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儿带着夫人和女儿走后,孟先生的心也追随他们而去。他每天都在预估,娘仨能走多少路程。这些天累加起来,应该到了哪里。他还预设他们可能遇到的困难。带着那么多贵重的东西,还担心着他们的安危。
但是,孟先生相信徒儿的智慧和能力。相信他能带着师母和妹妹,跨过千山万壑。他认为,也可能要遇到困难和险境,有高恒在,总能够化险为夷。他们娘仨一定能顺利到达西安城。
孟先生拖着还隐隐作痛的病脚,把门店里所有的丝绸和刺绣,全部搬到后面库房里,正式关门歇业。他每天吃点东西,就在库房睡觉,与那些华贵的丝绸伴眠。
外面的枪炮声、哭喊声与他无关。他像听一出早已知道结局的戏曲一样无动于衷。在他心里,侵略者就是一茬蝗灾。能让庄稼减产,乃至绝收,但终究会过去。上天不会让祸害长久肆虐,肯定会降克星,最多也就是耽误这一季收成。
逆天而行,天必诛之,但需要时间。孟先生耐心的在等。
然而,这场逆天的蝗灾,比孟先生预想的厉害。
就在一个午后,日本人的一个小队,两辆汽车围住了他的姑苏绸缎庄。强盗们咦哩哇啦地乱叫,并开始砸门,店门被砸开,接着是打砸东西的噼里啪啦声,然后强盗们涌入后院。
孟先生从迷迷蒙蒙中醒来,他站起来,从窗口看到了这一切。给侵略者领队的是地痞李老狗,孟先生认识他。曾经和小老婆一起,要砸店面的就是这个家伙。
李老狗走在前面,他枯瘦的身体,如山火过后,烧焦的半截树桩。但他很有劲,足有十斤重的板斧,在他手里挥舞得很轻松。前店的大铁锁,就是他砸开的。
孟先生瞅着这条疯狗,在心里骂道:李老狗,你这个狗日的,下辈子我也要宰了你。
孟先生看看周围,微笑着,伸一伸懒腰,又坐回到那把太师椅上。
他想起昨天晚上,他似梦非梦的幻觉:
他好像熟睡,又好像什么都清楚,什么都明白地醒着。忽然,天上的南天门打开了,从里面射出万道霞光,他看见南天门里祥云缭绕、仙袂飘飘。五彩的祥云,比他家的绫罗织锦还要漂亮。他的夫人站在那里向他招手,他明白,他和夫人,应该都是天上的星星转世,上天需要他们了,让他们赶紧复位。他认为自己的大限到了,也就在这几天。
他疑惑,难道夫人先他一步?不可能!应该是心里想夫人了。但是,这亦真亦幻的梦境,醒来依然记得真真切切,夫人是在开着的南天门里向他招手。
现在证实,夫人真的在天上等着他。
所好的是日本人进城之后,他就做好了充分的准备:油就放椅子旁边,火更是不离手。狗日的强盗,你们能奈我何?老子不就是该到天上复位了吗!来吧,老子准备好了。
生意上的朋友常说,人的所有财富,都是生不带来,死不带走。我孟继勋不信,老孟今天还真要打破这个惯例,我多年积存的珍玩,我的锦绣,多年的家业,我就要一并带走!看狗日的强盗能够拿走一分一毫?
日本人围住库房准备破门,李老狗举起板斧冲了过来。突然,房内升起滚滚浓烟,瞬间腾起大火。鬼子兵从窗户和门缝里向室内疯狂扫射。
孟先生开始高声叫骂,他躯体单薄,却声如洪钟。他用尽胸腔里所有的真气进行叫骂,他几乎日遍李老狗和侵略者祖宗八代的所有先人。
大火吞噬了房屋,烈焰腾空,像火蛇吐信,浓烟托举着孟先生,向他梦中的乐园奔去,他就要和夫人相见了。
日本人远远地围着不敢靠近。
不久,火焰中除了一些用品的爆裂声,再无声息。
傍晚,房屋倒塌大火熄灭,满屋锦绣化为灰烬。孟先生携带着他的家当早已升华。
强盗们一无所获,悻悻而去。
李老狗尾随着强盗准备上车,却被一枪托捣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