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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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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连载

第一十七章 舻山之夜

那天早上,士蓝街南货店林老板借着在顾三剃头店剃头,询问梁渊的事,顾师傅把他在看守所见到的实情一五一十说了。两个人除了叹气还是叹气,想不出办法救赎梁渊。但是,林老板一句“静观其变”让顾师傅抬眼看了他再熟悉不过的邻居足足好几秒钟,不用林老板明说,顾三已经悟出那四个字里暗含的意思,也让顾三在黑暗中为落难公子梁渊看到了也许存在、也许渺茫的希望。顾师傅没有细问林老板为什么这么想,顾三只是隐约觉得林老板背后有高手,或者说有对国共两军对峙的局势存有高明之见的人。顾老板他不知道,那几个字不是林老板首个发声者,是林老板去旗鼓巷妹夫家说起梁渊时,高秀才提笔着墨不声不响不慌不忙地写在宣纸上头的。林老板张嘴想问,见妹夫在太师椅上靠着锦缎垫子两眼微闭,嘴里还唧唧哼哼地不知唱什么调调儿,也就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

“小学徒呢?”林老板见顾师傅替他洗头,不免问道。

“他娘病了,有两天没来了,说是明天来。”顾师傅说着叹了口气,“哎,嘎苦命的孩子,不晓得哪天熬出头啊?”

“只要活着,总有希望。”林老板闭着眼低着头说。

“怕就怕活着也难,一堆弟妹,好几张嘴巴要养活,难呢!”

“亮子这孩子碰到你顾老板,也算有幸,我老婆说你经常让小学徒挑一担蔬菜来店里,你让姝芬过秤买下,一大家子人一吃吃几天。”

“能帮帮一点,那孩子不容易,嘎小就在家里当起了顶梁柱,长子和爹两担子一肩挑,我这个做师傅的不帮他心里不落忍呢……”顾师傅边说边把林老板的头发仔细擦干。

“老顾,明天小学徒来店里,不妨你跟他说说,以后也隔三岔五劳烦他把菜挑我家……”林老板偏着头,顾师傅先为他修面,接着按照老主顾三七开发型上蜡定型,趁着这功夫林老板接着说:“我呢,加上高秀才家一份,从今往后,蔬菜就买你徒弟家的了,我们能帮的都帮帮亮子。怎么样?”

“好哇,这士蓝街尽是好人啊,刚才平雅丽来打探梁渊消息跟你一样,也像你这么说来着,还有戏场老板娘昨晚八九点我遛弯时遇见也这么跟我说来着。”

“这眼瞅着快入冬了,囤几颗大白菜,晒些小鱼小虾,万一舻山打起来也不至于喝酱油汤不是…家里有余钱的,要是坛坛罐罐地再买些黄豆积存起来,岂不更好!到时候豆浆一磨老豆腐一做,配上大白菜,以防断炊,国共两党他们打他们的,我们吃我们的豆腐菜、咸烤头、小虾米。老顾,你说这样行吗?”林老板两个溜肩膀上顶着个大脑袋,矮墩墩的虽看上去跟敏捷、利索好像差了不止一座山的距离,但他脑壳里想法总比同样四五十岁的男人超前、管用。顾师傅不知道,林老板确有一点冷幽默,但在家里囤几颗大白菜、小鱼小虾干的想法是高秀才他老婆,也就是林老板他妹妹在她哥面前提了又提的。

“行啊,行啊,哎呀,太好嘞,好足嘞!”顾师傅一高兴眉飞色舞,暂且忘记了朋友梁渊带给他的愁郁,说替徒弟亮子谢谢大家。顾师傅头一扬朝着厨房大声喊道:“姝芬啊,你来一下!”见没人应答,顾三自言自语道:“咦,不在家啊?”顾师傅扯着大嗓门又喊了两声:“姝芬,姝芬!”

