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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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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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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王村》连载

第四十七章 暗访五溪王

22、

黔中郡矿产丰富,有金银铜铁矿和丹砂矿,有粮食桐油生漆,这些都是生活中和军事上的贵重物品,是楚国争霸的资本。不过这些物产原本与楚国不搭界,是五溪山民的老祖宗留下的财富,正是因为这些财富,招来了秦楚两大国的觊觎,先是楚国设置黔中郡,继而引来秦国的争夺,引来司马错的十万大军。眼下秦军已经占得黔中郡,这些丰富的物产,除了秘密粮库,其余的几乎都在秦人手中,要从秦人手中抢回这些东西,绝非易事。黄大人虽有兵权,却无一兵一卒,洪将军手上的二十万大军驻扎在洞庭郡,黄大人试着跟洪将军借兵,却调不动,也指挥不灵,于是想到了本地蛮王,蛮王帐下有蛮兵。

黔中郡的蛮王叫做五溪王,因为黔中郡内有五溪,即雄溪(巫水)、满溪(渠水)、酉溪(酉水)潕溪(潕水)、辰溪(辰水),五溪王便是这五溪地盘上最大的王。五溪的母河是沅水,沅陵是五溪的中心,楚国初置黔中郡的时候,郡治就设在沅陵。沅陵不仅得舟楫之便,黔中郡的大部分矿藏资源,比如金银铜铁矿和丹砂,几乎都在沅陵及其五溪境内,所以秦楚争夺黔中郡,主要就是争夺五溪,争夺五溪丰富的矿产资源及桐油木料生漆等物资。

黄大人深知,要从秦军手里夺回黔中郡,首先要联络上五溪王,而这个五溪王,一定就在沅陵,于是黄大人下了一道悬赏令,谁找到了五溪王,奖一仓粮食。悬赏令不能张贴出去,只能秘密在内部相传,希望楚国黔中郡的旧臣们能出手相帮,联络上五溪王。

果然有位黔中郡旧臣主动来找黄大人,说之前有幸见过五溪王,但是五溪王神秘得很,不知他藏身何处,若是见人便能认得出。“那你是如何见到五溪王的?”黄大人问道。“这就说来话长,五溪王家族有金矿,又是沅陵的大盐商,经常出入黔中郡府,下官偶也得见过一两回,但并无深交。”

黄大人问明情况,派人去灵溪接彭树,特意准备了一桌酒菜款待彭树和濮大叔。“今天把你们找来,老夫有一事相求,两位可曾认识五溪王?据说五溪王家族身份显耀,有金矿,却又是大盐商,如何才能找到这位大王呢?”“桐油铺里去找,准成。”彭树答道。

为了不引起怀疑,彭树特地回施河灵溪收来两船桐油,故意抬高价钱,与沅陵桐油铺的老板们讨价还价。这样磨蹭了几天,与所有的桐油铺掌柜都谈了个遍,也没有发现那个疑似的五溪王,于是彭树就给黄大人说道:“这样找五溪王等于瞎子摸象,请黄大人给个信物,我和姑爹去放话,等找到五溪王,然后再要大人的下官去辨真假。”“信物嘛,带在身上也危险,你就说老夫想见他五溪王,想和他五溪王联手抗秦。”彭树想了想,也是,信物背在身上,万一被秦军捉去,招来杀身之祸,那就不带信物吧。彭树和姑爹商量着还是到熟悉的那家桐油铺里去碰机会。

“酉阳的桐油是上等品,但是你们卖得太贵,汉口商人又压低价,我们真的收不了。”桐油铺掌柜摇头拒收彭树的两船桐油。

“半价卖给掌柜,收不收?”掌柜以为彭树讲气话,没理。“我们想找个人,掌柜若是帮得到,两船桐油半价卖给你!”彭树郑重其事,又重复了一遍。

“找谁?”

“找五溪王。”

“你们何事要找五溪王?”

