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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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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有来生》连载

第五章 上学之前

公社林副书记的眼力劲其实不赖,能一眼瞧上从未谋面过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大外甥,能在那么大一个公社的人堆里相中一个一文不名的小青年,他还是挺会看人的,只是一个读书人内心的挣扎他没有看出来,这人性的复杂他没有充分预计到。换句话说,他林书记过高地估计了自己和自己手中那把权力的剑柄。他以为凭自己的一己之力,凭权力剑柄在乡野的震慑力,能拿捏得住一个平头百姓,一个穷乡僻壤的村夫之子。当然,林副书记有资格那么想当然,在一方水土他算是呼风唤雨的人,在乡里他要看人家脸色的寥寥无几,当然他的脸色是青是黑是白是红,买他账的男女老少全公社少说得有七八千个。林副书记第一次跟傅泰碰面,坐下来聊了不到半小时,就觉得这个偏远山村出来的生产大队团支书谈吐不俗,见多识广,看样子读了不少书,说到将来蛮有小年轻的抱负,也就是说不是在信仰缺位下野蛮生长的愣头青。林副书记转头跟他娘说,他以前不知道老娘还有这么个远亲,要是早晓得,前两年那个公社广播站宣传报道员兼广播员工作,可让大外甥来做,人家林书记觉得傅泰说话的声音也不难听,男中音,有点磁性。

林书记他才见了傅泰一次,就在自己娘面前称傅泰为“大外甥”了,怪不得远远近近熟悉的乡民和公社干部,都晓得林副书记是个大孝子,他娘的话但凡有道理就如同最高指示,林书记不敢忤逆和反抗。不过,这一回,傅泰上大学的事像上了双保险,姨外婆已经以不允商量的口气同她儿子说好了,“我老姑婆娘家大外孙上大学的事,你不可以反悔啊!”林副书记没有老娘这句关照,他出于公心也觉得要将傅泰这个优秀青年送出去上大学。公社党委会议上,主持招生工作的林副书记,于是成功地说服书记和其他三个党委委员,把医学院入学推荐指标给山村团支书傅泰的这个建议顺利通过。

当然,没有七道湾八道沟才拐上的亲戚关系,傅泰想要上大学比登天还难。其实,傅泰在乡里不是一文不名,他身兼团支书、民兵排排长,公社好多干部他都是见过的,林副书记还给他们公社民兵排以上干部会议讲过话,只是他在台上,傅泰小人物坐在台下而已。那时候的傅泰傅排长才二十岁,从学校出来两年不到,还没有学会人家那种会后主动跟领导去见见面、拉拉话的公关本领。傅泰为人处世的精明世故也是被环境逼出来,在世俗社会历练出来的,一个有点能耐的山鸡想要飞出山窝窝,想要变成天空中翱翔的鸟儿,能给他飞天的路在(20世纪)七十年代初实在少之又少。当然,推荐傅泰上大学,林书记心里有个‘小九九’,夹杂着“买一送一”的私心。林书记他觉得他这样做,他和大外甥是双赢,傅泰那伢儿不亏,他林森洋也不亏。

后来,傅泰局级干部层面还往上提升,人脉挺广的老书记有时候要在家里播报播报内部消息,说那小子官运不浅啊,他老婆见了赶紧岔开话题,不让林森洋说下去,他大女儿那时候刚离婚住在父亲家。这是后话。

林副书记他大女儿林依芬没有跟被她父亲相中的大表哥携手,这不能怪谁,不能怪傅泰是个负心人,只能怪林依芬他爹林森洋。林森洋只一心想着给命运不济的大女儿找一户好人家,但没好好掂量掂量两个孩子的分量,没想过把他们撮合在一起是不是适宜,婚姻可不是衣服上挂一挂、别一别的配饰,挂上去觉得它不合适自己的气色、心情、外出需要了,就隔三岔五地换换。就算傅泰上不了大学,做一辈子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心高气傲的他也不会跟卖相不好又骄气的‘表妹’去过违心的日子,去跟那种天生有隔阂、距离感太强的女孩去度过一生,这样还不如打死他算了。即使表妹仗着父亲的‘官威’把自己强塞给那山沟沟里的穷小子,她跟傅泰鲜少生活情趣的日子也会让他俩窒息,弄不好没几年各自抚摸着心灵的伤痛神伤不已。

