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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过几日，驻守在沅水下游麻洢洑渡口的秦兵发现，楚军大队人马从东北边往沅陵开来，在距离沅陵百里处的麻洢洑渡口下了船，全部走山路，隐没在崇山峻岭之中。
秦军立即派出大部人马去阻击楚军，只留少数人马守卫衙门地盘，又派出信使去迁陵搬救兵，迁陵还有十万秦军可来救援。
信使秘密到达迁陵，被迁陵城的守卫拦住，信使把沅陵之事讲给守卫听，守卫吓得心惊肉跳，赶紧报告给守卫长。守卫长不敢怠慢，立即跑去报告给守城将领。
“什么？沅陵出了大事？衙门被烧了？人都死光了？”将领听到守卫长报告，也是万分震惊。
“沅陵的信使还在外面侯着，他是这样讲的。”
“喊他进来！”
守卫赶紧出去喊来信使。
迁陵驻军首领上下左右打量来者，问道：“你是信使？”
“是的，大人，黔中郡出大事了，衙门被烧，府中官差和一千守军尽数被杀，没留一个活口，不知何人所为，我们将军要大人立马过去救援。”
“没留一个活口？那你们大人是如何知晓的？”
“烟雾太大，黑了半边天，我们大人就派人去看，就发现了……”来人口齿伶俐，急急说道。
“你们大人要迁陵出多少人马？走山路还是水路？在哪儿汇合？”
“我们大人没有交待行走路线，只交待了汇合地点。”
“集合人马！等暴雨天气一过，酉水河的洪水退去，我们立即出发！水路山路同时出发！你跟我们一起走！”
从迁陵到沅陵，一是走酉水，二是走山路。
走酉水是顺水，行船较快，但是出迁陵不远处，就是白虎滩，滩险水急，行船者要下船绕行，船上只留一两名舵手，很是麻烦。
走山路有捷径，但是风险很大，要穿行于各个村寨之间，必须要有本地人带路，上哪去找可靠的本地人？若是遭遇山寨大王或是楚军的埋伏，必将死无葬身之地，有全军覆没的可能。黔中之地山高水险，巫风习习，山民对于入侵者，不会心慈手软。
秦军唯一可选择的路线，便是沿酉水河岸经白虎滩，经酉阳，到沅陵。但是此线路也有风险，酉阳一关，也怕有埋伏，秦军曾经放火烧过酉阳人的家园，现在要从人家地盘经过，不怕人家报复？
经过再三分析比较，秦军放弃走水路操近路，决定沿着酉水岸边进发，尽管此道也是危机四伏，困境重重。
军情告急，沅陵驻军又来信使催促，迁陵援军不能再拖延，于是清点人马，备足干粮，两天内开拔沅陵。
秦军调兵遣将，蠢蠢欲动准备反扑，楚军及五溪精兵也在排兵布阵之中，五溪王趁着眼下休整的空隙，准备去黄大人那里多取些军粮，一心要与秦军死磕到底。
沅陵城里肯定有秦兵把守，取粮草有危险，搞不好就会被秦兵活捉或者斩杀。五溪王不知派谁去联络最合适，就召集十六位部落王问道：
“我们身上的粮草所剩不多，要派人去黄大人那里秘密取粮，谁去合适呢？”
十六位部落王都争着要去，但是五溪王的眼睛一直盯着彭树看，彭树便答道：
“大王，我们酉水精兵去取粮草最为合适。”
“酉水精兵有何能耐？”五溪王问道。
“去沅陵城里取粮，怕是难，要运出来，目标也大，怕惊动了守城的秦兵，说不定秦兵正等着我们暴露呢。”
“酉水王的意思？”
“我们酉阳精兵可回酉阳运粮来，酉水河上没有秦兵把守。”
“酉阳没有遭灾吗？会有余粮？”
“黄大人在我们酉阳有屯粮，去拿就是。”
“那好！酉水的五百人马回酉阳筹粮，三日内赶回沅陵。”
彭树立马去召集酉水人马，当即就出发，走山路回酉阳。
“大王，难道我们就躲在这深山里不去杀秦军了？”
“粮食要取，秦军也要杀，你们还有哪个愿意今夜去取粮？”
“我们都愿意去！”
“那就今夜悄悄进城，去黄大人那里取粮去。”
“酉阳人马刚刚离开，要不要派人去把他们截回来？”
“酉阳人马回去筹粮，是我们一条退路，万一今夜取粮失手了呢？”五溪王就五溪王，考虑周全。
