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大清早,我还在睡梦之中,就听见街上传来一阵争吵声,急忙穿衣出来一看,原来是东院坤大爷一家因为打夹织的事儿,闹得鸡飞狗跳、四邻不安,把四邻八舍、一街两巷的人都招出来看热闹,弄得一街筒子都是人。
本来,坤大爷求东家告西家的弄来不少碎布头,装了满满一大筐,还没等清洗呢,就被他的傻儿子连筐带布头,一起卖给收破烂的了。
那个收破烂的欺负傻子无知,只给傻子几粒糖球。
精明惯了的坤大爷,哪吃过这样的亏啊,憋了三天总算找到那个收破烂的,上前就是一顿理论。那个收破烂的拔光棍惯了,是个老江湖,根本就不在乎谁来找后账。
反正傻子说不清道不明,根本无法对质。所以,任凭坤大爷唾沫星子乱飞,收破烂还是装傻充愣,把酸枣核(土语:读湖儿)似的脑袋瓜子,摇得像他手中的拨浪鼓儿,根本不认账。
无奈之下,坤大爷又拽着哭哭啼啼的傻子过来指认。傻子一见收破烂的却破涕为笑,连连喊“糖,糖!甜,甜!”除此以外,就啥也说不清楚了。
坤大爷又急又气,劈头盖脸就给了傻子两巴掌。坤大爷老婆在院里喊,“大摆活儿,你个没用的东西!你看人家打了那么多张夹织了,你不想法儿弄布头,光顾打傻子有个屁用?”
坤大爷一听更来气了,站在原地呼哧呼哧地喘着气,对收破烂的和傻子怒目而视。收破烂的只管收破烂,哪管你瞪眼不瞪眼,他一面晃悠着拨浪鼓喊 “破烂换糖球,破烂换钱呐”,一面推着车向村东头走去。
余怒之下,坤大爷不由分说把傻子身上那件脏兮兮的衣服扒了下来,嘁哩喀喳就将衣服撕成了一堆碎布头。光着膀子的傻子一见又有了布头就嘻嘻笑了,“换糖,换!”傻子这一嚷嚷不要紧,坤大爷对傻子又是一顿拳打脚踢,“我让你换糖!换你妈了个逼!”
围观的人看不下去了,都指责坤大爷犯傻劲。奶奶闻讯赶来,把傻子护在身后,“大摆活儿,孩子傻不懂事,难道你也不懂事?这么大岁数都白活了?”
“我就是打这个王八羔子,看他以后还犯傻不犯傻?”
“你这样打他,他不更傻了吗?”
众人一听“王八羔子”这几个字,一个个憋不住嗤嗤的直乐。平时能说会道的坤大爷被奶奶质问得没了词,觉得自己没路儿可走,索性一下子蹲在地上,双手捂着脸“呜呜”哭起来。
奶奶将傻子领到院子,给傻子洗了脸,又把我的换洗衣服找来,穿到傻子身上。
我心里很不高兴,在一旁噘着嘴直嘟囔。奶奶说,“傻子没衣服穿,咱不能看着不管。等过年时,让你妈再给你做件新的。”我这才不再撅嘴,可傻子还是长一声短一声哭着。奶奶到碗橱里摸来一个棒子饼子给傻子。一见到棒子饼子,傻子顿时不哭了,接过来就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这边刚安静下来不久,那边坤大爷和他老婆却吵起来。
坤大爷,“让你不锁好,看你这回打个屁夹织。”
坤大爷老婆理屈嘴不屈,没理也要搅出三分来,“你就没责任那,钥匙一直把在你手里,你咋不锁好?”
“我要死了,你还不打夹织啦?”
“你要死了,俺就改嫁,谁稀罕你。”
“你个蠢老娘儿们,年底老子要穿不上棉鞋,非打死你不可。”
“俺就不给你做,你打死俺吧。”公母俩越说越离谱,越说越激动,竟然动起武把抄儿来。
得知事情原委,奶奶赶紧到东院劝坤大爷两口子。平息这场战争之后,奶奶转身回到家中,把几张晾干了的夹织卷起来,送给坤大爷老婆。
坤大爷老婆一见,连连推让,“他二婶子,这是你辛苦打出来的,俺咋好意思要呢?”
