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洋大药房一时给弄得路断人稀,甭说没人再去看病,就是连只懂事的鸟儿都不往那儿飞了。但是那些洋人还真有股子抻劲儿,蹩到这份儿上仍瘦驴不倒架子每天照常开门挂牌,那些职员无论洋人还是雇用的中国人还都按时按点上班下班,看摊守铺各遵职守秩序井然纹丝不乱,好赛没有患者求医,反倒是一种难得的清闲也乐得自在清闲似的!
从古到今,世道人心几多变幻几经变迁全没了成样,只有胜利者与失败者的两种态势还一成未变——胜利者得意洋洋趾高气扬喜气洋洋,失败者垂头丧气毫无生气一团死气。
郦清元虽给人们封了个“神”字在头上仍是凡人一个,凡人难脱凡性。如今挫败洋人初战告捷,虽然没有举行一个出征将帅那样“鞭敲金镫响,高唱凯歌还”什么仪式,却也得意的整天脸儿扬得要跟日头爷亲嘴儿,腰杆挺得溜直浑身溢着一团祥光喜气,说话高音儿亮嗓儿赛换了个人。一时间里,仿佛那些洋医洋人己经从这个地球上永远地消失了。
郦清元淡忘了洋人,可洋人却始终没有忘记他!
这天,郦清元出诊回来刚进大门,就听人报说有个洋客人来访。
郦清元一怔。自己从不结识洋人,打那儿冒出个洋客人来?待来到客厅细一打量来人,见他一身藏青色洋服有棱有角有印有线,赛拿硬纸折叠出来的,上身的洋服少扣没领袒着半个胸脯子,里面的内衣用一条花花布带子紧紧勒着,脚上一双硬梆梆的皮鞋又黑又亮活赛两只猪蹄壳,头上没辫子一头短发朝两边梳着,板板正正贴着头皮油光闪亮……再细看,这人一身洋打扮儿虽然比洋人还洋,但那扁平的鼻子圆圆的脸子外加一双黑白两色的眼睛,都明码儿实价的标着他是个地道的正宗国产货。
那人似乎并没在意他透彻五脏六腑的眼神儿:“如果我没猜错的话,您老一定是郦神医郦先生吧?”
“正是。请问您是……”
“在下杜国远。”那人向他伸出右手,“古陵西洋大药房的全权代办……”
“杜国远?”郦清元虽然没见过这人,可这名字早把耳朵磨出了茧子。听这名字心下就是一凛,又见他伸过一只手来,也不知这是一种洋礼节,心里不由就提高了戒备,表面上却摆出一副从容沉静:“杜先生此来,不知有何见教?”
“见教不敢当。郦先生,杜某此来,原是受我的一位洋医朋友所托,他久闻郦先生大名,很想跟您交个朋友。想约个日期登门拜访,或是请您到敝处小叙……”
“哈哈哈,郦某人一介贫医,靠着几个草头单方糊口而已,更不想与什么洋人洋医做朋友。请你回去上复那位洋医大人,就说郦某徒有虚名,不敢高攀,一切虚礼就免了吧。”
“郦先生您太谦虚了!”杜国远哈哈一笑,“您郦‘神医’大名威扬古陵,声震八方,我那位洋医朋友仰慕您高尚医德,才诚心想跟您交个朋友,且还有个讨教的意思。我想,郦先生大可不必拒人千里之外吧!”
郦清元脸上仍然挂着笑:“杜先生谬奖了。别人称我‘神医’那是抬举我,我不想管也管不了。至于医德吗,也是别人的一派虚夸之词,更不需要洋人仰慕,说到‘讨教’就更不敢当了!”
“郦先生,您说这话好像对我那位洋医朋友有些成见,这倒让杜某有些无话可说了。不过,有句话我还想请您听完,因为我这位洋医朋友是大英帝国的医学博士,曾先后到过十几个国家讲学行医。他认为中国的医学没有理论,不成系统。他这次来古陵不光开医院,还打算开办一所西洋医学院,用来教徒传医授业,使西洋医学在中国发扬光大。后来听说古陵有您这么一位郦‘神医’,怕也是言传有虚,才想和您切磋切磋学术……”
郦清元心说,这哪是什么“拜访”啊?分明是来下战表的呀!不禁冷冷一笑:“我明白你杜先生的话了。大概你那位洋朋友认为郦某人虽然忝列杏林,浪得虚名,无非是个欺世盗名之辈,有心想来跟我盘盘道——我说的可是?”
“郦先生您是个精明人,在下冒昧造访,只是代人传话而已,至于他是怎么个想法,您又是个什么打算全与我无关……在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