚一岁的亲生女儿,你怎么能忍心?我说你是铁石心肠的女人,不过分吧?”

胡三莲说:

“诺诺是圣礼唯一的血脉,我的亲生女儿,我怎忍心丢下她?可是,你知道吗?那时,我已经着魔:心里只有仇恨,我一定要给董圣礼报仇。

“诺诺成了我报仇的累赘,我怕报不了仇,再伤着我的女儿。那就更对不起她爸爸了。所以,我必须找到可靠的人,把诺诺安排妥帖,才能实施我的复仇计划。

“我曾想把诺诺送回我的老家,可是我没有母亲,没有人帮我照顾,父亲年龄大,那时,我都不知道,他是否还活着。又想把诺诺,托付给我那些小姐妹,我找到几个,她们都出嫁不久,跟着婆婆过日子,没有人愿意接收。”

“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恰巧遇见了你和你的师母师妹。我知道你们的绸缎庄,我当时想,把诺诺交给你们,将来我就去绸缎庄寻找诺诺。可是,由于你们也是逃难,四海漂流,说去西安,还不知最后落脚在何处,我又犹豫了。但是,在我得知你是董圣礼的表弟之后,我就放心了,我觉得是老天开眼,在帮助我。

“开始的一段时间,我每天默念‘青瓦镇’数遍,我怕时间长了,忘了青瓦镇这个地方。那是你的家乡,也是董圣礼和诺诺的家乡,记住‘青瓦镇’就能找到你,找到我的女儿。”

高恒说:

“你一走了之,把那么小的孩子留下,我们抚养诺诺,要多付出十倍的精力,老太太到死都还怀抱着诺诺。”

胡三莲说:

“我对不起孟夫人,对不起她老人家,也对不起你和孟蝶妹妹。仇人告密,杀了我的爱人,我温暖的家被没有了。当时,我满脑子都是对仇人的恨,都怪我报仇心切。”

高恒说:

“闲话少说,告诉我,从那个小山村离开之后,你去了哪儿?”

胡三莲说:“我不想说。那是我的伤疤,我不想揭开。”

高恒说:“那好,我打个电话,让公安局的同志过来,你到公安局却说吧。”

胡三莲迟疑了一下,还是开口了:

“那天,我是在黎明之前才越墙而出的。月落之后,天很黑,每个角落里,好像都藏着厉鬼,窜出来就能吃了我。我战战兢兢不敢走远,躲在那个山村的村口,等到天亮才离开。我沿着原路返回,你的马车绕过的那些弯路,我走着又绕了一遍,你曾经带着我们住过的旅店和农家,我又住了一回。不敢错,也不敢走近路,怕迷路了,永远回不到北平。”

“回到北平,我躲在我的最好的小姐妹家,恳求她帮我。她的男人姓田,是日军的翻译,整天忙忙碌碌的,不怎么回家。

“可是,不久他变了,他经常粘在家里,找各种借口和我独处,还避开他老婆,对我动手动脚。我明白,他看上我了。开始,我想离开,可是外面很乱,没有地方去,又不敢得罪他。我要靠他给董圣礼报仇,只能寻找各种理由躲着他。我以为他会知难而退。这却吊起他的胃口。他像一条蛇,缠绕我,吞噬我。不过他答应了我的要求,除掉李老狗。”

高恒调换一下坐姿:“你真够可以的。”

胡三莲听到高恒的话,有些生气,她提高了声音:

“你是不是觉得我水性杨花?我依附自己的姐妹,还勾引人家的男人。你打心里认为,我是个道德沦丧的坏女人对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在那个万恶的年代,那么多该遭天谴的男人,我有什么办法?你高高在上,让我反刍过往的心酸,没有一点恻隐之心,反而奚落我。

“你也变了,你的心变硬了,你不再是绸缎庄的那个小伙计。我不跟你胡啰嗦,我要见我的女儿。”

高恒沉默一会,见胡三莲拧着脖子不再说话,于是,他解释说:

“你理解错了,我是感叹你命运多舛,并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你的遭遇让人同情,但是,你复杂的经历,必须彻底说清楚,证明你的清白。”

胡三莲说:“你的官位高,不过办事的本领,也和青瓦镇的那个周忠义差不多。”她说着,同样把那个小本本放到高恒的面前。

高恒翻开看了一会,他说:“你怎么又去的鲁南?”

胡三莲沉默着不说话,她面露难色,似乎难以启齿,但是,她看到高恒耐心地等待她的下文,才不得不说:

“我和那个田翻译的事,被他老婆看出端倪,她打我、骂我、赶我走。她还高声叫骂,说我的男人是共产党,并说田翻译也有通共嫌疑,她要去宪兵队告发我们。那时,在北平城里,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的。田翻译害怕了,挡着门,不让他老婆出去。她就在屋里高声吆喝,说田翻译是共产党。田翻译用手捂她的嘴,她竟咬掉他手心里的一块肉。他把她拖到床上,用被子蒙住她,压在她身上,开始她拼命挣扎,后来就不动了,她死了。我吓得几乎昏死过去,躲在角落处不敢睁眼。

