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高峰坡重峦叠嶂连绵数十里,像一条青龙横空而卧,庞大的龙头探向猛洞河边,迎面是被玉屏山环抱如灵珠般的一块小盆地,灵溪河、白灵河、猛洞河三水在此交汇,人们习惯称这里为灵溪。灵溪北流再往东南转三十余里到施河,过了施河两岸山势愈发陡峭,河面愈加狭窄,仿佛盘旋在绝壁下的一条牛路,这一段叫牛路河,再往西南奔流于虎志山下汇入猛洞河,又于酉阳上游不远处的列夕汇入酉水,经酉阳抵沅陵归洞庭。灵溪一河三名,上游为灵溪,中段为施河,尾巴即牛路河。若陆路从酉阳去灵溪,必经牛路河过渡,若水路经酉阳上游的猴儿跳入猛洞河,可直达灵溪。酉阳到灵溪,山路九十里,水路百余里,一天的路程。
五溪王亲率万余五溪精兵,在彭树的协助之下,不走水路,而是隐身于深山密林之中,从沅陵翻山越岭,先到酉阳安营扎寨休息一晚,第二天继续走山路,从雨禾坪横渡牛路河,爬上悬崖绝壁的对岸虎志山,翻过云遮雾绕的高峰坡,盘旋到坡底,便是灵溪。
忽然来了万余人马,住哪儿呢?濮阿公早有打算,就住八卦阵里,别说一万人马,就是十万人马,也容得下。“阿公的灵溪可驻千军万马。”彭树无不得意地夸赞道,引得五溪王哈哈大笑。万余人马暂时休息在猛洞河边,抬头可见的半坡上就是那片神秘的练兵场,五溪王跟着濮阿公先去查看地形,然后再作安排。
方圆几里的坡地上,灌木丛生,怪石林立,有的如戈戟,有的似春笋,有的如人形,有的似走兽,千姿百态,各显其妙。还有弯弯曲曲、时上时下、时隐时现、百转千回的羊肠小径穿梭其间,它起始是一条主路,不多远处分为两条小路,然后分为三条小路,又分为多条小径,阡陌纵横,似乎有无穷无尽的道路。这些小径时而穿过地下石洞形成暗道,时而延展于密林杂草丛中,形成曲径通幽的美景,更多的是环绕于奇峰巧石的周围,一会儿山穷水尽疑无路,一会儿又峰回路转柳暗花明,人行其中,虽闻言语之声,却难见其人。
“阿公,这就是灵溪的练兵场么?就是那八卦阵?”五溪王满脸的凝重,问道。
“正是。”
“这八卦阵莫不是个迷魂阵?二酉山中也有个迷魂阵。”五溪王感叹道。
“五溪王见多识广,那二酉山中的迷魂阵也是了得。但我灵溪的迷魂阵乃八卦阵,有五行之术,八大阵法,六十四变,千军万马之象也。你看这八卦阵里,有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出口,四面八方皆有石门蹲守,懂阵法,路路皆通,倘若不幸迷离其中,便是三天三夜也走不出这方圆几里地。”濮阿公认认真真地讲解道。
“灵溪真是灵了,竟有如此宝地,妙!绝妙!”
“吾家先人留下来的传世之宝。呵呵。”
“阿公的先人真是了不起,这练兵场里好似有无穷无尽的阵法,处处都像是迷宫,仿佛有神仙在布阵。”
“五溪王也觉得我灵溪有神仙么?”
“阿公的灵溪一定有神仙,有天兵天将,才会有这样的练兵场。”
“五溪王的万余精兵,就是日后的天兵天将。”
“此话当真?”
“信则灵。呵呵!”濮阿公有意捋一把雪白的胡须,五溪王明白阿公的意思,赶紧给阿公行了一个跪拜礼,虔诚求道:“阿公若把五溪精兵训练成天兵天将,赶走了秦人,日后我五溪王一半的地盘,就是阿公的。”
“呵呵,阿公老了,要地盘何用?当年阿公的先人乘舟泛游,夜入灵溪,得仙人点化,流连于此,以灵溪为故土,世代繁衍生息。所以啊,阿公只希望灵溪没有战乱,自由自在,子子孙孙,永享太平。”濮阿公双手抱拳,口中念念有词,仿佛在向上天祈祷。
“等赶走了秦军,我五溪就是从前的五溪,灵溪就是从前的灵溪,五溪灵溪,永享太平。”五溪王由衷地附和道。
“有五溪王这句话,老夫心安了。”
“阿公,我万余人马怎么个住法?可有讲究?”