“姝芬嫂,姝芬嫂,三哥好像在叫你。”顾家后门有座水井,靠近顾家后门一块石板上正刷鞋子的一个女人对井那头的姝芬喊道

“是吗?怪不得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喊我。”姝芬以为又有客人来理发,男人叫她去帮忙洗个头,在水井边杀鱼的老板娘赶紧洗了洗手进屋,一见理发店冷冷清清的还是林老板一个人,便扭头想走,被男人叫住:“姝芬,你别走得那么快嘛,我跟你说事”。

“啥事?我那中午一大家子人要吃饭的,忙都忙不过来……”女人抱怨道。

“是啊,是啊,这两天亮子不在,你忙得团团转的。”男人说。

“那你快说呀,叫我来啥事啊?”女人说。

“佐滔下午放了学没事吧?”男人又问。

“嗯,这两天你不是让他放学替亮子给客人洗头嘛!”女人答道。

“今天中午佐滔放学回家,万一我忘了,你记得跟他说让他下午放学后去亮子家走一趟,他去过亮子家的,让他俩索性到地头割些大白菜回来。这眼瞅着快入冬了,大白菜囤几颗,以防万一。”

“这事还用你说啊,我早想到了,明天亮子到店里来时会顺便挑些大白菜、油菜、萝卜来。”

“哎哎,哎哎哎,别走听我说完嘛,又不是火烧眉毛事,嘎火急火燎做啥?”顾老板见老婆说完又要走,赶忙喊住女人。“我呢,让佐滔去亮子家,是让他们拉一板车菜来,只要亮子家菜地里有的,装得满满的,满满的,拉一车来……”

“怎么,共产党攻占舻山要一两个月吗,备那么多蔬菜做啥?”女人以为顾家一家要亮子一车白菜,女人想冬菜确实要囤几颗,但不至于囤一车呀,再说大白菜也不能囤那么长时间,白菜会烂心的。

“妇人之见,这仗打起来嘛神仙也难预料……”顾师傅撇着嘴出声。

“我们女人咋啦?刚才水井边二嫂的妹妹还说嘞,人家解放军打上海才用了20天不到,对咱舻山人家围而不打,打起来就好比探…探…探囊取物。”说完,老板娘用鼻子“嘁”了一声。

“嘁什么嘁?我说你妇人之见目光短浅,你有时候还不肯承认。那以后仗打完了你不过日子啦,家有存粮,心里不慌晓得伐?”

“存存存,存粮囤菜,说说容易,钞票呢,打肿脸充什么胖子!再说,再说,进一车蔬菜你顾三晒萝卜干、腌泡菜啊!”姝芬在老公面前从来不示弱,女人刚嫁过来时不是这个样子的,老顾私底下说姝芬是平雅丽带出来的刚性徒弟,平雅丽每每闻之则嘻嘻嘻地笑出声,既不否定也不肯定,只是说姝芬做女人做媳妇做母亲都无愧。平雅丽嫁到士蓝街比姝芬足足晚了七八年,谁是谁的师傅还真说不好,只能说女人自我抗争、解放的意识在冒芽在崛起,成为古城老街难得的一抹亮色。

见老顾夫妻俩抬杠,林老板插了一句,带着微笑说:“你说对了,姝芬,咱们就晒萝卜干、腌泡菜,你们女人都要忙乎起来,不能让太阳白白溜走耶”。

“还真…真晒?”姝芬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因为林老板承袭他爹的生活习惯,向来主张吃新鲜时令蔬菜、海鱼,秋天别的小业主家晒萝卜干、鱼干,春天晒毛豆、笋干,林老板家甚少见一顶竹筛搁在二楼阳台上,倒是花花绿绿的被子经常放在阳光底下曝晒,平雅丽遇见林家老板娘总是跟人家开玩笑:“咋啦,昨晚你们家又谁尿床啦?”

“真什么真!怎么,晒萝卜干、腌泡菜,不行啊?哟…哟,叫你跟儿子说说你就说吧,妇道人家的,又是共军又是国军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顾家有共党嫌犯藏得够深够可以的呢!”

