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第二天一大清早,濮大叔就来伙铺找熊三。熊三刚起床,准备和彭树一起去瀑布下面的水帘洞,当年熊三一家逃难到酉阳的时候,住在水帘洞里。彭树时常去水帘洞和熊三一起练拳脚,起初是彭树教熊三练濮家功夫,练轻功,练空中如何施展拳脚,如何借力不至于掉下来。过后是熊三偷看父亲练拳法的招式,默记下来告诉彭树,彭树能悟出其中的七八分,练得一些时日就一模一样,这让两个孩子的关系更亲密。
“姑爹你先坐一会,我陪熊三去水帘洞看看,马上就回来。”
“我……我跟你们去。”黄姑娘也要跟去。于是三人去了瀑布下面的水帘洞,去看看他们曾经留在水帘洞里的脚印。
十多年前的某个傍晚,彭树去水帘洞里给他爹取酒,发现洞里有个铜罐和一堆柴火,旁边还有几样包袱,便跑回家告诉他爹。
“谁家孩子住那里了?”
“不晓得啦,有做饭的罐罐,人不在。”
“走,去看看。”
父子俩一路小跑到瀑布下面的水帘洞里,看到四个人围在一堆柴火边,正在做饭吃。一位父亲带着三个儿子,两个大儿子有十五六岁,小的那个只有十一二岁。父亲有些苍老,没有高大魁梧的身材,还略微有点驼背,满脸的疲惫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看上去像个老头。
“这位大哥,你们是从哪里来的?怎么住在这里?”
“我们是从北边来的,在你们这儿借住几天,就住几天,孩子们走不动了。”
“你们是路过呀!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不晓得要去哪里,走到哪里算哪里。”
“哦,你们家里是不是遭了灾,逃荒出来的?”
“是的,家里有战乱,带着孩子们寻条生路。”
“你们没有亲戚么?就你独家逃难?”
“和他们走散了,兵慌马乱的。”
“那你们多住几天,躲一躲,不碍事。”彭家父子和他们说了一阵子话,离开水帘洞回家去了。
第二天吃过早饭,一群孩子又来彭家门口,等着彭树领他们到后山摘茶泡去。茶泡结在油茶树上,有桐油球那么大,里面空心,外面一层菲薄的青皮,青皮脱落就成了白花花的茶泡了。茶泡捏在手上软绵绵的,合掌一拍,“叭叭”直响,吃起来又软和又脆。孩子们最喜欢上山打茶泡,又得吃,又得玩。
彭树从屋里跑出来,给小兄弟们说水帘洞里有生人,先去那里玩。
“水帘洞里来了生人了?我们就只几天没去水帘洞,洞里就住了生人?哪里的?”几个孩子争着问道。”
“他们说从北边来的,借住几天。”
“树板儿哥,北边是哪里?”
“我也不晓得,管他哪边呢,反正他们就借住几天。”
“树板儿哥,你见过他们了?”
“昨晚帮我爹去拿酒,碰到的。”
“我家的酒也放在水帘洞里,他们不会拿酒喝吧?”
“这……这难讲。”
一群孩子跑到水帘洞时,只有那个小儿子在洞里睡觉,父亲和两个大哥哥不在洞里。
几个胆大的孩子围上去,掀开那孩子身上盖着的稻草和破被,不由分说把他扯起来,问道:“你有没有喝我家的酒?”
“谁喝你家酒了?”那孩子一骨碌爬起来,往后跳了一步,靠岩壁而立,虽然一身很破烂,但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站在那里有一股子煞气,围上去的几个孩子不敢再往前逼,双方僵持在那儿。
“人家说了,没喝你们家的酒,要不你们进去看看,看有人动过酒没?”彭树发话,一群孩子不再进攻,一窝蜂往洞里跑,去查看自家的酒。
酉阳人自古就会酿酒,酿好的酒一罐罐封好,藏在水帘洞里,要喝的时候临时来取,藏过的酒额外醇香。
“树板儿哥,我家酒好好的,没人动过。”
“树板儿哥,我家酒也没人动过。”
孩子们喜欢跟风,一个人这样说,大家也跟着这样说,他们其实也看不出那些酒是否被人动过,但的确这一家子人没有动过他们的酒。
“我们摘茶泡去吧,莫撮(被)人家摘完了。”彭树发话,几个围上去的孩子散开,转身往洞外走。
“我跟你们去,可以吗?”那个孩子大概认出昨天晚上来过的彭树了,两步跨到彭树跟前,央求道。
“你叫什么名字?”彭树问道。“我叫熊三。”
“那两个是你哥?”
