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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巴村周世伦的儿子周忠义，真的出发了。
他不顾年迈父亲的反对，不顾妻儿的哭泣哀求，背着自己的几件衣服，不带分文上路。他决心云游四海，遍访古刹道观。寻求世外的智者，打开天眼，参透心里的迷惑。
赵传智听说之后，在心里后悔莫及。他不走心的胡扯，却害了走火入魔的周忠义。周世伦若年轻几岁，他一样会拿刀过来劈了他。老实、耿直的周世伦，一定会指着他赵传智的鼻子骂：
“你们这些喝过墨水的人，没有一个是人揍的人。除了愚弄、祸害老百姓，就不会干一件人事，说一句人话。”
赵传智自责了很长一段时间，刚刚把周忠义忘了的时候，周忠义突然来访，让他又惊又喜。
周忠义进门就说：“赵先生，我是来谢您的。”
赵传智说：“顿悟了？”
周忠义说：“顿悟了！”
赵传智说：“说与我听听。”
周忠义迟疑片刻：“好吧，就说与先生听听。”
“先生，我现在已经不是卜卦和风水的信徒，我已经不认为那些卦辞，能印证或验证如今鲜活的事物。我已不相信，一个人的命运前程全部写在脸上。还有，我更不相信，同样的黄土，将一具尸骨埋进去，因为地形不同，就能决定后辈的兴衰祸福。”
赵传智惊奇地说：“这就是你的顿悟？”
周忠义说：“是的，先生，这就是我的顿悟。”
赵传智说：“你走的时候，笃信的近乎着魔，我怂恿你云游，是让你知难而退，没想到你还真去了。一年多的光景，你竟然转变了，我想知道你是怎样转变的？”
周忠义说：“我遇见高人了，打开了我的天眼。因为您的指导，我才走出去，才有机会大彻大悟。不然我真要误入歧途，害了自己、害了家人。所以，我今天才来谢您。”
赵传智说：“在哪里见到的高人？”
周忠义说：“太行山中。我见到的高人很多，以后您会知道，也会见到。先生，我暂时不能告诉您，给您卖个关子。”
赵传智：“哈哈，那我就不问了。”
周忠义说：“我今天来，也有求于先生，想请您帮个忙。”
赵传智说：“有事？”
周忠义说：“是的。”
赵传智说：“我心里对你还歉疚着呢，就想帮你的忙来弥补，只要我能办到的，尽管说。”
周忠义说：“先生，我想在青瓦镇摆个卦滩，替人看相、算卦。让您帮忙找一间临街的门面。且后面要有配房及院墙。价格还不能太高。”
赵传智说：“这就奇怪了，你不刚刚说你不相信卜卦和风水，咋又要给人看相、卜卦了？”
周忠义说：
“我不信，而世人相信呀。”
“大多数人对算命、相面、阴阳风水深信不疑。先生，您没发现吗？人倒霉了算卦看风水；发达了也算卦看风水。这不是一条很好的生财之道吗？”
“一桌一椅一块招牌，就能挣钱。我无需装腔作势凭空捏造，故意骇人听闻。只要按照自己对书本的理解，对号入座的注解，那些求前程、问祸福者掏了腰包，得到心里的平衡与安宁，而对于我，就是做成了一桩生意，空手套白狼的生意。这比捕鱼、编席，钱来的更快、更容易。”
赵传智听了周忠义的话，认真地看着他说：
“忠义，你不仅是遇到高人了，你也遇到贵人了。你遇见你命中的贵人了。”
周忠义说：“先生就是先生，还是您看得透。您说对了，我真的遇见我的贵人了。先生，我求您的这个忙，您能帮吗？”
赵传智说：“你的这个忙我还真帮不了，不过我给你介绍一个人，他能帮你。”
周忠义说：“谁？”
“牟三元。”
“哪个牟三元。”
“财主柳厚仁的大管家侉三。”
“麻烦先生给我引荐。”
赵传智说：“好吧，你等我的话。我提醒你，对付侉三不要奉承说好话，那样他蹬鼻子上脸，你什么事也办不成，能震住侉三的人，才是他服的人。”
周忠义说：“谢谢先生提醒，我明白了。”
周忠义和侉三见面，是在封秃子的饭馆里。赵传智躲着没去，他说有事脱不开身，推辞了。
其实，这俩都是他不想见的人。在他看来，这两个人，一个是家境贫寒，不好好过日子，故弄玄虚走火入魔的玩意；一个是又尖酸，又傲慢，狗仗人势、无恶不作的混蛋。