“五溪王觉得住哪儿好就住哪儿好,只要心诚,百无禁忌。”
“我看就住这山坡上,在树林里搭建营寨。”
“好!就依五溪王的。”
五溪王的万余精兵就驻扎在练兵场周围的树林里,非常方便又非常隐蔽,不熟悉的外人,断然不会闯到这里来,即使来了秦军探子,也是进得来出不去。
初次带来的粮草不多,不到月余,粮草告急,五溪王亲自回沅陵运粮草,求见黄大人,黄大人立即召见了五溪王,亲切问道:“五溪王的万余兵卒可否安排妥当?”
“全部驻扎在练兵场周围,尚好。”
“五溪王的万余精兵,有无灵溪本地兵?”
“这……本王忽略,回去之后马上就办。”
“五溪王何不借彭树之手,在酉水一带也招兵买马,尤其是在灵溪,一方山水养一方人,灵溪兵卒日后可为五溪王冲锋陷阵。”
其实五溪王怎会忘记酉水兵呢?只是沅水一带以苗人居多,酉水多是濮人,五溪王是苗王,自然就亲近苗人。酉水有酉水王,平日里互不相涉,各居一方。既然黄大人要招酉水精兵,那就依了黄大人,要彭树去办就是。
五溪王从驿站出来,又去各大商铺查看。五溪王家族的生意,几乎霸占着沅陵生意的一大半,尤其是盐业和桐油生意,几乎是垄断了整个沅陵城,秦军在沅陵的开销,都是沅陵的各大商铺分摊,五溪王家族成了最大的冤大头,所以五溪王恨得咬牙切齿,誓与秦人不共戴天。
黄姑娘在沅陵住了一段时间,伤病不再复发,就想回宫去,已经几年未见母亲,她归心似箭。黄大人原本不打算护送女儿回宫,但是楚王有秘令,召他回朝议事,这就刚好与女儿同行。黄大人依然装扮成汉口商人,黄姑娘则装扮成父亲的小妾,这样才能躲过秦军的搜查,因为司马错悬赏捉拿黄大人的布告,还贴在沅陵街头。
从沅陵到汉口一路顺水顺风,但是出汉口不远处,遇盗贼劫持黄大人乘坐的马车,幸得黄大人身边的两位使者武功高强,两人双剑合璧,斩杀一班子贼人,才得以安全到达陈都。
黄姑娘一到郢陈,便回了家,母亲已经等她多日,从黄大人上次离开朝廷,到女儿这次回来,已经过了大半年的时间,母亲甚是担心,女儿是否出了什么事情。母女连心啊,黄姑娘的伤病母亲竟然有感应!芈尼公主见父女俩平安归来,悬着的一颗心终于平稳了。女儿随父流放之时还是几岁的小姑娘,为娘日思夜想,牵肠挂肚,眼下归来已是二十多岁的大姑娘,芈尼公主就像是做了一场恶梦,醒来已是夜色褪尽的黎明。
时世难料,往事如烟,十余年的青春岁月对于黄姑娘而言,像是腾云驾雾随风而行,风行快,岁月也快,一切早已物非人非。当年在郢都的时候,黄姑娘随母亲住在公主府里,虽然比不上王宫,但是比起白鹤湾的流馆,比起濮阿公的茅舍,那就是比王宫还要王宫的天堂,那是黄姑娘最美丽的童年记忆。可是眼下母亲没有了公主府,王公贵族曾经的那些富贵繁华,被秦将白起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楚国的祖庙被焚,母亲跟着楚王室仓皇北逃,暂居在陈地。而给白起背后撑腰的那个人,竟然是楚国的公主芈月,是嫁到秦国做了太后的楚国公主芈月!这是多大的仇恨又是多大的耻辱!这可是楚顷襄王的亲姑子!出嫁女不来娘家报恩,反来娘家复仇,这到底是秦国人的残忍,还是楚国人的自作孽呢?
