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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秦军第一个回合没有抓到黄将军，后来战事太紧，司马错停不出手来，眼下把楚军收拾得差不多了，司马错又派一队人马再到酉阳寻人。
秦军探子下了船，直奔白鹤湾，但见人去楼空。司马错恼羞成怒，遂下悬赏令，悬赏十仓粮食捉拿黄将军，悬赏令就贴在白鹤湾楚流馆的大门之上。
十仓粮食可是个大诱饵，像酉阳这样几十户人家的寨子，可以吃好几年，若是一个家庭，可以吃一辈子。
“我就不信十仓粮食换不来你黄心的人头！”司马错是下血本要捉拿黄将军归案。
不仅秦军在找黄将军，楚军也正在寻找，这次是奉了楚王之命。
楚军探子找到白鹤湾，见到秦军的悬赏令，扯下来藏在身上，然后回去交给楚将军，楚将军不敢隐瞒，立即跑回陈都报告给楚顷襄王：
“大王陛下，秦将司马错下了悬赏令，要捉拿黄心。”遂把悬赏令呈给楚王看。
楚顷襄王接过悬赏令仔细看了一会，幽幽问道：“司马错悬赏十仓粮食，是要黄心的人呢，还是要他的头？”
“说是要活口，该是要人。”
楚王觉得此事不简单，遂传令左徒黄歇进殿相商。
黄歇来到殿前，正好撞见领兵与秦作战的洪将军，便主动问道：“洪将军可有秦军最新消息？”
“司马错凭借八面山天险，夺得迁陵，继而又占得沅陵，我军暂时退守洞庭郡休养生息。”
“这次何事回朝？”
“司马错重金悬赏，要捉拿黄心。”
“是要人头还是要人？”
“要人！”
黄歇心里便有了数，进得大殿，楚王问及此事，黄歇进言道：
“大王陛下应该立即召回黄大将军，不然就要被司马错挖到秦军里去了。”
楚顷襄王盯着黄歇，似乎还有话要问，黄歇连连点头，大王不说，黄歇也知。
楚顷襄王又思考了一会，站起来坐到君王的龙椅上，发了一道圣旨：
速召黄心将军回朝！
有了楚顷襄王的这道圣旨，黄歇立即去督办。本来当初黄将军遭流放之时，黄歇就直言进谏，但是楚王听信秦王的挑唆，说是黄心破坏秦楚结盟，要求楚王严惩！楚顷襄王也知是秦国的离间计，要砍掉自己的左右手，削弱楚国的军事力量。但是为了讨好秦王，楚顷襄王流放了黄将军。
黄歇很快得到反馈，黄将军失踪！不在流放地白鹤湾！
各种传说相继传到黄歇的耳朵里，有说死了，有说逃了，但是黄歇坚信黄将军还活着，可能隐居在某处，于是直接从朝廷调了两名高手秘探，秘密前往黔中郡寻找。
两位秘探没有直接去白鹤湾，因为白鹤湾也好，酉阳也好，都已经寻过，秘探就在沅陵秘密走访，然后顺藤摸瓜，才有可能问到黄大将军的下落。
酉阳山民总要吃盐吧，两秘探就在沅陵的盐铺走访，终于问到一家，说是酉阳的盐铺常来此处兑换盐巴，最近几月却来得少，偶尔带点山货来兑，说是他们搬了家，去了大山里面，盐铺生意也停了。
“下次他们若来兑盐，你问一问他们搬去了哪里？顺便把你家盐铺招牌收起来，给我们一个信号，我们便知他是酉阳来的。”秘探塞给盐铺掌柜两砣银子。
彭树回施河处理完爹的后事，又陪他娘坐了一个月，就赶回酉阳帮姑爹搬家，酉阳的濮家搬去了灵溪，投靠灵溪濮阿公一族，顺便替灵溪人跑沅陵交换生活物资。
几天之后，彭树陪着姑爹来沅陵送山货，兑盐巴，盐铺掌柜立即取下盐铺招牌，给蹲守在附近的楚国秘探发信号。