“是的,你昨晚见过的。”
“他们呢?”
“找吃的去了。”
“你娘呢?”
“娘她死了。”孩子们不做声了,跟着彭树往洞外走,熊三也跟在后面走,彭树没有阻拦,一群孩子也没有拒绝,他们到后山摘茶泡去了。
酉阳人酿的酒都存放在水帘洞里,时不时有人到洞里去取酒,有时傍晚去取,恰好碰上这父子四人,就会说一会话。
“这位大爷,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我们从北边来。”
“你们是来走亲戚的?”
“北边有战乱,我们出来躲躲,借你们地盘住几天。”
熊三一家人住了下来,酉阳人也没有赶他们走,他们就借住在水帘洞里,低头过着自己的生活,很少与本地人交流,天不大亮就进山去,天黑定了才回到水帘洞,有意避开大白天在酉阳街上出现。
几个月过去,这一家人还没有走的意思,酉阳人不高兴了,就有人跑到濮大叔家里去叨叨:“他叔,水帘洞里的一家人还没有走,说好借住几天,这都几个月了,还不离开。”
“离开去哪里?他们是郢城人,郢城被秦军霸占了,他们逃难出来,这边又没有亲戚。”
“那就让他们住下了?水帘洞里我们藏着酒,现在被他们占着,去拿酒都不方便。”
“白天他们不在洞里,天黑以后才回,你就白天去拿。”
“这……这也不光是酒呀!还有,那个叫什么熊三的,成天跟着树板儿跑,带坏一群孩子。”
“那就明天夜饭后集个会,各家来一人,到我伙铺商量一下。”
“好,我去通知。”
第二天吃过夜饭,各家一人到濮家伙铺里集合,彭家本不想去,但又不知何事,吃过夜饭,也早早去到伙铺。
人到得差不多了,濮大叔开场讲正事:“半年前,我们酉阳来了一户逃难的,现在还没走,有好几户都跑到我这里问,我就把大家招来,你们拿个主意。”
“姐夫,是不是住在瀑布下面那个水帘洞里的?那是我们祖辈藏酒的地方,是酉阳的风水宝地,让个逃难的人住着,怕是不好。”覃虎爹显然不希望外人住在水帘洞里。
“谁说水帘洞是风水宝?酉阳的风水宝地在后湾,那边是正北岸,有条龙脉,乱动不得。”彭树爹从施河搬来的,会看风水,经常被人请去看屋场坟地,他就顺口那么一说。
“那就让他们住下去?”覃虎爹见彭树爹那样解释,心里不高兴,觉得是冲着自己来的。
“谁说让他们住下去了?我只讲酉阳的风水宝地在后湾,又没讲水帘洞里可以住外人。”彭树爹说话也冲,明明自己是个解释,却被覃虎爹故意曲解,气就不打一处来。
大伙都不作声,沉默了一小会,濮大叔说道:“今天主要是问大家,要不要把他们赶走?”
大伙又是沉默,濮大叔就一个一个问,刚来酉阳不几年的巴人尴尬地笑一笑,集体不说话,濮大叔也明白他们的意思,也尴尬一笑,过了。
作决定的事情就落到几个老酉阳的家族身上,濮大叔问彭树爹:“小舅,你先表个态吧!”
“我这个小舅算个老几呀?酉阳的规矩我说了不算。”彭树爹话里带剌,濮大叔不想起争执,就转问覃虎爹,“你家表个态吧!”
