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叔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记性好,能“白活”,讲出的故事新奇不说,那满嘴“鬼话”,眉飞色舞的表情,夸张的动作、神态,多变的语言,常引得一些大姑娘、小媳妇也凑过来侧耳倾听。
让我记忆犹新的,则是他嘴里的鬼故事。什么村东南边有个小地魔儿呀,什么他看青(看守庄稼)时遇到没有脑袋的小白人呀,什么孤女坟里的女鬼出来缠人呀,什么棺材破裂伸出个死人腿呀,什么死人诈尸满街乱蹦呀,哪哪儿的人死后,有只猫从死者身上跳过去,结果犯了毛道,死尸三七二十一天后,手心脚心都长出绿毛,一百天以后从坟里钻出来再拖走一个人,必须用烧红的烙铁烙去绿毛呀等等。只要不去值班看青,吃完晚饭后,他准给我们几个小家伙儿讲这些新奇的鬼故事,吓得我们缩在一起,大气儿都不敢出,有“手儿”也硬憋着,不敢动弹,唯恐那长满绿毛的鬼出来抓走我们。
小孩儿都有个共性,越是害怕不敢听的事,越非听不可。尽管他也给我们讲其它故事,可总觉得不过瘾,远没有鬼故事有意思,往往刚讲不大一会儿,就被我们吵嚷着打断,重新讲鬼故事。
我们一边聚精会神听着,一边心惊胆颤地用眼睛偷偷儿瞄黑咚咚的窗户。唯恐一只浑身长着绿毛的鬼,伸着长舌头,龇牙咧嘴地从窗户根探出头儿,跟着悄无声息地钻进来,把我们几个掠走吃掉。
叔叔发现我们走神儿,便会“呔”大喝一声。
“唉呀妈呀!”我们几个孩子,往往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大喝,吓得双手抱头,东躲西藏。
“哈哈、哈哈,你们呀,快回家睡觉去吧。”
“二叔,我们都不敢走了,你说的那些太吓人了,万一有鬼把我们吃了咋办?”我们都心有余悸地说。
“你们呀,我说不讲,你们非要让我讲,讲了又这么怂蛋包。我告诉你们呀,你们小孩子脑袋顶有三把神火,任何的鬼都怕。来,过来,本二叔给你们激发出来。”说完,把我们集中站成一排,假装疯魔地微闭着眼,然后搓搓双手,挨个儿在我们头顶胡撸一番。
“去吧,你们的神火都已经被我给点着了,从今儿往后,什么鬼都会怕你们。回去吧,可是不许跑,不许回头,一跑一回头,你们头上的神火就灭了。”
而我,大多会让二叔多胡撸两下,才肯离开。
于是,我们战战兢兢地往家走,一路上果然没事。时间久了,胆子也就跟着练出来了。后来才知道,叔叔不让我们跑,完全是怕我们在夜里乱跑会摔跟头,才这样说,故意吓唬我们的。
村西路南边有个棚子,里边存放着村里为五保户准备的一口黑漆大棺材。每次路过的时候,我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二叔说的鬼故事。特别是因为犯道毛而长满绿毛的厉鬼,就在脑海中涌现出影子,真的担心有一个青面獠牙的鬼,猛地从棺材里蹦出来,把我拖走。
于是,强压着心中的恐惧,嘴里大声唱着,“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爱祖国,爱人民,鲜艳的红领巾……”以近于小跑的速度,逃一般从这里跑过去。
虽然二叔的鬼故事让我们紧张害怕,但又都怕被别人说胆子小。于是,私底下都吹嘘说自己的胆子很大。
一次,我和二蛋子、二小子聊天,又一次聊到胆大的问题上,他两吵开了,我说我胆大,他说他胆大,吵了半天,谁也没说过谁。
“天黑后,你要敢到村西那个草棚子里待一个钟头,我就承认你胆子大。”二小子将了二蛋子一军。
二蛋子脑海里顿时显出黑黢黢棺材和鬼故事里吊死鬼。仿佛看见一个浑身绿毛,脸色苍白,一头乱发,舌头伸出好长的吊死鬼,瞪着那双布满血丝,鼓得像青蛙一般努出眶外的大眼睛紧盯着自己,顿时秒怂,悄悄地往墙角挪动脚步,躲避着我们的眼神。
“你也不敢。”二蛋子的一句话直接把二小子给干熄火儿了。
“看你们俩胆小鬼,怂蛋包的样。”原本胆子不大的我,不知道从哪来了勇气:“不就是去那个有黑棺材的草棚子里待着么?看我的!”