两秘探得到信号，也不惊动彭树和濮大叔，只在后面悄悄跟踪，跟踪他们到了河码头，见他们上了一条小货船，往二酉山方向划去。
两秘探也寻得一条船，要摆渡的阿公紧跟彭树他们身后，不远不近，看得见就行，以免惊扰了他们。
经历了几次生死大难的彭树，对周围环境特别敏感，觉察到身后那条船不快不慢，总在身后跟着，就起了疑心，到酉阳便下了船，和姑爹两人直奔后湾而去，若真是有人追杀，后湾后面的大山深处，处处可以藏身，还可以让追赶者有来无回。
两秘探也在酉阳下了船，悄悄躲在河码头附近观察，别的什么都不看，只死死盯住彭树他们那条船就行。
到了后半夜，透着稀薄的月色，果然看见两个身影在河码头移动，楚国探子一下子扑上去。
就在两探子近身的刹那间，彭树本能地奋起反击，但是两位宫廷杀手武艺高强，彭树的绝招使不上，和姑爹两人双双被擒。
“两位爷不要害怕，我们不是秦国探子，不会伤害山民。”
“那你们是……”彭树相信他们不是秦军，若是秦军，不会来讲理，直接绑走就是。
“我们是来找流放在白鹤湾的黄将军，你们可知他现在何处？”
彭树一听是来找黄将军的，便又问道：“你们是什么人？为何要找黄将军？”
两探子听得彭树如此一问，便知眼前人一定知晓将军的踪迹，也就不拐弯抹角，而如实告之：
“我们是楚国朝廷使者，楚王有旨，要黄将军回朝廷受命。”
“秦军悬赏十仓粮食捉拿黄将军，我们也不能断定你们就是楚国派来的，你们给一个信物，放我们走，我们带黄将军出来，今晚就在这里见。”
“如果我们一定要跟你们去呢？”
“我的人头给你。”
彭树说得斩钉截铁，两探子只好依了彭树，从身上拿出楚国使者的令牌，交与彭树，放他们离开。
彭树和姑爹依然防着两位探子，怕他们驾船跟踪，时不时往后张望，又在猴儿跳把船湾在岸边观察许久，没有发现跟踪船，才放心往猛洞河驶去。
“树板儿怎知那两人是楚国探子？”
“那两人若是秦国探子，我们即使顺从了他们，把他们带去灵溪，我们也免不了一死，还会死更多的人。那两人若是楚国使者，他们是要接黄将军回朝廷，断然不会杀我们，一定按我们说的办，不然他们见不到黄将军，回去给朝廷怎么交差？”
“树板长大了，可惜那死丫头没好命，没福分享受。”
姑爹从来不在彭树面前提濮姑娘，怕伤彭树心，今个儿主动一提，彭树赶紧答话，“不知表姐被抢到哪里去了？我们要不要去找一找？”
“不瞒树板儿说，我把附近的山寨都找了个遍，那死丫头是去了远处，原本以为是那苗人抢了去，过后才知那苗人早就战死在郢城，是被秦军杀死的。”
“姑爹怎知那苗人死了？黄将军说的？”
那是秦军放火烧了酉阳之后，濮大叔放心不下黄将军，去白鹤湾看望，送些粮食蔬菜什么的，两人拉起家长，濮大叔才知那苗人被楚军召回，战死在郢城。
濮大叔本来还抱着希望以为是苗人抢的婚，不曾想过苗人竟然死了，那自己的女儿是被谁抢走了呢？苗人一死，自己的亲外孙不就成了孤儿？
濮大叔差点晕倒在地，说不出一句话来，像个木头人钉在地上一动不动，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彭树一阵心痛，他也原本以为苗人抢走了表姐，这下得知实情，忽然心痛表姐。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虽说年纪小不懂什么是爱，但是血缘亲情一直在，表姐又是最知他心的人，连他喜欢黄姑娘，表姐也知，正是因为表姐知他喜欢黄姑娘，表姐就去帮助黄姑娘，这一点最让彭树心存感激。
