琪儿婚后不到半年,回娘家不像婚前那样活泼动人了。见不到三十的外孙女憔悴的样子,眼睛仿佛也有几许忧郁,外婆看了心疼,她猜想琪儿的新婚生活并不如意,于是一逮住机会就问回娘家的琪儿过得好不好。琪儿搂住外婆,总说过得不赖,没有骗人,真的挺好。
那天是小年夜,傅凯歌三天前去邻近城市的医院观摩手术了,刚好是琪儿一个人回家,所以家里的长辈你一句他一句盘问琪儿,大概他们都看出来琪儿对新组建家庭的满意度、兴奋度并不那么高。琪儿她老爸不担心女儿的工作压力,他担心新成立的家庭,家务活里里外外要是都落在女儿一个人身上,这样时间一长会让女儿不堪其累的。正在灶披间做饭的继母高老师手持锅铲,也过来问琪儿,她照样担心琪儿受苦受累,因为她早看出来女婿是个男权思想挺严重的人,虽然活在当下,满脑子灰尘扑扑的封建糟粕,固执己见还不如老外婆开明、开通。父亲问女儿家里的家务活是不是两个人分担着做,女儿没有立即、正面地回应,她装作替外婆敲背,趴在外婆背上,不让父亲、外婆、高老师看见她的一双眼睛,含糊不清地说家里的事当然是两个人都做,让父亲放心。琪儿是个不擅长撒谎的孩子,美院求学时,七八十岁的老教授曾经说她的眼睛像一汪清澈的水波。考虑到那时是琪儿婚姻的磨合期,父亲、外婆都没有穷追猛打地追问。
“不想做饭,就回家来吃吧!”高老师丢下这句话,忙一家人的晚饭去了。不多会,高老师乐音般的嗓子喊道:“梁老师,摆桌子上菜啰!”
“好嘞,来了,高老师!”
琪儿的父亲和再婚的继母相敬如宾,他们互称“老师”都快二十年了,琪儿的弟弟梁嵩都念大学了,他们还像年轻时那样恩爱。
晚饭后,父亲没有让女儿留宿,他推着老爷式自行车,把女儿送到了家,在家门口把外婆灌做的川味猪肉肠粉、高老师晾晒的鳗鱼干卸下车交给琪儿。他正要回头走,见自行车把手里还吊挂着一袋子,父亲拍拍自己脑袋,高兴地说:“你看我这记性,还有千张包,这可是你老爹爹的杰作啊。来来,带上,带上!”
这时候,琪儿二楼的家突然大亮,父亲也看见了。其实,刚才街上隔着百米远,琪儿已经看见前头一个拎着两个旅行袋的男人便是傅凯歌,她之所以没有追上去,也没有告诉她父亲,因为傅凯歌正跟一个女的并肩走着,傅凯歌手里多出来的一只旅行袋应该就是那女的。琪儿听傅凯歌说过他这回去大医院观摩手术,要带一个护理技术一流的高龄护士一起去。可琪儿从背影看那女人,怎么看都不像是高龄女人,顶多也就三十来岁。难道医院里三十来岁护士就算高龄护士,这就让琪儿弄不明白了。如果照这么算,再过几年,自己岂不也成为高龄画家了吗?想到这里,琪儿突然有道不明说不清的东西一下堵在心头,她觉得好笑的是父亲都没有觉得他自己老了,女儿却已经有惧怕人老珠黄的危机感了。快到家的那几百米街巷,琪儿一路走着都没有听清楚父亲在跟她说些什么,她只是机械地点着头。
这会,琪儿跟他爸楼下父女俩的对话,傅凯歌应该听见了,琪儿心想。琪儿没有送父亲,她直接上了二楼。一小时后,琪儿坐在灯火通明的医院,她的额角撞破,医生正给她包扎。琪儿一个人上的医院,她没让傅凯歌送她,傅医生不让琪儿大晚上的把未风干的鳗鱼吊挂到窗外去,他说白天再弄。琪儿知道白天也是自己弄,不如趁老公晚上在家,把几条鳗鱼晾晒出去,省得屋里腥味太重。傅凯歌推说自己很累,不愿意帮女人,琪儿就一个人踩着凳子,费力地捧着又长又重的大鳗鱼往窗外竿子上吊挂,不知怎么就摔了下来,还好只是额角擦破点皮。
