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麻亮,柳红就到了娘家,骏驰跟着侉三正召唤几个短工套车准备下湖,他看到姐姐怒气冲冲的进门,瞬间有些愣怔,随即又缓过来,忙招呼姐姐,并想对昨天打人的事做个解释。柳红哪容他说话,操起车旁的鞭子,就抽过去。
骏驰急忙躲到车后:“姐,您听我说。”
柳红根本不听他说话,只是持鞭猛抽,姐弟俩围着车,推磨一样转圈。
侉三知道柳红在气头上,也不劝架。主小也欺佣,他不趟这个浑水。赶紧让一个短工跑到后院,告知柳厚仁。夫妻俩听说闺女来了,又惊又喜。
来到前院,柳厚仁见状,立马来气:
“这是咋啦,大清早,来到就打你弟弟?”
母亲黄氏赶忙过去,拉住女儿的胳膊,柳红这才放下鞭子,气的两眼噙着泪水:“您问他昨天干啥了?”
柳厚仁放缓语气,柔声说:
“快跟你娘到后院去吧,骏驰不就是和高立、高顶打架了吗。”
柳红说:“高立、高顶被打得鼻口流血,高立的两眼乌紫,肿得像个灯笼,看不见走路。额头上还有个口子,止不住血。高顶还是个孩子,脊背、胳膊、手背,有好几块淤青,差一点就出人命。
柳厚仁说:“好了、好了,别生气了。中午我让人送些钱去,给高立、高顶买些东西,再请个大夫给高立看看眼睛。”
柳红说:“骏驰要亲自给高立、高顶赔礼道歉。”说着,她用手指着几十号长短雇工怒道:“你们参与打人的,我一个也饶不了你们。”
侉三说:“闺女呀,我们谁也没参与打架,柳高两家是亲戚,我们谁敢帮打?”
柳红说:“骏驰一个就把高立、高顶打成那样?老皮叔身上也几处伤,难道都是骏驰一个人打的?”
侉三说:
“说真话。当时,是高家的几把镰割过了两家界桩,骏驰过去和高立、高顶没理论几句,就打起来了。骏驰这孩子打的饿一些,高立、高顶没怎么还手是真的,一点不干我们众人。”
柳红说:“三叔,你们仗着人多,把人打伤,您是长辈,咋不提前制止?闹出这个结果,您的老脸好看?”
侉三作为柳家的管家,平时对这些长短工,吆五喝六的,柳红的话,让他在众人面前有些挂不住。
他说:“大小姐你这话可亏了三叔了,我正在给牲口拌料,听见打架跑过去,已经晚了。”
柳厚仁听了闺女说的话,心里又要生气,只是闺女几个月没有进门,难得见到闺女一回,才把怒气又压了回去。先是摆摆手,示意侉三招呼众人,赶紧下湖。然后,又对柳红说:
“红儿呀,这也不能只怪你弟弟,高立、高顶也有错,是他俩先割咱家的芦苇,所以骏驰才打了他俩。”
柳红说:“湖里的东西,谁收就是谁的,怎么只能咱家收呢?”
柳厚仁说:
“大堤上和湖水里都有界桩,清楚地摆在那儿,高家不讲道理,先割咱界桩里面的苇子,骏驰这才打人,有错吗?界桩都二十多年了,青瓦镇谁也没敢越界收割,高家有意越界,谁对谁错,你不明白?”
柳红顶撞道:
“这微山湖是官家的湖,也不是咱家的,咱砸个界桩,就不准别家靠近,明明是咱霸道,却怨人家冒犯。”
柳厚仁彻底被女儿激怒了,手指着柳红:“滚,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闺女!”
柳红也不买账,气呼呼地转身向大门外走去。
黄氏正招呼婉云端上饭菜,看见女儿气呼呼地走了,追了出来,柳红出了大门,已消失在清晨浓重的雾霭里。
吵闹耽搁了一阵子,侉三等众人还在前院。柳红怒冲冲地出门,他当作没瞧见。柳红对他抢白,柳厚仁就在跟前,而丝毫不给他找回点面子,让他窝一股气。
仆生主的气,又能咋样呢?也只有挺着脖子,把气咽下去。但是,又一粒怨的种子,种在他的心里。和柳家的账,他也一笔一笔,都记着来。
柳红回到家里,公公爹正解已经套好的牲口。四五个雇工,义愤填膺的向高丰年诉说侉三、骏驰及家丁的凶恶,见柳红进来,都不敢再说话。
柳红走进厨房,婆婆做在饭桌前垂泪。高立、头上裹着纱布,眼肿得放亮,高顶一脸无辜的可怜相,蹲在饭桌前,眼里噙着泪水。嫂子进来,他怯生生地瞅了一眼。娘儿仨的碗筷根本没动。
柳红来到婆婆跟前跪下道:
“娘,俺两个兄弟挨打,都是不懂事的骏驰造的孽,都是俺娘家一干人等,和俺娘家兄弟的错。我在这里给您磕头赔罪。爹、娘,还有两个弟弟,原谅不懂事的骏驰,和俺家那一帮佣人吧。”
柳红说着额头砰砰磕在地上,继而嚎啕大哭。
高丰年听到儿媳的哭声,吓了一跳,来到厨房见柳红跪着,自己又不便伸手去拉。于是,他说:
“红儿快起来,咱家也有错,不能只怨人家,柳家不把咱家送官府治罪,那已是看在你的面子上,念及亲戚,高看咱一等了,咱还想干啥,想上天?”