“楚国的黄大人托我们找五溪王。”

“黄大人找五溪王何事?”彭树走近掌柜,轻轻耳语道:“联手抗秦!把秦军赶出沅陵。”掌柜瞪大眼睛看看彭树,又看看濮大叔,确认他们是认真的,立马露出两颗大门牙,嘴角拉到耳朵跟,大笑道:“行!行!明天日头当顶,你们准时到这里来。”

彭树总算放下一件大事,但是两条桐油船还在码头,想去码头看看。濮大叔说要去盐铺一趟,这次他顺便给盐铺掌柜带了些山货,是要兑盐巴的,他去拿盐巴,于是彭树陪姑爹先去盐铺。这是沅陵最大的盐铺,山民手里无论什么货物,都可以在这里兑盐巴,也可以直接卖给盐铺。

盐铺的掌柜非常客气,见彭树和姑爹进来,又是倒茶,又是让座,满脸堆笑,一幅讨好的样子。铺子里还坐着一位蛮人,四十多岁,长发齐腰,用一根细麻带束在脑后,穿一件土红色麻布袍,腰上圈了一根手腕粗的麻绳,五官端正,目光炯炯,一直盯着彭树和濮大叔看,身后站着一年轻后生子,二十来岁,看着比彭树还小。掌柜给濮大叔一大包盐巴,差不多是应该给的两倍。

“大人每次都多给盐巴,今天这个又多给了。”濮大叔不好意思总是受人恩惠,推脱不肯接手。

“濮大爷难得跑一趟,多带些回去,今天天气好。”掌柜再次将盐包放到濮大叔手上,面带微笑,不是假装大放,而是真心给。

“我们明天才走,明天来拿可以不?”濮大叔还是不肯受人恩惠。

“濮大爷还有何事?”

“明天要见一个人,见五溪王。”

“你们明天见五溪王?你们认识五溪王?”

“我们山民,哪里识得五溪王?是楚国的黄大人要见五溪王。”濮大叔与这位掌柜做了十多年的生意,非常熟悉,什么秘事都可以讲,不忌讳。

“楚国黄大人……你们认识?”

“就住在我们酉阳的白鹤湾,现在被楚国召回去,做了沅陵的郡守老爷。”

“就是那位秦军下了悬赏令要捉拿的将军?”

“正是,正是。”

第二天吃过早饭,彭树和姑爹还有那位黔中郡旧臣,三人早早来到桐油铺,桐油铺掌柜出去了一会,回来之后领着三人去见五溪王。五溪王就住在河码头附近的一个院落里,进门是个堂屋,堆放着一包一包的盐巴,堂屋的两边是正屋,门关着,堂屋后面是厢房,有个大灶台,堆着一些柴火,厢房后面有个小天井,周围有篱笆墙,墙的外面就是别人家的院子。

彭树跟着掌柜进到厢房,心想这么一个杂货仓库,怎么……五溪王住在这里?莫不是个陷阱?难道掌柜要谋财害命?想独吞那两船桐油?彭树猛然醒悟,惊骇不已,一个转身退到堂屋里,大喊一声:“姑爹小心。”濮大叔似乎也看出了危险,轻身一跃也退出了厢房,落到彭树身旁,两人准备破门而逃,但是前门被拴得死死的,两人拳打脚踢都弄不开,于是两人迅速折转身,准备从厢房后面的天井逃生,而此时此刻厢房的板壁咔咔作响,慢慢散开,显出房中还有房。

只见一男子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木桶里,身边站着一个年轻的后生子。木桶有一人多高,靠背是个半弧形,像把大朴扇,有两只大牛角插在朴扇之上。木桶的前面底部有个木榻,可以放脚,但不仅仅是放脚,里面埋着有暗器。木桶的中间是座位,手放在半弧形靠背上,整个弧形靠背有木雕,手臂处是鹰爪,靠背处是牛头。这是五溪地方的坐桶,与宫廷里的龙椅非常相似,特别显得有威严,一般是族长或者大王才有资格享受。不用问,这位男子肯定是五溪王。

五溪王坐在木桶里闭目养神,黔中郡旧臣一眼便认出,惊呼一声“摩柯王”。摩柯是五溪王的名字,长辈们都叫他摩柯,衙门叫他摩柯王或是五溪王,五溪人都喊他五溪王。五溪王也认出了这位楚国旧臣,连忙从坐桶上下来,两人互相抱拳问好,客套一番之后坐到一旁的雕花圆桌上。

“哈哈哈!筛茶!倒酒!”五溪王大喊两声,桐油铺掌柜赶忙从堂屋里抱来一坛米酒,筛一大碗,敬给黔中郡旧臣,也给彭树和姑爹筛了两小碗。

“摩柯王好难找,我们费尽了心思。”黔中郡旧臣端起酒碗回敬五溪王。

“你们黄大人找本王何事?”

