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允许那我想到哪里讲到哪,你权当催眠曲吧。你曾不止一次地问过,说我发短信不仅速度快,而且颇具文采,一再探究我的真实文化程度。其实,我在娘肚子里时就是多余的!懂事后听爸妈讲,怀上我那阵正值计划生育抓的很严的阶段,而我上面已经有两个姐,村镇干部轮番上门做爸妈的思想工作,要求根据政策将我‘计划掉’!爸妈坚决不同意,与村镇干部们玩起捉‘猫猫’的游戏,直至妈顺利生下我“游戏”才告结束。然而,计划生育政策‘严’字当头的风浪尖上,被罚款500元!钱还值钱的年代,等于天文数字,为此爸爸给我取名字就一个‘钱’字,别称‘钱妹’。后来爸妈又陆续生下一个妹,一个弟,莫名其妙的的是却没有被再罚款。兄弟姊妹一多,在经济不发达的年代,日子就过得拮据又艰苦。要强的父亲先后到老家市区做过‘破烂王’,在家开过粉丝加工厂,以多种营生支撑着一个家正常运转。那些年头有两个极端的怪圈,一是读书无用论流行,二是农民种一亩田地要倒亏一笔钱。脑筋好用的爸爸在承包地里连续种植麻,遇上好行情,赚到一笔钱之后,将几间老屋翻修成简易两层小楼房。”
“很感谢爸妈在极端困难的情况下让我上学。时至今日,已然记不很清楚那时学习成绩怎么样,是否天生爱学习等。记忆犹新的是该上小学五年级那年,爸妈没有给我去学校报名,而是对我说‘钱妹,为了保证你妹妹、弟弟也适当上几年学,从这学期开始,你就不要上学啦,同你大姐、二姐一道,帮大人干些活吧。’我一听就懵!嚷嚷着非要上学不可。结果可想而知。十一二岁的年纪,能给家里干多少活?更多的时候,是伺候家里的两条猪,一头牛,上山捡拾柴火等,遭受酸甜苦辣,不想说的太多、太细。转眼间四五年光阴过去,我已16岁。到改革开放的前沿广东打工,已蔚然成风。”
“你也到过广东打工吧?不瞒你说,1996年到1998年之间,我也在广东打工,分别待在海蓝市,深圳市。”秦尚韧忍不住插话道。
“那一年春节过后,爸爸给我买好一张从老家到深圳的长途汽车票,将我托付给老乡照顾,我就这样稀里糊涂来到深圳。从相应比较落后、闭塞的老家来到深圳,有一种脱胎换骨、大开眼界的感觉。可惜没有时间领略深圳的繁华热闹,随同老乡们进入一家香港人开的鞋厂。鞋厂坐落在宝安区,规模不是很大,五六百人。该鞋厂属于靠廉价劳动力支撑的生产密集型企业,生意格外好,天天加班,隔三差五还要通宵。我的工作岗位几度调整,先后在底部、面部、包装部做事。那时的工资很低,加班加点辛苦一个月,很难有月薪挣到千元的员工。我每个月挣500到700元之间。南方的私企是无数打工妹、打工仔青春的杀手,为挣一点钱,人生最美好的青春时光几乎都在流水线上耗尽。所以直到现在,要是进工厂做事,我有一种本能的反感。”
“那时同家里联系主要靠书信。工厂门前的小商店有公用电话,同店老板熟络以后,可以告知亲友小商店公用电话的号码,在下班时间打来电话,店老板会大声吆喝要找的人来接电话,每次收取一元钱服务费。爸妈偶尔写信或者打电话来,说的最多是‘省着花钱,尽量多寄些钱回家’。所谓的老乡仅仅是来自一个市,并非邻居或者本村,我是处在一大堆陌生老乡中的孤苦伶仃者。性格孤僻、懦弱,使我极少同工友们交往、沟通。永远看不到尽头的加班,使我身心皆疲惫、憔悴,亲情又难以抚慰内心深处的创伤。很多时候我想,父母生养儿女究竟为什么?城里人家的孩子此年龄在父母庇护下或上学,或无所事事,同在一片蓝天下,工厂、车间、流水线却是我青春的代名词。”
“知道父母支撑一个偌大的家也很难,尽量按照一个听话、乖巧的孝女的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节约每一分钱,尽可能将多的钱兑回家。然而,良苦用心似乎并没有得到爸妈的理解。同村人互相攀比在外打工的自家孩子每月挣多少钱,兑回家多少钱,是一种炫耀和满足。爸妈不断加码的要求,我苦笑面对。可是每个月只能挣那些钱,而钱又不能像变戏法般越变越多。唉,只好‘省’字当头!在如何省钱方面,工友们各有各的高招。我每顿饭控制在一块五毛钱以下,真寒酸啊,五毛钱的米饭,五毛钱的盐水煮白菜、土豆、萝卜丝等。‘享受’如此饮食,是青春烙印上最重要的记忆之一。我每个月按照500元的标准给家里兑钱。”
“枯燥的打工生涯虽然难熬,时间还是临近春节。在外一年,实在太累,很想家,很想在春节假期间回到家中,在爸妈面前撒撒娇,吃上几顿可口的饭菜,享受血浓于水的亲情。可是,临近工厂放假前两天,爸爸打来电话说‘春节回家、节后再返厂的车费太高,你就在厂里过年吧,将车费省下寄回家里来!’接到电话的一瞬间,我一个头两个大,瞬间泪流满面!亲爱的爸爸妈妈,我是你们的女儿呀,我才16岁,还需要你们的亲情关怀与呵护……”
“同宿舍7名工友都回家过春节,我孤零零留守空荡荡的房间。除夕夜,我蜷缩在冰冷的被窝里,嘴里嚼着方便面,听不绝于耳的鞭炮声,心被撕裂!”