黄姑娘什么都懂,只是不问,也不提起,怕伤母亲心,况且自己还是罪臣的女儿,也没有资格去和母亲谈论是非,所以黄姑娘回家之后,也不敢跟母亲说心里话,只客客气气地陪在母亲身旁,让母亲安心。
黄大人在家里侯了三天,终于等到楚顷襄王宣他进宫。黄大人一如上次进宫面圣时那样小心翼翼,行走都是微驱,不敢放开步子像将军那样疾走,生怕被伏在哪个角落里的大王的耳目发现,告到楚王那里,又招来流放之苦,甚至杀身之祸。不过呢,楚顷襄王不似父亲楚怀王那般荒淫无道,整天沉迷于酒色,不理朝政,他打算要中兴楚国,干一番事业,所以这次召黄大人进宫,就是商议中兴之事。
还是上次楚顷襄王召见黄大人的那个殿堂,黄大人进得殿来,首先跪拜端坐在殿堂之上的楚王,这次楚王没让黄大人跪多久,就免了黄大人的跪拜礼,赐黄大人一个座位,但是黄大人脑子不糊涂,没有入座,而是躬着身子候在楚王侧。
楚顷襄王主动询问:“司马错是否还在悬赏捉拿将军?”
“悬赏令还贴在沅陵街头。”
“沅陵的山民不识你?”
“秦军偷袭八面山,死伤者大部分都是黔中郡本地山民,这笔血债可比那十仓粮食重得多,所以他们不会帮司马错,他们恨秦人。”
楚顷襄王紧绷的脸上稍许有了松动,又问道:“那些山民可否帮将军?”
“罪臣已经联络上黔中郡本地的山大王,已经招募万余精兵,正在灵溪加紧训练。”
“都是蛮兵?”
“蛮兵英勇,愿为大王效力。”黄大人立马一个下跪,算是为五溪精兵而跪。
“为何要在灵溪练兵?”
“灵溪隐蔽在大山深处,但是水路方便,通沅水,也通澧水,还有一处天然练兵场,据说是大周灭商之时姜子牙摆的八卦阵。”
“噢?有这等事?”楚顷襄王一直沉着的脸有了表情,示意黄大人不要再跪,坐下慢慢说。
“千真万确!万余精兵正在操练各种阵法,等时机成熟,可与司马错再战,收复黔中郡。”黄大人回答道。
楚顷襄王又问了一些情况,黄大人一一对答如流,楚顷襄王暗自高兴,再赐黄大人一匹座椅,黄大人不敢再站,规规矩矩坐在椅子里,但是故意弯弓驼背,低头向着顷襄王,又逐一汇报了沅陵的局势和司马错兵力布署情况,沅陵周围五溪民众的反秦情绪,以及秦军在五溪的一系列暴行,然后给楚顷襄王献计道:
“用五溪精兵把司马错赶出沅陵,我军只在背后撑着,秦军也拿不到什么把柄,料他秦昭襄王也找不到借口出兵,白起的人马迟早会撤走。”
黄大人联络五溪精兵助攻秦兵之策,顷襄王听后心中大喜,夸赞黄大人忠心为国,下诏书任其为抚军使,赐军粮百车代王去黔中郡抚军。考虑到路途遥远,不便运送,着府库按市价折抵银子交黄大人便宜从事。其实楚国在黔中郡有多个秘密粮库,相邻的洞庭郡是楚国的大粮仓,黄大人手边不缺粮草,但是楚顷襄王亲赐军粮,意义完全不同,那是君王的赏赐,是黄大人的荣耀,是对五溪精兵的鼓励,黄大人跪谢王恩。
得到了楚顷襄王的奖赏,黄大人信心大增,一回到沅陵,就亲自去了灵溪,亲自查看五溪精兵的训练进展。
25、
彭树带着两千酉水精兵正在施河训练,那里虽然没有八卦阵,但是有一高人,会摆毒蛇阵,还会法术,酉水兵便去了施河。彭树听说黄大人来了灵溪,立即跟随濮阿伯往灵溪赶来。施河到灵溪,水路有点绕,山路很近,走得快的话,不要一个时辰。春夏之交,山洪澎湃,彭树他们出行都是走山路,很少坐船。
彭树匆匆赶来,五溪王一直接到村口,濮阿公陪着黄大人正在家里等候,早已备好了一桌酒菜,人马一到齐,就隆重开席。
黄大人带来了楚王亲赐的军粮和白花花的饷银,奖赏给五溪精兵,五溪王打心眼里高兴,心想这是看得起我五溪王,不拿我蛮兵当外人,若是秦楚开战,我五溪王冒死也要为楚而战!