“黄大人听说五溪王准备起事反秦,就想与五溪王联手,共同反秦。”

“果真?”

“千真万确!黄大人出任黔中郡守,一定要把秦军赶出黔中郡。”

“他人在何处?”

“在驿站。”

“走!见黄大人去!”几人将碗里的酒水一饮而尽,立马去了黄大人下榻的驿站。

彭树悄悄跟姑爹耳语道:“这不是昨天在盐铺里见到的蛮人么?”濮大叔也认出眼前之人就是昨天在盐铺里见到的蛮人,心里吃惊不小,谁知一个蛮人竟然是大名鼎鼎的五溪王呢?

黄大人下榻的驿站有多处,眼下这个驿站就在沅陵集市附近,这里人来人往,反而不起眼,不会让秦军起疑心。黄大人一个一个看着来人,猜到其中两个陌生人一个是五溪王,身旁的年轻后生子肯定是杀手。黄大人忽然觉得眼前的五溪王有些眼熟,似乎曾经见过。在哪里见过呢?黄大人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也就不去想。

“五溪王请坐!”黄大人给五溪王让坐,又亲自给五溪王倒酒,五溪王二话不说,端起酒碗,一饮而尽,问道:“黄大人找本王有何要事?”

“听闻五溪王不满秦军践踏家园,准备起事反秦,不知真假?”

“我五溪王说一不二,怎会有假?”

“你们有多少人马?”

“这个嘛……要到正式起事的那天才晓得,现在各地正在联络。”

“我受楚王之命,要与五溪王共同抗秦。”

“若与楚军联手,我五溪王愿意堵上身家性命!”

“幸会!幸会!消灭秦军,指日可待!”黄大人高兴,又亲自为五溪王倒酒,两人一干而尽,连饮三大碗。

五溪王已经找到,两船作为诱饵的桐油换得一船盐巴,彭树觉得简直是天上掉馅饼,黄金砸到裤腰上,百思不得其解,就问濮大叔:“姑爹,这个五溪王真是奇了!两船桐油竟然给了这一船盐巴!这一船盐巴抵得十船桐油!”“五溪王这样换,一定有他的理由。”“什么理由?找到了黄大人?”“黄大人说在哪里见过五溪王,我也觉得好面熟,昨天在盐铺里猛一见到那个蛮人,就觉得面熟,不曾想到他就是五溪王。”“要不回去问问黄大人,在哪里见过?”濮大叔仔细在想,忽然说马上去问黄大人,于是两人又打回转去驿站找黄大人。

黄大人见彭树认了真,以为他是好奇,就说好像在酉阳见过五溪王,有一次黄大人去濮家盐铺兑山货,见五溪王模样的人在盐铺门口张望,身边也跟着那个年轻后生,他们见黄大人一行人进了铺子,就离开了。“大人那天看见的就是今天的五溪王?”“他腰间盘的那根红麻绳,特别起眼,老夫一看,便觉面熟。”彭树若有所思,想再问,见姑爹沉默不语,在想他的心思,便问姑爹怎么了。“回伙铺再讲。”濮大叔跟黄大人道别,拉着彭树离开了驿站。

两人回到下榻的伙铺,濮大叔还是一脸的凝重,沉默不语。彭树问道:“姑爹若有心思,可讲给外甥听!”“这个五溪王我确实见过,就在昨天的盐铺里。那年死丫头出嫁前几天,我到沅陵送山货,也想给死丫头买几样金银首饰,盐铺掌柜要我多送一回,说是汉口商人等着要货。我说送不成,腰痛病犯了走不动,才刚刚好。但是掌柜不干,非要我再送一趟,我只好告诉他,死丫头要出嫁,我得在家守着。”“你把表姐的事情讲了?”“本来嘛,我也不想讲,俗话说家丑不可外传,但是已经讲漏了嘴,不讲清楚,怕掌柜误会,干脆就把死丫头的事……讲了。”“这个五溪王也在盐铺里?”“现在想起来,应该是他,那身装扮是他,就坐在边上听我们讲。”“姑爹怀疑,表姐被抢……难道是五溪王?怎么可能呢?”“怀了男胎,谁家不想要?苗人娶妻,要娶生养过的,一直要见到男丁,才肯娶回家。”“难怪到处找不到表姐,莫不是真的被抢到沅陵了?”

