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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镇的东北角五里，更靠近湖边的地方，有一个三四百人口的小渔村，名字很特别，叫“鱼巴”。全村多数都是程姓，个别外姓也是投奔程姓过来的亲戚。
世代延续，几家外姓，只是多多少少和程姓有点沾亲带故，已远到查不清世系。说不准和程姓谁家更亲近，也说不准往上几代和程姓是顶门之亲。有人戏称“鱼巴”是杂毛姓村子。
周世伦只知道，自己的太爷爷是程姓外甥，但他说不清和哪房程家有相通的血脉。因此闹起笑话来，也没有个轻重。
周世伦目不识丁，新年的春联，都要提两条鱼去找人代写。
程姓学究每年要写全村的春联。写春联不收钱，提两条鱼就行，学究每年春节各种鱼就收几筐。学究长世伦一辈，爱和世伦开玩笑，写春联时也不例外。
这一年的大年三十，写春联的人排队。周世伦有事不想等，他就加塞。惹排队的人不满，然而，都是本村的邻居，能说的说两句，能骂的骂两句，世伦笑着用脸迎过去，还是加塞成功。学究也不说话，接过世伦的红纸，一阵龙飞凤舞，春联写好了。
学究对周世伦说：“这两张贴在门上，这一个小条幅，贴在你家门外的香椿树上。”
世伦说：“二叔，以前没有给香椿树贴过春联，今年树上也贴？”
学究说：“这一张是‘出门见喜’就贴门外香椿树上。”
世伦好像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哦。还是二叔想的周到。”
周世伦把写好的春联拿回家，在中午吃饺子之前，按学究二叔的吩咐，贴在门上和门外的香椿树上。
可是，谁走他家门前，都笑弯了腰，甚至笑岔气。周世伦不知何故，问为什么笑？笑着的人摆摆手，笑着走开。周世伦纳闷了两天，都笑什么笑，有什么好笑的？
后来有人念给他听。
门上的对联是：冬去娘改嫁，春来爹增多。
香椿树上的小条幅是：出门见姨夫。
这一下惹恼了周世伦，他拿一把菜刀，追着学究满街跑，非要劈了那学究不可。众人拉住，好劝歹劝，才算止住，不过学究必须当面道歉。
学究的本意是远房的表叔爷们，开个玩笑，不想闹大了。于是摆一桌酒席，请村里有头有脸的知名人士说和，当面向周世伦赔礼道歉。以后每年再写春联，不在收周世伦家的鱼，这事才完。
但是，这狠狠地刺痛了周世伦，骂咱的话，还让咱贴门上，这不是明摆着欺咱没有文化吗？他下决心让儿子念书。他给儿子起名周忠义，希望儿子不像程姓学究那样，有了学问却失了德性。
此后，周世伦早晨比别人提前半个时辰下湖，傍晚比别人多撒几网回家。积攒钱财把周忠义送进学堂。
所好的是，周忠义聪明，几年光景，不仅蒙学读本倒背如流，经史子集也能解一二。然而，周世伦渐老，再无力供其深造，周忠义只得辍学回家。从此，以耕种为业。
农闲时，周忠义下湖捕捞鱼虾，拿到青瓦镇上去卖，也在无人圈占的湖边，割几车芦苇编织芦席，卖给青瓦镇柳家码头上的贩子，换回些零钱贴补家用。后来娶外乡逃难女为妻生儿育女，就这样清贫而忙碌地过着生活。
可是，周忠义凭幼学的功底，却爱上钻研古代流传下来的奇门异术：卜卦算命、阴阳风水。
他在青瓦镇赵传智先生那里，借得几本古代阴阳著述，如饥似渴地吸纳、饱餐。
一天的劳动之后，他反而来了精神。在如豆的油灯下，钻进那些晦涩的古书里不出来，琢磨、咀嚼、品味。
他感觉文字的表面，平白而简捷，如风清月朗，而文字的背后却隐喻着无尽的繁华，但是，又隐隐约约。
这更加引起他的好奇，增强他探寻的心里。
他的思维如在雾霭弥蒙中，逆水前行的小舟，费尽心力就为探寻烟云背后的洞天。仿佛也看到了，就是触摸不到、走不进，只能远观，难有身临其境的踏实感觉。
在这些神秘枯燥的文字里，他越挖越深，越走越远。
他肩抗着桨橹，背驮着渔具，他的思维仍在穷其极理。他的网撒入水中，有时很久，致使鱼儿逃脱，却忘了收网。风吹湖面，荡起粼粼波光、芦苇在风中穿行，起起伏伏，运河里的船帆鼓着肚皮。这些自然景色，有可能会给他的思考造成迷惘和困扰。
飞掠的水鸟，跃出水面的鱼儿，却又能给他的心智以启迪。有时琢磨出一个结果或道理，会有恍然大悟、茅塞顿开的感觉：啊哦，是这样的意思，这岂不是日月的韶光？然而马上又开始怀疑，感觉另有歧义，继而坚定地否定先前的顿悟。
周忠义爱胡思乱想的脑瓜，面对这些前人留下的奥秘智慧，找到了用武之地。然而，没有落地有声的答案，又让他心烦意乱。他已经走火入魔，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每天呆坐着，一坐就是半天，这让老迈的周世伦忧心忡忡。
周忠义又去青瓦镇，讨教赵先生。赵传智看着他直勾勾的双眼，笑而不语。问急了，赵先生说：
“书上都是天机，参悟这些天机的玄妙，用来破解红尘的奥秘。我是凡夫俗子看不明白，只有那些打开天眼的世外高人，才能看透识破。”
周忠义说：“我们也有天眼吗？”
赵先生肯定地回答：“有，人人都有。”
周忠义说：“天眼在哪里？”
赵先生说：“在心里。你想得道，必须打开天眼，想打开天眼，必须有世外高人的指点迷津。”
周忠义说：“先生，那些世外高人都在哪里？”
赵先生说：
“那是可遇不可求的，你可以去寻找他们，但不一定寻得见。他们或隐匿在高山古刹，餐风饮露，不食人间烟火；或就暴露于市井浊流之中，与俗人为伍。但不是有缘人，你寻着也不见。”
周忠义说：“那咋办呀？”
赵传智说：
“没有捷径，你去寻呀，用你的精诚与执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