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一年烟熏气打的土坯房,家里尘土挂墙,墙皮开裂脱落,窗纸陈旧破损,窗缝门缝漏风,柜间缸后积尘很多,还有耗子倒出的杂土,需清理修缮,亟需家人仔细打扫,以备冬日御寒,家中卫生洁净。因此,老年间人们在入冬或春节前都要彻彻底底打扫一次,除旧迎新。
正式打扫前,用门帘被单遮盖柜桌和水米缸罐,被褥抱到院里晾晒到铁丝或临时拴的绳子上,长棍上挷上笤帚,准备好一间房扫一间。家务活中,最累的就是打扫屋子,全家齐上阵,辛苦一整天,往往还有许多事情没有做,后续扫尾还会延续好几天。
听了我妈的话,我极不情愿地翻身坐起,揉揉发涩的眼睛一看,她和爸爸早就把桌子上容易破碎的东西都搬出去了,窗帘也被摘下来,和被褥一起弄到了外边。
趁我穿衣服的空儿,他们用布单子把墙柜等不容易搬的家具盖起来,跟着举着一把绑扎在木杆上的笤帚走了进来,看着她用头巾和口罩把自己包得严严实实的怪样子,我禁不住笑了。
“快出去玩去,省着弄(nèng)你一身土儿。”我妈用笤帚卷裹下那些墙角等处的蛛网,房柁和窗台上的尘土随之扑簌簌地漂落下来。她一边往外撵我,一边躲着落下来的尘土,努力地清理着其他地方。房顶和墙壁打扫完后,才把落在单子上、炕席上的土抖落清扫下来,跟着端来一盆水用手撩着淋洒在地上,洒完后用一把笤帚把那些垃圾清理出去。
忙忙碌碌大半天,总算清扫完毕。虽然早就用头巾遮头盖脸,尘土飞扬中,我妈依然弄得灰头土脸,跟土猴儿似的,就剩眼睛和牙齿是干净的了。尽管累得直不起腰,可手扶着腰站一会儿,缓缓力气后,她洗干净手脸,换了衣服,赶紧和奶奶一起,张罗全家人的饭菜。
吃饭时,我妈把提前提前用水泡开。饭后也没歇着,又换上那身扫房穿的脏衣服,将白土子调成稀糊状,盛在小盆里,一手端盆,一手拿刷子刷墙,跟着又把墙下地面粉刷一圈后,黑黢黢的家里显得焕然一新,特别干净。而此时的妈妈却是满头满身的白土汁水点儿,成了花花人儿。
我走到门口,就听见外边传来“哗哗啦啦”的声音。我出去一看,原来是奶奶正在清洗各种盘碗器皿。她先用清水把那些器具都清洗一遍,跟着换了一盆水,又用干净的抹布蘸着水仔细地擦抹一遍,才把它们端进堂屋,小心地放进碗架子。跟着,又哗哗地把筷子涮干净,擦抹干了,装进竹子做成的筷子笼儿。
弄完这些,又拿起一块丝瓜瓤子,把盖帘、小浅儿等炊具都仔细地擦抹了一遍,那些被熏得黢黑的高粱杆儿在擦抹后露出了漂亮的金黄色。
“妈,那盆子您使完了吗。您要是使完了,把盆子和抹布给我使一下,我抹抹墙柜、窗台和相片镜框儿。”我妈问过奶奶,又出去端了半盆水,从暖壶里倒出开水,试试水温,开始收拾屋里的家具。
打扫家的活计里,扫房、刷房完毕,可以说只干了一半的活,接下来清扫桌柜等物件和地面的尘土垃圾的活计也相当繁重,既要清理干净,又要保证不弄脏刷好的墙面。然后擦试家具门窗,让它们重新焕发光彩,大小物件重新归位,家中衣被、窗帘、门帘大清洗。那时没有自来水,用水得要去井台去挑,故而舍不得浪费水。
一番折腾之后,屋子总算干净了。这时,爸爸扛着一领(土语:量词,相当于一张)炕席走进来,“收拾干净了么?我把炕席换了吧。”