第二天一大早,桐油铺掌柜装好了船,在码头等彭树他们,彭树说要当面感谢五溪王,这是酉阳人的礼数,掌柜也没多想,带他们去见五溪王。他们来到河码头附近的院落,五溪王不在这里,桐油铺掌柜又带他们到另一处去找。这一处宅子是在城里面,就在黄大人住的驿站附近,也在集市附近。

这是一幢旧宅子,外面看上去不起眼,里面的摆设却是富丽堂皇,门窗有雕花,堂屋里有桌椅,金丝楠木花纹很打眼,对着大门的板壁上,用一头整牛皮作装饰,两只牛角高高矗立,四只牛蹄稳稳着地,皮毛光泽油亮,十分夺目又霸气。进门是堂屋,堂屋的正中依然摆着一只木桶,样式与河码头仓库里的木桶一样,但是那个木桶是楠木做的,这个木桶是金丝楠木做的,与堂屋里的桌椅板凳质地一样,所以显得非常富贵。五溪王坐在木桶里,好像专门在等候彭树他们,旁边的圆桌上已经摆满了一桌酒菜。

五溪王把桐油铺掌柜打发走,屋里只剩下彭树濮大叔和五溪王三人,两个下人和五溪王身边那个后生子,都去了厢房边上的灶屋里。

“请岳父大人上座!”五溪王扶着濮大叔坐到神龛下面的主位,濮大叔并不吃惊,他已经猜到了八九成,眼前这个五溪王就是那年在盐铺里见过的蛮人,抢婚之人一定是他。濮大叔也不拐弯抹角费口舌,直接了当问道:“我外孙在哪?把他喊来!”“达亚和他娘住在山里面,没住城里。”“你个什么狗屁王?你就是个强盗!抢了她们娘儿俩,还放在山里关着!”“岳父大人息怒,是达亚娘不肯住城里,她要达亚住在山里练功,你若不信,我这就带你去看她们娘俩。”“马上走!”濮大叔起身就要往外走。“吃了饭再走不迟。”五溪王挽留。“姑爹,就依了大王的,吃了饭再走。”三人开始喝酒,彭树从中调解,气氛慢慢缓和,五溪王主动讲了是如何抢婚的。

“你就是当年坐在边上听我和掌柜讲话的那个蛮人?”五溪王翻了翻一对白眼,算是默认。“抢了就抢了,这个习俗我们也认,树板儿也娶了媳妇。但是这么几年,也不回趟娘家?不走嘎婆呢?”“岳父大人有所不知,达亚娘那个性子倔呀,寻死寻活地,一直有人守着她,要不然,她早死了。”“这个我信,那死丫头倔得很,她是不是要去找那苗人?”

“姑爹,看你又扯远了,表姐现在是五溪王的夫人,达亚是五溪王的儿子。”彭树赶紧拉姑爹的衣角,要他莫乱讲话。“本来是你树板儿的儿子,你娘那个想呀,想男丁呀,唉,可惜落了空!”“表姐和达亚跟着五溪王,比什么都好!”彭树给五溪王敬酒,真心觉得五溪王抢了表姐,抢对了,不然跟着他彭树……说不定是个什么结果,因为彭树心里没有她娘儿俩的位置,只有黄姑娘。彭树忽然想起与黄姑娘所经历的一切,尤其是那些生死瞬间,一股酸楚涌上心头,抑制不住的泪水夺眶而出。“没出息的东西,哭什么哭?回去把房圆了,要花儿给你生养个儿子!不就一个儿子嘛!”

濮大叔有些醉酒,也或许是借酒发作,讲话不似平时那样温和,把多年来闷在心里的话,该讲的不该讲的,全讲了。五溪王也算和气,不顶嘴,给彭树倒酒,给岳父倒酒,三人酒杯斟满,一饮而尽。

话也说开了,酒也喝够了,就准备进山去看濮姑娘和达亚。濮大叔说要去银铺看看,买几样银子给外孙,这是酉阳人的礼数,初见外孙,得给一套银首饰。五溪王自家就是开银铺的,由岳父大人挑选。

