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国远忙叫人来:“郦老先生坐不惯沙发,快去搬几把高靠背椅子来!”就有人搬进高靠背雕花椅子摆好请他就坐。郦清元看这古古怪怪的欧式椅子虽不及自家的太师椅子顺眼但比软洋椅子强些,这才端着四平架,稳稳当当地坐下来。
那些国医精英见领袖这般势派,以为这也是一种斗法,便也纷纷抢椅子坐。可惜人多椅子少,不够分配,后进人物没捞着又不能站着,只得去坐那沙发,心里就觉着降了一格儿不舒坦。可待在沙发上落实了屁股,才觉出这洋椅子软软暄暄地跟身上骨肉处得极融洽,透着一股说不出来的舒服劲儿,反瞅着那些欧式木头椅子有些硌眼了。
这里众人全部就坐,还不见洋人出场,就杜国远一个人张罗,指挥人斟茶敬果殷勤待客,好像忘了还有会要开的茬儿。
苏炳有些不耐烦了:“杜先生,我们不是来做客的,您也不必虚套客气。还是请出那位洋先生,大家会会面吧?”
“好!”杜国远扭头叫了声:“客人都到齐了,请彼得·柯吉汉先生!”
杜国远话音刚落,客厅左侧门爽然大开,走廊中走出来一大群洋人。
这些洋人都一水水儿白衣白帽子,白花花一片白得晃眼,当中众星捧月般地簇拥着一个二十几岁的年轻洋人。
小洋人杂在众多洋人堆里,虽然一样服色一样装饰,但一眼看上去就与众不同:但见他两道剑眉一双凤目,一张白里透红的脸张扬着英风豪气。尤其是那双大而美黑眼睛,顾盼流彩滴溜溜一转照亮满厅,没有注目看谁却好像一展眼已经把满大厅人都挨个儿看遍。再衬着那些眍瞜眼凸额头高鼻子蓝眼珠的洋人就如同鸡群里的一只凤。不是听他有个洋名字和那副洋派势,准会认他是个道地的中国人。
这群洋人来到对过儿那排沙发椅子前没落坐,先端正站成齐刷刷一排,冲着郦清元等人行鞠躬礼,说洋话:
“Good mrning sir!(先生们,早上好!) ”
郦清元认为自己一代杏林泰斗且年纪远比洋人大得多,前辈接受后辈的礼拜理所当然,坐那儿甘而受之没动窝。其他人见他不还礼认定这是拿身份的时侯,给洋人还礼岂不倒了中国人的架子!那受礼的架子比郦清元端的还足。
郦清元等人这一举动,弄得洋人你看我我看你很不理解,不明白这素称礼仪之邦的中国人为啥这么不讲礼貌?直拿眼向杜国远找答案。
杜国远混世界都成了老油条,这点小题目岂能难不住他。走到小洋人跟前,哈哈一笑说:“柯吉汉先生,我们今天请来的都是古陵城的一代医界精英杏林泰斗!按西方国家的说法,应该算是导师的辈份啦……我来给您引见引见。”
喜欢论资排辈儿是我们国人的习惯,社交场合主客双方做介绍时也不例外。可今是天,不知杜国远是有心还是无意,没有按常理出牌,而是撇开郦清元先从苏炳开始一一介绍开去,最后才转回来,象是重点介绍加了几句虚套的赞誉:“彼得·柯吉汉先生,这位,就是您一直想见的——名冠古陵鼎鼎大名的神医郦清元——郦老先生!”
在杜国远开始给双方做介绍时,郦清元以为他必定得从自己起始,为了在洋人面前展古陵杏林一代宗师的风范,便下意识地端正了一下坐姿,两眼聚拢神光,正目去注视小洋人。就在他目光触到彼得·柯吉汉的脸上的一刹那,心突然似给什么撞了一下,脑海里陡地涌起一片混混沌沌的忆象,翻来搅去赛灌了一桶浆糊,两眼只顾盯住小洋人死看。直到杜国远介绍到自己时,他才仿佛从梦中醒来。
在人们的想象中,以为小洋人一听“神医”大名定会感到震惊,可他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一口国语倒是说得十分流利:“早就听过先生的大名,幸会。”淡漠得像听主人介绍家里一件锯满了锯子的古瓷,而且这件古瓷没有多大收藏价值引不起他的兴趣,只是出于礼貌才敷衍了一句。
淡漠的本身就是一种无言的蔑视。
苏炳等人心里很是恼火,但此时又不好发作,都把目光投向郦清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