接着他又对着老婆刘氏吼道:
“熊老婆子,还不赶紧吃饭,该干啥干啥去,咧咧啥?”
刘氏不敢再哭,双手欲扶柳红站起,柳红看公公动怒,赶忙顺势起来。
柳红走出厨房,对雇工们说:“牵牲口套车,我跟着下湖。”
高丰年从厨房跟出来,阻拦道:
“红儿,今年的芦苇和莲藕咱都不要了,咱家那点东西是小事,惹你父亲生气是大事。”
柳红说:
“爹,下湖的事不用您操心,您去给高立高顶请个大夫吧,特别是高立的眼睛,可别出差错。”
这时,雇工们已将牲口的草料和中午的饭食抬上车,准备就绪。柳红拿一件紫色的大袄穿上,裹得严严实实,她坐在车夫老皮的身后,车子一溜烟,出了青瓦镇,直奔微山湖苇海。
高家的车马虽没有柳家的阵仗,而今日,却显得轻捷和趾高气扬。当车出门之后,高丰年似乎有一丝难以觉察的微笑,两个儿子不能白白地挨打,他得捞回。
他心里骂道:“柳厚仁你老小子,是微山湖的龙,我也得刮你几片鳞。”
高家的两辆车赶到湖滩,柳家的几十号人,已经割得正欢;前面的人把芦苇割倒,后面的人由侉三指挥着扎捆装车;有几辆车装满正吆喝牲口启动。
这时,柳红从老皮手里接过鞭子,左手勒住缰绳,右手持鞭,把车横了过来,挡在路中。
骏驰看见姐姐,吓得躲进芦苇地里,再不出来。侉三见状,心想:今天有好戏看了。
他走过去,笑对柳红说:
“红儿,为啥挡住咱家的车不让走?”
柳红说:“三叔不关你的事。”
侉三说:“今天咱家是我领班干活,晚上回去我不好向你父亲交代呀。咱这几十号人,管吃管喝,外加工钱一天得几担粮食的开销,咱闹不起呀。今年的芦苇是徐州府的官家要的,官家的纸厂催着要货,收割赶的紧。今天我们是六十亩的任务,午后耽误了码头装船,我可担当不起呀。好乖乖、好孩子、好红儿,让高家的车闪开道,让咱家的车过去吧,给三叔个面子,好吗?”
柳红说:“三叔,咱家的车过去可以,我有一个条件,不答应,别想过去。”
侉三说:“孩子,什么条件?快说给三叔听听。”
柳红说:“界桩往南挪移十丈,北边让给高家,作为骏驰殴打高立、高顶的赔偿,不然,一辆也别想过去。”
侉三说:
“红儿,你也长大了,三叔的话你能明白。说客气点,我是你们柳家的管家,说白了,我不就是你家的佣人吗?孩子,我作不了主呀。你让咱家的车过去,回去我说与你爹,别说十丈,就是一百丈,只要你爹愿意给,也不关我侉老三半文钱,你说是不?
“你在这挡着道,芦苇拉不到码头,这几十号人,包括我在内,都要被你家扣掉工钱的。俺都是穷人,家里老小都指望你家的工钱过生活。孩子,你放这几辆车过去吧,你的话,我保证带给你爹。下一趟,给你回话。”
柳红说:“三叔,咱的车折返回来,不见你回话,我还挡住。”
侉三说:“放心吧,红儿,返回来一定给你个说法。”
柳红在车上欠欠身子,抬一抬嘴巴示意,老皮娴熟地抖抖缰绳,长鞭摔过去,“啪”的一个鞭花,高家的两辆车让到路边,侉三指挥柳家的车辆驶出湖滩。
侉三安排车辆,去码头卸货,自己回家告知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