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院子里的下人们从老厨工那儿得知老爷暴怒的原因,大家围在一起干活,说这坍台的事谁干得出来?老娘姨(负者汰衣被、搞卫生的保姆)削着芋艿皮故意逗厨工,“这天是侬捅的吧?”
“想捅来着,被别人抢先了……”厨子幽默了一下。
“还想捅天,算了吧,刚刚是啥人(音:叟宁)跟老爷撞了一记,都吓得尿不禁了,哈哈……”
“侬坐我屁股高墩(上面)啦?”
“侬屁股?乱梦里都瞅不上!”
“嘎侬,侬咋晓得我尿不禁了?”
“嘎侬从大少爷地方回来,慌兮兮的,做啥(音:缩)啊?”老娘姨濞了濞鼻涕说道。
“瞎七搭八,天又不是我捅漏的,我慌啥兮?”
“还讲呒慌,一会(音:噎上)把抹桌墩布放碗里,一会把碗放进米缸里,吓得吧?”
“侬晓得啥西,我是怕托盘里那只嘎漂亮的碗差点点砸我手里厢。老爷有什么好怕的,他又不是朝我撒火。”老厨子差点与老爷相撞明明吓着了,但还是嘴硬,他愈狡辩,在闵家干活工时最长的老娘姨愈起劲逗他。
“嘎侬呒失尿,咋老往腰底下看呢?”一旁给闵家挑菜、汰菜(院子里花草管理等活也归他)的长工也起哄架秧子。
“是呀,那底下漏了,不自在了吧?”老娘姨追了一句。
“漏了,漏了,漏勺一把,开心了吧?”稍顿,厨子说:“倷晓得啥啊?我,我,我……”
“‘我我’我啥西,漏了就漏了,侬又不是呒漏过,嘿嘿,嘿嘿嘿……”长工一边理菜一边逗趣老厨工,厨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不过,这话倒不是随意编出来的,掌勺的老伙夫在佩伦儿子童童出生后第一次从上海回舻山过年的那年小年夜,一个人忙得差点一把火把灶披间给点着了,晚上下人难得喝酒多喝了点,又累又醉的,睡到下半夜稀里糊涂腰底下就渗漏了。那晚,醉醺醺的长工也差点屁滚尿流,在黑漆漆的屋子里摸不到夜壶急煞特,索性提着裤子拨开后门门闩,冲向街边的茅坑去了。四十余岁的长工老喜欢跟老娘姨一道把厨工的趣事翻出来说笑,挨(音:阿)下来轮到轻看等级的大少爷佩伦说他们是五十步笑百步了。老厨工从来不真生气,但会故意装作气不打一处来的样子,跟长工和老娘姨他俩斗斗嘴,后院闵家的厨房里经常笑声迭连,离老爷太太的屋子有点距离,他们几个下人少有因此而被主人呵斥的,他们多年结成的圈子习惯了放任,好在各人的活各人都心里有数呒话头。有时候,小丫头觉得在太太屋里呆闷了,就借去厨房给太太煎药、取暖壶、给银手炉灌水的机会,在厨工和老娘姨身边多呆一会,解解厌气(音:嘎嘎壹气)。
“是啊,是啊,嘎牵丝扳凳(不爽气)做啥西,爽爽气气承认嘛好嘞……”老娘姨从院子里拿来一只大木盆,她准备把闵家主人屋里拆下的蚊帐洗干净,然后拿回家去用,太太答应她老爷一家人离开舻山后家里不值铜钿的东西,几个下人可以分一分。
老娘姨和长工两个人都蹲到院子里的井边,一个淘米浆菜,一个汰蚊帐去了。
“水搭我(帮我)打满溢啊,我去搭个板凳来。”其实,老娘姨不跟长工打招呼,长工也会帮她水打满,他帮她就像老娘姨一有空帮长工择菜、浇花一样尽心。
老厨子一见灶披间呒人了,赶紧到柴堆里找出一根细绳子绑在腰间,临了还拎拎裤腰,看看绑得牢不牢?他捂住嘴巴,差点点笑出声,原来他刚才‘我我’我了半天,是因为烂布头做的裤腰带突然断了,他把秋裤的裤腰往里反塞着,所以害怕裤腰弄不好松垮下来,所以他老是往腰底下看,生怕当众出洋相。所以,二少爷有时候要笑话厨子,说他一日书也呒读过,习性却带着读书人的一点点尊严。刚才要是阿二头(老二)在场的话,又要笑他:明明晓得柴堆里有草绳,老早子好翻出来系上,嘎讲究面子,不当着别人的面系草绳做裤腰带,那你也不要老往腰底下看啊!