顾师傅这番戏谑的话把林老板也逗笑了,当然若有外人在,顾三绝对不会跟太太开这样的玩笑。顾师傅推说自己记性不好,让老婆跟大儿子说去,因为这几天顾佐滔跟他爹打冷战呢。顾三让大儿甭上学了,跟爹学手艺,反正儿子读书缺乏悟性,再读下去也不见得会有多大出息。佐滔呢,不肯辍学,他想再读几年书,好歹读完高小。可是,顾师傅说顾佐滔去学堂读书纯粹是为了逃避干活,反正父子俩各执一词互不相让,所以甭说见面就是在一张饭桌吃饭,两个人也是默默无语,谁也不开腔,谁也不服软,谁也不给自己台阶下。

“好啦好啦,我中午记得跟佐滔说就是啦。”老板娘撂下话扭头就奔后门的水井,她怕说话时间一长,井边淘米洗菜汰衣裳的人要是都走光了,那条被自己只扣着碗盆还没剖完的鱼弄不好给偷腥的野猫趁机刁走呢。

林老板在长衫里摸索着,眉头紧锁着递给老顾卷起的纸,剃头师傅以为是钱,接过未看忙问:“什么呀,不会又是管制令吧!”

“哎呀正是,半仙呀,老顾你,咋猜嘎准,佩服佩服!”说着,林老板双手合指。

“不用猜,脚趾头想想也能想到,除了宝瑜,你林大哥乐天派一个,没有什么糟心事能让你犯愁。”

“可不是嘛,我就余独苗一个,女儿的安危我能不担忧吗?”

“宝瑜的电话公司老板不是早带家人逃台湾了嘛,难不成他又回来了?”顾三问道。

“正是,把家人安顿好他上月又来舻山了,据说是乘军方舰船来的。董事长一来又是召集还在舻山的几位董事、股东开会,又是在公司转发、张贴管制令,说现在是舻山非常时期,所有电话员、维护操作工一律不准请病事假,公司还对职员实行连座制,一人潜逃、泄密或者延误军讯,其他人都得受罚甚至坐牢。我,我想跟你合计合计,宝瑜进也不是退也不是,你说,这事咋办?”林老板说着说着搓上了手,等他说完,顾三轻轻拿起林老板的手,那双肉鼓鼓的手看起来真有点瘦了,怪不得姝芬跟他说林大哥最近好像有心事,人也瘦了。

“这,这,私营公司也来这一招啊?电话公司不是资本家开的嘛,依我看啊,资本家也就按照舻山绥靖司令部旨意转发誓死坚守命令,那些巨贾大商对付军方也得做足文章,没办法的事,资方怕被问责嘛!别怕,林大哥,别怕,怕啥?依我说啊,就是,就是别人的逃跑、泄密难以防备。不过,这通告在公司人人皆知,我估计想要逃跑的人除非胆大得很。”

“共产党来了,你说像我们宝瑜这样的会不会也跟着大资本家受罚?”林老板轻声问道。

“咦呀,你这当爹的够可以,想什么呢?林老板,我说你这话千万别跟宝瑜她妈说,同她爷爷更不能讲了,老兄你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添堵吗?”

“我,我,我这不是道听途说的害怕嘛!”林老板无奈地苦笑了一下说。

“别怕,怕啥?人家税务局金科长都选择留下,你家宝瑜说破天也只是个私营公司技术人员,再说不是在国民党交通部电报局干事,我看共产党来了也整不到她头上去,你说呢?”