说道伤心处,梅燕妮泪流满面,难以自持地扑倒在秦尚韧怀抱里大放悲声。秦尚韧也有独自在深圳过春节、大年三十啃方便的经历,对梅燕妮的纠结深有感触。
室内的空调一直开着,嘴唇、喉咙有些干燥,遗憾房间没有饮用水。秦尚韧将躺在怀抱里的梅燕妮略微往一边挪挪。梅燕妮问道:“压痛你啦!对不起。”
“不是不是,一点也不痛。我想摸到手机看看时间。”秦尚韧连忙解释,将梅燕妮搂的更紧。几分钟时间,梅燕妮恢复常态,连忙从秦尚韧怀抱里往旁边挪动。秦尚韧不安地说道:“呵呵,还要将楚河汉界分得如此清晰吗?”
梅燕妮说:“小女子是有家室的人,今宵已经酿成说不清楚的严重后果,天亮后该何去何从,心中一点底都没有。算啦,还是信奉你们男人说的那句话吧,今朝有酒今朝醉!不管你愿意不愿意听,多年压抑在心中的往事,要一股脑儿倒出来。”
“翻过春节,厂里开工。还没上几天班,我身体突然出现严重不适,主要表现在浑身乏力,忽冷忽热,水米难进。无奈,只好请假卧床休息。冰冷的被窝,难受异常的身体,这些都不是最重要的。异常难受的是没有亲人嘘寒问暖!我千万次地问自己,难道爸妈将我养大后,亲情就变得如此现实,如此冷漠吗?在冰冷的被窝一躺就是三四天。同宿舍的老乡帮我买来一些简单的药品,打来开水、饭菜让我吃喝。对此,我永远心怀感激。然而身体的病痛始终不见好转。同事建议我去大点的医院看看,我惨笑着摇头否决。”
“春节前已将绝大部分工资寄回家,手里仅仅留下100来块钱,春节前后到现在,尽管一再省着花,兜里也几乎一文不名。怎么办?厂里管事听说我的情况后,跑来探视,临走丢下一句话‘过两天还是这般情况,赶紧通知家人或者办理离职手续’!他们怕我死在厂里不吉利!当时厂少,打工的人多,对打工者的保护根本没有。在不少老板的眼里,一个打工者不论何种原因死在厂里,赔偿可以忽略不计,而导致的不吉利才是最重要的!那个时代所有打工者共同的悲哀!国家的发展,正是无数牺牲掉青春的打工仔、打工妹做基石铺就的康庄大道!”
“那你怎么办?就这样一直拖下去吗?”秦尚韧忍不住插言道。
“你别打岔,听我慢慢讲。卧床不起到第10天,我突然来了精神,央求下班回宿舍的同事们找来纸笔,准备给家里写信。工友们上班走后,空荡荡、冷清的宿舍让人无限惆怅。我用被子蒙住头,嚎啕大哭。哭够,用颤抖的手拿起笔,开始写信。‘亲爱的爸爸妈妈,当你们看到这封信的那一刻,让你们颇为失望的女儿可能已经在另外一个世界!不是女儿不孝,而是被病痛折磨的身体没有好转的可能,已经无力再孝敬你们。你们给了女儿生命,女儿永远感谢!爸妈你们无法知道,在我生命即将消失之际,没有亲情的关心、问候,女儿的心好凄凉。请原谅女儿不孝,先你们走一步,请你们不要悲伤和难过。走之前只有一个请求,请给俩个姐姐,妹妹、弟弟,多一些亲情温暖……”
“写一阵,哭一阵。本想给姐姐、妹妹、弟弟各自留下几句话,可是虚弱的身体已经无力支撑最后的奢望,给爸妈的信都没有写完,就昏睡过去。无限眷恋、无限哀怨的世界逐渐远离我,冥冥中,天堂在前面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