正当闵家下人在后院插科打诨时,前院有个人噤若寒蝉,那就是阿三头。
汪警官踏入闵家后门时,几个下人头伸得蛮蛮长,都朝老警官看。在前门已等了一会的佩伦呒想到汪警官会步行过来,从后门进入。父亲叫老大把仓房门锁好,等汪明鉴来。听闻汪警官来了,佩伦赶忙到后院相迎。两个人来不及寒暄几句便直奔主题,大少爷跟警官耳语了几句,老汪便领会了老大的暗示,不要将事情扩散,尽量维护闵家的名声。汪警官不言语,但他对佩伦有几分服气,毕竟他不是学刑侦学出身的,虽呒指名道姓地怀疑那烂事是某个人干的,但他话中有话,与汪明鉴的预判非常契合。接下来,汪警官先问下人,后问主人,‘壹圈麻将’打下来,谁输谁赢心里有数嘞。
正午已过,闵家正等用午餐,厅堂里顿时热闹起来,这可是仓房事件发生后第一次老少三代有说有笑地重新在一起,应该没有嫌隙地坐在一起。因为汪警官忙乎半天也没揪出内贼来,大家都愿意相信老探长的功底,这院里上上下下但凡两条腿的人挨个被他筛查过,人人过关了,那就说明贼没藏在闵家人里面。当然,大少奶奶心里还是没着没落,她丢失的东西还不知道去向,她往院子里看了不下两次,他在等待汪警官像福尔摩斯一样宣布探案结论。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话一点不假,佩伦老婆和闵家大孝子结婚几年下来,大名鼎鼎的福尔摩斯她也晓得一些了。这时候,有一个人心里有点发毛,那就是闵家太太,她想起来早些时候仓房那把新锁被小儿子明着拿去过。所以,前两天老爷怀疑那破事是下人干的,太太摇摇头,但又不肯说那事可能是谁干的。
三儿佩羽最近白天一有空就到老娘屋里,他倒不是特意到母亲跟前嘘寒问暖,他是见老婆怀孕了嘴显得特别馋,也会饿还能吃,就时不时地到娘地方转转,看看有没有鲜美的糕点、零嘴匀点去,说是顺手牵羊也行,说是母亲见他偷拿默许也行。反正姆妈对三儿打小就百依百顺,儿子过去不晓得关爱父母,平素就知道跟一帮公子哥儿出去浪,现在有老婆了知道疼人,趁父亲近日为全家去台湾的事忙里忙外地很少呆在家,将娘屋里的糕点、零嘴匀走点就匀走点,做娘的就不打击小儿子好不容易积攒的疼爱家人的积极性了吧。说老实话,闵佩羽在老娘的屋里进出自如,手真没有往贵重的东西伸出去过,尽管他知道娘的细软、父亲的银洋都置放在哪里。
老爷两个月前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带全家去台湾,宣布决定壹旬过后的一天下午,佩羽去母亲屋里,娘正好送走城里一对老夫妻。见母亲被小丫头搀扶着从大门走来,他连忙上前挽住娘的胳膊。佩羽的娘是小脚,近日腿疼旧疾复发,所以走路有点瘸,走哪都有丫头搀扶着,按理照年龄她还没老到走路需要别人照应的地步。
“姆妈,今天艾灸灸了吗?”
“还没有呢,这不是有客人上门,说了一会话。”
“翠莲,侬还不快去,把艾灸去点着了。”
见儿子支开了小丫头,母亲知道儿子肯定有事找他,就问道:“侬找姆妈有事?”