23、

一切的怨气消散之后,他们走进了十里开外的一个大苗寨。苗寨依山傍水而建,门前是沅水,背靠梧桐山,十几层房屋像梯田一样高高低低错落有致,每一层都有十几二十户人家,有些房屋手拉手围成半圆圈,有些户肩挨肩并排而立,也有前屋后屋搭在一起的,远远望去,就像梧桐树上结了一只大蜂窝。

苗寨是五溪王先人五兄弟所建,有上百年的历史,苗寨里全是五兄弟的后人,实为一个大家族。五溪王一支是五兄弟中的长子,世袭族长之职。因为大家族人丁兴旺,实力雄厚,在五溪王爷爷的爷爷那一辈,从辰溪人手中夺得五溪王之位,成为五溪霸主,实力更为强盛。可是到了五溪王父亲手里,五溪地盘被楚国收走建了黔中郡,五溪王父亲不肯让土,双方战于沅陵,五溪王父亲战败,献出五溪地盘,但仍是五溪王,并且专营黔中郡的盐业生意,若是仅从财富方面而言,五溪王家族不仅不吃亏,反而获得更大的利益,也就换得黔中郡几十年的平安。

五溪王的祖屋在临江第一层,是当年五兄弟时所建,之后又修整过好几回,但是屋场还是居中的位置,每一次修整都会保留初建时的原样,苗人迷信风水,不会乱动祖屋。五溪王在山顶还有一栋新屋,达亚娘儿俩就住在山顶的新屋里,因为达亚娘不肯住进五溪王的祖屋,五溪王就在山顶为达亚娘儿俩建了新屋。

达亚的新屋有前后两栋,是屋檐搭屋檐。五溪王特别从酉水买来大柏木作梁柱,用红杉木装板壁,用桐油里里外外油过好几遍,门窗也有雕花,堂屋里也有金丝楠木桌椅,和城里的宅子一样,显得很富贵。濮大叔走进堂屋里,多少有些被怔住,想不到女儿和外孙过得如此富裕,来之前还以为她们娘儿俩住在穷山沟里,食不裹腹,衣不遮体呢。

达亚娘在后面屋里,听到前屋的开门声和说话声,知是来了人客,就到前屋来看。前屋后屋门对门,夫人从后门进了前屋,从背后看到堂屋里坐着两个人,但是看不清脸面,认不出是谁,就停下来仔细辨认。“那死丫头在哪?”濮大叔问五溪王,达亚娘一惊,虽然从背后看不清人脸,但这声音太熟悉了,再仔细一看来人的背影,骇得半死,转身往后屋跑。

五溪王听到响声,知是夫人慌张,就亲自请夫人出来见父亲,但是达亚娘把后屋的大门死命顶上,不让五溪王进去。濮大叔和彭树也来到后门口,彭树喊一声表姐,没回应,濮大叔骂了一声“死丫头”,等着女儿开门,但是达亚娘的倔脾气又上来了,始终不肯开门,濮大叔来气,转身就走,五溪王只好陪着岳父大人返回沅陵。

三人来到河码头,五溪王一直派人守着彭树他们的货船,两船桐油已经卸完,换成一船的盐巴。

“树板儿,把盐卸了,咱们回去。”

“姑爹,桐油是施河和灵溪人的货,咱们空手回去怎么给他们交待?”

“那就运半船回去,多余的不要。”

“运一船回去也可,过几天我再送两船桐油来,不够的话再送两船,反正不让五溪王吃亏。”

船上的几个后生子已经等了好几天,早就等不起了,濮大叔一声喊走,立马开船就走。

五溪王见岳父大人怒气未消,就悄悄在耳边说道:“过几天我带达亚娘儿俩到酉阳去看你们。”

“酉阳被秦军放火烧了,现在没人住,我们都搬到灵溪去了。”濮大叔忽然想起一件事,问道:“达亚晓得他的身世吗?”