也不是多么丰盛，就四个小菜：拌莲藕、炸小鱼、熘鸡砖、卤猪蹄。外加羊肉汤、烙馍。
周忠义等了许久，侉三才昂首阔步进来，周忠义起身迎上去招呼，侉三微微颔首算是回应。周忠义热情地倒酒让菜，侉三冷冷的不苟言笑，享受着周忠义的谦恭。
周忠义说：“牟总管，赵先生都给您说了？”
侉三说：“说了，你要找临街的门面是吗？”
周忠义说：“是的。”
侉三说：“你干啥？算卦、相面、看风水？”
周忠义说：“对。”
侉三说：“你干坑蒙拐骗的勾当，我本来不想给你找门面的，是赵传智所托，老家伙是我哥的书友，不能不给面子。不过，别人问你，可不能说是我给你找的房子，我不跟着你被别人日娘、操奶奶。”
周忠义说：“我招牌挂那儿，人家骂，骂的是我。不会牵扯牟总管。”
侉三说：“你与赵传智什么关系？”
周忠义说：“他是先生，问过他学问。”
侉三说：“从前跟那个老家伙念过书？”
周忠义说：“没有，家里穷，交不起学费，只是慕名而来，向赵先生求过解答。”
侉三说：“你认识我吗？”
周忠义说：“几年前，我编几张苇席，去柳家码头换钱，见过您的威风。”
侉三说：“那好吧，你先给我相一面，看你相得准不？租门面的事好说。”
周忠义说：“今天咱以喝酒为主，改日我正式给牟管家相面。”
侉三说：“不相？我给你租房子，给你租个屌。”
周忠义笑一笑：“既然牟管家坚持相面，我就不客气了。”
侉三不耐烦地说：“别废话，开始吧。”他正经地做直，伸长脖子，尽量让周忠义看清楚。
周忠义放下筷子，也直起腰坐正。隔着桌子上的杯盘，脸对脸，注视着侉三。他动一下身躯，刚要开口，手不小心放在他身旁的褡裢碰掉在地上。‘当啷’一声，一个浮雕着龙凤图案的圆柱型铜罐，滚到侉三脚下。
侉三捡起：“这么好看的东西，还那么沉，里面装的什么？送给我吧。”
周忠义说：“牟管家，这是我挣钱的家伙，里面是算卦所用的‘签’，竹子做的，你要了没有用。”
侉三说：“别害怕，我不要你的，我抽两只，你给我看看。”
周忠义说：“抽签，一只就够了，不能多抽。”
侉三说：“哪一只好我就要那一只。”
周忠义说：“牟管家，不相面了？”
侉三说：“抽签之后，再相面，反正今天你又不能给我要钱。”
周忠义无奈，只得笑笑：“那你抽吧。”
侉三捏住一只签上的红绳，抽出一只，递过来，要周忠义给他解释，随又抽一只，装口袋里。等待周忠义解释了这只，再看下一只。
周忠义接过预示侉三命运的竹签，凑到眼前，读给侉三听：错投大王事难成，绝处涉水趁东风，一朝得蔽柳荫下，衣食无忧振家声。
周忠义读完，侉三听了，结合自己的过往和现在的处境，也明白了一二。想想也是，跟王乾坤没混出名堂，来到湖西，在柳家做管家，虽然没有像柳厚仁那样大富大贵，现在的日子还说得过去，衣食无忧没有问题。侉三心想，这真奇了，什么大王，涉水、柳荫，句句说到点子上。但是，没说今后呀。
“老周，你的签上，都是胡说八道些啥？我也听不懂。”
周忠义说：“我给你解释、解释？”
侉三说：“别解释了，这一只不算数，我要第二只。”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放在周忠义面前。
周忠义看看竹签，又一眼侉三，皱着眉头愣在那里。
侉三说：“老周，咋不念了？”
周忠义说：“牟管家，这是一只下下签，还是别念了。”
“下下签怎么了？还能吃了我不成，念！”侉三执拗地说。
周忠义只得读给他听：“口鼻斜歪百事绝，乞墦钳市依笙歌，他年改天换地日，蝇虫伴你赴极乐。”
上一只签，侉三似懂非懂，胡乱联系似乎明白了一点。这一只，他听傻了，四句顺口溜，半句也没听懂：“啥意思？”
周忠义说：“牟管家，下下签，别解释了吧。”
侉三犹豫了一下，还是说：“说说看，下下签将来能把我怎样？”
周忠义说：“这只签的解释很简单，三句话：你坏事干尽，在主家高兴做狗，将来不得好死。”