“来来来!我先敬黄大人!这可是楚王御赐的军粮,是黄大人的面子,也是我五溪精兵的荣幸,我先干为敬!”五溪王端起酒碗,一饮而尽。
“秦楚开战是迟早的事,眼下最要紧的是加紧练兵,练出天兵天将,把沅陵的十万秦军赶走。五溪王的兵马总共有多少?”黄大人问道。
“五溪兵有万余,彭树的酉水兵还有两千。”
“酉水兵也是五溪兵,全部归属到我十万楚军的队伍中,以五溪王为首领,彭树辅佐之,兵马粮草是楚军的双倍,预留一倍的粮饷给新兵,请问五溪王意下如何?”
五溪王心中大喜,连忙应道:“本王完全听从黄大人的安排!”
“树板儿呢?”黄大人又问。
“听从五溪王的命令!”
“好!从现在起,五溪精兵编入正规楚军,刀剑冑甲已经在秘密转运中,到时候五溪精兵全部换上新装备。干!”黄大人举起酒碗,一饮而尽。
五溪王最为高兴,哈哈一阵狂笑,一口吞下碗里的丹砂酒,又连喝三大碗,给黄大人濮阿公一一敬酒,喝得十分尽兴。黄大人兴致也高,连喝三碗五溪王的敬酒,又敬濮阿公三巡,直到头晕眼花,看人有重影,才罢休。天色还早,正午才刚刚过去,一行人乘兴去了练兵场。
万余人马正在练兵场里训练,摆出各自的队形,又相互配合,在八卦阵里来回移动穿梭,演练给黄大人和五溪王一行人观看。黄大人感慨万千,自己戎马一生,有过多少次这样的练兵,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场面,有多少颗鲜活的生命倒在这样的战场上。黄大人忽然觉得心口隐隐作痛,双眼迷蒙仿佛披星戴月,那些曾经熟悉的倒在战场上的将士们,恍惚间一个个拔地而起,御风而行,挥舞着手中的弓弩与刀剑,与敌人冒死拼搏,厮杀声呼啸而近,又呼啸而远……
四月的天,孩儿的面,说变就变,刚刚还是艳阳高照,热风扑面,转眼间便是狂风阵阵,山啸隆隆,在几番乌云翻滚之后,暴雨终于喷薄而下,兵卒们顶着风雨演练了一阵之后,撤回到练兵场四周的树林里,暂行休息。暴雨仍在尽情地表演,大风在一旁助威,凌厉的雨势风头正劲,濮阿公黄大人他们就地避雨,几人迅速躲进一个岩洞里。
外面的雨水汩汩地往岩洞里冲刷进来,黄大人站在洞口处,雨水打湿了他的全身,五溪王想和黄大人交换位置,黄大人自然不肯,两人拉拉扯扯拥抱在一起。凌厉的春雨暴烈了好大一阵之后,慢慢停歇了,地上用鹅卵石铺就的一条条小径,被冲洗得干干净净,濮阿公他们又继续在八卦阵里行走,每一个阵里都是七弯八拐,一步一景,似乎有千条万条走不完的道路。
八卦阵里路径多,岩洞也多,小径是进攻线路,岩洞犹如战壕,进退攻守,恰如其分,而那些兀然而立的石剑石戟和满坡的岩石壁,便是一队队冲锋陷阵的天兵天将。
黄大人走得很慢,还不时回头张望,濮阿公很有耐心,慢慢陪着黄大人走。濮阿公看出,黄大人好像在默记什么,应该是在默记八卦阵里的这些小径和那些看似天成的岩石树木,濮阿公知道,这些相辅相成的地形景象,便是那八卦阵,所谓“天机”,即在于此。
阿公看得明白,有意放慢脚步,给黄大人方便,但是濮阿公晓得,八卦阵法绝不是这些固定之物象,它是五行之术的相生相克,阴阳两极的对立变化,四方四隅的转动循环。八卦阵法,远比看上去的这些景象要复杂得多,可以说是瞬息万变,无迹可循,要破解其中的天机,难之又难,即使灵溪本族人,也鲜少有人能破译其中奥妙。八卦阵就在眼前,几百年如一日安安静静地躺在灵溪的半坡上,没有任何的秘密和隐藏,但是八卦阵法却是千人千解,千变万化。将军出身的黄大人也许想识其中的“天机”,也许能识其中的“天机”,或许正在用心感受其中蕴含的奥妙,以期悟出什么脉理法则。