当年,林家小女儿对傅泰跟自己姐被父亲凑对这件事的看法,林书记事后想想,自己两个女儿的区别咋会那么大呢!那天,林副书记正念初中的小女儿趴在桌上解习题,用三角尺、量角器在本子上比划,见父亲大人又在家里跟老奶奶提傅泰,就直不愣登地笑喷她爸,“爸,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做起媒婆来了?”

“我…我,我这是做媒婆吗?”林森洋笑眯眯地不由自主地拍了拍身上的衣服,他这两天一直在各生产大队查看理论学习情况,在乡野田垄上遇见村支书就随便坐下来,身上确实沾了些许泥灰。

“哈哈,给自己女儿牵线,还不承认是媒婆,老林,真有你的!”林森洋的老婆走进房间,跟丈夫打趣。

“爸,爸,你过来,过来!”小女儿朝父亲轻轻招手,“我本子上这坐标线,你看见了吗,爸?”

“看见啦,什么意思啊?”

“我姐和傅泰就根本不是一个坐标上的两个人,你看,一个在这点,一个呢,却在那里,隔着千重山万条河呢。”林书记小女儿虽然还没有见过突然现世的大表哥,但她见过傅泰第一次到她家时留给她父亲的一张比巴掌大一点的纸,那上面写的字居然比她中学语文老师的钢笔字还好看,表哥为何想上大学的情怀表达又有文字的张力,这让一个小姑娘对‘横空出世’的傅泰刮目相看。

傅泰跟爸妈去林森洋副书记家前,他准备了半张纸把自己初高中履历和想上大学的意愿都照实写了写,生怕他从来没见过面的表舅没呆在家,这样就可以把那张纸留下来。没曾想,表舅果真下村了,林家只有姨外婆在家,傅泰跟父母在林书记家坐了会,留下纸条就出来了。幸好出门不一会,林副书记骑着自行车回家了。于是傅泰跟爸妈又坐回到林家门里,傅泰见到林森洋,像久别重逢似地直接开口叫了声“舅舅”。

林书记那天见小女儿这么比喻傅泰跟她姐八字还没有一撇的事,拍了拍小女儿头,说道:“不在一个坐标,可以用线条把他们连起来,两点一线嘛!”林森洋信心满满,冲着这句话,他妻子把自己丈夫从上往下打量了一下,更认为她男人是个好父亲确信无疑了。

“没辙了,没辙了,妈,老爸这是乱点鸳鸯谱啊,总有一天他会后悔的!”

“别乱讲,小孩子懂啥西!”林森洋老婆喝住自己女儿,不让她继续说下去,生怕让去隔壁书记家串门、这会正在人家院里织毛衣的大女儿听见,邻院书记的女儿跟林依芬是小学同学。

傅泰在上大学前,曾经有过闪念,要是林副书记大女儿林依芬跟她妹妹那样就好了,一切都水到渠成,两家人皆大欢喜,亲上加亲。林森洋小女儿聪明伶俐不说,还长得水灵灵的,她跟其貌不扬,智商、情商又都不高的姐姐正好相反,肌肤凝脂般仿佛能掐出水来,女孩冰雪聪明则承继了父亲的优点,而且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要是林书记当年能把一个十四五岁小女儿说的话不当作小孩起哄,那傅泰的人生际遇就得反转,或许就没有如今的傅凯歌了。

傅泰没有面见过小表妹,他在她家墙壁上见过林书记一家人的照片,但他上大学前的那个夏天见过表舅老婆,顶多三十五六岁,在公社供销社上班,到底小辰光是在上海长大的,虽然跟着下放的母亲回乡,但她一口吴侬软语,身材曼妙,皮肤雪亮,唇红珠黑,走在田埂上仿佛能照亮路边水塘里的水,让傅泰觉得那表舅妈配表舅绰绰有余。让傅泰想不明白的是明明有一个光彩照人的母亲,表舅也算人堆里挤不落的,身板挺括,身上的肌肉突出,眉毛浓黑,目光咄咄逼人,听母亲说他年轻时在队伍里历练过几年,那为什么林依芬竟然长得那么不起眼,没有父母身上的优点呢?