“我让你不要弄不要弄,怎么样,摔下来了吧。”傅凯歌只是瞧了一眼老婆的额角,他大概看出老婆只是表皮伤,就没管琪儿,只是给出一个医生的建议,“去我们医院吧,那儿有外科夜门诊”。说完,傅凯歌上床自顾自休息去了,这与他婚前殷勤地围着梁琪转,真是判若两人。不过,傅医生心里也有一杆秤,他是这么想的:我在手术台旁连续站了几天,人累得慌,谁让你不听我的,现在摔痛了吧,那就只好由着你去了。女人吃点苦头没什么不好,这是千金难买的教训,这样她以后就会听我了,傅医生还闪过这样的想法。
第二天,琪儿父亲上街遇见总工会人,得知女儿受伤了还在上班,他回家一说,外婆自己整理了一些换洗衣服当即就赶到外孙女家去了。琪儿伤情不算什么,但对于外婆来说,正好有个由头,就以照顾外孙女的名义,住进了傅医生家。外婆没有跟小傅,也没有跟琪儿说她打算在外孙女家长住了。那时外婆虽七十多岁但身材健硕,琪儿家里里里外外的事情几乎都是外婆亲历亲为。初到琪儿家,淘米做饭,洗菜剖鱼,烧水泡茶,傅凯歌一双麦刺般细长眼睛紧盯着外婆,并且将他一套烂熟于胸的营养学理论、厨房清洁手册,隔三岔五给外婆面授机宜。
“你去看报纸吧,厨房里油腻多,对眼睛不好。”外婆不喜欢她烧饭时总有一双眼睛、一张嘴像间谍似的盯着自己,孙婿的那套理论、说教,不停地向她灌输,她老人家耳朵都听出茧子来了,于是她以外科医生眼睛和手都需要保护的理由,多次把小傅医生赶出厨房。但是,傅医生是谁?傅医生是牛皮糖也。老太刚把傅凯歌推出厨房,一会他又出现在厨房门口,外婆做饭时他不叨咕一番,人家傅医生就害怕外婆洗米洗菜洗碗偷工减料。第一次面对一个神经过敏的洁癖症患者,外婆硬是忍了三个月。不过好景不长,外婆跟傅凯歌终究起了摩擦。琪儿呢,则是他俩的润滑剂,抱住老外婆说一大通好话。外婆架不住外孙女甜言蜜语,看在琪琪的份上留了下来,老太太忍气吞声将家里的粗活细活继续大包大揽。但是傅凯歌跟老太太之间像前世冤家,彼此不中意,生活中小摩擦不断,积累多了活火山就说不定喷些许熔岩。后来,琪儿那润滑剂也不起作用了,外婆在孙婿面前又不肯夹着尾巴做人,于是忍无可忍抄着小脚‘擅自’出逃了。
外婆出逃前的那天晚上,老人家在厨房洗碗,琪儿在小书房(兼作外婆卧室)里作画,外婆住她家的大半年里,梁画家难得饭来张口衣来伸手,工余时间完成了十几幅画作,其中有三四幅无论选题、勾勒、晕染都上乘,那时梁琪就已经为将来的个人画展开始做准备了。傅凯歌呢,坐在客厅里读报看新闻联播,那个在特殊年代以革命化年轻化专业化人才,从医生调任到市卫生局并且直接坐上科长位置的曾经的傅医生,笃笃悠悠地喝着外婆泡的茶,又不厌其烦搬出传染病学基础理论,关照外婆刷锅的水不要洗碗,洗碗要流水洗,说碗筷若不洗干净,人就容易得肝炎、肺结核、胃病、肠炎,他想把医学上的各种传染病和因饮食不洁引起的各种基础病都叨咕一遍。
刚才一边洗碗一边还在哼小曲的老外婆气得把抹布往水池里一丢,扯下橡胶手套,操着沪语与她老家夹板话说:“行了行了,吓唬谁啊?一说还来劲了,这个病,那个病,是你自己有病吧!”
