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悟空无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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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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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水那人》连载

第三十八章 分东西 (四)

母亲有句口头禅,“吃不穷、喝不穷,算计不到才受穷。”她可以过苦日子,但是她不会稀里糊涂地过苦日子。

一大早,她就站在装粮食的大缸跟前,望着里边少得可怜的几十斤小麦,算计着如何才能使这有限的粮食多起来。

“我听说一斤小麦可以换三斤生白薯干,你看是不是这样,咱们留下25斤小麦过年。用50斤小麦跟别人换些生白薯干,这样咱们家的粮食就能多出100斤来。以后把“大马牙”棒子碾成细面,和白面掺和着吃,这样能多吃好多天。你说呢?”

“这么着当然好。”爸爸苦笑着,“只是这件事儿怎么和孩子说呢?他可天天盼着吃白面呢。”

“你甭管了。”半天过后,我妈果然用小麦换回了生白薯干。

由于多了100斤粮食,我家一下就“富裕”了起来。我妈平时过得很节俭,家里还有去年秋后分的一些粮食,如今又有了新粮食,我妈就让爸爸把这些旧粮食拎出来,然后去推碾子碾粮食。

我们生产队人口比较多,光碾子就有好几个,分布在村子各处。尽管在现在人的眼里,这些工具过于原始,可在当时,那是农村人日常生活离不开的设备。

因为每户人家的存粮不多,平时,那些碾子终日没人用,摆设似的杵在那里。可每次分粮后,碾子就如同上了发条的秒针似的,片刻不得闲了。谁先到谁先用,就成了村里人约定俗成的规定。

这样一来,很多人家都会派出自家孩子去占碾子。孩子多的人家还会把孩子分散开来多处去占,有时竟会占下几个碾子来,选择一个近处的碾盘后,用不着的碾子,则让孩子赶紧去通知关系好的人家用,这样也可以落个顺水人情,这可能是孩子多的优势和人们想多生孩子的动力之一吧。

那些晚到的人家,只能一边哄着怀里的孩子,一边耐着性子等,盼望着前边的早点儿碾完。性子急的干脆就帮助前面的人收拾,以求早点用上碾子。天实在黑了,才千叮咛、万嘱咐地告诉前面的人,说自己排在他后面,然后依依不舍地回家。第二天一大早,便顶着启明星出门等着。

眼下年关将近,为了争用碾子,一些脸硬的人,不免发生一些口角争执,甚至会操爹日奶奶的对骂一场。但是,大多数人家都不会计较这些,毕竟退一步海阔天空,一顺百顺,谁也不想在大年根底下找气生。那些男人在外边工作以及孩子少的人家,只好往后排,甚至有些人家在腊月二十五六才能碾上粮食。

好不容易,被别人占了好多天的碾子总算轮到我家了。我妈和爸爸商量,留下足够的麦子做“镐头地”种子,其余的全部碾成白面。

谁知道轮到我家用的那它,竟然下起了小雪。寒风呼啸,微薄的白雪覆盖着地上的一切。碾轧前,我妈先把麦子处理成外湿内干,爸爸把麦子放在石槽子里用棍子杵一阵儿,把皮儿去掉,然后放到碾盘上碾。

爸爸推着碾子一圈圈儿地转着,母亲跟在后面边把麦粒儿撒到碾盘上,边用小笤帚把麦子扫到碾子下面,那沉重的碾子,在麦子上面一圈一圈儿地碾轧着。

奶奶把几个笸箩放在靠墙背风的旮旯儿,在一个大笸箩里面放上笸箩床子,我妈把碾出来的糙白面,倒在边上的笸箩里。

奶奶用簸箕把碾碎的面粉铲到糙箩里,在箩床子上来回的推着摇荡。很多的面粉和麸皮纷纷落了下来,奶奶把它灌在一个袋子里,跟着把掉了麸皮的糙白面渣儿送回去,接着碾。

碾好的面粉被筛了出来,奶奶把它单独灌在另一个干净的面袋里。这些面粉我只能在三十晚上和初一中午吃一次,剩下的一定是留着来客(qiě)的时候,招待他们用,我也只能是借光吃点儿了。