“刚才我找铜匠打两把铜锁,我想要咱家新打的铜锁那样一对蝙蝠的刻画,跟人说了半天,他还是让我拿实物去给他看看,他怕到时候画刻不好我怪他。”
“就那把新打的铜锁?”母亲拿眼认真地看了儿子一眼,说配锁这等小事就不要劳烦三少爷了吧!母亲知道阿三头的小心思,她微微触碰了一下儿子的念想,但是没有拆穿他。本来配钥匙这样细小的事情,确实用不着少爷自己出面经办,只是那铜匠的孩子是佩羽小学的同学,三少爷想过几天去台湾了,跟老同学再见面的机会不多了;佩羽更是没想到他跟老同学用了整整四十年才重逢。母亲睨了睨儿子,心想别看三儿他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家里新添了铜锁这样细小的事情,他倒晓得嘎快,看来儿子这桩婚姻激发了他爱家的脾性。老太太不知道,其实新添铜锁这样的细节,是三儿那脚趾头都长心眼的老婆告诉他的,也是她提出来新打做几把铜锁,要小一点,她娘家嫁过来的木箱的铜锁太大太招眼,挂到木箱子那儿装船上去,容易引人注目。还没等母亲从铜锁里抽出钥匙,佩羽一把抢过去就跑出了大门。
过了几天,闵佩羽上铜匠地方取铜锁,铜匠说:“我这地方太乱,你要不坐屋廊下去?”
铜匠刚要起身为三少爷端条干净点的凳子,被佩羽拦住了,“我这就走,就走,你把铜锁给我吧”。佩羽接过一个布袋子装的铜锁、钥匙,看也没看一眼就揣在手里。
见三少爷痴痴地望女儿的房间看,铜匠说:“阿娥出去了,跟她娘上街扯布去了”。
“阿娥,阿娥要出嫁了吗?”
“我,我总不能养她一辈子,再不嫁人都老了,谁还稀罕她?”铜匠拿着一把小榔头正敲打一块铜皮,那声声似乎砸在佩羽的心上。
三少爷失望地低下头,他此次绕走了半城的路找铜匠配锁,就是想跟阿娥告个别,他知道阿娥一直没嫁人,现在突然得知他小学的一年级同桌同学要出嫁了,佩羽觉得好像有什么东西顶住了自己的心,他高高兴兴而来,却情绪低落而去。一路上他想起当年跟阿娥同桌时他常常把胳膊挪到阿娥一边去。阿娥尽量让着他,但是佩羽得寸进尺,还趁老师不注意时朝阿娥扮鬼脸。
阿娥见闵佩羽欺负她穷人家的孩子,就索性反抗起来,用粉笔在桌子中间上画了道线,明确告诉资本家的臭小子:谁也不能越界。三少爷至今还记得阿娥眉头挑起来红着脸警告他的清纯的模样。后来佩羽长大了,媒人被母亲请到家里,佩羽暗示母亲自己想娶自己认识的熟悉的女人。母亲瞟了他一眼说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也跟你两个哥学学吧,我们这样的人家,高门大户不来,小门小户起码的吧。所以,佩羽知道,铜匠的女儿阿娥根本进不了他们闵家。太太其实老早子就看出来三少爷打小喜欢阿娥,明里他会‘欺负欺负’阿娥,但常常往同桌用各色小布头拼成的书包里塞一块糯米糕或者一包豆酥糖,又不肯承认东西是他放的,直到有一次阿娥吓唬他,说他要是再不承认,就把这事告诉闵家太太去,佩羽这才求饶,答应阿娥以后再不拿家里东西给她。佩羽知道自己无望娶阿娥为妻,但看到老同学一直呆在娘家没有出嫁,心里既有点甜又有点酸涩,他怕阿娥错过了婚嫁的最好年龄。阿娥直至二十出头才嫁人,倒不是跟佩羽有过情,他俩连手都没有牵过一回呢。
“三少爷,我另外为你配了那把大铜锁的钥匙。我想,我想你自个拥有一把钥匙也挺好。”铜匠的话打断了三少爷的默想,佩羽机械地点了点头。铜匠自作主张多配了把闵家的钥匙,佩羽倒没有责怪他。
听完佩羽昏头昏脑的自述,老汪想快刀斩乱麻,把这件为人所不齿的事早点拿稳平息了。三少爷却忸怩起来,说自己信任汪警官才将事情全盘相托,汪大哥一定要妥善处理,万不可让自己成为众人之的,成为闵家院里的笑柄和舻山城里饭后茶余的谈资。公子哥儿是怕一旦被家人所知,他难以面对不屑,他说他是情缘难却一时糊涂,并非有贼心或贼念,若汪大哥对荒唐之事口风外露,让他闵佩羽身败名裂,他还不如一头撞墙而死呢。
“一沓刮子一回,难道侬还想做第二次、第三次啊?”汪大哥说。
“不,不是,我是说…我是怕,怕被我老婆我岳丈大人晓得,我以后咋做人?”