“外婆,我说错了吗?我真没有吓唬你,那,那都是书上说的,可不是我胡乱编的,天地良心,书上就这么说的。”
“书上,书上,说来说去,书上说的,你跟书去过吧!”外婆气受够了,她不干了。
“外婆,我就是随口说说,你,你怎么就真生气了呢?”一看外婆撂挑子了,傅科长也有点不知所措,他心里明镜似的,这大半年他们夫妻俩一个当了官,一个画作不断,这里面有外婆功劳啊,起码外婆是一颗福星嘛。
“嫌我老婆子脏,你自己来洗呀!当个科长又不是省长市长,看把你能耐的!”外婆也不是好惹的,傅科长已意识到自己得罪老人家了,但老太还是气咻咻地说些难听的话。要不是琪儿拦着,说了一堆好话,老外婆当晚就拎着包裹出逃了,她看那张白豆腐似的小白脸实在看不下去了。第二天一早,天才蒙蒙亮,老太还是闷声不响一走了之了。
过了几天,平雅丽跟士蓝街几个街坊邻居到梁渊家串门子,梁渊在院里支了张方桌,几个老邻居围着老外婆,一边搓麻将一边说着话。还没等琪儿外婆说为什么她从外孙女家撤退的事,平姨抢先问道:“外婆,你不管琪儿了啊?”
“我倒是想管,她平姨,你是没见过那傅凯歌,把自己整得二皇帝似的,这个不让人坐,那个不让人穿出门;这家嘛,又不是什么金銮殿!好像这天下人都是龌龊的,就他一人是正经八百的道士,我们做啥都不干净。”
“你嫌人家不干净,倒是自己干啊!”平姨又拱了拱老外婆心头的火。
“你说得太对了,她平姨,琪儿惯他,我老太婆可不惯他!”外婆撇撇嘴,摸到一张好牌,眉眼愉悦起来。
“是啊是啊,外婆你什么没见过,一个屁大的官还端上了,不撒泡尿照…照……”平姨咂吧着那张性感又出奇的大嘴巴,收住了话尾巴,她还是给梁家人留足了面子,不像她同一帮小老太太聊天想说啥就肆无忌惮说啥,毕竟那屁大的官还是梁家女婿,不好背地里随心所欲损那小子。
“她平姨,可不管咋说,我住到琪儿家去,不是为了那臭小子,我这半年多记不得忍了多少回了,全是为了琪儿。没有我,琪儿就要成老妈子了,还这规定那规定,一天到晚拿着他的破习惯规定家里人:看个电视吧,规定琪儿不许嗑瓜子,说长此以往人会发福,其实他就是怕琪儿弄脏沙发,琪儿顶多就抓一把瓜子,她从来不贪嘴;看电视剧吧,还有那京戏梆子戏淮扬戏,他自己不看,也不让别人看。我们家高老师说过,这也不许看那也不许看,那买电视机干啥,一千多元一台电视机,都赶上两年工资了。”老外婆的思路非常清晰,说这么长的话也不带喘口气。
“奇怪,电视剧都不让人看,那他都看什么呢?”一同坐在院里聊天的剃头师傅顾佐滔的母亲姝芬姨好奇地问道。
“他呀,就看新闻旧闻的,还有法制节目……”外婆说道。
“天天吃同样的菜,他不吃腻啊?”高老师在院里浇花花草草,她转过头插了一句。
“那臭小子说新闻天天是不一样的,要关心国家大事。人嘛,不能老想着自家地盘那些婆婆妈妈的事……”外婆的老麻将打得顺风顺水,她乐呵呵地说着,又摸到了一张好牌,前几天受孙婿的气被一副麻将和几个邻居给治没了。
“琪儿外婆呀,您真能忍,说不让看电视就不看,要是我早捧起电视机放到自己屋里,你不让我看黄梅戏,我也让你倒霉倒霉,谁也别想看,干脆把那电视机的喇叭封住——站壁角做哑巴得了!”平姨的外婆是徽州人,所以平姨从小跟着外婆长大也视黄梅戏为最爱。
“甭跟那豆腐郎一般见识!琪儿外婆,以后我们陪你玩,好好耍耍,省得你回琪儿家看那小子抽风!”住梁家斜对过的高老师的舅妈——民国时期南货店林老板家的八十岁的老板娘也来看琪儿外婆。老太说完,把手里啃完的一把瓜子壳抛在院里,外婆刚养的两个黄毛小鸡欢快地跑过来唧唧地叫着啄着。
外婆离开家那会,琪儿经常反思自己,是不是自己对傅凯歌不够好,弄得他经常找外婆茬,把外婆当成他情绪的发泄口。“别多想了,琪儿,你做得够好了。有的男人是这样,外面是个仁义之人,对谁都亲切和蔼,但独独对家人冷眼冰脸,耍心眼施诡计,动不动还倒打一耙,好像老婆娘家人合起伙来欺负他似的。”高老师的八十多岁的舅舅林老板这样说。
外婆离家后,琪儿每次到父母家,外婆总是恨不得把自己会做的菜、糕点都做上,让她带回家慢慢吃去。琪儿真想外婆再住她家里去,这样她下了班有个说话的人,有个听她说说自己见识和成长故事的人,但是她说不出口,一来外婆年纪太大了,二来老人家对那个小白脸的的确确看不顺眼。但是,琪儿情愿夹在外婆跟丈夫之间做个胶合板,也不愿天天晚上除了看书画画,不能看电视剧,不能在听相声时无拘无束地大笑;买了洗衣机也不能用说费水,搁在家里没拆封都好几年了,洗衣服洗被子还是手工劳动;还得天天买菜煮饭,家里的清规戒律那么多;去父亲家住也不行,傅凯歌说哪有出嫁的女人天天往娘家颠的啊!