“深夜,田翻译把他老婆包裹起来,拖了出去。我趁机逃跑,发现他把门锁住了。黎明时分他才回来,他告诉我,没有事了。他把她扔到了外河里。他轻描淡写的样子,让我难以置信。他的心肯定是黑的,我领略了他的狠毒。我意识到他老婆的现在,可能就是我的未来。当时我想,一旦他帮我除掉李老狗,我一定想办法逃离他的魔掌。

“没过多久,田翻译说李老狗死了。我不信,他说真死了,他可以带我去看布告。我跟着去了,在街头的布告上,印着李老狗的照片,下面写着他的名字。名字上用红笔打一个叉。李老狗做了汉奸,还和重庆那边的人有勾搭,他的双面人身份,被日本人发现了。我不想看布告的内容,只在心里把李老狗已死的喜讯,述说给我的爱人,让他分享我的喜悦。让他泉下有知的那些朋友,都长长的出一口气。

“田翻译文质彬彬,却是一条吃人的恶狼,我每天都寻找逃跑的机会,可是,他对我看的非常紧。他说,为了我,弄死了他的老婆,他非常后悔,现在已无法挽回,我必须做他的老婆,乖乖地伺候他,别有什么想法,只要敢离开他,我会死得更惨。

“日本人把田翻译调到鲁南,伪军的一个营长是他的仁兄,也给我换上军装,安插在伪军的队伍里,我也上了军车来到鲁南。这个田翻译神通广大呀,第二天,就顺利地把我转移到麻黑子的家里。麻黑子为了讨好田翻译,认我做干闺女,当晚我就改口称麻黑子干爹,田翻译称麻黑子岳父。‘闺女,水口镇就是你的家。’麻黑子对我说。

“没有想到,鲁南的这一场战斗那么惨烈。麻黑子知道,田翻译的那个营长仁兄,葬身在微山湖畔。他还听说田翻译受伤了,但生死不明,暂时没有音讯。还真让麻黑子说中了,我就落在他家里。麻黑子对我闺女、闺女,地叫着,却掩饰不住他淫邪的眼神。

“都是些该千刀万剐的王八蛋!

“麻黑子害怕某一天,田翻译忽然冒出来,所以依然对我很客气。但恶人的本性,时不时就有所显露。麻家也不能久留。我说我去日军旅团部寻找田翻译,麻黑子不想让我走,但也没有理由强留。我说找不到田翻译,我还回来。我说,‘不见自家男人,不住娘家,还能去哪儿’。听了我的话,麻黑子笑了。给我拿了钱,送我出水口镇。从此我逃离魔窟,又辗转回了北平。后来,日本人投降。直至北平解放,都待在那儿,再也没有离开过。”

高恒说:“刚才高立对我说,他在水口镇就见过你,当时你很厉害,连麻黑子都让着你,是咋回事?”

胡三莲说:“田翻译久久不回,那几天正无奈的时候,周忠义和高立被带进麻府,我索性冒充见过大世面的样子。那是表演给麻黑子看的,让他看着我也不好惹。

“周忠义和高立为共产党立了大功,麻黑子的死,就是他俩的功劳。

“那个周忠义巧舌如簧,我和麻黑子让他忽悠晕了。当时,看着高立木讷的样子,我甚至想笑。高立的表演,分散了我和麻黑子对周忠义地注意。我和麻黑子竟没看不出他俩的破绽。麻黑子深信他俩没有问题。我说好人坏人都不能放过他们,麻黑子说是柳厚仁的佃农,得给柳厚仁面子,就这样放他们走了。

“放走周忠义和高立没几天,我离开了麻家。后来知道麻黑子被人暗杀。也就在我走后十几天的时候。”

高恒说:“好险那,周忠义和高立差点死在你手里。”

胡三莲说:“就是我充了这一回大尾巴狼,让我付出在鲁南蹲三年大狱的代价。逮捕我的理由,就是要害死他们俩。听别人说,鲁南的档案馆里,有资料记载着水口镇锄奸的全过程,周忠义特别强调,不仅要除掉麻黑子,还有那个不明身份的女魔头。我若没有离开,恐怕也和麻黑子被一锅端了。”

高恒说:“你参与多少次麻黑子的行动?”

胡三莲说:“一次也没有参加,我进了麻家就没有出过麻家大院。直到离开。”

高恒说:“胡三莲这个名字不是很好吗,改称‘韩丹’是为了掩盖来躲避追责?”

胡三莲说:“呵!我被周忠义诅咒,是他给我改的,他说我胡三莲是没有男人的命,我跟谁,谁就得死。只有改了名字,才能转变。”

高恒说:“这个周忠义,这么有智慧,你不是也很精明吗,他骗你,你也信?”

胡三莲说:“周忠义胡扯八诌的几句话,我当时就信了。不仅当时信了,直到今天见到周忠义,他自己亲口承认是胡说八道。我才明白被他骗了。若今天不见到周忠义,我会相信一辈子。他扎到我的疼处,那会儿,我死的心都有。”

高恒一笑:“为什么?”