坤大爷也说,“弟妹咋这样客气,让我们咋好意思呢。再说啦,你们家也要做鞋呀?”
奶奶说,“不碍事、不碍事,家里还有一些布头儿,我再打就是。只要你们两口子和和美美的,不再吵架拌嘴就行。”
坤大爷一家刚安定下来,村子里又出事了。这次事件的主人公是李老蔫儿。打夹织原本是女人家的活计,当然,对老光棍李老蔫儿而言就另当别论了。
李老蔫儿一年到头除了早年间买的一双破胶鞋外,剩下的都是别人穿剩下送给他的,基本没怎么穿过新鞋。
没新鞋穿,自己还不能试着做?李老蔫儿这个人平素就很喜欢做女人的针线活儿,比如他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毛衣,就是他看妇女们织毛衣后,反复织了拆拆了织而成的。虽然松松垮垮,但毕竟是自己织的啊。至于打夹织,估计也没什么难的。于是,他决定自己打夹织做鞋。
打定主意后,李老蔫儿就开始积攒破布头。不管哪来的,不管什么样的,只要和布有关,他都捡来洗吧洗吧,晾晒一下。这样下来,一年不到布头就攒了一大堆。
勤快是勤快,可这个李老蔫儿有个毛病,就是喜好小人儿书外加嘴也馋,兜里没钱那,最后只好打这堆布头的主意了。
收破烂的在村西头一吆喝,李老蔫儿就抱着一大筐布头跑出了家门。
这倒好,他跟坤大爷的傻儿子犯了同一个毛病。换了几角钱后,李老蔫儿就喜滋滋地到供销社买了半斤槽子糕、一本小人书,解嘴馋加过眼瘾,他着着实实地开心了好几天。
等看到别人家开始打夹织,李老蔫儿这才想起自己那过冬的棉鞋还没着落呢。再去捡肯定是来不及了,李老蔫儿只好厚着脸皮地到各家乱转。看看也好,也算过过打夹织的瘾不是。
不知不觉间,李老蔫儿就溜达到了张寡妇家门前。自从车老板子张二憨死了以后,他媳妇就成了寡妇。一个寡妇拉扯几个未成年的孩子苦熬度日,苦楚不说也能明白个七八分。
见张寡妇在院子里正低头打夹织,就壮着胆儿走了进来。一进门,李老蔫儿就管丈母娘叫大嫂子——没话找话说,“妹子,一个人忙活呢?”
“不一个人忙活,你还能帮我咋的?”张寡妇连头都没抬。
“能能能。我能帮你!” 李老蔫儿一听就来劲儿了,伸手刚要去帮忙。
张寡妇那10多岁的儿子,从屋里跑出来,“我家不用你搀和,你该干啥就干啥去!”
“你这孩子咋这么说话呢,是你妈让我帮的,又不是我主动的。”
张寡妇一听就急眼了,抬起头冲着李老蔫儿就喊,“谁让你帮了?你个光棍也敢欺负起我们孤儿寡母的,你还是不是人啦?”说完,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这他妈的真是寡妇门前是非多。我这想当好人还找病了。”
李老蔫儿一见慌了手脚,赶紧往院外走。
坤大爷挑水打门前路过,正好儿见李老蔫儿慌里慌张从张寡妇家出来,又见院里张寡妇在哭,就好奇地放下挑子。
“哎呀,老蔫儿,你干啥?咋给人家欺负哭了呢?”李老蔫儿哪有心思和坤大爷斗嘴,三步并两步跑开了。
坤大爷望了一眼李老蔫儿的背影,又回过头向张寡妇家院里望了一会儿,这才一脸坏笑地挑起水桶往家走去。
坤大爷虽然岁数不小,可爱扯老婆舌,嘴上没个把门的,善于小事变大,大事没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