三人走走停停,停停走走,雨后的天际边又有乌云袭来,濮阿公抬头仰望,黄大人便知阿公的意思,也抬头仰望了一会,然后三人打道回府。
吃过晚饭后,黄大人找濮阿公说话,阿公心知肚明他为何事而来,就说道:“今晚的月亮出不来了,被上午的雨水湿透了。”黄大人明白了这句话的含义,就回自己屋里去了。第二天虽然不下雨,但依然是阴天,晚上没有月光,吃过夜饭早早休息。
到了第三天,阴霾全部散去,又是大晴天,傍晚时分,濮阿公喊上黄大人,两人一起到灵溪河边散步看风景。他们沿着一条小路来到灵溪河边,灵溪河面宽广,满地白沙一直铺排到水里,偶尔点缀着几颗乌亮的鹅卵石,夕阳辉映着河面,有几分神秘的惬意。
“濮阿公的灵溪真是一处灵犀之地,山水皆有灵性,您看这河水,晶莹剔透,清澈见底,日月同晖,尽显其中。”
正值四月中旬,一轮圆月早早地映在空中,与不远处的夕阳相映成晖,倒挂在灵溪河里。
“黄大人了不起,识我灵溪。”
“阿公的灵溪,真是一处宝地,阿公的先人,真正了不起,别的不说,就说那练兵场,真是神奇无比!”
“吾家先人只是记录下了八卦阵,始作八卦阵之人,不是吾家先人,而是大周的相父姜子牙。”
“阿公可知姜子牙?”
“略知一二。”
“黄大人做过大将军,想必也清楚八卦阵法。”
“濮家先人流传下来的才是正宗,阿公家里该不会还有秘传吧?”
“呵呵!也非秘传,只是讲了一个故事。”
“不妨请阿公说来听听,也好教习教习这些五溪精兵。”黄大人请求道,濮阿公微微点头,打开话匣子,慢慢讲述那场发生在商周之间的殊死决战:
那是商纣王二十年的仲冬,周文王姬昌仙逝,周武王姬发即位,尊姜子牙为相父。武王继位九年之后,想测试一下自己在诸侯国中的地位,于是与天下诸侯相邀,会盟于孟津,商讨灭商大计。诸侯乃推举武王为反商盟主,但是武王认为伐纣时机尚未成熟,孟津会师不过是想试探一下自己对诸侯的号召力,于是还师而归。
又过二年,纣王暴虐益甚,比干被掏心,箕子被囚禁,微子出走,众叛亲离,武王认为时机成熟,于是统兵车三百乘,虎贲三千,甲士四万五千人,向东突袭,由孟津渡黄河北上,与庸、蜀、羌、髳、微、纑、彭、濮等八国诸侯会合于殷商朝歌之郊的牧野,向商纣王宣战。
姜子牙排兵布阵,以周师最精锐的战车冲突于前,步兵紧随于后,八国诸侯联军组成八个阵列,各守一方,又相互配合,听从周师统一指挥。姜子牙所布之阵,即是以伏羲氏的八卦图为基础的八卦阵。八卦即有八种卦形,每一卦形代表一定的事物,乾为天,坤为地,巽为风,震为雷,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八卦就像八只无形的大口袋,把宇宙万事万物都装进口袋之中,可以说伏羲氏的八卦图有多复杂,姜子牙的八卦阵就有多复杂,一旦将敌军拢于八卦阵中,插翅也难飞。
此时商军主力远在东南征讨,朝歌空虚,仓促之下,商急征民夫奴隶甚至战俘共十七万人,以御林军作为统帅,纣王亲自披挂压阵,开赴朝歌之郊的牧野仓促应战,一场你死我活的生死大决战拉开帷幕。