“还……还不晓得”

“达亚就是你五溪王的儿子!没有什么身世不身世的。”

五溪王有了老丈人这句话,心里踏实许多,之前担心酉阳人记仇,给达亚咬舌根,调拨父子关系,现在……现在不用担心了。其实五溪王苗寨里的人也晓得咋回事,但是自家人不会伤害自家人,达亚的身世没人揭穿,这也是苗寨的习俗,是五溪人的习俗。

送走彭树他们,五溪王准备回苗寨,但是盐铺的掌柜匆匆赶来码头报信,说是秦军进了盐铺,身着冑甲,手持长剑,杀气腾腾的样子,五溪王赶紧回了盐铺。上十名秦兵在盐铺里等着,见五溪王进来,拿出一串竹简,念给五溪王听,大意是要收回盐铺生意归秦军管理,现有的盐铺要一一登记在册。

“大人,是要收税吗?”五溪王故意问道。“收盐铺。”“盐铺是祖上传下来的祖业。”“不管什么业,一律收归我大秦所有,违者斩!”五溪王哪里听得这样的话语,腾地站起来,后退几步,顺手扯下腰间的红麻绳,就要向秦兵甩过去。盐铺掌柜反应快,赶紧挡在五溪王面前,阻止他莽撞行事,得罪了秦兵,那将招来杀身之祸。几名秦兵见五溪王要动武,拔出长剑准备杀将过来,也被盐铺掌柜挡住了。

盐铺掌柜不轻不重,对秦兵说道:“盐铺是我家祖业,你们秦国人凭什么来收?如果要我们交税,我们交,要多交税,我们也交,只要不收盐铺。”其实秦军也不是真要收盐铺,眼下他们还没有做生意的心思,他们的心思就是多收银两,补充军饷,维护十万秦军驻扎在沅陵的开销。几名秦兵见盐铺掌柜愿意多出银两,心中暗喜,也就顺势缓和下来,把收得的银子登记在竹简上,交待好下次来收银两的时间,便去了别处。

“秦人虎狼之心,竟然要抢祖业!”五溪王余怒未消,一双眼睛胀得通红,不停地骂道。“大王息怒,不是已经说好了吗?多交些银两,不交铺子。”“只是暂时不交铺子,等他们站稳了脚跟,立马就会来抢,不仅抢盐铺,其它铺子一一都会被抢走,比楚人还要恶毒。”楚国占了沅陵之后,只把金银铜矿收了去,其它生意任由五溪王去做,还专门开通了下汉口的官船,官府统管的盐业生意,也交由五溪王家族经营。五溪王的生意做大了,财富多了,家业更厚实了,也就不与楚人计较。

“黄大人不是要与大王联手吗?”“他秦国人敢来收盐铺,就是黄大人不来找我,我也会找黄大人联手!”五溪王从胸前拿出藏在身上的悬赏令,给盐铺掌柜看,“这是秦军捉拿黄大人的悬赏令,我一直藏在身上,准备去找,哪晓得黄大人先来找我了!”

打发走秦兵,心里惦念着夫人,五溪王匆匆回苗寨。刚进苗寨门,就碰到母亲,母亲留他进屋坐,他也不便推脱,进了山脚下的这个家。

这是祖屋,父母住在这里,五溪王的正妻也住在这里,因为正妻无子,就一直没有和父母分家。五溪王的正妻大他两岁,是舅舅家的女儿,十几岁嫁过来,二十几年没有生养。但是正妻很贤惠,与婆婆相处得好,无论五溪王娶几房妾室,她都不吱声,只一门心思孝敬公婆,所以一直住在公婆身边。五溪王娶过一房妾,是汉口女子,也没有生养,没两年小妾就跟着汉口商人偷偷跑回了汉口,伤了五溪王的心。后来抢得达亚娘,又添一儿子,五溪王定下心来,一心一意待达亚母子。达亚不知细情,只当五溪王是亲爹,一家三口过得其乐融融。

五溪王陪着母亲和正妻坐了一会,给了母亲一袋银子,心里牵挂着山顶的夫人,便急急忙忙去了山顶。达亚娘坐在后屋哭,倒不是因为见到了彭树,而是因为见到了父亲。她从五溪王口里得知被抢缘由,就非常憎恨父亲,在她看来,是父亲有意要别人来抢婚的,就是不肯成全她和苗人护卫,因为彭树已经答应她,只要苗人来酉阳接人,彭树就放人,不阻拦。可是被五溪王抢到了苗寨,与苗人护卫的缘分就永远断绝了。

“你爹开船走了,酉阳被秦军放火烧了,他们都搬去了灵溪。”五溪王坐到夫人身边,这样告诉她。

“秦军放火烧了酉阳?为什么要烧酉阳呢?”达亚娘着实大吃一惊。

“秦军要杀黄大人。”

“黄大人被秦军杀了?黄姑娘呢?”

