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早,郑长发带着一个小喽罗来送饭,就见郦清元已经端端正正地盘腿坐在草铺上,神态安详得不像是 “肉票儿”,倒像是山大王请来的客人。
小喽罗进来把饭菜放到地上,郦清元瞅瞅盛在豁边儿碗里的糙米饭和一碗能照见影子的烂菜汤,冷冷地盯了一眼郑长发装做不认识:“这样的饭食是人吃的吗?你们马快给我端回去!顺便给你们大当家的传个话儿,就说我有事要见他!”
听那口气,好像他不是人家的“肉票儿”,而是在自己家里吩咐下人。
那个小喽罗干的是“拷票儿”的差事。抽鞭子、压杠子、往鼻子里灌辣椒水都玩腻了,他最得意的拿手好戏是给“肉票儿”上脑箍、探马眼、绣布衫,偶而还拿没人赎的“苦票儿”剥皮玩,那些“肉票儿”一听见他咳嗽都尿裤子!还从来没见哪个“肉票儿”敢在他跟前这么装大爷的:“呵,老小子谱儿不小啊!是不是想让大爷侍侯侍候你呀?我这儿上大挂、剔排骨、活摘心……想来哪样儿尽你挑!要想见我们大王,那你得等着闫王爷下批条儿……”
“混帐!”郦清元啪地一拍膝头怒声喝道,“你是个什么东西,敢在我郦某人跟前胡吹大气!我告诉你,这事可关碍着你们大当家的身家性命!误了大事你能担当得起吗?”
那个小喽罗头一遭儿碰着这么横的“肉票儿”。郦清元一发威,还真把他给震唬住了,一时间木在那儿竟有些手足无措,直拿眼去瞅郑长发。
郑长发心里暗暗佩服郦清元的胆气,自觉身上也长了许多豪气,冲小喽罗一瞪眼:“操,你他妈瞎乍呼啥?听说这老东西是古陵镇上最有名的神医!当年古陵赵家的姨太太月子病上死了,就是这位神医隔着棺材给救活的!说不准他是真的看出大当家的有点儿什么事了呢。咱们若是匿着不报,不是自己个儿找着沾包儿吗?咱们就去替他回一声儿,见与不见,那就是大当家的事了。”
郑长发说着,带着那个小喽罗走了出去。
不一会儿,郑长发又独自转了回来,对郦清元小声说:“郦先生,按您老教我的话,‘镇山虎’总算答应让你到大厅去一趟啦。不过,看‘镇山虎’那意思,好像并不是很相信的样子,只不过是闲着没事儿拿您逗个乐子……您到那儿可千万小心着点儿,真要弄出事来,我可就护庇不住您啦!”
“尽管放心就是,你还怕老鹞子斗不过小鸡崽儿?”
郦清元跟着郑长发来到大厅,镇山虎一看郦清元进来,高坐在虎皮交椅上,两眼望着天棚打哈哈儿:“听我们郑‘兰把子’说,你这个‘神医’还真有两下子?隔大老远的就能一眼看出人有病没病来?别是拿你那套唬人的买卖儿来这儿蒙事的吧!”
郦清元四平八稳地往大厅当心一站,两眼盯住镇山虎冷冷地说:“郦某悬壶济世,为的是治病救人,修德积福,岂敢以诳言欺世!昨晚上我一见到你,就发现你天庭处隐隐有一团黑气,此正医家所言‘肾绝’之症相,恐尊驾七日内难免有性命之忧。我虽说是你们绑来的‘肉票儿’,但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所以才托你的弟兄代传个口信儿,不想让你英雄命短。昨晚灯下看得不够真切,今天再一细看果不其然!如果不及时诊治的话,恐怕用不上七天,尊驾就不是坐在这里发号施令啦……至于信与不信,那就任凭尊驾了。”
镇山虎咧开大嘴哈哈一笑:“什么他妈‘肾绝’‘卵绝’的?那都是你们这些江湖郎中骗人的鬼话!老子今儿早上还吃了八个馒头一大海碗红烧肉呢!我说弟兄们,你们‘招子’(眼睛)拨亮点儿,看看我脑门儿上哪有黑气白气快告诉我,人家‘神医’白来看病咱也别不领情,让人家‘神医’把牌子砸到咱哥们儿这儿可就不够江湖啦!”
那些山大爷常年蹲山头钻老林子脑袋别腰后头玩儿命没乐子正憋得发疯,正好拿着郦清元逗乐子寻开心:
“说大当家‘肾绝’可是说左了,若说是肾亏还差不多!”
“……那是前天下晚儿‘开观音场’累的——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