彭树和姑爹回到灵溪，先去了濮阿公家里找黄将军，但是阿公和黄将军在阿公长子家里，长子打得一只几子，请寨子的男人们吃几子肉，彭树和姑爹立马去了阿公长子家里。
其实姑爹一家就住在阿公长子家里，彭树住在阿公次子家里，几家相隔不远，大声一吆喝，就能喊拢来。
阿公见彭树两人这么快就打了回转，悬着的心落到肚里，笑呵呵招呼道：
“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吃几子肉！”
黄将军见状，把手里酒碗让给濮大叔，又准备去为彭树找碗，口里说道：
“你们坐下，我去找碗。”
彭树上前一步，拉住黄将军，要请他留步，说有十万火急之事。
黄将军见彭树和濮大叔炯炯的眼神，知道一定是大事，便跟着彭树走到屋外一棵挂花树下面说话。
“你们从沅陵回来的？”
“我们从酉阳回来的。”
“怎么去了酉阳？”
彭树便把在酉阳遇楚国使者之事讲给黄将军听，将军不以为然，淡淡说道：
“也不知那两人是秦国探子还是楚国使者，八成是要我性命之人。”
“黄将军不信？那两人给了一个信物，还说将军识得这宝物。”
彭树把信物交给黄将军，将军翻来倒去认真看了几遍，“这个的确是楚王的令牌，那两人可有什么交待？”
“请黄将军马上跟我们去酉阳，那两人在酉阳等着，今夜码头见。”
十八
三人顺手抓了几砣几子肉，又抓了一砣小米饭，太阳已过正午，他们得赶紧行船，无论如何，今夜要赶到酉阳见楚国使者。
天黑定以后，三人快到酉阳码头，彭树要黄将军在猴儿岩下了船，躲在岸边树丛中，彭树和濮大叔去河码头见楚王使者。
两人把船划到河码头，故意不下船，在码头上转来转去，又装着往回走的样子，试探码头上是否有埋伏。
但是码头上很肃静，除了当空月色在地上晃来晃去，没见到有人影晃动。
彭树就在船上故意大喊道：“使者大人在哪里？我们回去了！”
两使者这下急了，连忙犇出来，应声道：“请黄将军留步！我们是奉楚王之命，接将军回朝廷的！”
彭树听得清楚，故意不接声，把船往来的方向划去，像是逃跑的样子，实则是去接黄将军，也是来观察一下对方的反应，若是秦军，一定会设埋伏，会来追杀。
但是河面平静，除了使者的喊声，没有其它声响，也没有追兵。
猴儿岩距码头很近，一杯烟的功夫即可打个转身，黄将军在河码头下船的时候，楚使还没有离开，他们也没有去处，只能等在此地等待彭树他们。
其中一位使者认识黄将军，大喊一声，从旁边暗处直奔将军而来。
黄将军定神一看，这不是楚王身边的禁军杀手吗？当即明白楚王召自己回朝廷，是真真切切的事，本来还将信将疑的心思，这下不用再怀疑了，一切都真实。
“马上送黄将军去沅陵，现在就走，天亮之前赶到。”
彭树不置可否，等黄将军发话，黄将军给彭树说：“现在送我走。”
“那……那黄姑娘呢？”
“你彭树替我照顾好！我会亲自来接她的。”
“黄姑娘在巴托家里养伤，七七四十九天就能出洞了。”
“我要立即动身回朝庭，楚王有旨，阿佼……就托付给你彭树，出洞之后送去灵溪。”
黄姑娘死而复生的经历，彭树起初瞒着黄将军，后来在黄将军的一再追问之下，彭树说出实情，黄姑娘眼下还在恢复中，不能出洞见野东西，怕被野物勾了魂，等七七四十九天修炼期满，才可见天地日月星辰。
五人连夜从酉阳出发，趁着朦胧月色，顺酉水而下，往沅陵驶去。