外婆从琪儿家逃出来不上两月,抱着两只鸡又去了琪儿家。她把鸡安顿在院里,同幢楼里的几个老护士早在角落围了个竹篱笆,外婆把鸡往篱笆里一放,天天把剩饭剩菜倒在鸡窝里,有时外婆去梁渊家小住几天,鸡也饿不着,鸡有鸡朋友,两只鸡的日子过得还算滋润。对此,傅凯歌也不好说什么,但是外婆这次住了不到半年,跟学医的小白脸没闹但又掰了。
外婆喜欢搓麻将,常上邻居家玩,但那天楼下郝老太太家屋子刷白,外婆就把一桌麻友叫到自己家玩。“四点半之前结束啊!”外婆每天下午四点半后要煮饭,所以她一边推着麻将牌一边跟老太太们说着。
“外婆,你在家吗,你怎么不锁门?”突然,外婆听见傅凯歌的声音从外门边传来,老太太顿时吓得傻了吧唧地呆坐着,她晃过神来把牌一推,“好啦好啦,不玩了!”郝老太撇着嘴喊起来:“哎哎,我摸到了好牌,怎么啦怎么啦,四点半不是还没到嘛!”
“小傅啊,你咋回来那么早?”郝阿姨还不想站起来,她同傅凯歌打着招呼,另外两个退休老护士都“傅科长傅科长”地叫着。傅凯歌见家里来了那么多外人,本想拉下脸不搭理她们,但见郝阿姨在场他不便发作,傅凯歌当年是人家老公招进医院的,那时郝阿姨的老公是医院的一把手。
可是等老太们嘻嘻哈哈地一走,那个洁癖毛病愈来愈严重的傅科长还是小小地发作了一回,他手托着腰跟外婆重申了两遍:“外婆,不是跟你说过吗,不要带外人来家,不要带外人来,你怎么给忘了,真是的!”
外婆忙着洗菜煮饭,没去理小傅的茬,老太没想到好不容易违背一次条令条例,带外人上家来玩,恰恰被洁癖症逮个现行,那臭小子像在楼里安了暗探似的,早不来晚不来,净坏我们老太好事。外婆一生闷气,干扰了功能正在下降的记忆,往排骨汤里放了两回盐巴巴。
忙晚了厨房里的活,外婆她一个人蹲着换好老太们坐过的靠背椅的椅垫,拿拖把把客厅里外拖了一遍就出了门,一句话都没跟孙女婿啰唆。这回,外婆什么都没拿,独自乘三轮车回前女婿家了。三轮车到士蓝街时,平雅丽和几个邻居小老头小老太晚饭后在街边闲聊,外婆见了一路高兴地大喊:“平姨,来家玩啊!”“顾经理,来家坐啊!”
平姨跟老邻居一见外婆这架势,都猜到外婆肯定被那豆腐郎急眼了,平姨朝着三轮车离去的方向大声说:“外婆,你那是胜利大逃亡啊!”
晚上,梁琪单位里有点事耽搁,下班回家见傅凯歌一人坐在屋里吃饭,门口放着那只他出差用的箱包。尽管傅凯歌没跟她说什么,但琪儿知道傅凯歌准备乘夜船去外地出差,傅先生单位里的一个同事家属跟梁琪在同个科室上班,她下午就听说了。琪儿边脱外套边问:“外婆呢?外婆,外婆!”