决战伊始,周军数百名精兵由姜子牙率领上前挑战,震慑商军并冲乱其阵脚,随后武王亲率主力跟进冲杀,将对方的阵形彻底打乱,商军前阵中的奴隶和战俘纷纷倒戈,或慌不择路地往回跑,却遭后方精兵的阻拦,商军内部兵戎相见。由庸、蜀、羌、髳、微、纑、彭、濮等八个诸侯国组成的周联军,组成八大阵形,战车、甲士、步兵跟随武王主力层层推进,各大方阵紧密配合,如一张天网捕向敌军,商纣王连最后一道阵线也镇守不住,不得不快马加鞭,逃离战场,返回朝歌,登上鹿台,自焚而死,商朝正式灭亡。之后在天下诸侯的拥戴之下,武王登上了天子的宝座,开启大周八百年江山!从此刀枪入库,马放南山,天下太平。
“武王伐纣,前歌后舞,呵呵。”濮阿公捋一把雪白的胡须,抬头仰望天空,又把这句话重复了一遍,这便引起了黄大人的警觉。“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黄大人知其含义,是的说周武王在讨伐商纣王的牧野之战中,蜀人爱歌,舞风凌厉,作战中载歌载舞,竟然吓退了敌人,继而取胜,这是流传甚广的说法,但是濮阿公连续重复了几遍,恐怕另有深意。什么深意呢?黄大人左思右想,莫非与这八卦阵有关?黄大人心中陡然一惊,拱手问道:
“武王伐纣,前歌后舞。阿公可知是什么样的歌?什么样的舞?”
“黄大人曾经是楚国的大将军,战场上的一举一动,一歌一舞,想必将军最有体会,最能明白。呵呵。”
“战场上刀光剑影,你死我活,绝无儿戏可言。阿公的先人可有歌舞流传?”
“即使有歌舞流传,那也只是歌舞而已。呵呵。”
“阿公说的也是。只不过秦人猖狂,狼子野心,若无绝世法宝,恐难将他们赶走。”
濮阿公笑了笑,又捋了捋胸前雪白的胡须,道:“万事万物,都是靛蓝染白布,一物降一物,所有的相生相克,皆是缘分。天地有序,万物有灵,不可妄欺,否则,必将招致灾祸。请问黄大人,您之前见过八卦阵吗?”其实黄大人第一次来灵溪避难的时候,就跟着濮阿公看过八卦阵,濮阿公问过同样的话,如今又重提,想必有深意,黄大人缓慢答道:
“之前老夫领兵的时候,有一下官说起过此地,我本有意带兵前来,怎奈时运不济,招致流放,错失良机。”黄大人也记起濮阿公曾经的问话,便一字不差地重述一遍,又想今日阿公为何再问这样的话呢?莫不是说自己不是那个有缘人?黄大人心里一凉,不敢再胡乱开口。
天色已经暗下来,落日余晖终被月色笼罩,清澈见底的河面变得浑浊朦胧,远山近水皆是茫然一片,雨后初晴的圆月,不敢肆无忌惮地朗照,羞涩着又钻进了云层,阵阵山风从河边吹过来,夹裹着初夏的暖意,两人索性坐下来默默地看风景。
第二天艳阳高照,濮阿公要亲自去训练场教习五溪精兵,这是早已定好的日程,偏偏就是一个大晴天,这在雨水芳菲的四月里,也不是一件特别凑巧的事,但是濮阿公算得准确,早就定好了今天。濮阿公今天特别精神,白发髻于头顶,白须垂于胸前,身穿一件藏青色大襟衣,前胸后背绣有百兽图,腰间扎一根丹砂红麻绳,脚蹬一双麻草鞋,绑一副白布裹腿,引来五溪王上下打量,似乎倍感好奇,因为平日里濮阿公一身素装,或白或青,今日忽然有红有绿,百兽图额外打眼。濮阿公呵呵笑道:“五溪王可好?”五溪王方觉失态,连忙拱手向濮阿公和黄大人问好。“很好很好!早就盼着见识阿公的八卦阵。”黄大人拱手还礼道。“还请黄大人指教不足之处。”濮阿公诚恳说道。“不敢不敢,我是来开眼界,长见识的。”