下水船走得快，天还没有大亮，他们就到了沅陵附近，两位使者和黄将军提前下了船，走山路进沅陵城，彭树和濮大叔乘船当即返回，当天夜里回到灵溪。
楚使和黄将军下榻在沅陵一处秘密驿站，一个专做桐油生意的商铺，平时来来往往的人客较多，秦军也不知底细，相对安全。
两使者去沅陵街头转悠，查看敌情，发现沅陵街头一夜之间贴满了悬赏令，全是捉拿黄将军的。
难道秦军发现了什么情况？或是回酉阳那两人被秦军抓住，供出了黄将军下落？楚使这样寻思着，心里不禁生出一层担心，担心黄将军离开不了沅陵，又担心在去汉口的路上被查出。
但是悬赏令上的画像还是大将军的模样，与黄将军现在的样子相去甚远，很明显秦军还不熟悉黄将军现在的模样，黄将军的身份并没有暴露。
“我们得赶紧离开沅陵，不宜拖延。”一位使者给另一位使者说道。
“带不带黄将军一起走？”
“一起走！”
“秦军满大街贴了悬赏令，能带黄将军走吗？”
“现在的黄将军只是个老头子，哪有当年将军的模样！”
“那就要通知驿站的人，尽快安排我们去汉口。”
两位使者几乎把沅陵城转悠个遍，哪儿的叉路通哪儿，哪里的路口可以逃生，都看好默记在心，然后回到秘密驿站桐油铺里。
黄将军见两位使者回来，便知两人是出去查看敌情，便问道：“两位大人发现什么新情况没？”
“沅陵街头全是捉拿将军大人的悬赏令，就这两天才贴出来的，我们去酉阳之前还没有。”
“司马错悬赏十仓粮食捉拿老夫，可是酉阳山民认为老夫比十仓粮食值钱，所以他们不会出卖老夫的，哈哈哈！”
“看来黄将军与酉阳山民相处得好，他们不拿你当外人。”
“酉阳山民重义气之人，秦军曾经派人追杀到白鹤湾，是他们救了老夫，躲进了大山深处，秦军即使知晓老夫下落，也断然不敢进到大山里去送死。”
“沅陵不宜久留，我们要尽快去汉口，黄将军以什么样的身份出现为好？装扮成本地山民的模样？”
“装扮成汉口桐油商人为好！”
“也好！将军本是汉口人，稍事装扮便是大商人模样。”
过了几天，三人装扮成汉口的桐油商，乘一条送货到汉口的桐油船，一路上躲过秦军的盘查，顺利到达汉口。
黄将军辗转回到郢陈的时候，陈都已是冰天雪地，非常寒冷。黄将军一下子适应不了这种天寒气候，加上路途劳顿，一到陈都就病倒了，几天几夜高烧不退，差点要了性命。好在黄将军随身带着濮阿公给的丹药，服一颗便有了效果，没几天病就好了。
楚顷襄王召黄将军进宫，这已经是黄将军离开朝廷整整十年之后，很多事情早已物是人非，甚至连物也不是从前之物，楚国的都城从郢城迁到了陈。
一别十年，黄将军猜不透楚顷襄王为何要召回自己？难道他看清楚了秦王要独霸天下的狼子野心？要夺回被秦国糟蹋了的祖坟祖庙之地？要启用当年的主战派？可是一同被流放的三闾大夫屈原早已自尽殉国，主战派将士倍受打击，即使召回自己，又能如何呢？
黄将军跟在使者身后，边走边思索着这个问题，事先把一切都想好，免得到时候出言不逊，再一次惹怒大王，再被流放。
不大一会，黄将军就进了殿，心里开始惴惴不安，毕竟当了十年的山民，宫廷的生活早已陌生，眼前的雕龙画凤，反而有些刺眼，不似大山里层峦叠嶂清风入怀那般让人舒适，甚至有些后悔踏入宫中这是非之地。
楚顷襄王就坐在宝殿之上，黄将军赶紧给大王行礼，大王念着黄将军是前朝驸马，辈份上与自己同辈，就给黄将军赐了一个座，不必像罪犯一样跪着。
黄将军哪里敢坐？只敢小心站在一旁，手脚都有些不听使唤，身体微微发抖，脸色苍白，浸出乌朦朦一张嘴。
