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头儿地面儿上不太平,山贼草寇多如牛毛。早先时郦清元穷得睡觉拿胳膊做枕头的时侯什么也不怕,而今虽说衣食周全但还称不上豪富,况且行医卖药的也属于江湖行当,被山贼草寇列入“七不抢,八不夺”的绿林规矩里,因为他们也有生灾闹病疗治黑红伤的时侯,所以他从来没有担心过自己会遭抢遭劫。
可是不该发生的事今天却偏偏发生了!郦清元虽然明白事到临头怕也没用,心里仍免不了有些骇怕,两脚发飘,两腿发软,只有给人推着搡着才能朝前挪动着走。这样高一脚低一脚跌跌撞撞走了好一会儿,凭感觉象是进了一间屋子里,有人给他扯去了蒙眼的黑布。
郦清元的眼睛给布勒得麻胀酸疼,但见眼前昏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只听光影里有人阴森森地笑,听着瘆得人头皮发乍:“呵哈——你就是那个什么‘神医’郦清元啊?看不出来倒是一个好肥的票儿!这家伙不知坑了多少穷人的血汗钱,你看把他喂得白胖白胖儿的,还唬弄了个什么‘神医’的名儿,真他妈比那些赃官猾吏财粮大户还可恶!”
“这老小子往常时竟变着法儿讹别人了,这回咱也狠狠敲他一家伙!先把他押下去好好看管,明儿就让‘活人儿’(土匪的内线)下‘海叶子’(送信),让他家五天里拿三千两银子来‘赎票儿’,过了期限咱们就他妈‘撕票儿’!”
郦清元还没清醒过来又给人扔进了一间黑屋子里。他歪在乱草堆里躺了一会儿,昏昏噩噩的脑子渐渐恢复了神智。人到这步田地,灾祸落到头上怕不管用也就没怕了。只是不知道自己这条贱命明天是怎么个收因结果,心里憋闷得比这黑屋子还黑。想着自己一个一文不名的穷光蛋流荡四方原想守着父训穷死算了,却不想半路遇着了赵一方,才使自己违了父训又干起了这个行当。虽说这几年坐堂行医善也行了德也积了财也发了点儿,使奴唤仆也算享了几天好福,可如今只一眨眼儿的功夫,又一个跟斗从半天云上跌下来,就像是富贵场中做了个春梦,一翻身梦醒魂归乐土成了炼狱。这正应了那句老话:福享过了头就有祸临头。
想来自己天生八字儿造就的就是受穷的命。享多大福就得遭多大罪,不该享的福你享过了,就得有场灾祸来找补一下……假如当初甘守清贫不违祖训,也未必会有今天这下场。
唉!看来钱这东西是好东西也是个坏东西,它既能给人造福也能给人造罪。想自己早先时一贫如洗挑袍当被睡觉枕胳膊不怕贼偷不怕盗抢睡得多么踏实多么安稳,细想来当初就本不该办什么药铺行什么医的。假如当初自己甘守清贫甘愿贫穷潦倒,哪会落到今天这个下场?可是此时此刻人走到这一步,再想当穷人怕是也当不起喽!
再一细想又觉得好笑,今儿这位山大王可算是错抬举了,岂不知自己虽然挂着招牌支应着个偌大的铺面,但充其量只能算是给人家看堆儿守铺儿的主儿。自己无妻无儿光杆子一个,赵一方若是拍拍屁股背转身不理这个茬儿,自己仍旧是个溺尿泚人家墙根的主儿,这把身量骨上秤称也值不上两吊钱……
郦清元正歪在那儿自怨自艾自思自叹,忽听外面门锁“哗楞咯当”一响,紧接着木栅门“吱嘎嘎”一声打开,从外面闪进一个人来。借着外面的星光,就见那人手里还擎着一把闪着寒光的鬼头刀!
人不怕死死也吓人。饶是郦清元心里已存着“死”这个准备的人,眼见死到临头也骇得脊梁沟里嗖嗖地直冒凉气,痴呆呆地盯着刀光,好象整个身子已经不属于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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