“甭琢磨了,那林副书记呀,抬(娶)了两房老绒,侬见过的是填房,所以嘎年轻。”有一天,傅泰的父亲跟一起坐在凉棚下看村里瓜田的儿子说。傅泰的老爹虽说有大男子主义,但言行举止中规中矩,小户人家出来的人从来不敢冒犯干部,即便林森洋是他老婆娘家亲眷的亲眷,他还是一口一个“林副书记“地尊称着,可不敢直呼其名。倒是他儿子当母亲不在跟前的时候,有时候就叫林副书记的大名了,当然在林依芬面前,他还是要么喊林副书记,要么叫表舅。

“那他第一个老婆呢?”傅泰坐在凉棚上,抖着两只脚,好奇地问道。

“她小囡还没有断奶,有一天给村里人上完扫盲班夜课回家路上被人害了,凶手被公安部队找到时,那个恶人吊在山上一棵大树上,早没气了。”父亲眉头紧蹙叹了口气,说那棵树是见证那恶人跟林书记第一个老婆海誓山盟的地方,后来乡里乡亲的嫌那棵树晦气,将它给砍了。

“我越听越糊涂了,爸,爸……”傅泰急于从父亲嘴里掏出答案,他诧异地问父亲:“他们既然搞过对象,那个该死的为什么要加害于已经成为别人老婆的女人呢?”

“那句话咋说,生不能…死也要…我讲不来。”

“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傅泰“文革”前的几年中学没白念,肚子里墨水随处可倒出来。

“对,对,就这句话,就这句话!”

“那恶人说的?”儿子刨根问底。

“嗯,呐,在吊死鬼身上发现的。”

傅泰的父亲点着烟抽了几口,跳下凉棚,绕着瓜田查看了一番。那块瓜田的西瓜长势很好,那凉棚有个死角不能完全看到整块瓜田,所以老爹得过一会绕着瓜田巡查一番,不然有人蹲下来偷几个还没有熟透的瓜,根本发现不了。这块瓜田可是全村人润滑铁锅和肠胃的外快,在离公社有点远的山边边,比公社允许农副产品种植的亩数扩展了不少,幸好还没有人举报,要不然西瓜早死了,逃不过被激进的社队干部连根拔起的劫难。傅泰他爹有好几年不敢磨豆腐做豆腐卖豆腐了,他怕自己弄不好被人检举,一旦戴上投机倒把分子的高帽子,儿子的前途就死在自己手里了,所以宁愿穷点,跟村里人一样一年四季有干不完的农活,一个壮年男劳力一天的收入一块钱都达不到,但一家人不出乱子不飞横祸,停停当当安安生生便好。

儿子傅泰也听说了,邻村为了相应上级号召,几个村干部背着大锄头到自留地查西瓜秧,挨家挨户查,考虑到存活率,按照户籍注册人数单身户可种六株瓜秧,两人一户的可种十株瓜秧,其余不管多少人口,只要一本户口簿,按照人头计算,每人可种四株瓜秧。若遇到春雨连绵,瓜秧死亡率奇高,由生产大队开会讨论决定瓜秧补种问题。邻村的村干部排查不到一半时,村里好几个毛头小伙子血性方刚,有备而来等着村干部扑上来,他们几个操着铁锄头与村干部对峙不多会就干起架来,差点酿成血案。

