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没赶上“青黄不接春三月”的年代,但长大的我,望着曾是父母口中救命粮的榆钱儿、杨树芽、柳树芽,至今我还是有抓到嘴里大嚼一番的冲动。
那些年,杨树和柳树的芽子刚一露头儿,很多孩子就迫不及待地爬到树上,各显神通,拉扯着树枝,摘下那些鹅黄浅绿的嫩芽儿,大兜大兜地送回家去,让父母做出可口的食物,好好祭一祭五脏庙。
“你下回再揪树芽子,得把这两种树芽儿分开放。这些柳树芽烫了之后,用凉水拔一晚上就能吃;可是杨树芽不行,得多泡几天,多换几次水才能吃,要不然杨树芽子是苦的,没法儿吃。”
奶奶仔细地把我混在一起的杨树、柳树芽分开,摘干净,然后分别放到开水锅里,边搅动边用开水烫,一会儿就出来一锅黄汤绿水,又泡了几分钟,奶奶用笊篱把烫熟的嫩芽捞出来,放到装满清水的瓦盆里泡着:“志头,把地上这些老的芽子,捡起来给猪送过去,喂猪吧。”
“奶,这些树叶子多好呀,这些都不要了?”看着那些依然绿绿的树叶我有些不舍,祈盼着奶奶把它们都留下。
“这些叶子老了,又苦又涩,里边还有小树枝儿,没法儿吃,不要了。”奶奶一边说着,一边用笤帚轻轻地把那些不能食用的枝叶,归拢到一堆儿,我只好噘着嘴,把这些给早就被树叶馋得口水横流猪送去。
第二天午饭前,泡好的柳树芽能吃了。奶奶先给杨树芽换了水,继续泡着。又从瓦盆中捞出柳树芽,攥干,在一个海碗里放入拍碎的蒜瓣儿和盐,竖握着擀面杖,砸了些蒜泥,倒入柳树芽里,放了些酱油醋,几粒花椒,搅拌均匀后,尝尝咸淡合适后,用筷子蘸了些香油滴进去,真香呀!
十几天过后,五颜六色的花朵在燕山的每一个沟壑里绽放开来:雪白的山杏花开过,淡红色的家杏又开了。春天就这样温柔而慵懒地舒展着身姿,释放着积蓄了整个寒冬的激情……
青杏初上枝头时节,榆钱儿就不甘落后地探出头儿来。村前村后那些高耸入云的老榆树上,一串串的榆钱儿挂满枝头,晃花了人眼,诱出了口水。
我爬树从来就没胆小犯怵过,见到吃的,更是“勇”字当头了,二话不说,几下扒掉鞋子,光着脚丫儿,往手心里啐口唾沫,双手合抱住比我腰还粗的树身,足有五六米高的树干,“噌、噌”几下就爬上去,一蹁腿坐在大腿粗的树杈上。
弟弟站在榆树下面,身旁放着一个硕大的篮子,一边躲闪着我蹭下去的木屑,一边眯缝着眼,仰着头看着我。
我一把拽过树枝,飞快地捋着榆钱儿,那葱绿色的榆钱儿生吃也很香甜。看着我把榆钱儿大把大把地揉进嘴里,越嚼越香,弟弟在树下边咽唾沫边打转。
我连忙折了几枝扔了下去,“二头,给你,先解解馋再说。”弟弟从地上捡起这几大串榆钱儿,连忙坐在地上吃了起来。
“别光吃,赶紧动手往笼筐子里撸。”一大枝一大枝榆钱儿扔了下来,“别老吃生的了。吃多了肚子疼。”
“那咋吃肚子不疼呀?”弟弟一边嚼着榆钱,一边大声地问。
“回家让奶奶给炒‘稖子面扒拉儿’吃,这样一弄,肚子就不会疼了。”
“哥。我现在就饿了,咱们回家让奶奶给我们做吧?”
“不行!你看看,笼筐子还不满,光想着吃呀你。快撸!弄满了咱俩就回家。”,弟弟噘着嘴,心不甘、情不愿地把一串串的榆钱儿撸进篮子里,我又折了几枝扔了下去。
有了这些湛清碧绿的榆钱,中午我们就不用再吃那少放一点儿油就又苦又涩的背阴白菜了。
七成榆钱儿和上三成稖子面,在锅里扒拉成疙瘩,一灶柴过后,那香糯可口的榆钱儿饭就摆在了全家人面前,又用盐水把切碎的阳季葱一杀,拌在饭里,吃着顺口又下饭,填饱肚皮。奶奶等大家都吃饱后,才端起面前的饭碗,仔细地品尝起自己的手艺来。
也许是生榆钱吃多了,到了晚上,我的肚子竟然莫名其妙地疼了起来。被疼醒的我,先是强忍着小声哼哼,后来实在忍不住,就大声地呻吟起来,继而在炕上打开了滚儿……
望着浑身是汗、痛苦不已的我,我爸不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连忙背着我跑到了村卫生所,当医生的三姐给我仔细检查之后,也愣住了。
“大叔,我兄弟没病呀。再说,也没有有蛔虫的迹象。这是咋回事?……兄弟,你告诉我,你这两天都干啥了?……吃生榆钱儿……不可能呀,连比你小好几岁的弟弟都没反应,应该不是因为这事儿引起的……你再想想,其他的呢?……”
“我……我抠肚脐眼儿来着……”我忽然想起一件事儿:昨天中午睡觉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自己的肚脐眼里有很多黑色的淤泥儿,用手一抠,居然掉出一块儿,仔细一嗅,还有一股刺鼻的臭味儿……觉着很脏,就用手往外抠……那知道,越抠里边越脏。那里边的泥不但脏,还特别臭。于是,就用一只手扒着肚脐眼儿,用炕席蔑儿把肚脐褶皱里的泥,都挑着抠了出来。
“哎呀!我说的呢?这肚脐眼里的泥是身上的死皮和分泌物,对肚脐有很强的保护作用。肚脐眼与内脏的距离最近,你把这些泥抠干净后,肚子就很容易受凉,自然也就容易引起肚子疼了。以后哇,可不能再抠了,以后可以用棉花蘸着酒擦掉外面的泥,褶皱里的更不能挑出来……先把这些止疼片和消炎片吃了……大叔,这药咋吃我都给写好了,回去您按我写的,给大兄弟吃了,然后再把热水灌在输液瓶子里,用布垫着给他焐焐……让他多喝点热水,注意别着凉儿、受风就好了……”
知道我肚子疼的原因后,奶奶用灌了热水的输液瓶子给我焐着。过了一夜,肚子果然如三姐所说,一点儿都不疼了。
正在我兴高采烈地时候,我妈从厨房里翻出了几十个土豆。那是过年前买的,忘了吃了。这些土豆放了这么长时间,已经瘪了吧唧、软趴趴的了,显然是受冻后又化了。看着这些皱皱巴巴地土豆,我妈把它扔到锅台边的草木灰堆上,准备一会儿和草木灰一起扔出去。
“这土豆还能吃,可千万不能扔掉呀。”走进堂屋里的奶奶,刚好看到了这一切,连忙走过来,捡起了那些土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