“要我讲呢,不管水帘洞是不是风水宝地,都不能住外人,咱们又不晓得他们的底细。”有几家附和,主张把熊三一家赶走,水帘洞里藏到有酒,酒是酉阳人的灵魂,水帘洞是个神灵之地,不能总让一家逃难人占着。
濮大叔又问相家兄弟,相家兄弟看看几户巴人,示意他们表个态。新来的几家巴人一直不作声,因为他们也是因为战乱背井离乡,落脚在酉阳,起初也是借住在水帘洞里,与现在熊三一家完全相似,所以他们不好怎么说。
消磨了一个时辰,天已经完全黑定,大家有些坐不住了,有起身想回家的。
“不就是一个外人嘛,要他们离开就是,多讲无用。”覃虎爹心直口快,一锺定音。
但是谁去赶他们走呢?当然是濮大叔啦。濮大叔想了想,说道:“人嘛,三穷三富不到老,谁没有个落难之时?也不要太急着赶他们走。我去给他们讲,让他们这一向多准备些口粮,然后离开酉阳。”大家一致赞成濮大叔的意见,让熊三一家再借住个十天半月,然后离开。
第二天傍晚,濮大叔来到水帘洞,熊三一家正在办饭吃,罐子里面煮着几段葛根,地上放着几样野果子,红的黄的都有,熊三在捡地上的野果吃,除此之外,就再无其它食物。濮大叔本来想说的话,却说不出口,幽幽地打回转了。
过几天濮大叔又去水帘洞,看到的景象差不多,本性善良的他还是说不出口,坐了一会,起身准备走。
“这位大人,你有什么事吗?”熊三爹问道。
“也没……没什么事。”
来人几次三番,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熊三爹便猜到八九成,说道:“真是多亏你们,让我们一家借住这么久,我们再到山上找点东西备着,就准备到别处去。”
“你们身上多带点干粮,好带到路上吃。”濮大叔终于把该讲的话讲出来了,讲完就往洞外走,心里十分难受,尤其是熊三满地捡野果吃的样子,和那双晶亮的眼睛,深深刺痛着濮大叔的心,都是做爹娘有儿女的人,又何必去对落难之人苦苦相逼?
濮大叔回到家里,用草袋装了两生包谷,又在鸡窝里捡了几个鸡蛋,送到水帘洞里。熊三爹收下东西,落泪,濮大叔赶紧离开,怕自己也跟着流泪。
“爹,我们明天去打鱼吧,晒干带着,山上的葛根挖得差不多了。”
“好,明天去捉鱼,你们兄弟俩现在就把船抬到河码头去,放到水里泡一夜,明天才能用。”
第二天一早,熊家兄弟俩驾船沿着酉阳上游前行,这条船是他们家唯一的家当,从郢城一路逃来,全靠这条旧船。
酉阳上游不远处,岸边有座石山,形状如猴,叫做猴儿岩,猴儿岩再往前行,就到猴儿跳。猴儿跳在酉阳上游,是酉水河去猛洞河入口处的一片山林坡地,有桐油茶油树,有各种野果树木,常年山果硕硕,山花飘香,酉阳的孩子们,常常结队来这里游玩,摘山上的果子吃。
这一片山林坡地是猴儿们的家园,成群结队的猴子,常年生活在此,几乎成了这里的霸主。猴群特别喜欢在河边的树丛中,时而爬树摘果,时而地面寻食,若有舟船经过,他们还敢大胆地跳到船上喜戏打闹,酉阳无论大人小孩,都喜欢驾船到这里与猴为伴,有时是驾船路过,有时是孩子央求大人专程玩。
恰好这天,酉阳几个孩子又来猴儿跳玩。孩子王彭树,先是领着几个孩子在河码头玩,然后沿着河边往上游猴儿岩方向一路玩过去,在猴儿岩山脚边,有一条小船湾在岸边,船夫可能是去了后湾,因为这里有一条很近的小路到后湾。孩子们见有船在此,别说有多兴奋,他们一合计,就决定驾船去猴儿跳看猴子。
几个孩子数彭树最大,有十四五岁,彭树的老弟彭二小彭树一岁,覃虎与彭二一般大,覃虎还有个老弟,只有十来岁,还有一个濮家孩子叫宝儿,十二三岁。几个半大的孩子学着大人们划船的样子,一路弯弯绕绕划到猴儿跳。
五个孩子不满足于隔船而望的一路风景,到了猴群多的地方,干脆下船爬上一人多高的河岸,到林中与猴群为伍,为猴儿们摘挑子李子,有时也和猴儿们争着去摘某棵树上的鲜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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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值六月伏天,临河边的六月桃结满枝头,一群猴子挑肥捡瘦,摘一个桃子,吃一两口,丢下,又跳到另一处去摘,逗得几个孩子心痒痒,齐刷刷往树上爬,追着猴子嬉戏打闹。