“我,我说不好,但我晓得我们瑜儿接电话又快又好,老板常让她替班,女人生娃去了,男人生病了,她顶班二话不说。但是我家囡囡从来不过问政治,有一次一家人吃饭时我问她电话公司是不是像电灯公司那样也成立了工委会,囡囡提着筷子笑出声来,她娘说我现在什么事情危险就往什么事情上瞎联想,我后来跟老婆子说那是儿子走了以后自己神经半摧毁落下的毛病。”林老板愈说愈轻声。

其实啊,林宝瑜是中共舻山县委工委会在电话公司的联系人,她在17岁那年(中学毕业后考进电话公司的次年)就秘密加入了中共,她爹眼里的乖宝眼下想的全是如何保卫电话公司设备、机房和技术人员,这也是中共舻山县委工委会交给电话公司地下党员林宝瑜的重任。当然,宝瑜她爹闻所未闻,女儿这大半年来加班频繁,其实一直跟国民党交通部电报局一个李姓报务员接头,林姑娘想过了万一接头时被家人、邻居发现,就说自己跟那个家境挺好的报务员在谈恋爱。所以,宝瑜百分百地是要留下来的,没有电话公司转发的管制命令,她也需要维持最后通信,保护公司通信设备和技术人才。女儿当然也知道父亲在担心她的去留问题,但宝瑜又不能跟老爹明讲,她甚至提防自己将单线联系的事在梦中说漏了嘴,宝瑜怕公司平安过度时枝节横生和她爹怕女儿在两军交战时出意外,完全是两码事(宝瑜号召员工保护设备、迎接解放军军管舻山电话公司的经历,会在以后章节说)。

“林大哥,你害怕女儿临祸的心情我理解,我理解。不过,就算她们公司老板下达了管制令,也不是大难临头,就是一种,一种预警制,战争惯例嘛,没什么了不起!只是,只是仗一旦打起来,电话公司不像工厂可以停工,再说死活也不能请假,每天上下班路上挺危险的。”这两人说话的时间刚巧没有顾客来,顾三替林老板分析着,他一边把林老板递给他的理发钱塞进兜里,一边轻声念着舻山电话公司转发的管制条令,遇上生僻字的就跳过,其实老顾只念过一年半书,还没有他老婆念的多,多半是在姝芬和梁渊影响下自学提高的。

“谁说不是呢,子弹不长眼,我们宝瑜还没出嫁呢,这要是被枪弹击中落下个残疾,以后咋弄弄?哎,这,这……”林老板的焦虑不是一天两天了,原先他以为舻山由谁掌管,国共政权迭代,对于他和他们一家人的生活不会有多大影响。但是,宝瑜工作的电话公司资方接二连三地张贴气势汹汹的军方通告,一向稳坐钓鱼台的林老板屁股底下也长出针毡了,坐也不是躺也不是。家里只剩独女了,林老板眼看国军疯狂地抓壮丁、囤弹药,到处散布誓死守卫舻山的烟雾,宝瑜他爹既担心女儿大战期间出意外,也怕解放军来了将宝瑜捉了去,听说京津沪共产党掌权稳定后对留用的报务员、话务员要进行甄别,严格的审察是逃不过的。外面形形色色的传言挺多,让林老板分不清哪些是真哪些是假,听得多了迷惑了也消化不掉了,于是独自忐忑不安,又不敢跟老婆讲,更不敢同宝瑜爷爷说起,他认为同家人讲讲也就多两个人担心而已,解决不了什么实际问题不说,还让身子骨就弱的父亲担惊受怕的,让这辈子没受过什么挫折又胆小的老婆抓心挠肝的,不如让他一个人憋在肚里闷头扛着,让家人不那么忧心忡忡地捱过这段乱世的阵痛期。

“我记得春上解放军进攻沪杭前,宝瑜她们电话公司也转发过那什么,名字挺长的……”顾三问道。

“是的,那不是国民党交通部第二区电信管理局转发,转发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部对辖区内交通部电信单位管制办法嘛,说是电信员工无论在任何情况下须…须维持最后通信,如果有放弃职守而贻误…贻误军讯者受军法惩办……”这士蓝街人都说林老板记性好,还真不是吹的,这事都过去半年了,他居然还能说出汤恩伯‘杰作’的大概。