楚顷襄王全都看在眼里，心中暗喜：十年终于抹去了你的嚣张！哈哈！本来臣子就是臣子，驸马也是臣子！哼！
黄将军就这样抖抖索索站着，不敢开口，也不知如何开口，就干脆这样等着，等楚王来宣布自己的命运。
楚顷襄王凉了黄将军一阵子，然后问道：“听说将军一来陈地就病倒了，很不适应这北方的天气。”
“是罪臣命薄，天不佑我。”
“现在可好？”
“托大王的福，现在稍微好了一些。”
“将军一别十年，寡人甚是想念，今召之来，叙叙旧散散心，若何？”
“罪臣岂敢与大王叙旧？但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劳。”
“哈哈哈！不必太拘礼节，本王问你，但说无妨。”
“诺！”
“听说司马错老贼悬赏十仓粮食捉拿你，可有此事？”
“司马错老贼是要罪臣叛楚投秦，为他效犬马之劳，罪臣岂有投奔虎狼之国之理？”
“所以宁愿与山民为伍，躲到深山老林里去了？”
“山民仁厚，救罪臣父女于危难之中，罪臣感激不尽。”
“黔中之地巫风巫习，不宜久居，朝廷若是召你回来，你可回？”
“罪臣生是朝廷人，死是朝廷鬼，永远效忠朝廷！效忠大王！”
“哈哈哈！此话当真？”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大王若要罪臣死，罪臣立等可死！”
“哈哈！寡人哪里舍得赐将军死！寡人只是让将军多休养几年，以便现在为朝廷效力！”
“罪臣愿为大王效犬马之力！”
黄将军一激动，一个跟头又跪在了楚顷襄王的面前，楚顷襄王亲自将其扶起，赐坐，然后下了一道口谕：
“本王赐你使者身份，兼任黔中郡守，可领兵十万，联络本地山民，把黔中郡给夺回来，可否做得到？”
“有大王令，罪臣以身家性命作保，一定把黔中郡夺回来，提司马错人头来见大王！”
“果然是我楚国的大将军！”
黄将军得到楚王重用，内心万分感激，再行叩拜礼，起身，转身，离开，却听见楚顷襄王又补充一句道：
“去看看芈尼公主吧！”
黄将军已经迈出的步伐收了回来，忽然间老泪纵横，嘤嘤抽泣，哆嗦着转身跪地，叩头谢恩！
楚顷襄王暗喜，心想你黄心这十年的代价没有白费，终于活明白了。
“赏驸马爷战袍一件，出了大殿就披上吧，外面天冷。”楚王身边的白公公早已准备好了战袍，专等黄将军的这个下跪。
十九
黄将军遵旨回家，见十年未见的芈尼公主。
芈尼公主早已得信，驸马爷被楚王召回了朝廷，十年的流放生涯终于熬到了头，正暗自欢喜，在家里等待着丈夫归来。
黄将军一直住在驿站里，因为是罪臣的身份，不得随便进出公主府，直到楚王有令，恢复了将军的身份，才可以回家。
十年离别，公主还是公主样，黄将军却成了地道的山民，但是不管怎样，五肢齐全地回来了，就好。
“公主受委屈了！公主受委屈了！”
黄将军安慰着扑在怀里的芈尼公主，轻轻抹去公主脸上的泪水，怎奈那泪水就像天上下的雨水，下得猛烈，黄将军自己也禁不住老泪纵横，两人抱在一起哭。
黄将军晓得公主想念女儿，便安慰道：“等老夫一回到黔中郡，就把阿佼送回来，让你们母女团聚。”
“秦楚开战，死伤那么多人，我乃日夜牵挂佼儿，也担心你，怕你们无依无靠地，被秦军发现，不是被抓，就是被杀。”
“若不是山民几次舍命相救，老夫今天也见不到公主了，司马错悬赏十仓粮食，要老夫的人头。”