舻山岛上“文革”后期,农村一家一户自留地种西瓜有规定,养猪、养鸡鸭、养牛羊也有死规定,一边是城乡供应计划卡得死死的,城里人肚子油水短缺,一边是肉猪出栏数卡得死死的,集体田里豆子、油菜、瓜果的种植量卡得死死的,这个不让种,那个种不了,许多事情连聪慧的傅泰也云里雾里地看不明白。按说傅泰念过两年高中,虽说没毕业,甭说在村小学当老师绰绰有余,就是在农业中学当个教书匠也不成问题。傅泰处世精明,有人说一半是世袭,一半是被环境逼出来的。尽管乡里村里一早都晓得傅家独子,读书嘭嘭响,没得说,但因为家里呒背景,他这个高中生还不如人家连初中门槛都没有迈进去过的有办法有背景有关系的人,还能谋个小学老师当当。傅泰在中学时一直是班干部,总是班级里的尖子生,在学校名气大得很,要不是高二时那场全国性思想改造运动,照他的学习成绩他早成大学生了,才不会这么憋憋屈屈,跟着父亲看瓜田,种地犁地,春天揇河泥,冬天搓草绳,夏秋割两季稻,连个小学老师都当不成,只有当那些女老师回家生小孩时,才能当几个月代课老师。

“我,我还是搞不明白,爸,那依芬他妈跟初恋他们两个都已经海誓山盟了,为什么不结婚呢?”父亲一回到凉棚,傅泰又急不可耐地问道。

“结不成。”父亲鼻子里缓缓飘出烟叶沫子味。“那恶人的阿爹当年也不知怎么啦,轮到他看牛不明不白将牛喂死了,家里成分又高,就被怀疑是故意投毒,被判了刑。他儿子前村后村没有一个姑娘看上他,依芬她姆妈那时十八九岁,在乡小学当老师,却偏偏看上了那劳改犯儿子,哎……”

“于是,依芬她外婆家棒打鸳鸯的后遗症变成了一出悲剧,哎,哎……”傅泰长吁短叹,他跳下凉棚,捡起脚边的几粒小石子,“嗖嗖”抛向不远处的小河。完了,拍拍手里的灰尘,目光铮亮地说:“干嘛这么绝情呢,要是我被别人看不上,拼命努力,总有翻身的时候,我先在精神世界战胜他们,再在物质世界超过他们,不就一个小学老师嘛,牛…牛什么牛!”

“小学老师怎么不牛,儿子侬高中都读了,小学老师都混不上!”父亲对儿子小学老师当不上这件事愤愤然也,显而易见,比他儿子还在意这件事,只是闷闷不乐在心里,那个太阳挂在西山时刻终于说了出来。

傅泰听了不语,他感激地望望过了花甲年的父亲。稍等片刻,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宽慰自己说:“这大千世界,遗憾的事多着哩,由不得自己”。傅泰十分清楚,眼下是他争取上大学的关键时刻,所以有些言论不好随意发表,传到公社领导那里,绝对对自己不利。

“哎,爸,林依芬她亲妈的事我怎么从来没听我妈说起过?”傅凯歌沉默了会,忍不住问他父亲。

“侬老娘不喜欢传闲话,侬不晓得啊?!”父亲看了儿子一眼,连忙关照道:“爸跟你说的话,回家别跟你妈说起,跟村里人更不能说,毕竟是上一辈事体,下一辈不好瞎咧咧,难听,做人要有做人规矩。再说,那件事过去嘎许多年了,粪缸不能再去揭,一揭一掏,恶臭到处扬,让人捏鼻头都来不及,晓得伐?”

“爸,我晓得晓得。”傅泰点着头,突然说道:“我知道了,爸,我知道了,林依芬她妈为什么会看上那个劳改犯儿子。”

“为啥啊?你小子又没谈过对象,晓得啥!”

“他念过书呀,爸,你听我说呀,生不能同衾,死也要同穴,那句话写在遗书上,说明那个家伙他有文化。”

“是呀,我们乡村里人绝大多数都没上过学堂,旧社会饭都吃不饱,只有成分高的人家才有钱供孩子上学呀!”