粮库就在沅陵城边靠近后山处，有一个岩洞，岩洞外面一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把洞口严严实实地遮住，又用大石块堵住了洞口，外人根本发现不了此处是个粮库。
下弦月出得晚，要赶在上半夜月色稀薄之时就动手。
从盘瓠庙的后山上到沅陵城边的粮库，有十多里的路程，取粮行动得额外小心，不能惊动夜间巡逻的秦兵。
五溪王派五十精兵取精，另有五十精兵作掩护，其余人马往河边转移，万一取粮不顺，被秦兵发现，就走水路逃生，河码头泊有商船，秦兵不识水性，奈何不了五溪精兵。
是夜取粮非常顺利，没有遇见秦军的巡逻兵，大概是刚刚烧死了那么多秦兵，秦兵害怕了，胆怯了，不敢到处张牙舞爪地，尤其是夜间，只在街头巷尾走走过场，害怕神出鬼没的山贼取了性命。
一百五溪精兵取得粮草之后，就近躲藏，这里水路方便，万一遇到秦兵，可乘船往酉水方向转移，与彭树的酉水兵汇合。
一切安排妥当，在夜幕的掩护之下，黄大人召见了五溪王，告知他一个重要情报，洪将军的十万兵马已经到了沅陵境内，就埋伏在沅陵的周围。
刚刚打了胜仗的五溪王心中大喜，信心倍增，似乎赶走秦军，指日可待。
黄大人又吩咐五溪王，要想办法把秦军往深山里引，深山里有楚军的伏兵，秦军不熟悉山路，把他们逼进深山，困死在深山里。
五溪王想到黄大人曾经讲过，秦军在迁陵还有十万人马，会不会赶来救沅陵呢？于是提出了自己的担心。
“五溪王可有办法拦截住迁陵的援军？”
“彭树正在酉阳筹粮，要他们守住酉水河道，截断秦军水路。”
“五百精兵能截住十万援军？”
“黄大人又不是不晓得，那些酉水兵有法术，可使河水倒流，无风起巨浪，堵死秦军水路不在话下。”
五溪王连夜派两名部落王去酉阳追彭树，要彭树去堵酉水河道，严防死守，坚决堵住秦军救援兵。
两部落王立即出发，夜间不便行船，就走山路，一个时辰就到了沅水与酉水的交汇处。这里距沅陵十几里水路，距酉阳也不过几十余里，这里常常有摆渡的船只。
天已蒙蒙亮，两人来到渡口边，大声吆喝几声，摆渡的艄公就从河边水草丛中走出来，拉出藏在芦苇草里的渡船，让两位船客上了船。
清晨的河面除了划水声，静得连一只鸟儿的叫鸣声都听不见，艄公是个爽朗之人，就找船客闲聊：
“听说沅陵出了大事，衙门里的官差都死了，衙门也起了天火，烧没了，唉，乱世呀！”
“衙门起了天火吗？你老人家听谁说的？”
“我天天在这里摆渡，船客们说的，说是秦兵不让五溪山民在盘瓠庙祭祖，得罪了盘瓠，盘瓠就派天兵天将来诛杀秦兵，放火烧了秦军的衙门，说是死相很惨。”
两位五溪精兵相互交换了一下眼色，大概是没想到会有这样的传说。
阿公驾船一路溯酉水而上，赶上好天气河道平稳，虽是上水行船，基本上没有急流险滩，也无其它船只干扰，一个时辰就到了酉阳。
彭树一行几百人，不敢坐船也无船可坐，就走山路，年轻人跑得快，一夜急行军，太阳稳稳地当空而立的时候，他们到了酉阳。
彭树见到追来的两位部落王追来，非常吃惊，以为五溪王出了什么大事，一把抓住他们，急切询问是不是昨夜取粮出了什么大事？
两部落王告之取粮顺利，粮草充足，他们是来送信的，五溪王要酉水王堵住酉水河道，堵截迁陵的秦军去救沅陵。
“我们酉水兵只有五百人马，要大王再调些人马过来，才行。”
“大王说洞庭来的十万楚军已经到了沅陵，就埋伏在秦军周围的深山里，黄大人要我们想办法把秦军往山里赶。”
“把秦军赶进山里，让楚军吃掉？”
“是。”
“把迁陵的秦军也往山里赶吗？”
“这个……这个……黄大人只说要你们守住酉水河道，拦截迁陵的秦军，要我们牵制住沅陵的秦军。”
彭树心情沉重，心想这个差事比筹粮要难得多，别说是酉水五百精兵，就是五溪王的五千精兵，要堵住十万秦军，恐怕也是千难万难。
但是彭树也没有打回口封死，事情再难做，也要想办法去做。
三十
盐铺掌柜火急火燎来找五溪王，被拦住，问其原因，掌柜不说，只说有要事要见五溪王，下官见其单枪匹马，不像是秦军探子，便带到五溪王的帐营里。