胡三莲说:“我深爱的董圣礼,我痛恨的李老狗、田翻译都相继死去。所以我信了。后来的麻黑子,仅仅对我就那么一想,没有多长时间就身首异处。我听说后,更让我深信不疑。想想,我的命还真够毒的。”

高恒似乎轻轻一笑:“别闲扯了,说正事。”

胡三莲不再絮叨她的陈年旧事。

高恒说:

“我不否认你是诺诺的妈妈,经历那么多坎坷,对我表哥的爱始终不移。这一点,你不仅值得同情,更值得尊敬。

“你的经历复杂而艰辛,也都是身不由己。我无意对你指责。但是,诺诺目前并不知道有你这个妈妈,现在告诉她,让你们母女相认,她认可吗?孩子的心智还不健全,她的心里还不能承受这突如其来的精神负担? 还有,现在的形势、你的身份,也会对诺诺的前程有影响。这些你都想过吗?为了诺诺的未来,我希望你继续忍耐,等她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之后,甚至等她做了母亲之后,她对社会、对人生有所感知,我再安排你们相认。”

胡三莲说:

“为了给董圣礼报仇,我遭那么多罪,受那么大屈辱,虽然最后李老狗的死与我无关。但是,为了杀李老狗,我几乎付出了我生命的全部。在田翻译那儿,我就想,只要能杀李老狗,什么廉耻、尊严,我的性命都不要了。还在乎这些?我深爱董圣礼,我向往我们曾经短暂拥有的幸福日子。有一阵子,我甚至想为他殉情,追随他而去。可是我又不能,我必须再见到我们的女儿。”

胡三莲流下两行热泪,声音也变得哽咽。

她继续说:

“这些年,女儿是我继续活下去的唯一支柱。现在,如果我们母女不能相认,我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当然,诺诺是你们养大的,我承认,生身不如养身重。你有权利不让我和女儿相认。但是,你理解一个母亲,希望见到失散多年的女儿,那种急切、那种迫不及待的心情吗?高领导,我告诉你,这种对亲情的渴望,会让我失去理智,我会不讲良心,不顾道德。甚至不要命。”

高恒不以为然,又略带轻蔑地笑一笑。

自认识胡三莲开始,他就对她没有好感。无论她对表哥多么地爱,无论她经历了多少磨难,多么值得同情。但他依然不能改变对胡三莲的看法。他打心里,对这个女人,就只有恻隐之心而没有好感。但他不想打断她,让她把话说完。

胡三莲接着说:

“我现在就认为,你所说的理由都是借口。你故意不让我和女儿相认,是在惩罚和报复我,或者是你们两口子私欲太重,不愿让我分享拥有女儿的天伦之乐。”

胡三莲的话终于激起了高恒的愤怒:

“我不知道,一个母亲多年思念女儿的心情,有多么痛苦。可是,我知道儿子思念父母,那种透彻心骨的煎熬。血脉亲情应当是一样的,或许思念女儿更甚吧。但是,我要说的是,你有资格谈母女亲情吗?你把不到两岁的女儿,偷偷扔给陌生人,不经过别人同意,你就知道我们会收养孩子吗?我们要是和你一样,还有今天的诺诺吗?

“你口口声声说为了给董圣礼报仇,我问你,你爱董圣礼吗?你爱他,为什么还把他唯一的女儿抛弃?你说是为了报仇,我再问你,是报仇重要,还是抚养女儿重要?我认为,你的复仇就是个借口,逃避养育女儿的责任是真。

“二十年过去,孩子长大了,用耍泼斗狠的方式,逼迫别人就范。现在是社会主义社会,旧社会的那种街头无赖的手段,已经过时了。我明确告诉你,无论你多么痛苦,都不如孩子的前途命运重要。你认为我不近人情也罢,惩罚你、报复你也罢,现在,我不会让你和诺诺见面。至于你怎样做,我有思想准备。”

胡三莲看到高恒情绪激动,她不想激怒他,随即语气有所缓和。

她说:

“在我很小的时候,我母亲就死了,她受气憋屈窝囊而死。她生了我,却没有感受到母女亲情。我长大之后,因为无知,做了李老狗的小老婆,后来,我发现我走着我妈的老路,从那时起,我就竭力避免和我母亲一样的命运。现在,如果不能和我的女儿相认,我不还是走了我母亲走过的老路吗?所以,高恒兄弟,无论你怎么阻拦,你都不能动摇我见女儿的决心。除了我和诺诺的骨肉亲情之外,还有我铁了心的,决不重蹈我母亲命运的覆辙。她从得病开始,到死也没见到自己的女儿。”

高恒说:“我再说一遍,现在你不可以见诺诺。”

胡三莲说:“我真没有想到你那么冷血,那么不近人情,你让我多年心里的感激荡然无存。”

高恒说:

“我不需要你的感激,我也没有时间给你啰嗦。中午食堂吃饭,午后,我让人给你去旅社订房间,住下好好想,想明白了就回去。必须等诺诺大学毕业之后,你们才能相认,放心,我会让你和女儿相认的。”

胡三莲说:

“你现在是大官,你可以惩罚我,但是,你阻止不了我。告诉你,见不到我的女儿,我会与你以命相博。”

高恒笑了:“随便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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