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大的国军队伍,如柳厚仁所说,像一群肥羊,真的就让解放军给吃掉了,且汤水净尽。
解放了。
青瓦镇在黄尘夹杂着柳絮的春天里,开始了土地改革。大地主柳厚仁的土地、码头、房屋、牲口、器具、粮食,全部被政府接管。
柳厚仁这几天躲在家里,栖栖遑遑的。家里的长短工,如一群鸟,土改工作队的到来惊飞他们。
每天婉云还过来,给柳厚仁两口子送些吃食。他也从婉云嘴里得知外面的一些事情:曾经辱骂共产党,并杀害过共产党探子的财主常安久,已经被镇压了。土地、粮食、牲口都被统一看管,准备分给贫雇农。那些感觉和共产党有仇的,都向南方跑了。老友王参议,还没过徐州,就被抓了回来,刚被抓住时,扶不住、架不起,如一滩泥。柳厚仁听说这些,也颤抖不止。
他苦苦思索,过去若干年,自己的所作所为。还好,虽然也曾骄横过,也曾仗势欺人、巧取豪夺,得罪过很多人,但是,却没有杀过共产党的人。连当众辱骂,也没有过。他曾经听说街面上,算卦的周忠义来路不明,手下人怀疑是共产党,他没有追究,也没阻拦侉三和其来往。那时,他也不是怕共产党,不敢招惹一个小算卦先生,而是不想和有背景的人接梁子。
他想来想去,也没想出哪里对共产党不敬,这让他心里稍微有所宽慰。
自己也许会有一场灾难,东西可能保不住,身体可能会脱一层皮,但最后不至于丢命。他给自己设定了很多种结局,哪一种结局,最后他都化险为夷,都不至于像常安久一样丢命。
他让婉云去给他算一卦,他嘱咐婉云,不要让侉三知道,也不要找周忠义。
婉云说“周忠义和侉三都成了镇上的干部,周忠义早不算卦了。”
第二天,婉云拿来算卦先生写的四个字:“劫后余生”这也暗合他自己的推测。
侉三来过两次,第一次,他取走自己的私人物品,柳厚仁两口子喊他,侉三没有理会就走了。
隔一天,他又过来,不仅拿走码头仓库的钥匙,而且把家里所有贵重的物件,都指挥几个年轻人搬走,连黄氏的首饰盒也一并拿走。
当时,黄氏正在梳头,侉三一把推开黄氏,并抬手给了黄氏一记耳光。黄氏惊愕的差点死过去。
并不是侉三的巴掌有多重,打在了她身体的要害部位,而是平常哈巴狗一样的侉三,竟敢给她一记耳光,是让她难以接受的意外。
柳厚仁看到侉三当时的眼神,充满着仇恨和杀气。感觉喂熟多年的狗,突然成了撕咬主人的恶狼。这也是柳厚仁最担心害怕的。这些年,他的家底,所有进出账目,所有算计别人的计谋、手段,侉三都一清二楚。
自己想对共产党隐瞒私藏金银的事,看来已经不可能了。但是,他认为自己多年对侉三不薄,曾经侉三如丧家之犬,来青瓦镇投奔他,是他救了侉三的命,还让他做了管家。
一个外乡人,在青瓦镇混得风生水起,有吃有喝还管着一帮家丁,全靠他柳厚仁在后面撑腰。不然,青瓦镇人一人吐一口水,早淹死这个狗日的。他承认,他曾经对侉三也下过狠手,那是在吓唬他。哪有养狗不栓绳的。
从侉三手里,把婉云夺过来,他是不忍看着仙女与狗交配。婉云若与粗陋的侉三在一起,柳厚仁认为那是违背天理。他柳厚仁的行为,可以说是替天行道。侉三他自己说他就是柳家的一条狗呀。
其实,麻黑子也知道侉三就躲在青瓦镇,只是为了王大个子的一个喽啰,不想与他柳厚仁翻脸,所以才放过侉三。
柳厚仁没想到,侉三这小子吃红肉拉白屎,翻脸无情。然而柳厚仁不死心,他幻想侉三能念及一丁点旧情,保住自己的命就行。对侉三的好,他如数家珍一般,清楚地记着。他没意识到他有选择性遗忘症。
侉三正好相反,他恨柳厚仁狠得牙根痒痒。
土改工作队进驻数日。侉三并没有把那十五坛子银洋献给共产党,柳厚仁猜想,侉三打算独吞那十五坛子钱。如果侉三真这么想,就对他柳厚仁非常不利。明摆着,只有他老两口死了,侉三才能独吞。他又担心侉三会对他下毒手。
柳厚仁的思维,就在这死与活的两极来回游走。两者都有可能。
柳厚仁自嘲:没想到玩一辈子鹰,最后竟然让鹰啄瞎眼。他不甘心,他两口子不能白白让侉三这条狗咬死。况且,这条狗的狗链,还在自己手里牵了多年,曾经让其咬谁就咬谁。
死也得让侉三跟着,不然就太便宜他了。柳厚仁爱听戏,他知道死诸葛害死活司马。如今,十五坛子银洋,死他老两口子是不够的,还得让侉三陪着。
柳厚仁认为,自己还有一张牌可以打,那就是高恒。
听说高恒当了共产党的官,女儿一天还在高家,高恒就是他女婿,实亡而名却存在着。这样,别人就要投鼠忌器,就得有所顾忌,这就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