“黄大人活得好好的,被召回了朝廷,做了黔中郡守。我昨天见过黄大人,他要联合本王共同抗秦,把秦军赶出黔中郡。”

“这下他们都晓得了?”

“都晓得了!你爹想看达亚。”

“不让他看达亚。达亚小,我不想要他晓得那些事,他只认你这个爹。”

五溪王一把抱住夫人,让她倒在自己的怀里痛快地哭,帮她抹眼泪,帮她把身上的衣裙摆正。这一对抢婚夫妻不晓得是爱,还是恨,是有情,还是有仇,也许爱恨情仇在他们心里紧紧地交织在一起,就像日月同晖那样,不可同在,却偏偏同在。

“那个苗人呢?”达亚娘在五溪王耳边轻声问道。“哪个苗人?”“就是……就是跟着黄大人的那个苗人护卫。”“黄大人身边是有两个后生子,但是听说是朝廷派来的。”五溪王也许不晓得苗人护卫的下落,也许不想惹得夫人伤心,便把话题叉开。

“黄姑娘也不见了么?”达亚娘知趣,顺口问道。“你若想见黄姑娘,我带你去见。”“几时去?”“现在就去。”“达亚呢?”“给阿婆说一声,要达亚去阿婆家。”

达亚娘很少进城,若不是为了见黄姑娘,打探苗人护卫的下落,是懒得跑这一趟的。

“五溪王和夫人在门外候着,说是想见老爷。”驿站门卫给黄大人通报。“快请他们进来。”

驿站看上去像民居,前屋搭后两屋,中间隔有一线天,跟五溪王在苗寨山顶的房子非常相似,黄大人不常住这里,若是有人求见,都在这里会面,因为这里有地下暗道,危急时可从暗道逃生。

五溪王和夫人进来的时候,黄大人已经侯在房里了,猛一抬头看,只觉得眼熟,但是记不起在哪里见过,也压根儿没有想到是酉阳的香香姑娘。黄大人给两人让座,然后笑着问道:“是夫人要见老夫?”夫人没出声,五溪王作答:“黄大人仔细看看,可否认得我家夫人?”黄大人向前一步,抺干净眼角莫名奇妙浸出的泪水,认真看了五溪王夫人,坐下,摇头说道:“老夫以前住白鹤湾,不住沅陵,怎会认得五溪王夫人?”

五溪王站起身,往黄大人身边走两步,笑着说道:“黄大人住白鹤湾,我家夫人住酉阳,对门对户只隔一条酉水河。”

“啊?!”黄大人腾地站起来,也上前两步,仔细端详五溪王夫人,好像认识,又不敢确定,正欲开口,夫人却先问道:“黄姑娘可好?几年不见黄姑娘了。”

“你是……盐铺女儿……香香姑娘?”“黄大人好记性,我是濮香香。”“现在是五溪王夫人?”香香看了五溪王一眼,两人不约而同相视一笑。抢婚是五溪地区的风俗,大家都默认,没有谁觉得不光彩。黄大人哈哈大笑,连声说道:“好哇!好!好!香香姑娘做了五溪王夫人!真是天作之合!”

黄大人忽然记起濮大叔的话,说是濮姑娘与自己的护卫官有个儿子,本来想问,见五溪王正在高兴之中,觉得不妥,便没问。濮香香又问道:“黄姑娘可好?”“好好,阿佼明天就回沅陵。”香香姑娘闻得黄大人这一句,便是泪流满面。

黄姑娘本来已经到了沅陵,忽然想去辰溪的源头看九龙谷,据说九龙谷里不仅有九龙盘踞,还有神女出没。神女时常化身凤姿,一道电光从天而降,萦绕在九龙谷里,尽显龙凤呈祥之貌,若有幸得见,便心想事成,夫妻团圆。黄姑娘的心思为父哪有不知?也就遂她一回心愿而已,反正过不了几天,黄姑娘就要回到公主府,回到母亲身边,从此与彭树天各一方,即使有万般心思,也是枉然。