二十多斤的麦子,足足碾了一上午。回到家里,爸爸一屁股坐在炕上,“咕咚咕咚”喝了半缸子凉水,轻轻地敲打着自己的大腿,“唉,这他妈的,我是磨道儿里捶瞎驴——转圈儿挨死打呀,这死嘟噜烂沉的碾子呀,得推到啥时候才能到头呀。推了半天,累得我四脖子汗流的,两条腿木个胀胀(土语:麻木肿胀的感觉)的,膊棱盖子(土语:膝盖)酸疼。”

奶奶拿起炕笤帚,让爸妈走到外边去,相互胡撸抽打落在身上的面粉灰尘,“唉。这年头儿呀,能吃饱就知足吧。累点苦点儿能有啥呀。”

虽说爸爸和村里人一样,恨透了那沉重的碾子,可还是一年四季都离不开它。毕竟那些棒子、生红薯干都得在碾子上碾碎才能食用。

用的时间久了,碾子上那些碾牙就被磨平了,粮食就会被压成“扁儿”,不能轧碎。为了好用,这些石碾子每隔一两年都要请石匠来,把碾盘的沟槽都重新凿一下。刚凿好的碾子上有石渣,暂时不能碾粮食,得先把霉变的食物放上去,不停地碾,碾碎后扫下去,再放再扫,这样碾几次,石渣就没有了。

试碾出来的粮食里边石渣很多,很牙碜,人是不能吃的,只能用来做禽类饲料。

也正是由于这些碾子的存在,这里才是村子最热闹的所在。关于村里、村外、县里、县外、国家大事乃至国际风云,荤的、素的,各类新鲜事,都是在这里传播和接收的。无论庄稼人对实事理解还是不理解,都有自己的见解,不管是明白还是糊涂,也都拿出来,辩论一番。聊对劲儿了,那就跟新结婚的小两口似的,和声细语,透着那么亲密无间;聊掰了,那就是牛蹄子两瓣的事了,双方怒目相向,如同仇敌相见,争得脸红脖子粗,大眼珠子瞪溜圆,就好像要把对方吃了相仿。不过,对劲儿也罢,聊掰了也罢,说过、争过、笑过就完,谁也不会往心里去,聊到深夜,彼此尽了兴,便带着各种各样的满足,回家躺在热炕上呼哈一睡。那才是生活,才是享受。

到了用碾子人多的时候,这里就像演电影、唱戏一样热闹。孩子在等待推碾子的人群中间跑来跑去地追逐打闹,小媳妇们汇聚在一起,一边躲开男人的目光,悄悄掀起衣服奶孩子,一边低声地说笑着,讲究评论公婆,说家里的活儿多累,议论着别人的衣服多好看……

老太太们则无所顾忌地与相好的老姐儿几个吵吵着,什么“张家长、李家短、老王家的媳妇不要脸”,什么新闻都有。

刚过晌午,那些吃饱了、喝足了、过够了烟瘾的男人们儿,甭管碾粮食和不碾粮食,都陆陆续续地踅摸过来。侃大山、吹牛皮的小伙子,不是高声大嗓地吹舞聊哨,就是滔滔不绝地讲述当年自己的“英雄”往事。大多满嘴的胡数溜丢,东一榔头西一镐的没个准成劲儿,所谈论的段子也从来没离开过女人男人那些事。眼睛大多不看面前的聊友,而是死盯着那些凑在一起嘀嘀咕咕的大姑娘、新媳妇身上。

他们嘴巴、眼睛两不误,看饱了眼睛,填饱了肚子。看够了,就和几个要好的哥们儿凑在一起,低声品评那些被臊得满面通红的大姑娘、小媳妇……扇呼得上了瘾,也就把得去上工的事扔到脖子后头去了,直到自家婆娘找过来骂娘,才晓得自己聊天误事儿。厉害的男人反骂一顿;脾气弱的,低头顺耳地一句话也不敢说,面红耳赤地耷拉着脑袋跟在媳妇后边回家去,接受更重的处罚。

“真他妈的窝囊废,怕媳妇儿的货!”其余的汉子指着那个人“嗤嗤”笑着,直到瞄见自家媳妇的影子,才低下头来,蔫儿蔫儿地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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