掌柜见人多，就伏在五溪王耳边轻声耳语，五溪王一脚踹倒掌柜，怒吼道：
“本王在前头卖命，你们在后头连个夫人都守不住？说！到底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压寨夫人失踪了！连同压寨夫人的保镖，一起失踪了。
早不失踪，晚不失踪，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压寨夫人失踪了，还是与保镖一起失踪的，气得五溪王七窍生烟，将盐铺掌柜一顿毒打。
五溪王接了黄大人的军令，一边派人给彭树送信，死守酉水河道，一边调集自己的人马，增援彭树，正准备趁夜出发之际，送来这样一个消息，五溪王能不发怒？
盐铺掌柜被打得口鼻流血，不敢隐瞒，就把事情的原委讲给五溪王听。原来是黄姑娘起程要回郢陈，压寨夫人亲自去送，盐铺掌柜本来也想去送，但是怕人多目标大，引秦兵怀疑，就只要压寨夫人身边的苗人保镖跟了去。谁知天不亮出发的，一直到天黑都不见回，这才紧急赶来报告。
“是去送黄姑娘？黄姑娘呢？”五溪王似乎缓过神来，问道。
“要问黄大人。”
五溪王放下就要出发的五溪精兵，去见黄大人。
黄大人忙于调兵遣将，吃掉沅陵十万秦军，收复黔中郡，没有亲自送黄姑娘到码头，也不方便去送，怕目标太大。但是黄大人想，有两位朝庭杀手保护，黄姑娘不可能出大事。
世上没有什么不可能！衙门被烧，死伤千余人，秦军正恼羞成怒，沅陵街头到处派人把守，尤其是可以直通汉口的码头，秦军派了重兵把守。
本来此时此刻不宜出行，但是朝庭的两名杀手急于回朝复命，必须启程。
黄大人也算考虑得周全，没让他们在沅陵码头上船，而是安排在沅陵下游三十里处的一个小码头。谁知秦军在沿途小码头都有埋伏，大概是守株待兔要抓黄大人，谁知黄姑娘撞到枪口上。
正当压寨夫人与黄姑娘含泪告别之际，埋伏在岸边芦苇丛中的秦兵一涌而出，逮住了还未上船的黄姑娘和压寨夫人。
已经上船的两名杀手听到外面的响声，立即出船舱查看，谁知秦兵早已砍断了船绳，把船推向了河中心。
两名杀手反应也快，立即反击，从船头纵身一跃，飞向岸边。但是船受了推力，正往河中心走，与河岸迅速拉开距离，两人落在岸边的水丛中。
偏偏埋伏在岸边的秦兵，是有武功又懂水性的巴卒，也许演练过无数次这样的场面，所以在水中一番搏斗之后，两名杀手竟然被秦兵反杀，死在河中。
十几个秦兵迅速上岸，追赶岸上的三人。黄姑娘的内伤还在恢复期，没跑几步，便觉心口痛，蹭在地上动弹不得，束手就擒。
苗人保镖拉着压寨夫人迅速往树林里跑，机敏的濮姑娘见树林里比较空荡，几无藏身之处，硬跑也跑不过那些追兵，便急中生智，爬上一棵大树，躲在半空的树荫中。底下的追兵死命往前追，压根就想不到那一男一女竟然就躲在头顶。
压寨夫人躲过一劫，但是大白天的也不敢贸然回家，就一直躲在树上，不敢发出任何声响，困了就使劲咬手指头，不让自己掉下树去。
到了傍晚，太阳的最后一抺余光收进了云层，两人下了树，往回走。
盐铺掌柜到天黑还未见压寨夫人回来，预知大事不好，急忙跑去给五溪王送信。
半夜三更，五溪王求见，黄大人心惊胆战，以为彭树的酉水兵堵酉水河道失利，迁陵的秦军向沅陵杀了过来，赶紧披衣下床，见五溪王。
“将军大事不好，我婆娘去送黄姑娘，到现在还没回，恐怕凶多吉少。”
黄大人一听，这事呀，悬着的心放下一半，但也不是小事呀，如果压寨夫人出了事，那阿佼呢？不是也难逃厄运？
五溪王派了几个苗人杀手连夜去找，给杀手交待说，要看到压寨夫人活着回来。
几个苗人杀手出了沅陵城，几乎到了下半夜，月色早已模糊不清，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嗷呜！嗷呜！”狼的嗷叫声！几名杀手停下脚步，仔细听一听嗷叫声传来的方向，好像是在身后。
豺狼虎豹喜欢成群结队，若不把这只狼赶跑，就会引来狼群。
走夜路的人都会随身带一些枞树火把，必要之时点燃照明或是驱赶野物鬼神。