第二天傍晚时分,黄姑娘从九龙山返回沅陵,突然见到濮香香,大喊一声“香香姐姐”,扑到香香身上竟然大哭。恰巧此时此刻,彭树和濮大叔也进了驿站,见到这一幕,又尴尬又感动,立在房门口不知所措。虽然濮大叔冲气回灵溪,但是心里放不下几年未见的女儿,尤其想见外孙达亚,所以又急急返回沅陵。到了沅陵,两人犯了愁,是去苗寨还是去盐铺找五溪王?濮大叔觉得去找黄大人坦然些,这些年黄大人跟酉阳人相处下来,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就去了驿站。巧的是五溪王和夫人也在这里,真是狭路相逢,但是血浓于水,再怎么着都是父女,濮香香禁不住泪流满面,重重地跪在父亲面前,趴在地上痛哭。

突然出现这一幕,黄大人不知如何是好,五溪王和彭树也被眼前这一跪蒙了头,即使内心翻江倒海,手脚无动于衷,呆立在原地,还是黄姑娘反应快,喊一声“香香姐姐”,扶起哭倒在地的濮香香,去到另一房间说话。两个久别的儿时伙伴,各自经历了千难万难之后,在这一刻重逢,也是肝肠寸断,相拥而泣。

“只听说姐姐被抢了婚,不知姐姐去了哪里?见不到姐姐。”黄姑娘哭泣道。“姐姐无脸见妹妹,见酉阳人。”“后来听父亲大人说,那苗人护卫战死在鄢城,我想给姐姐讲,却找不到姐姐。”“什么?他……他死了?战死了?”濮姑娘悲痛欲绝,她一直盼着那苗人护卫出现,然后带她和达亚远走高飞,可实情却是如此不堪,几乎是在达亚出生之前,那苗人就战死了,达亚早就成了遗腹子。

黄姑娘紧紧抱住在她最落魄最绝望之时真心相助过的救命恩人,她永远记得在酉阳河码头的大石板上,濮香香拿出自己最好的袍子给她穿上,抱她入怀,给她温暖和尊严,她刚刚被狂风掀翻了过渡的船落入水中,被彭树救起,浑身湿透又冷又尴尬,是濮香香及时赶到,围观的男人才知趣地散开。

黄姑娘抱着濮香香,忽然觉得精神恍惚,看到房子在周围旋转,心口像吃了死蚊子那样恶心,不知不觉中就失去了知觉,晕倒在地。濮香香被吓得半死,大声喊道:“黄姑娘晕死了!快来人啦!黄姑娘晕死了!”隔壁屋里的五溪王听到喊声,立即跑过来,黄大人也跟着过来。彭树不避嫌,抱起黄姑娘给她掐人中,又掐虎口,又在额头上亲吻取骇,五溪王夫人在一旁帮忙,黄姑娘才慢慢苏醒。

彭树几次三番搭救黄姑娘,黄大人都看在眼里,心想还是要把彭树收到自己的帐下,教他军事,培养他成材。黄大人安排了一桌丰盛的夜宴,席间黄大人又问彭树是否可以留在沅陵,助自己一臂之力,彭树说要替爹守孝,不能离家远行。

“若是不离家,就在灵溪,能否助老夫一臂之力?”

“可以!可是……”

“老夫准备调一万兵卒,去灵溪演练,要你彭树领兵,可否做得到?”

还没等彭树作答,五溪王抢先问道:“黄大人为何要去灵溪练兵?我沅陵练兵不好吗?”

“五溪王有所不知,灵溪有个练兵场,里面有千变万化的八卦阵法,若把那些阵法一一练通,来对付司马错的十万秦军,将会有意想不到的胜利!”

“黄大人的兵马现在哪里?为何不用我五溪精兵?”

“五溪王的精兵要去灵溪也可,那就先用五溪王的精兵。”

“我五溪王的人马就是黄大人的人马,一切听从黄大人安排!”

“好!”黄大人一拳拍在桌子上,把桌上的酒菜震得“哐当”作响,口里大喊一声,惊得在坐的黄姑娘差点栽倒下桌,幸有旁边的濮姑娘相扶。

“但是本王有一个条件!”

“讲!”

“我五溪王人马既然听从黄大人的安排,就等于是黄大人的人马,这军粮?”

“哈哈哈!五溪王放心,所有军粮归我楚军供给,再拨军服武器和军饷,一句话,只要你五溪王出人马,若何?”

“好!”五溪王亦如黄大人,一拳击在桌子上,一罐酒差点掉下桌子。

黄大人和五溪王的合兵之约,就在饭桌上达成,不仅仅是两位首领高兴,在场的六个人都高兴,尤其是濮香香和黄姑娘,又可以做最好的姐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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