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就这么怪:想福福不到,忘祸祸偏来。
这些天来苏九爷好不得意——
上回听说赵府的兰姨太太生个大胖小子把他吓个半死,不知是真病假病还是装病关门停诊半个多月,后来见赵家没什么动静,那 “病”也就不治自好了。生意人关门歇业就等于扣了饭碗,苏九爷病一好,就又挂牌迎诊了。自从新开诊以来,到他这里来就诊的,请他出诊的仍然车水马龙,这让苏九爷十分高兴。
哼,到底是我苏九爷名高望重,根基稳固,谁想好病谁要保命还是离不开我苏九爷!别说他赵一方没想拆我的台,既使他生心拆台又岂奈我何?
——这虽是他的心里话嘴上没说,可脸上挂出的那副气象,却满是一派“古陵镇缺了他苏九爷,大有地球虽不会停止转动,但人却极有可能死绝”的态势。
前两天,赵一方开办“德仁堂”大药房的事他早就听家人报说了。
挂牌行医开药房也是做生意。从古至今做同门生意的都欺行,但他苏九爷对这事却没往心里搁。可后来一听说那个坐堂开诊的“神医”就是截灵救活赵家姨太太的人,苏九爷的心情就赛炽焰熊熊的火炉里突然给泼进了一桶水,几天来的开心得意立时火灭灰飞化做了一股青烟。
苏九爷为啥不怕赵一方,却怕一个在古陵镇上一无名气二无根基的郦清元?这事明摆着的,郦清元能把一个被他苏九爷定了死案的人救活,那医道那能耐明显地高他几筹而不是一筹半筹。更何况,那天郦清元截灵车救人的事一时轰动了整个古陵,这就好比是京戏里的好人坏人忠臣奸臣定了脸谱儿,人们一看一想再一比较,不就啥都明白了吗?
古陵镇人重名气更重实际,有眼睛会看有耳朵会听的人都知道了有这么一个能救活死人的大夫挂牌行医卖药,有谁还会来找他这个楞把一个大活人定成了死案的苏九爷看病买药?——有,那一准是疯子傻子呆子再不就是缺心眼儿!
凡事不怕事,就怕事挤事。事挤事死,人挤人急,挤得没了透气的份儿,就得想辙顺势应变,死守着老规矩老不会变通就得自己憋死自己。
行医卖药的没人看病买药就断了财路也没了饭辙——这事搁他苏九爷头上若再往大里头说,那可就是绝了他祖宗的根脉又断了他子孙的衣食来路啦!
——这么推衍开去,郦清元对他苏九爷来说岂止是冤家,即便说是百代仇人也不为过。
苏九爷越思越怕越想越恨,整天日里把这块事搁在肚子里象压了块大铅砣,吃不下饭也睡不着觉。夜里心烦意乱地瞅着房箔犯寻思,白天没精打彩地看门诊,整个人赛一下子突然老了几十岁。
医书有云:心为六神之主。
苏九爷的心全给事占着,整天琢磨着怎么解救的招法,就没了别的神思。有时开着开着药方,突然间心火伴着邪火儿蹿上来,免不了就错写了丹皮做陈皮,拿着桔梗当了柴胡……就差切脉没抓到脚脖子上去了。他这么整天心不在肝儿上魂儿不着魄儿地,吓得他儿子苏炳整日不敢离他左右,看着哪不对路数儿好提醒着点儿,好歹总算没弄出什么人命事故来。
凡事不怕事就怕事挤事挤兑到头上。事挤事死,人挤人急,挤得没了透气的份儿,有能耐有韬略的就得想辙顺势应变生存下去,没能耐没韬略死守着老规矩老章程老皇历老办法不会变通的就得自己憋死自己。
苏九爷不愧是一代名医,拿医理研究事理,根据“十八反十九畏” 调剂汤头的法门,套用“人参没有沙参顶,误用肉桂生葱破”的招数,苦思冥想了几天几夜,终于给他琢磨出了一条新路子,决计修改几条早先自己定下的铁规矩:
一、把“无车接不往诊”的老章程改为“自备车辆,有请即到;
二、把从前坐堂“定时限额”看门诊的规矩变成“全天侯不限额”;
三、只要有病人投医,无论早晚昼夜都立马出堂诊治;
四、把诊费药价一律下调两折……
苏九爷的这些变通法门当然都是为了拉拢住主顾,保住苏氏名医的字号和在古陵医药界的地位。虽然明里看似让利吃了点儿亏,其实他心里自有小九九儿,只要他在药品药量的调剂和剂量上做点儿手脚,一剂能治好的吃上两剂三剂也死不了人。这样看来,病家的钱袋子还不是敞着口儿尽他掏!好在吃药的人多不懂医术更不通药性,只知道是药治病是药救命,不过是病人多喝些苦水罢了——这样算来仍是稳赚不赔大赚不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