“你们本来就是战场上的死敌，你落难了，他不趁机杀了你？”
“在黔中郡的地盘上，他杀不了我的。”
“都说黔中之地巫风巫习，人人都会下毒，稍有得罪，就会招惹杀身之祸。”
“山民仁厚，平时和他们兑换山货，多给点银子，他们就记得你的好，危难时刻就舍命相救。”
“你再带些珠宝去，把女儿送回来，柜子里的珠宝多着呢。”
“多谢公主！老夫遵命！”
夫君归来，甜言蜜语说了一大堆，亲亲爱爱地日子过得很舒坦，但是黄将军惦记着女儿，过完春节天气稍微暖和一些，就启程回沅陵。
依然是大王身边那两位使者护送，他们先坐马车到汉口，从汉口乘船到洞庭，再到沅陵，驻进沅陵的秘密驿站。
黄将军兼任黔中郡守，要留在沅陵接手郡守之职，不得亲自去灵溪接黄姑娘，另外两位使者受命去接人。
前面讲到黄姑娘在八面山坠崖，又经酉水河溺水，三魂七魄受重创，正在黄泉路上走向鬼门关的时候，幸得毛人巴托娘用还魂蛊相救，才保得一命，又经历七七四十九天的恢复，生命已无大碍。
彭树遵黄大人嘱咐，在第五十天的时候，与巴托一起回到科洞，接黄姑娘去灵溪。
巴托娘给黄姑娘喂了解药，取出肚子里的蛊虫，叽叽咕咕给巴托讲，说是黄姑娘命中还有一劫，到时候还需要这只蛊虫来救命，所以要把蛊虫取出来吸收天地精华，攒足阳气，才能驱疫避邪，拯救性命。
巴托用手语告诉彭树，彭树不便细问，只点头答应好好，因为黄姑娘就在身边，不能让她起疑心，更不能让她晓得自己还要经历一次生死，那将是一块重大的心病，会像磐石一样压住她的胸口。
黄姑娘到了灵溪，濮阿公一眼看出她身上有蛊毒，就问彭树是咋回事，彭树不敢隐瞒，就把黄姑娘在迁陵八面山和酉水河的遭遇，以及巴托娘如何救活濒临死亡的黄姑娘的事情，讲给阿公听。
阿公心里有了数，不敢给黄姑娘用什么药，只好好地养在家里，让其慢慢恢复。
彭树带人来接黄姑娘，按照黄大人的吩咐，付给濮阿公和濮大叔，每人一箱银砣子，当然也有彭树和巴托一份。
几人拒收银砣子，两使者就按黄大人事先的吩咐，说是让他们帮忙保管着，待日后黄大人急用之时再去取，这样才把银砣子留在了灵溪。
两位使者把一切都安排妥当，确定好一个时辰，就接黄姑娘走，彭树驾船亲自相送。
从灵溪到酉阳是走顺水，虽然是顺水，因为灵溪地势高，酉水河地势低，连接两者的猛洞河一路都是急流险滩，有时在岩洞中穿梭，有时在瀑布上飞驰，特别是在春潮时期，山洪越大，水势越急，行船比平时危险，要十二分地尽心尽力。
彭树亲自驾船，行船倒也平稳，天不亮出发，中午时分就到了酉阳。
黄姑娘给彭树说，要到码头下船，她想看看酉阳那条街，看看酉阳码头，她在这里生活了好几年，离开了总是有些不舍。
彭树陪着黄姑娘下了船，两人往酉阳街上走去。
河码头一截的房子，有一部分在酉阳大火中幸存，濮家盐铺，依然还在，黄姑娘走进盐铺，里里外外看了又看，靠在盐铺的门上，痴痴发呆。
“阿佼，我们得赶路。”彭树催促。
黄姑娘跟着彭树离开了盐铺，经过彭幺妹姨娘的绣铺，黄姑娘又在绣铺里停下来，眼睛里满是泪水，问彭树道：“濮姐姐去哪里了？”
彭树的心思都在赶路上面，不想提濮姑娘的事，上前轻轻催促道：“天色不早了，我们要赶路。”
黄姑娘抹了眼角的泪，依依不舍地离开了绣铺，跟着彭树往河码头走去。
到了河码头，彭树和黄姑娘都不由自主地慢下了脚步，眼睛看向一处，也走向一处。
黄姑娘坐在河码头的石板上，又一次嘤嘤地哭泣，彭树也慢慢坐下，眼角浸出泪水。