“等会儿。我马上就收拾完了。旧炕席得先撤下来,不然硌着新炕席也爱坏。你先把旧炕席撤下来,小心点儿,别拽坏喽,还得留着苫棒骨儿用呢。我得先把炕底扫扫,擦擦再铺新的。这次换上新炕席,你可不能再撅苇批子剔牙了。这炕席和笤帚苗儿,都是你没事就撅了剔牙弄坏的。”
爸爸一边“嗯嗯”答应着,一边撤那领早已飞边破洞的旧炕席。看着那刺手扎屁股的破席子终于换掉了,我高兴地蹦了几个高儿。
“来,志头,进屋来。站炉子边上,奶奶给你洗洗澡。今儿个可是二十四了,得洗的干干净净儿的才行,还要穿上穿新衣裳、戴新帽子。这整天儿脏不拉叽的过年可不行,让别人笑话咱们邋遢。瞅瞅你多腌臜(土语:naza.一声,脏的意思),啧啧,这身渍泥哟,咱们家以后盖房脱坯都不用到外边弄土了。”
厚厚的皴被奶奶搓得汇聚成一条条粗大的泥条儿,在奶奶的手指间滚落下来,掉在洗衣服的大铝盆里像疙豆汤似的漂浮着。
“我看呀,再过些日子,把你扔进煤堆里,都该分不清哪个是你了。”
“嘻……嘻!奶奶轻点儿,痒……痒!”一边嘻嘻笑着,一边躲着奶奶给我搓脖子的手。
“看看这泥拘麟儿哟,这脖子黑的都跟车轴似的了,不使劲搓哪掉呀。别躲,快点儿。”
“奶奶,您走吧,甭管了,我不用您洗了。”看着奶奶要拉我从盆里站起来,给我洗身上,顿时热血上头,脸一下变得和大红萝卜相仿,只觉得那激荡的鲜血如果没有皮肤包裹着,似乎会呼啸着向四外飞溅而出。我双手捂着小家雀儿,急赤白脸地赶着奶奶走。
“哟!就你这还没豆儿大的小家伙儿,还懂得害臊啦?你自己哪能洗得干净呀,你小时候奶奶哪没看过?听话。”
我扭捏着身子,双手捂住小家雀儿,面红耳赤地站了起来。撩起的水滴溅到炉壁上,“吱吱儿”作响,瞬间腾起阵阵白烟……
“志头,奶奶跟你说,明儿个早歇说话的时候,可千万别说不起来呀、困呀的。这些话不吉利,你可千万得记住喽。”
冬天天短,活还很多,不知不觉间,天已经黑了,只好留点活计明天再干。睡觉前,奶奶还在千叮万嘱。
“为啥不让说这些呀?”看着奶奶一本正经的样子,我不知道怎么了,吓得心里直扑腾。
“明儿个玉皇大帝要来。”
“玉皇大帝是谁?他来咱们家干啥?给我带糖和好吃的来吗?”听到要来亲戚,我眼前闪烁着糖疙瘩和好饭儿的影子。
“这玉皇大帝呀,是天上最大的神仙,连灶王爷都归他管。灶王爷上天后,玉皇大帝会在农历腊月二十五那天下界,亲自瞅瞅咱们到底在干啥,看看灶王爷是不是和咱们串通一气,专门替咱们说好听的。然后,根据他看到的,琢磨着咱们家来年祸福。”
“他不相信灶王爷呀?就查咱们一家么?”
“不是。这天下所有的人家都得查。灶神上天后要到除夕才回,这段时间咱们人间没有神仙管着,就好像没了笼头的野马,疯得要命,干啥的都有,有人管这几天叫‘赶乱岁。’玉帝就用这几天,偷偷地到咱们人间来,自个儿看看谁在干坏事、说坏话,也好拾掇他们。明天好多人家都会祭拜上供,求玉皇保佑,有人说这是‘接玉皇’。这一天不单要洗得干干净净的,说话干事儿都得加小心,不能胡咧咧,凡事都差不离儿(土语:差不多)才能让玉皇大帝高兴,过年儿(土语:明年)给咱们家赐福。”
听着奶奶的话,我心里充满了好奇和恐惧,梦里真的有一个白胡子老爷爷来找我,盯着我的双眼问这问那。我吓得一句话也不敢说,直往奶奶的怀里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