侉三猛拍桌子：“去你妈的，这两只签都不算，我不抽签了，还是相面吧。”
周忠义略一迟疑，心想，别废话了，多说是自找没趣，相就相吧。他张口就来，直接进入正题：“牟管家，长得好，你的鼻子长歪了，到手的媳妇歪跑了，你的嘴角两边翘，人一套，鬼一套······”
侉三挥手制止：“你小子放屁，我的鼻子哪里长歪了？我的嘴角，还不如你更往上翘，你他妈的现在才正式是人一套，鬼一套。”
周忠义说：“牟管家，我知道你的鼻子不歪，你的嘴角也不翘，但是，你不明白，一个人呈现给凡人的五官，并非麻衣相上的五官。凡人看见的是表，而我们相面的人，是你的内在实质、是你的命理，你的真谛。”
侉三说：“你这些歪理我听不懂，你就解释一下，你看见我脸上都写着什么？不要鼻子眼睛的胡乱编排了。”
周忠义说：“好吧，我就把你的命理，在面相的表现，给你做个注解：牟总管，您是河东人吧？”
侉三说：“大河、小河，沟沟坎坎那么多，我是哪条河的河东人？”
周忠义说：“我指的是运河的东边，也就是微山湖以东。”
侉三说：“就这些？还看见了什么，都说出来。”
周忠义说：“牟管家，说内心话，看着你的这张脸，我都想吐。”
侉三说：“咋的？”
周忠义说：“我行走江湖多年，还第一次碰到你这样的相貌。牟管家，你讨过饭、扛过枪、打过劫、杀过人、沾过人妻，也带过绿帽子。您嘴甜心辣，当面说好话，背后下刀子，好事你不怎么干，坏事爱往绝处做。
“从你的五官上看，你就是个该挨千刀的，你不能死在床上。最终你死水里，鱼鳖虾蟹吃你；你死陆上，饿狗蚊蝇吃你。
“但是，人的命理是可以转化的，还要看你的造化，你走对路，也许保一条小命，走错了，说不准时间，早早晚晚有那么一天，你要吃枪子。”
侉三指着周忠义说：“小子，你胡说八道，小心我收拾你。我现在就让封秃子摁你锅里，煮你吃，你信不信？找我帮忙，狗日的，你凭什么埋汰我？”
周忠义说：“牟管家，我的话都是有凭据的。”
侉三说：“放屁，你有什么凭据？”
周忠义说：“我的凭据是你额头高、眼窝深、鼻子歪、下巴长；凭你脸上的沟槽，交加的眉，还凭你尖头蛤蟆腚。”
夸三被周忠义挖苦了一番，反而气消了：“河东人都长我这样？”
周忠义说：“不，河东人眉清目秀的人多了去了，我看到的河东人，就你自己长这样。”
侉三说：“我虽然算不上身高臂长美男子，但也没有你说得那么丑陋，那么猥琐。”
周忠义说：“牟管家，你忘了？我给你说过，我看到的，是属于你命理的相，而不是你作为凡人在世间的长相。在我们相面人眼里，你就长这样。”
侉三说：“你说的这几个词，我都明白，就有一个没听懂，什么是蛤蟆腚？”
周忠义说：“就是没有腚，腿和腰相连接。你看我们一般的人，都是上面是腰，腰下面是腚，两条腿长在腚上，而你的两条瘦腿就是直接插在肚子上的。”
侉三说：“我根本不瘦，你小子这一个时辰都在日弄我。”
周忠义说：“牟管家，你胖瘦我还能看不出来？再说一遍，我看到的是你的真谛。你肉眼凡胎看不到。”
侉三说：“看相的眼睛，和常人的不一样？”
周忠义说：“是的，不一样，我的眼是慧眼，你的不是。”
侉三说：“周先生，你看我怎么走，才能避祸。”
周忠义说：“行善求功德，拜佛念弥陀”
侉三说：“遁入空门，做老和尚？死就死，我死也不干。”
周忠义说：“这一句的解释更为深奥，解释起来也更为复杂。”
侉三说“老周，你再解释一下，我听听。”
周忠义挥一挥手说：“牟管家，没有必要，只要从今以后，在青瓦镇上，帮我的忙，别拆我的台，我给你做功，时间久了，也许就能化解你未来接二连三的倒霉运。”
侉三说：“你们这种人，都是靠日弄人挣钱，我根本不相信你的胡吊扯。”
周忠义说：“牟管家，我的话三五年就要应验，不信，咱走着瞧。”
侉三说：“走着瞧。老周，五年之后，我还这样，我不仅要宰了你，还要宰了你八十多的老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