“现在晓得以后咋做人,那天夜里厢溜进去辰光,脑子翻白了啊?再讲,兴你做这样不为人屑的事,不兴人说你两句啊。你这种监守自盗的行为,搁哪个朝代都要刑罚,轻者鞭笞重者吃牢狱之苦。幸亏你大哥叫我来,要是警局按章办事来一拨人把你从人堆里揪出来,即使大嫂饶恕你,大庭广众之下照家规你闵佩羽怎么也逃不过鞭笞半百吧!等不到第三天,闵家少爷是‘贼骨头’的传闻城里人皆知了。佩羽啊,幸好我来了,要不你这顽劣少年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还说面子不面子,丢人都丢太平洋去啦!”汪大哥本来还有劝三少爷改邪归正、野花少采的话要说,让老警官硬是给吞咽下去了,他猛地想起自己那方面好像比三少爷还有过之而无不及,所以已经到了喉管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老汪还算有点自知自明,还有点廉耻之心。
三少爷无语,双眼空洞无光,眼窝一热差点涕泗溢出,看来佩羽真是后悔到肠子都快悔青了,他听得出,汪警官话里话外已经开始碾压他了,要是他佩羽没做那见不得人的破事,他汪明鉴哪敢这么跟他说话?!
汪警官知道不能在三少爷屋里久留,否则会使闵家上上下下起疑心,到时候帮不了三少爷。于是,他直截了当说:“好啦,别磨叽了,有鸟笼吗?”
“要鸟笼做啥?”三少爷还没明白过来,他毕竟奸猾不过老汪。
“看你的,刚才还说让我看鸟,那新来的鸟儿我不带走,你难道不怕等会三少奶奶吃好饭想起来在院里大声说:“佩羽,新来的鸟儿在哪呢,让我看看嘛,我就远远看它一眼!”汪警官拍了拍三少爷的肩膀说:“我问你,到时你咋办?可不再有人给你自己挖的陷阱填土了,所以这事要告诉你大哥,让他帮你把事情给弄圆乎了”。
“那大哥要是把事情告诉大嫂,大嫂没准再告诉家里人,这,这咋办?”
“你如果连佩伦都不信任,那我没话好说了,我只得把你的烂事通报老爷太太了。”汪警官正色道。
“不,不,汪大哥,我,我同意让我大哥帮我忙。”三少爷赶忙说。
“那不就结了。好了,还呆着干啥,赶紧找鸟笼去,另外再找一块鸟笼的布套子,快去!”
汪警官挑了一只大鸟笼,先把三少爷偷来的那小包东西放进去,再装了只好看的画眉,然后给鸟笼蒙上布套,堂而皇之提着去了大少爷地方。三少爷把汪警官叫去看鸟的这会功夫,大少爷佩伦拿本书端坐书房,猜到汪大哥应该已经胸有成竹,就等将‘贼人’缉拿归案了。书房是三少爷屋子去厅堂用餐的必经之地,佩伦坐在书房看书,其实心不在焉,一直等着汪大哥过来,他要截住汪警官,别把事情弄得兄弟起嫌隙,让那个作案的家贼下不来台,只要东西还在,就绝不追究肇事者的责任,毕竟以后一家人还要在台湾共同生活。汪大哥步履轻快,不等佩伦叫他,他走进书房,大少爷忙问:“怎么样,汪大哥,事情有眉目了吗?”
汪大哥凑近佩伦的耳朵,并往他的洋装兜里塞了两把铜钥匙。“佩伦,我拎着鸟笼走在前头,你拉下我几步,万一等歇三少奶奶发现那鸟笼,见只有一只她熟识的画眉,她一定会刨根问底。你就装出悔意说,哎呀哎呀,刚才我将大哥放在书房的鸟笼看了看,怪我,都怪我,没关紧鸟笼的门,让佩羽那只新来的鸟儿给逃出去飞走了”。汪警官连这样的细节都替佩伦、佩羽想到了,佩伦望了望汪大哥,他说不出是佩服他还是赏识他的胆气,他汪警官怎么知道自己就一定会帮三弟忙呢?看来,汪大哥真是把这屋里、院里的人的脾性都摸透了,应该信任什么人,应该瞒住什么人,真也是得亏他到场,父亲还真没看错人,就叫汪明鉴来闵家,这事终于没有引起一片哗然。
佩伦揣着两把铜钥匙,悄悄去了仓房,汪警官他站在厅堂里的人看不见的墙角边,将鸟笼里的那包东西递给大少爷并且给佩伦放哨,万一有人进仓房或者要路过,汪警官可找话缠住来人,让佩伦快速将东西塞回到大少奶奶的皮箱里去而不被其他家人发现。
汪警官和闵家人一起用午餐,午饭吃到大半时,大少爷突然把碗一丢,嗖地站起来摸了摸眼镜架抱歉地说:“哎呀,哎呀,那包东西会不会让我放角落边的一只皮箱里面了?”