火把亮了起来，但是狠的嗷叫声越来越近，似乎冲着苗人而来。
“这狼不怕火了？都把家伙准备好！”
“怕不是狼叫，你仔细听。”
“好像有尾音，难道自己人？”
“莫不是压寨夫人？”
苗人杀手再一细听，果真像自己人发出的信号，也回应了几声。
暗号对上！是压寨夫人和保镖！一行人趁着天还未亮，迅速潜回五溪王的营寨，不敢再进沅陵城。
五溪王折腾了一夜未睡，见压寨夫人平安归来，大喜，问明情况之后，派人去给黄大人送信。
两名朝庭使者（杀手）被杀，女儿黄姑娘被捉，这让黄大人十分沮丧又恼怒，好在五溪王的压寨夫人安然无恙，要不然这迫在眉睫的狙击战怎么打？若迁陵十万援军开到沅陵，与沅陵的十万秦军汇合，从洞庭郡调来的十分楚军不仅消灭不了敌人，还有可能再次被敌人吃掉，落个全军覆没的下场。
独女落入敌军之手，黄大人心急如焚，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如何是好？公主那里如何交待？但要如何去救呢？御敌之战不能停下，收复黔中郡是楚王之命，不可违抗，难道放下战争去跟秦军求和？
料事如神的司马错在沅陵各大码头布控，本想捉拿黄大人，结果下官来报，只抓得一山贼，司马错问明当时的情况，便起疑心，要亲自看看山贼的样子。
黄姑娘离开沅陵的时候，是女扮男装，和压寨夫人假扮一对小夫妻。黄姑娘有男相，长得高挑，女扮男装不漏破绽，之前瞒过了楚军，眼下瞒过了秦军。
黄姑娘被五花大绑，带到司马错跟前，老奸巨猾的司马错一眼看出黄姑娘身上的气势，哪是什么山贼？分明是位将军！或许是楚王室什么人。
但是无论敌人怎么询问，黄姑娘就是不开口，司马错料定这人不寻常，下令搜身，这一搜身搜出了大问题，黄姑娘的女儿身暴露。
黄姑娘撕心裂肺的哭声，唤醒了司马错的良知，及时呵退了在场的秦兵，自己也回避，等黄姑娘穿戴好，便开始审讯。
黄姑娘还是不吐一字，只是忍不住地抽泣。
“据老夫所知，你应该是黄大将军黄心的女儿，跟着父亲流放在蛮地白鹤湾，是不是？”
只有嘤嘤地哭泣声。
“这是要乘船去汉口？回公主府吗？”
司马错多次要捉拿黄大人，自然对黄大人的情况了如指掌，也很同情这位身为王室驸马爷的楚国大将军，若是能将此人游说到自己的帐下，为秦军效力，那秦军定是如虎添翼，拿下整个楚国，指日可待。
黄姑娘本来还在养病，心身都很脆弱，经不住如此地折腾，又被剥光了身子，羞愧难当，一下子瘫倒在地，晕死了过去。
司马错认定眼前之人即是黄将军之女，马上下令善待此人，并指派自己的贴身侍卫妥善安排黄姑娘，不准有半点闪失，否则军法处置。那些起了淫心的秦兵，不敢拿自己的脑袋去试探，赶紧逃之夭夭。
黄姑娘被囚禁在一间小屋里，有热乎乎的饭菜送来，有秦地上等的枸杞酒，但是黄姑娘不肯吃喝，一心等死。
这让司马错着急，万一黄姑娘真的死了，天上掉下的大馅饼就不再是讨价还价的筹码，可此时此刻这个筹码太重要了，可抵得上十万兵。
司马错立马派人去沅陵城里贴通告，告之黄心之女已被秦军捉拿，限黄心在三日之内现身，否则将其女斩首示众，以儆效尤！
通告贴得满大街都是，黄大人很快就得到消息，如万箭穿心般难受，一时不知如何是好。若是去秦营救女，必是有去无回，被秦军扣押，即使自己不投秦叛楚，也会背上投敌之名，那将是永远洗不掉的污名。若是不去救女，难道眼睁睁地看着女儿死在自己的眼皮底下？那自己还有什么活路？
黄大人躲在沅陵一家秘密客栈的地窖里，派人去给五溪王送信，命令其立即增援酉水王彭树，不惜一切代价狙击迁陵援军。
五溪王晓得秦军贴的通告之后，准备去找黄大人商量如何救出黄姑娘，但是接到黄大人的密令之后，马上集合队伍，开扑酉阳。
此刻已是第二天上午，大白天的两万兵马去酉阳，走水路肯定不行，目标太大又太集中，只能走山路。
真正能救黄姑娘的，就是这些五溪精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