当年黄姑娘落水，彭树救起，然后放在这块石板上，给黄姑娘倒水，倒出肚子里的呛水，救活了黄姑娘。
之后濮姑娘又拿来自己最心爱的袍子，给浑身湿透的黄姑娘换上，黄姑娘总算体面的渡过这个生死劫，这于黄姑娘来说，无论多少个岁月，是抹不去的记忆。
“濮姐姐去了哪里？”黄姑娘一直低着头，任由眼泪滴在石板上，慢慢浸出一个圆圈，她又一次问起濮姑娘。
“表姐不晓得被抢到哪里去了？几年没有她的消息。”
“你怎么不把她找回来？她是你媳妇。”
“她是我表姐。”
“不是你媳妇吗？
“表姐她有喜欢的人。”
“濮姐姐是不是你喜欢的人？”
彭树不语，本能地抬头想看黄姑娘，但是心口嘭嘭直跳，连看一眼黄姑娘的勇气都没有，就像初见时那样，只敢在心里默默地念叨。
“我父亲本是朝廷的大将军，会带兵打仗，他以后若是再带兵打仗，你会不会去他的军营里？”
“阿佼若要我去，我就去，我在迁陵的时候，做过百将。”
“你可以做到将军。”
“趟若我做到将军……”
彭树抬头看着黄姑娘，嘴角动了动，下文就在嘴边，却又吞进了肚里，终究没有说出来。
一旁的黄姑娘听得明白，刚才还是眼泪巴巴的，这一下有了会心一笑。
春天的日头行走得快，一会的功夫就走偏了老远，两人不敢在码头上停留得太久，船还要赶去沅陵，黄姑娘的父亲黄将军，正在沅陵眼巴巴地盼着他们呢。
两位使者一直在船上等着，见彭树和黄姑娘回到船上，相视一笑，彭树多少有些尴尬，也跟着一笑，算是遮掩过去。
快到沅陵的时候，他们分开走，两位使者先下船走山路进城，彭树和黄姑娘装扮成山里的夫妻，直接在沅陵码头下船，从秦军眼皮底下通过。
四个人拐弯抹角来到黄大人下榻的驿站。黄将军见到女儿平安归来，由衷地感激彭树，忽然有个想法，想把彭树留在身边做个贴身护卫。
彭树有濮家秘功，在迁陵经历过战争，做过百将，是个有能力又有经历的人，在酉水河一带还有一定的势力，这些都是黄将军所看重的，尤其是后面这一条，正是黄将军当下所需。
到了第二天天微亮，彭树要回灵溪，早早起了床，准备给黄将军道别。黄将军已经坐在厅屋里等彭树，他要和彭树谈那件事。
“树板儿就走么？”
“是的，黄大人。”
“要阿公放心，过几天阿佼就回宫里去了。”
“黄姑娘要回宫里去？谁送？”
“两位使者。”
“谁陪黄将军？”
“树板儿来陪老夫可好？”
“这个……树板儿只打过仗，没做过官，恐怕……”
“你想带兵也可以，老夫有十万兵卒。”
“那……等我回去问娘。”
从小就闲不住的彭树，真的动了心，一回到灵溪就跟阿公说了，想去黄将军的营帐里，阿公要彭树去跟他娘说。
彭树又到施河看娘，跟娘说了去黄将军那里的事，但是娘说你要为你爹守三年的孝，出了孝才可以去。
这么大的事自己怎么忘记了呢？彭树在心里骂自己不孝，就连给爹守孝这码事都给忘了。
“你和花儿早该圆房呢，偏又遇上迁陵打仗，你一去就是一两年，这又要替你爹守孝。唉！不晓得你这个婚姻，到底要拖到啥时候？真是应了濮阿公的那句话，人各有命，天意难违！”
彭树本来是个孝子，从小就听娘的话，不然的话，他怎肯和表姐定婚？怎肯同意覃花儿替嫁？彭树心里只有黄姑娘，表姐表妹都是局外人。
但是娘不准他出远门，他就专门跑到沅陵给黄将军回话，将军晓得酉水山民的习俗，也就不再劝彭树，非要他留在自己身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