“嘭!”一击重重的响声,一个飘落的身影,一阵尖叫声,一个孩子从树上掉落下来,掉在岸上的悬坎边。是覃虎,可能是脚踩的树枝断裂,从桃树上掉落下来。
“骨噜噜噜,嘭!”覃虎想爬起来,但是晕头转向,不小心滚落到河里去了。若是平时,掉到河里不打紧,一个扎猛子,抬起头来的时候,就到了岸边或者船边。但是覃虎刚才从树上掉下来的时候,腿脚受了伤,想爬起来,脚不受力,又再度滚落到河里,半天不见抬头。
岸上的彭树立即跳入水中救人,一个猛子扎下去,找到了覃虎,用力往泊在岸边的船边推,但是船在移动,彭树无论怎么摆弄,也不能把覃虎弄到船上去。可是覃虎受惊吓,死死抱住彭树不放,彭树的虎伤还没有完全好透,发不了内功,用不上力,几个来回,彭树都无法挣脱,两人在水中挣扎。
濮宝儿见状,赶紧下去帮忙,大声喊道:“虎子哥,你莫抓树板儿哥,你快松手,他是救你的。”
溺水的孩子哪里听得见旁人的喊声!覃虎的双手依然死死抓住彭树不放,拼尽全身力气。两人在水中搏斗,彭树几次想往船上爬,但是船没有被固定,身体又被覃虎拖住,总是爬不上去,还差点把船弄翻。
情急之下,濮宝儿也跳下水去给彭树帮忙。三人在水中搏斗,慢慢地覃虎不再挣扎,但是双手死死抱着彭树不松开,覃虎溺水半昏迷了。濮宝儿拉着彭树往岸边拖,拖到船边上,依然上不了船,船没人固定,左右摇晃,宝儿使不上劲。
“彭二佬,你快下来帮忙,把你哥拖上船去。”
彭二佬一骨碌滑下来,跳入水中,用力把船往岸边推,抵住船不动,伸手去拉彭树。
几个人齐心协力往船边靠拢,游到船边,彭二爬上船,去拖彭树,濮宝儿在水里用力往船上推。但是彭树被覃虎死死抓住,几次往船上爬却爬不上去,彭树若要上船,得把覃虎一起拖上船才行。
“骨碌碌!嘭!”又是一声巨响,岸上那个最小的孩子落入水中!这下可好了,那边的人还未脱险,还在水中挣扎,这边又出了状况。几个孩子不知所措,覃虎还没有救上船,覃二又掉到河中,这如何是好呢?覃二只有十来岁,不会游泳,如果不赶快去救,就会淹死的。
濮宝儿赶紧游过来救覃二。覃二不会游泳,身体没有浮力,掉到水里就像一颗石头,沉得很深。濮宝儿在水里摸了半天,才抓住覃二,推着覃二往船边游。
那边的三人失去了濮宝儿的帮助,一下子就不行了,彭树和覃虎迅速往水里沉,彭二在船上吓得哇哇大哭,伸手去抓哥哥,却抓不住,自己还差点被拖下水去。
一场生死危机正在向几个孩子袭来,彭树与覃虎已经在阎王爷的门口了,沉在水里几乎看不见了,宝儿和覃二正在水中挣扎,只有彭二还算幸运,在船上傻傻地哭。
也是几个孩子命不该绝,在这千钧一发之际,救星出现了。彭二远远看见一条船往这边划来,就边哭边大声呼喊:“快来救人啊!快来救人啊!”
远处船上人好像听见了彭二的呼救声,驾船急急往这边划来,一会儿就到眼前,来船不是别人,正是熊家父子打鱼的船。
“你们快到这边来,这边有两个人沉到水底去了,他们会被淹死的。”
“在哪儿?”
“就在这船边的水下面。”
熊家两兄弟跳下水,先救彭树和覃虎,熊三爹在船上接应,彭树和覃虎被拖上了船。兄弟俩又游到船的另一边,去救宝儿和覃二,他们两人也被拖上了船。
熊三爹把彭树和覃虎扑着倒放在船上,头低脚抬高,拍打两人的背部,这样可以把呛水倒出来。不大一会,两人吐了很多水,慢慢苏醒过来,然后就哭,两个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引得其他几个孩子也跟着哭,四五个孩子抱在一起痛哭。
“不哭了,我们回家吧。”
“你们是……是熊三的哥哥?”彭树清醒过来,认出熊三父兄,本来还哭得伤心,马上就不哭了,对着几个小伙伴们喊道:“别哭了!别哭了!他是熊三的哥哥,他是熊三爹。”
几个孩子立即止住哭声,怔怔看着熊家父子三人,问道:“熊三呢?”