“汤恩伯那就是个大笑话,说坚守上海半年绝对没问题,结果你看20天都不到就被共产党占领,牛皮大王,我看要说军法惩办先法办他那个京沪杭警备总司令……”顾三不屑地说。

“惩办什么啊,人家大司令早去海那边了,也没卸掉胳膊少个腿,蒋先生对他够意思的了,浙江老乡嘛!”林老板在座位上说。

顾师傅点上一支烟翘着二郎腿坐到林老板旁边,林老板从来不抽烟,所以顾三也就独自抽上了,也不刻意去奉承林老板,问他要不要也点一支烟。

“顾老弟,你的意思是让宝瑜不用害怕,也不用躲乡下去,还照旧去电话公司上班。”理完发还坐在理发椅上的林老板不放心地又问了一遍。

“怎么说呢,要我说电话公司门槛高,谋个职位不容易,薪资也不错。仗总归会打完的,电话总得要有人接。林大哥,你说呢?”

“哎呀,顾老板啊,你说的跟宝瑜她姑父一样,他也让宝瑜不要轻易丢了那工作。高秀才还说电话公司职员不会被共产党捉拿,他说共产党要抓的是潜伏特务,抓死心塌地为三座大山肝…肝脑涂地的人。她姑父说,宝瑜一不是特务,二不是国民党军政人员,连她也要抓,咱舻山恐怕海上都得造监狱关人了。”林老板知道自己妹夫高秀才整出来的那些听起来耳目为之一新的话,有的是偷摸着听共党广播听来的,有的是秀才嫁到上海的妹妹寄到香港亲戚家、再由亲戚转寄到舻山高家的信上鹦鹉学舌学来的。对那些近乎赤色言论,顾师傅不问,林老板说过即过,也不解释那些词汇的意思。一如在高家,高秀才也说过就算,让大舅子自己去领悟其中意思。

“你看看,你看看,宝瑜她姑父到底是读书人,这话说的多让人舒心,有道理有道理!对了,林老板,那清末秀才还说些啥?”

“他还说呀,解放军要夺取舻山岛,打仗是免不了的,共产党围舻山围了五六个月了,迟早得打过来。他姑父说一旦国共在海上打起来,电话还得有人接,电话肯定会比平素更多。宝瑜她姑和姑父知道电话公司职员不能请病事假嘛,都让宝瑜上班小心下班小心,这段时间沉默寡言为好……”

“是啊,言多必失,别让心术不正的坏人抓到什么把柄,做人有时候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甚至装作没听见,都说不定自己保护了自己。”顾三说得头头是道,林老板听了轻轻点头。

林老板有一儿一女,但儿子结婚不到一年结核病加重前年冬丢下爹妈走了,儿媳妇也没给林家生下个娃,丈夫死后不久被她娘家兄弟以家中老母病重为由接回娘家去住了,没多久被她收了人家不少彩礼的兄长给二度嫁出去,做了沪上一个老男人的三姨太,可惜好景不长,上海一解放,女人的日子就难过了。林家儿媳妇一走,林老板只剩独女了,本来就稀罕,儿子一走,女儿宝瑜的安危最让林老板看重了。在林老板眼里,士蓝街顾三和旗鼓巷高秀才都是聪慧机敏的明白人,他们对宝瑜在电话公司任职的看法高度一致,这让林老板宽慰不少,他如释重负地回家去了。林老板理个发那叫一箭三雕:剃头,打听梁渊的冤情,替宝瑜求顾老板免费算一卦。

姝芬在厨房开始忙碌了,一边还得看着一个娃,那小囡刚睡醒,眼珠子乌溜溜地看着屋顶,倒是不哭不闹。

那天傍晚,顾老板到街角去望了好几次,姝芬吃晚饭前上街叫男人叫了两次,见男人执意站在街上迎亮子,只好一个人回家照看两个孩子去了。天黑下来了,正当顾三想一个人往通西郊方向的西街走去时,看见亮子拉着小板车,儿子佐滔后面一路推着,顾师傅一高兴快步往林老板家走去,走了几步想起了什么大声朝身后的徒弟喊道:“去林老板家,啊!”

