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彼得·柯吉汉,脸上仍挂着难以捉摸的笑意:“伊先生,您这理论是否科学暂且不论,只这论调之新也堪称独到。但我想问一句,不知您这理论是出自哪部医学经典呢,还是您自己操研积学所得?”
伊相杰刚才发言震了大家一下,心上正得意,又听洋人这么提问,以为洋人是想趁机掏他箱底儿,便故意耍了招儿花枪,呵呵一笑,回答得也极爽利:“圣人传经,达者治道。经在于积学,道在于生发,何必言之凿凿究其出处?难保我们今天的言论,或可成为后学的医经典著也未可知呢!”
“这么说,伊先生讲的是您的经验之谈喽?”彼得·柯吉汉微微一笑,“那么我想请问一下,按您的‘病本、病源’说法,请问孕妇分娩难产这‘病’的‘本’在哪里,‘源’又是怎么个说法?”
彼得·柯吉汉这个问题可算刁钻。那个年代,中国医学虽有妇科一说,但多是病理医理上的推究,而在生育生理方面的研究却几乎是一片空白,就连西方传播进来的什么“精卵生化”学说都被视为异端邪说,更别说什么“生物起源”什么“进化论”了。这样一来,对妇科病的“就病论理”首先在理论上就失了先导,哪里还谈得上有什么“穷本究源”的话题呢?再加上那时侯的人多受封建礼教思想的束缚,一谈论女性生理方面的话就有“涉淫之嫌”,谁敢大庭广众之下讲论啊?
伊相杰给这一问弄得张嘴结舌,好半晌才紫涨着脸皮说出了一句:“你、你这是什么话!我们现在是论病谈医,哪个与你谈论女人……”
“您这话错了——伊先生。”彼得·柯吉汉脸色一凛,说:“作为医生您应该知道,女人不但是人,而且是占人类人口比例总数一半以上的人类群体!医生给女人治病,不研究女性生理特性和特征研究什么呢?难道伊先生治病不问性别还是专治男性的吗?你们中国人都说母亲伟大,而作为一名救死扶伤的医生,却又不敢承认女性的生理特点和特殊性征而进行深入研究,不知这是出于对女性的歧视,还是对‘科学的人道主义’悖离?”
彼得·柯吉汉几句话象一记重拳,一下把伊相杰的话匣子砸癟了。别说伊相杰,即使在座的那些中医老宿们,也大都不知道“科学的人道主义”是什么玩艺儿,一时间你看我,我瞅你,都成了惊雷的鸭子。
就在这时,一直端坐静听的“小吕纯阳”乔仕远突然仰起脖子,哈哈大笑起来。
那笑声又尖又亮又贼,在这冷场中突然爆发尤其刺耳,惹得众人都注目看他。
“乔先生,您笑什么?”彼得·柯吉汉也给笑得莫明其妙。
乔仕远一冷脸子笑声嘎然止住,脸上也刷地摔下一道帘子:“我笑你们洋人光说人话不干人事!我听说你们洋人为给人治病把人割碎了找病——这不冤枉你们吧?岂不知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损伤,可你们洋人不光割活人就连死人也不让落个囫囵尸首!难道说,这就是你们洋人宣扬的什么‘人道主义’吗?”
众人这才醒过神儿来。心说小吕纯阳不愧是秀才出身,前几位不是谈经就是论道,稍不留神就会落到人家网兜子里去。这位专拿洋人的话堵洋人的嘴,专卡洋人的嗓葫芦!心里一轻松都呵呵哈哈地笑了起来。
“你不懂的!”彼得·柯吉汉忙摇手解释:“那不叫割,那叫开刀,叫手术!叫解剖!是一门尖端的科学医术……”
他的话没有截住笑声,反而又引起一排笑浪:
“开刀干什么,找病啊?不是有‘视、触、叩、听’吗,干嘛动刀子?”
“人家那是‘医家五要’——割!前几样不管用,就拿刀子割!一刀子下去,整好了,那病人这辈子就永远不会再生病啦!”
“给活人开刀找病还说得过去,可给死人开刀也算治病?”
“这您就外行了!洋人给活人开刀找病全搁死人当练手!若不然,人们咋都管洋大夫叫‘合法的职业杀手’呢?”
彼得·柯吉汉国内外大小医学辩证会参加过不少,这种窝子狗咬群架式的辩论还是头遭儿遇着,一张白脸气得白里透青青里透紫紫里透黑啥色都有全没了本色。刚怒气冲冲拿眼去瞪杜国远,不想又与杜国远看过来的目光碰个正着,便把满肚子的火气直接冲他爆发了出来:“你们,你们这些人真是愚昧已极,不可救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