“我不是让你从藤箱移放到樟木箱吗,你怎么放皮箱里去了?”佩伦太太埋怨道。
“怪我,怪我,都怪我…哎呀,哎呀,爹爹姆妈,对不起,对不起,这几天搅得大家寝食难安的,都是我不好,是我不好,看我这记性……”佩伦说着还拍拍自己脑袋,满满的都是歉意。
“我说嘛,佩伦,你一看《茶花女》就神魂颠倒丢三落四的!”佩伦太太给自己丈夫补了一刀,惊得老爷差点将手里的碗滑落,他一听儿媳妇那话气得说不出话来,刚想指责一向规矩的大儿子竟然在外面也有了女人,话语权被自己太太抢了去。
这时候闵家太太有点幸灾乐祸,她的小儿子在外面花天酒地一直被老爷诟病被当家的所不齿,说她没管好自己的儿子。这不,现在连老爷眼中最争气的大儿子也有了外室,这让老婆婆心花怒放,虽不便当着小辈笑出声来,但还是没忍住好奇,把正夹菜的筷子放下问道:“那茶花女是什么人?”
“是外国女人。”二少奶奶抢先答道,她也是读过不少书的,只是嫁入豪门便不再去三尺讲台教书了。
“还是西洋女人,太,太过分啦!”老爷以为佩伦在上海工作时搭识了外国女人,据说她们有些人很开放,才不管你有没有家庭,看上优秀的中国男人了就冲着上位,老爷的脸霎时被气得青黑色。
“爹爹,爹爹,茶花女是书里的女人,一个法国作家叫小仲马写的……” 佩伦太太赶紧出面说明情况,然后跟二少奶奶会心地笑起来。
本来虚惊一场也就到此结束了,没想到二少爷阴阳怪气地来了这么一句:“爹爹,您是没看《茶花女》,您要是看了也会喜欢她的,真的!” 二少爷躺着抽大烟,看来闲书还是读了一些,这一点他要比三少爷好不少,总算开卷有益嘛。民国那时候,据说不少文人名士都有二少爷那样的习惯,所以二少奶奶也懒得管自己的男人,反正他不出去惹事,躺着翻书冒泡也随他去了,好歹每天上午还是比较清醒,能帮大哥做些理账、核账的事,有时候也能逗逗小毛头女儿。
“乱弹琴!”老爷终于含笑扫了一桌人一眼,他大概凌乱的心里渐渐平静了下来。如果底下二儿子、三儿子犯浑让他难过的话,那么大少爷佩伦要是也拎不清犯事,那老爷真的要痛彻心扉了。
“老爷,我先走一步了,下午警局还有点事要去忙。”老汪要提早撤退了。
“佩伦,你送送汪大哥。”老爷嘱咐道。
“佩羽,我把你新圈的鸟儿给拎跑了啊,我这就不客气了,啊!”汪警官这话是说给三少奶奶听的。从闵家出来,老汪的警服口袋里自然收获不少,有三少爷给他的一笔封口费,有老爷打赏给他的辛苦费,袁大头一下白白进了不少,这一趟可没白跑。
再说闵家那头,午饭后,众人拥着父亲母亲去仓房里面一看,果真大少奶奶丢失的东西完好无损地放在墙角边里那个上面蒙着布的一只较新的大皮箱里。见状,老爷长吁吁地出了口气,心想:还好,还好,虚惊一场,闵家的面子看来保住了。
出了闵家,汪警官没有直接去警局,他觉得自己拎着鸟笼不便去单位,就在街边喊住一辆黄包车,先去自己家。坐在黄包车上的老警官,一想到自己出马将闵家丑事摆平,失窃案圆满结案而尘埃落定,就忍不住得意地吹起口哨来。
“汪警官,今天嘎开心啊!”街上黄包车夫几乎没有人不认识老警官的。
“奈能,侬做人不开心啊?”
“开心,开心……”黄包车夫嘴上是这么顺着说说,可心里却愤愤不平地骂道:“开心个屁,每天拉车拉得黄汗直流,连个肚子都填不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