“别喊啦,回家啦!”傅凯歌冷冷地说。
琪儿一听赶紧冲了出去,她知道晚饭是外婆做的,那她老人家一定走得还不远,她怕老外婆一人黑灯瞎火地走回士蓝街万一出点岔子,那可是要命的。那天晚上,琪儿没回自己家,她躺在外婆身边想像着外婆在孙婿责怪的唠叨声中,把搓麻将的几个老阿姨坐过的垫子一个一个撤下来,找出新座垫然后一个一个换上,然后把地板擦了一遍,老太撸着袖子忙碌了好一会,那个小白脸帮都不带帮她一下。
以前,琪儿的父亲梁渊总是扮演和事佬角色,但这次他不再同意自己的老岳母住到自己女儿家去。琪儿的生活里少了外婆,她的日子过得并不如意,但她很少跟父亲说她的不好受。当然,外婆住到前女婿家里来了,她老人家的日子过得滋润极了。外婆和麻将搭子不是在平姨家楼上搓麻将,就是在梁家小院玩牌,有时候也到梁家斜对门的林老板家去打牌。那天,平姨、顾太太几个又在梁家院里玩,照例是说说笑笑。“外婆,听说琪儿老公要当副局长了……”平姨问。
“不知道,他的事我不关心。”外婆眼里满是不屑一顾的神态。
“傅凯歌当上副局长,琪儿岂不更遭罪,他更不会顾家了。”顾佐滔的母亲顾太太担忧地说。
“不是我多嘴,哈哦,琪她外婆,你家那个当官的,你说他是公子哥吧,轮不到他,差远了。他一个磨豆腐人的儿子,娶了琪儿这样的照理应该心满意足,但他在母亲和老婆两个女人之间只听娘的,娘在乡下苦了一辈子,他奉娘的话为至高无上的指示,娘说女人不能伺候,越伺候她越是母老虎,蹬鼻子上眼爬到男人头上去。所以,所以嘛……”平姨想说又有点顾忌。
“所以,所以他跟琪儿成家后,就像换了一副面孔,琪儿干什么都得听他的。他这是想做老婆的规矩,不让我们琪儿出人头地,起码不让她那么早就在舻山出名,她就怕梁琪抢了他那个科长局长的风头。”外婆说。
“官迷,别惹他!外婆,你惹不起他还躲不起嘛!”平姨说。
“平姨,到底你见多识广,说话中听,我逃回来对了嘛,眼不见心不烦,啥时咱琪儿也逃回来就好喽!”外婆那话好像不是随口说说的,她憋了久了不吐不快。
一旁的梁渊和高老师听老外婆跟平雅丽她们这样说话,乐呵呵地笑出了声。后来,老外婆又活了八九年,不过再也没回琪儿家,尽管外婆思念琪儿,在梦里不是喊女儿响铃就是喊外孙女琪儿的名字。
傅凯歌三十二岁那年,成为全市最年轻的副局长,本来琪儿已经从单位打了介绍信,她不想再这样生活下去,生活里没有激情,没有孩子,没有快乐,只要一回家琪儿就觉得跟一个哑巴过在一起,跟一堵墙住在一起,丈夫是仕途越来越顺利,但对妻子的控制欲也是越来越强,她不能有半点传闻,或好或坏都不行;她不能带朋友、同学上家,女的不行男的更不行;她不能在家带学徒画画,成年人不行孩子更莫谈;她不能……总之,琪儿只能本本分分做个工会干部,自己的地盘不能自己说了算,一切都得听老公的。据说傅凯歌他爹就是一手遮天下,什么事都是豆腐郎一人说了算,他母亲就像家里的一件老物件,傅凯歌打小看着烙印深刻,长大后也成了那豆腐郎,老婆什么事都得听他调遣。可是傅凯歌他弄错了,他父亲是活在农耕时代的人,他傅凯歌是生活在新时代的人,他不能照抄照搬父亲旧时代的生活准则,这样长此以往是要碰壁的。
琪儿从来没跟人说过她和老公那种没有精神交流、思想互动的傻逼日子,她怕自己这无趣的日子说出去丢人现眼,她丢不起脸,市总工会跟父亲原来工作单位文化馆紧挨着,好多工会干部都认识梁渊,所以为了父亲那张老脸她也得忍着,哪怕这憋屈的日子没完没了也得在外人面前装作过得挺好,继续婚姻继续生活继续做无聊透顶的官太太,幸亏梁琪她还有笔墨可以倾诉倾诉积压的情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