“熊三在晒葛根粉。”
“他好久都不跟我们一起玩了。”
“他要晒葛粉。”
两条船,几个孩子分开坐,彭树和覃虎坐熊三哥哥的船,熊三爹陪三个孩子坐孩子们的船,两条船慢慢往酉阳划去,到了酉阳,下了船,熊家兄弟送五个孩子回家。
濮家伙铺就在河码头不远处,兄弟俩把这五个孩子送到伙铺时,濮大叔千恩万谢:“多亏你们兄弟俩呀!不然这几个孩子都会没命的。祖宗显灵了呀!刚好就被你们救了!”
“我们兄弟俩准备去上游捉几条鱼,打几只野鸡,带到路上吃,正好碰到他们落水。”
“你们准备几时走?”
“爹说过几天就走。”
“吃的东西都准备了?”
“大叔送的包谷爹舍不得吃,都留着。”
“你们煮着吃吧,家里还有,我再送些去。”濮大叔眼睛有些湿润。
“你们要去哪里?熊三也跟你们一起走不?”彭树听懂了熊家兄弟和姑爹的对话,插嘴问道。
“我们要去别处,熊三也去。”
“你们为什么要去别处?水帘洞里不好住吗?走,住我家去!我跟我爹去说。”彭树拉着熊家兄弟就要往外走,要拉去自己家。
“树板儿,先在伙铺里吃饭,再上你家去。”姑爹发话,彭树依从,留下来吃饭。
彭树家也在河码头,就在伙铺往上几个台阶就是,彭树爹正好在家,看到儿子一行人进了伙铺,不知何事,赶来看看。
“树板儿,回去吃饭!家里没饭吃吗?”
“是舅舅呀!来来来!喝碗酒。”濮大叔见彭树爹站在门口喊话,就迎出来,请他进屋喝酒。彭树爹不答话,也没有讲别的气话,站在门口等儿子。
“爹,姑爹请熊三的哥哥吃饭,你也来吃吧。”彭树出来喊爹进屋吃饭。
“爹,是熊三的哥哥救了我们,姑爹请他们吃饭。”彭二也从伙铺里出来,对爹这样说道。
“你们怎么了?熊三的哥哥呢?”熊三的两位哥哥熊大儿熊二儿从伙铺里走出来,喊了声“大叔”,就不晓得说什么好,不自然地站在门口。
濮大叔一把拉住彭树爹,往伙铺里拽,倒一碗酒,举杯先敬孩子舅,然后边喝酒边说话,把熊三父兄救五个孩子的事情详细讲给彭树爹听。
彭树爹听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放下酒碗跑出了伙铺,濮大叔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伸手去拉,却晚一脚没拉住。
“孩子们,喝酒!你们福大命大!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濮大叔不去想孩子舅的事,眼下陪孩子们喝酒压惊最重要。
“救命恩人在哪里!救命恩人在哪里!”覃虎爹从外面跌跌撞撞跑进伙铺,一边抹眼泪,一边大声喊道。
“爹,你怎么来了?”覃虎见爹进来,怯生生问道,怕爹是来找麻烦的,更怕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自己。
濮大叔起身扶住覃虎爹,到自己位置上坐下,怕他跌跌撞撞摔倒。覃虎爹哪里肯坐下喝酒,他挣脱濮大叔的手,奔到熊大熊二身边,一把抱住兄弟俩,眼泪忍不住地流,一再致谢。
彭树爹娘也进了伙铺,见姐夫抱着熊大熊二掉泪,也忍不住掉泪,把孩子们团团抱住。
濮大叔见孩子家长都来了,百感交集,叭哒叭哒跟着掉眼泪。孩子们哪里见得大人们哭?几个孩子跟着哭得更厉害,所有的惊骇、害怕、委屈,都在这一刻完全爆发出来。
吃完饭,天色还早,三家人送熊大熊二回水帘洞,濮大叔特地装了一些饭菜带着,准备送给熊三和熊三爹吃。
水帘洞外,熊三父子俩正在收拾葛根粉,准备路上吃的干粮,见这么多人来,熊三吓得直往父亲身后躲,父亲明白其中缘由,没有惊慌失措,微笑着起身招呼。
彭树爹紧紧抱住熊三爹,又一次感激落泪,“老哥,多亏你们一家救了孩子们,不然几个孩子都没命了。”
彭树爹抹了一把眼泪,又说道:“走,搬到我家去住,你们是孩子们的贵人,不能走。”