“这就对了嘛,村里村外老班辈人,别说女人,就是男人识字的也不多嘛。所以,识文断字的表舅妈在乡村文盲堆里,与有文化的劳改犯儿子对上眼了嘛!”

“有文化有屁用,嘎凶嘎恶,做那伤天害理的事,亏他还读过好几年书,书都读到屁眼里去了!”父亲一脸肃穆和正义感,顿了顿又说道:“晓得自己做了天理不容的事,自己一根绳子上吊了,害得林书记家破人亡,那时候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都不敢上那山去砍柴”。

“爸,是哪座山,我啥时候也去看看,那杀人犯也埋在那山上?”

“有什么好看的,别去,阴森森的地方,我们去山上砍柴,人少的时候,宁肯挑着柴多走一段山路,也不愿意路过那怕兮兮地方,你也别去,更不能带表妹去那。”父亲关照儿子。

“噢,不去不去。”傅泰猛然想起了什么,他跳下凉棚,“爸,我先回了,我答应带林依芬晚上一道去榴炮营看电影。”

傅泰跟父亲告别,被他爹叫住,“榴炮营来回快二十里路,我看别去了,夜里厢我跟侬姆妈要担心。”

“林依芬吃好晚饭就骑她爸脚踏车过来,我在公路边等她,有车子带她,没啥可怕的。”傅泰一早听说榴炮营晚上放露天电影,就借用村里摇把子磁石电话打给在粮管所做临时工的林依芬,两个人约好了去榴炮营看电影的行走路线和时间。

“傅泰,侬姆妈和我一直找不到机会问问侬,侬,侬跟林依芬的事作数不作数?”

“爸,什么叫作数不作数,依芬,依芬表妹小辰光嘎可怜,我做表哥的带她玩玩,没什么错吧?”

“带她玩玩可以,但千万不能跟她白相相,就弄假成真了啊!”

“我有数,爸,你放心,我不会胡来。”

望着傅泰离去的身影,他老爹心里还是有点担心,万一从来没有接触过女人的宝贝儿子,跟林书记的大女儿动了真情,那傅家族里厢人会怎么议论我们,说我们不择手段,说我们跟林书记做了交易,那多难听啊!他还担心的是儿子如果没把控情绪,把人家虽然不好看但黄花女子给白相相了,到时候又甩掉人家,这叫他们老俩口如何有脸呆在村里。僻壤乡野不是城里,一有什么流言蜚语,可会传得飞快呢!傅泰他老爹坐在凉棚里坐立不安,一有晚上轮值看瓜的傅家兄弟来凉棚接替他,他就急急忙忙回家去了。那茫茫无边的大黑夜的,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一个十八九岁的姑娘儿,凑在一起,干柴碰烈火,可是什么意想不到的事情都会发生呀!

晚饭还没吃完,傅泰他老爹跟他老婆说要去榴炮营看电影。傅泰他老妈嘴里一口饭差点笑得喷出来,“侬该不会盯儿子梢去!侬几根肚肠,我会不晓得?”

傅泰他爹吃惊地望望相依相伴了四十多年的老婆,他觉得老婆自从四十一岁生下儿子后,像换了个人似的,变得敢说话,话也多了,活得也有趣多了;除非碰到陌生人,老婆她还是少言寡语。傅泰他奶奶在世的时候,傅泰他妈没生下傅泰前,母亲她一个没有娘家靠山的女人,背脊挺不起来,谁敢说话,谁能活得有趣?傅泰老娘原本在家毫无地位可言的处境是被傅泰改变的,他娘生育他的不容易,养育他的辛苦,看着儿子成长的不易,让她相信自己的儿子做人有准则,不会胡来,所以对儿子百分百的信任。

“照侬意思,不用到榴炮营盯着咱家小后生,儿子就那么让人放心吗?”傅泰他爹一边扒拉着碗里的饭,一边还不死心地问道。

“侬要去,顾侬自己去,莫说盯儿子。老头,廿里山路啦,侬吃得消否?”