说话间,濮阿公领着五溪王带来的十几名士卒穿过一条小道,登上一座高台。这高台高约三丈,台面一丈见方,三方直如刀切,是个天然的岩石台,后面隐蔽着一条小道可以攀爬上去。二十多个身着虎皮褂子的士卒分列三边,这些虎皮褂子穿在身上是盾牌,扯下来就是大杀器,每个五溪兵必备。濮阿公居中站立神态肃然,士卒们拿着牛角号、铜锣和十来面令旗分别站在濮阿公的左右。濮阿公对黄大人和五溪王说道:“八卦阵法套路很多,今天只能演练其中的一部分,不能面面俱到。”
濮阿公手一挥,沉雄而宏亮的牛角号在高台上吹响,声振四野,万余五溪精兵很快在阵形中组成了八个方阵,每阵千人,镇守八个出入口。另余士卒埋伏在阵边岩石树木和坑道中作为后备。士卒们阵容整齐,精神抖擞,有带弓箭的,有拿刀剑的,也有赤手空拳的武功高手。
高台后侧擂起了急促的鼓点声,濮阿公命令右侧士兵举起一面大红旗舞动,八个方阵退向各自的方位,濮阿公举起白色令旗一挥,乾位上白色头巾方阵出阵迎敌,喊杀声声,似乎向敌挑战,各舞刀剑作势砍杀,战斗约一柱香的时间,高台中锣声鸣起,乾阵士兵且战且退回阵中,引来敌军追杀。此时此刻,坤位士兵冲上前来迎敌,濮阿公又举起白巾镶黑边的令旗调动兑位上的士兵从东南方向杀出,以增加金的力量。白巾军迅速绕回乾位,封闭阵口,敌军已经被包围在阵中了。高台上又擂起急促的战鼓声,其余各阵士兵杀出,一齐围杀敌军,鼓声阵阵,士兵喊杀喧天,各阵杀敌的时候,一会儿顺着方向跑动,一会儿又反着方向跑动,使敌人摸不清方向对手到底意欲何为。
战了半个时辰,濮阿公又调动阵形变成-个大口袋,袋口在东方离位,离位士兵目战且退,一声喊,奔向离位山道中,山道两旁是笔立的岩石,离阵士兵消失在山道中。估计敌军受袋形阵的挤迫,只能追击离阵士兵而进入山道,山道中草木丛生,却不见敌军人影。
忽然东北方向响起一声巨雷,声振山谷,大晴天竟响起雷声,令人惊疑,更惊人的是,一股黑雾迅速冲出,弥漫在离位中,雾气浓重,对面不见人。黄将军十分惊异,只见濮阿公披头散发,正在焚符作法,又左手捏诀,口中唸唸有词,右手铁剑随之往西南方位一指,一股疾风徒然间呼啸而出……
午时整,濮阿公挥动红旗,士卒们迅速回到阵列中,濮阿公高声说道:“今天阵法演练结束,各位辛苦,备有酒菜,犒劳大家,散去吧!”士卒们齐声欢呼,纷纷散去。
濮阿公笑问黄将军:“今天的阵法演练如何?”“濮阿公真神人也!想不到八卦阵如此厉害,阿公竟然有呼风唤雨的法术!”黄大人一臉钦佩,夸赞道。“小小法术,不足挂齿,古人还有偷天换日,移山倒海的神通呢,呵呵。”濮阿公拂一把胸前的胡须,抬头看了看天色,并非谦虚道。黄大人又问:“这个阵法借助地势布阵,不知在地势平坦的地方是否有效?”
“皆可。皆可。只是要借助人力预设阵地。这个阵法一般是两军对垒时使用,多取守势,以守为攻,也可堵裁追兵。在战场临时遇敌使用的阵法就不一样了。”
两人携手下山,黄将军心中高兴,和濮阿公一起喝酒,醉倒方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