覃虎爹也反应过来,连忙附和说道:“你家是孩子们的贵人,就留下来吧,我家也有住处,去我家住。”不管熊家愿不愿意,彭树爹就拉着熊父走,其他人七手八脚帮着熊家收拾东西,帮他们搬家。
熊家也无什么家当可搬,只有濮大叔送的两生包谷,一包葛根粉,鱼虾一条都没有,还有一床破烂不堪的被子,幸好已是夏天,不然一家人会被冻死。
出了水帘洞,走到街上,覃虎爹要拉熊三一家到自己家里去,彭树爹不放手,非拉去自己家不可,两人又为这事扛上了。
濮大叔生怕他们又起冲突,上前对虎子爹说道:“今天是你虎子最先滚到河里,树板儿二话没说,就跳到河里去救人,救不上来,我家宝儿下去帮忙,彭二又下去帮忙,几个孩子都去救虎子。”
“姐夫,我都晓得,树板儿爹跟我都讲了,后来我那二哈又滚到河里,你家宝儿又去救二哈,是不是?几个孩子差点都被淹死。”
“那你就让一步,过几天再接到你家去住。”覃虎爹不再与彭树爹争执,红着眼睛抹着眼泪,领着两个儿子回家去了。
第二天,覃家要摆酒感谢熊家父子的救命之恩,早早就去一家一家通知,晚上去他家喝酒,大家都晓得是怎么回事,二话不说,一口答应下来。
覃虎爹走到彭树家里去喊,彭树爹问道:“你请那么多人,你家坐得下不?坐不下就到我家摆几桌?”这两人平时最爱抬杠,任何事情都相互顶牛,故意找个茬儿的,但是这件事情,两人不杠了,覃虎爹答应道,坐不下的话就到彭树家去坐。
熊家父子救五个孩子的事情,一夜之间在酉阳家喻户晓,这么大的事儿以前没有发生过,至少最近几十年没有发生过,所以酉阳人很震惊,一些年纪大的阿公阿婆,不知是被吓着还是被感动,呜呜地哭,嘴里念道:“祖宗显灵了!祖宗显灵了!”
六月伏天,黑得很晚,酉阳人这天收了个早工,就往覃家跑。覃家的酒菜非常丰盛,有腊肉,还有冬天打猎得的一腿几子肉,虎子爹当天到酉水大河里打得一条大青鱼,自己园子里各色青菜,总共几大木盆,又从水帘洞里搬出两坛包谷酒,站的站坐的坐,前前后后围了几圈,挤在一起喝酒热闹。
覃虎爹和彭树爹一起来敬酒,覃虎爹宣布道:“从今往后,熊大哥就是我和树板爹的大哥,天地为证,我们以后就是三兄弟,有难同当,有福同享,子孙后代,永结同心!”
三人高高举起酒碗,然后把酒洒向天空,又轻轻倒在地上,三人紧紧拥抱在一起,按照酉阳人的习惯,行了结拜仪式。一旁的彭树和熊三,也学着大人的样子,行了结拜礼!
濮大叔心里万分地高兴,俗话说兄弟同心,其利断金,只要酉阳的这些兄弟心齐,生活就会越来越好。酉阳要山有山,要水有水,又有田又有地,别说是多一户人家,就是多十户人家,也养得起。
酒席一直开到夜深,大伙才慢慢散去。熊家父子要回水帘洞,彭家覃家挽留,熊三爹说道:“亲兄弟都要分家住,我答应你们不去别处,就在酉阳落脚,但是我们依然住在水帘洞里,我们自在些。”
既然把话讲得这么明白,覃虎爹和彭树爹也就不勉强了,送他们一家四口回水帘洞住,第二天给他们一家送去粮食,被褥,又为他们缝制了几套衣服,他们一家就正式在酉阳落居。
过了几天,彭树爹找到濮大叔商议:“姐夫,熊家不能总是住在水帘洞里,我们得帮他们起只屋,反正后山有的是木料,我们只是帮个工而已。”
“小舅要给熊家起屋,没有人不来帮工的,木工活计我亲自来做,你看哪天上山砍树?”
“明天是个吉日,就明天。”
“好!吃了夜饭我就去喊人。”
大家听说要帮熊家父子起屋,所有的劳力都来帮忙,彭树一溜烟跑到水帘洞里喊熊三:“我爹要去后山砍树,帮你家起屋,我们跟着去玩,你去不去?”
熊家父子都在水帘洞里,听彭树这样一喊,都有些吃惊,本来要去捉鱼的,就不去捉魚了,跟着彭树出了水帘洞,又跟着彭树爹去后山砍树,几十个男劳力只用一天时间,就把树砍好,等放干水气,就可以立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