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十五,高恒回来的日子到了,柳红早早地起来,做好饭,高信还没有睡醒,她唤醒高信:“高信、高信,快起床吃饭,然后去接你爸。”
高信睡眼惺忪地说:“柳妈妈,我们一起去吗?”
柳红说:“我就不去了,车站不是离学校不远吗?都上四年级了,成大小伙子了,自己去吧。”
高信说:“我们一起去不好吗?柳妈妈”
柳红说:“我还有事,就不去了。”
高信走后,柳红洗刷了锅碗,又做一顿饭,作为他爷俩的中午饭:她煎一盘高立带过来的咸鱼,炒一碗在郊外剜来的野菜,锅里烧了稀饭,把咸鱼和炒菜放在箅子上,馏在稀饭上面保温。五个麸皮掺野菜的窝窝头,也全部馏在箅子上。接着,她把屋里屋外清扫干净;把桌子、柜子上的物件码放整齐,常用的东西,放在显眼的地方······
她开始收拾自己东西:从青瓦镇带来的,那块深蓝色的,印着白色的莲花和鲤鱼的粗布,还用来包东西,她的棉的、单的衣服、两双鞋、一条毛巾,针头线脑,还有一把木梳。诺诺从北京给她买来的胶靴,她拿起,又放下,犹豫了一会,还是放下了。还有一些零碎的用品拾掇在一起。衣服一件一件地折叠,她的动作很慢,没有以往的麻利。她想起孟蝶说的话,她在心里默念:孟蝶妹妹,我对不起你。
临出门的时候,柳红站在小院里,转一圈看看,检查有没有收拾不妥的地方。还好,内外都很整洁。这些家具,包括锅碗瓢盆,她都使用了接近四年。现在看着都很亲切。这些常用的物件,好像全部长了眼睛,都眼巴巴地看着即将离去的她,又好像都有腿脚,跟在她的身后,依依相送。
柳红锁门之前,又看了一遍这些和她有了感情的东西。最后,挥一挥手,和这个家,和这个家里所有的物件作别。
锁好门,钥匙压在门旁的大青砖下,这是她和高信约定的地方。那些物件,似乎都伸出手,在身后扯她的衣襟。她匆匆地走了,头也不回,好像不敢回头一样。
走上大街,柳红的心情轻松许多。在她心里,她和高家拴在一起的绳索,不是又绾一个结,暂告一段落,而是彻底剪断。她认为,上辈子欠高家的,现在也该还清了。从此以后再也没有牵扯,她不想和高家再有任何瓜葛。
在这个城市生活了近四年,城市的高楼、城市的草木,没有她一星半点;四年里,白天的阳光,晚上的灯火,她都是在“蹭”城市人的。四年,她对城市依然陌生,她不习惯城市,也不喜欢城市,对她来讲,城市既喧嚣又冷清,喧嚣的是社会。冷清的是人情。城市的人和城市的天都水气重,整天雾霭沉沉的。
顺着大路向北走,朝着青瓦镇的方向。
出了城,她感觉天朗气清。
阳春三月,才八九点钟,太阳就火火地照。大路两边的杨柳嫩芽初展,还挂着鹅黄。太阳下,新叶与柔和的春风嬉戏,一闪一闪的油油亮亮。
路旁的麦田泛着墨绿,远处有一树一树的花开,白的她猜是梨花、剩下的,有深红,还有浅红。太远,她弄不清。
裸着的春茬地,有人开始耕地整畦,准备无霜之后,播种棉花、高粱或谷子。农民的生活,农村的环境,是她熟悉和喜欢的。
太阳正午,她感觉八十多里路程,早已过半。午饭时刻,路上的行人已经不多,她有点累了,还有点热,在一棵大柳树下。她放下包袱,坐下来,面朝着田野,背对着大路,准备歇一歇。
渐渐她感觉困倦,依靠着大树睡着了。
柳红进入梦乡:
她先有笑意,然后嘴唇翕动,然后是泪水,直至哭醒。但她醒后,依然闭着眼睛,任泪水顺着面颊直流。胸襟滴湿一片。此时,她不想醒来,愿永远沉浸在这梦里。
她喃喃自语:“骏驰、骏驰,我的弟弟,姐姐终于找到你了,你别走,你别走!你去哪里呀,你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