林老板家院子大,小板车要是一搁,地盘还可以放进来不少人,是宝瑜中午下班回家时跟她爸提出来的,她听说顾叔家的亮子要拉一车大白菜来,便让亮子的小板车来士蓝街就进她家。晚上宝瑜一下班又早早打开了大门,把院子里的杂物往角落堆了堆。

小板车路过碗店时,佐滔大声喊着:“平姨,平姨,等会来林伯伯家,大白菜来了啊!”

在林伯家搁下车,佐滔让亮子赶紧先到顾家吃饭,自己一个人跑戏场老板家,还有棺材铺、葱饼店,让他们来林伯家给萝卜、白菜、油菜、咸菜过秤后带走。顾老板望着秋风中奔跑的儿子佐滔,心里泛起一阵暖意:那小子不是读书的料,可不懒惰啊,看来是自己错怪了儿子,儿子想继续念书那就让他念吧!

林老板家院门大开灯火通明人声鼎沸,林老板老父亲——舻山糕饼厂前股东被孙女宝瑜搀扶着坐到阔背椅上,在二楼阳台上往底下看,一边看一边还指指点点。打孙子死后一直卧床不起的老爷子不像是强打起精神,那么多人的人气一激,爷爷的精气神一下好多了。

“宝瑜,你去拿件厚点的衣服给你爷披上,今晚风有点大!”林家老板娘嘱咐完女儿,自己准备下楼去挑点蔬菜。宝瑜她妈是城南一家杂货店老板的女儿,她无论做女儿还是做媳妇,都没吃过什么苦,人本来就长得秀气,保养又好,虽做了婆婆仍唇红珠润的,但唯一的儿子两年前这一蹬腿,让她一下老了不少。

林家难得热闹,引得不少士蓝街的人们前来看个究竟,因为林老板家在士蓝街是最安静的,自从儿子亡故后他家那扇双铜环大门紧闭,鲜少打开迎客送客。那天晚上,亮子和佐滔拖来的一车蔬菜很快告罄,宝瑜她妈把花菜、白菜各拿了几颗,还拿了一篮子白萝卜。那几天恰逢好天气,林家阳台上的萝卜干着实不少,姝芬差不多每天下午抱着孩子来看一下林家的萝卜干,她怕宝瑜她妈第一次晒萝卜干给弄糟了。林家爷爷慢悠悠地跟宝瑜说:“别小看那堆萝卜干,打起仗来头上子弹嘞嘞响,根本出不了门,说不定能让我们一家人嚼两天渡过难关呢……”就这样,士蓝街的小业主小市民、老少爷们用素朴、民俗的物币交换办法,帮亮子一家度过了最艰难最困苦的时日,直到小学徒1950年秋离开顾家理发店。

亮子拉着空空如也的小板车,穿过舻山之夜,他的脚板越跑越快,在西大街差点错过了前来迎接他的母亲。“亮子,亮子!”母亲在街边一家裁缝店门口遇见亮子,急忙跟儿子打招呼,手里还抱着小妹。

“妈,你怎么来了?快,快坐上去!”亮子拉上母亲和小妹飞奔,很快西郊的家就在不远处了。刚到村口,二弟带着三弟赶紧围上来,原来母亲一离开家,二弟经不住三弟磨吵,两个男孩就站到村口翘望。亮子把弟妹和母亲全拉上,朝着护城河尽头的家走去。亮子看到天空上有星星,虽然不多,但挺亮的。亮子突然感觉车子轻了不少,他扭头一看,母亲不知什么时候跳下了板车,在后头推着车。1949年深秋的那一晚,亮子直到晚年也无法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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