傅泰老爹那晚坐在电灯昏暗的堂屋,等儿子风尘仆仆地回家才上床。那半夜睡意朦胧的时间,老头儿想起了许许多多往事。傅泰她娘怕老头出事,也不睡屋里的床上了,搬一个竹躺椅,睡在堂屋,时不时地睁眼看看拿着老爷爷看过的小人书翻看的老头子。

再来说说傅泰,他在林依芬之前,从来没有跟女孩子单独去看过电影,他们两个人谁也没有明说奔着谈恋爱去交往。去城里看电影,是林依芬提出来的,电影票也是人家表妹提供的。作为回报,傅泰怎么的也得带表妹再去看一场电影。那晚,榴炮营篮球场看电影的时候,傅泰被一旁的表妹轻轻拉了拉手,他没有躲闪,但也没有使劲捏住林依芬的手,表妹也就很快松开了手。

“哥,你看,你看那边穿白衬衫的是不是小大大啊?”站在山脚下看电影的一个傅家兄弟,扯了扯一道到榴炮营看电影的本家兄弟,指着篮球场看台上坐着的傅泰问道。

“那个小大大?”

“傅泰。对,对,看清楚了,就是他,就是他!”

电影里,敌人的探照灯唰地亮起,傅泰他们两个人的脸照得亮晃晃。

“嗨,你别说,还真是傅泰。那旁边那个女的是谁呀,他对象?”

“不会吧,要真是,那小大大的眼光太低了!”

“是呀,是呀,就那女孩,我都看不上眼。傅泰怎么啦,他该不会瞒着老叔公,偷偷摸摸跟那女的搞对象吧?”

“这话咋说?”

“太阳还没落山时,我在去公路的坡路上碰见傅泰,他下坡我上坡,他说他去老外婆家,我还信以为真了呢……”

“小大大骗侬了,侬也是的,嘎容易就被他骗了。”

“哎,你别说,小大大以前还真没有说谎的习惯呢。”

“看来他真是搞对象了,可是叔公知道吗?”

“叔公要是知道了,小大大找这么个女的,非撞墙不可!”

“哥,我们要过去喊他吗?”

“喊他,喊他就算了,他跟我说去外婆家,就是不愿意让我知道他来这里看电影呀。这傅泰也真是的,看个电影还要扯谎,犯得着吗?!”

其实,傅泰早就看到了不远处山脚下站着看电影的两个本家侄子,他本想走过去把他俩叫过来,请看台上旁边人挤一挤,让两个跟他年纪相仿的族人落座,毕竟看一场电影一站到底是很累人的。但是,傅泰转念一想,否决了自己的想法,因为他不想让自己尴尬。所以,没等电影放完,他就让林依芬跟着他从篮球场提前出来了,找到自行车后沿着公路立马回家了,不像看电影前在榴炮营山边两个人转悠到天黑下来才坐到看台上去。单纯的林依芬,她是无法从中悟出这其中的奥妙的。

坐在自行车书包架上,林依芬还是不敢用手去环住表哥的腰,她用手拽着傅泰白衬衫的后襟,一路也没有多说什么。林依芬书念得太少,平素又不喜欢读书,这样使得她对电影情节的理解力很有限。所以,路上两个人谈论电影情节、人物和模仿电影台词这样美好的时刻,被白白错过了。所以,傅泰跟他老爹说过的话能让人信,他不会对林依芬胡来,因为他压根不可能对一个无趣又无知的女孩动心。只不过那时,林依芬在傅泰的天枰上就是一个砝码,是傅泰通往成功路上的一个媒介,他只能抓住不放,这个连小学老师都当不上的高中生,傅泰想出人头地他别无它路。

那晚上,傅泰把表妹送到她家门口,一个人甩开大步在黑夜里走着。走着走着,他突然想起白天老爸说起的林依芬母亲的悲剧,不禁害怕起来,他一个人跑起来,脚步在空旷的山野“咚咚”作响,一直到看见影影绰绰傅家村成片的院落,他才放慢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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