这两个家伙一听,眼睛都瞪圆了,不认识似的打量了我老半天,争着说只要在他们的监视下,敢在里边待一个小时,就承认我胆儿最大,是个大英雄,以后村子里的孩子头非我莫属了。
几句话便把我搧呼得飘飘然,顿时不知道北在哪了,只觉得一股英雄气在身体内乱窜,头脑发热的我,趁着这股莫名的豪气劲,一拍胸脯就答应了今晚天擦黑儿去那个草棚里待会儿。
傍晚,鬼故事里恶鬼追魂索命的事竟然清晰起来,我仿佛听到女鬼凄残的哭声,只觉得从后脊梁骨冒出一股凉气,带连得全身发冷,打起了哆嗦。
我想干脆做胆小鬼算了,直接打退堂鼓,可大话说出去收不回来了,又怕被他俩瞧不起,思前想后决定还是冒这回险,“反正他俩得在外边守着,怕啥”。
十冬腊月,天黑得早,村中奇形怪状的柳树、榆树、杨树,被风一吹,树枝乱晃,那“呜呜”的啸声,如同呼叫哀嚎一般。
风呼啸着吹打得破裂不堪的门啪啪乱响,不远处一股股幽蓝的磷火在风中忽明忽暗,散发着诡异的光,猫头鹰咕咕嘎嘎的啸叫着……
各种怪声掺和着呼啸的夜风声,使屋子变得阴森森的,恐惧瞬间便包围了我,占据了我的全部神经。尽管我拼命胡撸头发,可也没胡撸出二叔嘴里的三昧真火来,自然也就没有起到丝毫作用,那双充血的大眼睛还是直直地盯住我,盯得我毛发倒竖,心惊肉跳。
门啪一下突然打开,紧跟着又咣一下猛地关上。窗户上残破的窗户纸,在风中扑啦啦响。
恍惚中,一个白色的人进了屋子。
“谁”
诈着胆子厉声喝道,但没有回答。我不觉感到奇怪,定睛一看,才发现进来的人根本没有脚,他是飘进来的……
这时,窗外又“啪”的一声响。我吓得一激灵,猛一下捂住眼睛,颤声问道:“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
话刚出口,窗子咣一下打开了,冷飕飕的阴风猛然扑到我身上。
我不禁缩了缩身子,只觉得心脏砰砰直跳,似乎要从嘴里蹦出来,强烈地窒息感让我张大嘴巴,呼呼的直喘粗气,魂灵儿嗖一声从脑瓜顶儿钻了出来,飞上了半空,战战兢兢地从手指缝里偷着一看,只见那个人只是晃了晃,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正在这时,骤然打开的窗子“乓”一下关死了。
“妈呀!”我吓得大叫一声又紧紧闭上眼睛,仿佛只有闭上眼睛才是最安全的。
过了良久,那个进入屋子的人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也没有做任何举动,我不禁暗暗琢磨,这个家伙到底是不是鬼,如果不是,怎么能飘进来呢?
我再一次大着胆子挪开手指,偷偷地瞄那个人。
这时院子里又传来“啪”一声,仿佛有东西从屋顶落到了屋外的石块上,紧跟着,传来一声凄厉的猫叫。
“死猫,又把瓦蹬掉了。”
此刻二叔那句口头禅“事到万难需放胆”,清洗出现在我的脑海,怕也没用。
我小心地看了看那个飘进来的人,见他还是没有任何声音和动作,我的胆子逐渐大了起来。
“别是假的吧,这俩小子的恶作剧?”我一边瞄着漂浮人的动静,一边悄悄地往门边溜。
门口隐约传来‘嘻、嘻’的窃笑声,这下我心里更有底了,大着胆子一摸,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漂浮人,而是在一个葫芦上绑着白床单,从屋顶续下来吓唬我的。
明白了所以,我产生了恶作剧的念头,先是蹑手蹑脚溜到门后,猛地一下拉开门,两个人随之滚进了屋里。
没等他们醒过悟来,我做了个鬼脸,“嗷”地怪叫一声,那两个家伙吓得“妈呀”一声,连滚带爬地爬起来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