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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二
杀手果真是晋公公派去的，是要捉拿熊将军归案，追回失窃的珠宝。但是想不到派去的杀手全部归西，没留一个活口，这让公公十分恼怒，便找来侄儿晋侍卫商议，要在熊三身上开刀。
“叔父大人的意思是……杀了熊三？为死去的杀手报仇？”
“杀熊三顶个屁用？能换来那些珠宝？至于那些杀手嘛，你给他们银子的时候就立了生死状，是不是？”
“是……是！”
“那何仇之有？”
“叔父的意思?”
“捉了熊三，我要亲自审问。”
没几天，熊三就被晋侍卫带到宫外北门的武馆里，熊三感觉气氛不对，就问晋侍卫：“为何要我来这个地方？”
“有位大人要见你。”晋公公慢条斯理从里间走出来，“是老奴想见熊侍卫。”
“是晋大人！”熊三赶紧给晋公公行礼。
“我们抓到一山贼，他冒充是楚国的将军，还说自己有个儿子在宫里当差。”熊三浑身一惊，心想莫不是爹被公公捉住了？
“熊侍卫可认识那山贼？”
“大人可否让我看看那山贼？”
“山贼关押在大狱里，带熊侍卫去看看。”
熊三原本以为公公是讹自己，就顺便那么一说，没想到公公真的要带熊三去看，难道爹真的被捉进了大牢？熊三心里一下子受不了，差点晕过去，但是熊三竭力稳住自己，不露破绽。熊三被带进大牢里，见到一蓬头垢面的小老头，卷缩在一间牢房的墙角处，熊三一阵冲动，几步跨过去就想认爹，但是那人被关在里面，熊三进不去，只能在外面隔着栅栏往里看。
熊三想喊爹，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心想在这样的场合，也不合适去大喊大叫，即便是认了爹，那又如何？救得了爹吗？不仅救不了爹，说不定还会惹下大麻烦。熊三稳了稳情绪，什么话也没说，远远地看了一会，又跟着晋侍卫回了武馆。
“熊侍卫可见到那山贼？”公公很得意地问道。
“见到了。”
“可否认识？”熊三摇头。
“山贼说他是当年宫里的将军，出宫逃难，去了蛮荒之地的黔中郡。熊侍卫的家，好像也在黔中郡吧？”
“嗯嗯……”
“山贼说他儿子正在宫里当差，偏巧也叫熊三。”熊三骇一惊，浑身不舒服，微微有些发抖，但是嘴上还沉默着，不搭腔。
晋公公见时机成熟，便追回道：“请问熊侍卫家里住在黔中郡何处？”熊三还是沉默不语，他要等公公把话问完，明白了公公的意思再作答。
“熊侍卫是王公贵族，前途无量，熊将军早几年就被秦军所杀，那山贼想冒充熊将军，连累熊侍卫，居心叵测。不过嘛，就疯疯癫癫一老头儿，送走算了。”
熊将军早几年被秦军所杀什么意思呢？朝廷以为爹死了？熊三思衬着。既然以为人死了，为何还要去黔中郡呢？俗话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难道楚王要见尸不成？熊三迅速揣摩着公公话里话外的含义，顺着公公的问话回答道：“不晓得往哪里送呀？”
“熊侍卫不是住在黔中郡吗？就往黔中郡送。”公公也顺势答道。熊三明白了公公的意思，是要去黔中郡搞个水落石出。
“大人若去黔中郡，吾等愿意同往。”熊三临危不惧，先答应了再说。公公没料到熊三会如此作答，竟然一时语塞，不知如何接下文，只好敷衍了几句。
第一次与熊三交手，公公败下阵来，精心布置的一出大戏，自己却成了戏子，熊三反而坐在了看台上，公公气恼，转身离去。
晋侍卫亲自送熊三走，路上故意偷偷地给熊三泄密道：“那老头儿非说是你父亲，来郢陈就是来找你。”
熊三见晋侍卫说得如此准确，心里又是一阵惊恐，但是无论如何，眼下不能露出半点破绽，便强装镇定反问道：“晋大人相信了？”
“那老头儿还说曾经是宫里的将军……”晋侍卫干脆再加一码，想逼熊三露馅。
熊三的脑子一下子嗡嗡地，有些相信晋侍卫的话，也明白了晋公公要找父亲的原因。熊三心似刀割，蹲在路边叭嗒叭嗒哭泣。晋侍卫见熊三中计，便乘胜追击道：“熊侍卫可否知道那些珠宝藏在何处？”
熊三彻底崩溃大哭，心想这下完了，父子俩必死无疑，曾经躲过秦军的刀剑，这下要死在楚军的刀剑之下了。哭着哭着，熊三的脑子忽然开了窍，对晋侍卫的话产生了怀疑，又一想，即使晋侍卫所说不假，那又怎样？反正招也是死，不招也是死，都是死，干脆一扛到底，什么也不招，生死由他人去。
熊三止住哭声，说自己真的不认识牢里的老头儿，帮不了晋大人。
“那你哭啥？”
“哭我娘！昨晚我爹托梦，说要去看我娘，我娘……我娘早就死了，呜呜呜……”
“呸呸！真晦气！”
熊三不哭了，站起来继续往前走，弄得晋侍卫都糊涂了，不知熊三咋回事，到底是不是熊将军的儿子？说是好像不是，说不是好像又是。
熊三送回了住处，晋侍卫立马去找晋公公，把熊三在路上的言行讲给公公听，公公不犹豫，断定熊三就是当年熊将军之子。
“叔父大人何不把熊三给抓起来？”
“着什么急？不要打草惊蛇。”
“叔父的意思？”
“这事得从长计议，我看…这事得给白大人说叨说叨，不成想这小子还真是……当今的王公贵族。哈哈哈！”晋公公乐得很，比收得一串珠宝还高兴。
白大人就是白公公，宫里的大管家，楚王身边的大红人，晋公公的靠背山，当年白公公陪着楚王北逃，晋公公留下来处理宫里后事，宫里的珠宝失窃，熊将军下落不明，晋公公私下里给白公公请罪，谎称珠宝来不及转移，遭到秦军抢劫，白公公就在楚王面前为晋公公求情，此事便不了了之。
白公公是楚王的贴身宦官，住在宫里，方便服侍楚王，一般人见不到白公公，但是晋公公若有要事，可以去见。
晋公公带了两样宝物，一见面就恭恭敬敬地送给白公公，白公公瞟了两眼，说道：“这东西像是蛮地之物。”
晋公公噗嗤一笑，夸道：“白大人好眼力，这是蛮地黔中郡之物。”
白公公又瞟了一眼晋公公，问道：“晋大人见过蛮民？”
晋公公收起笑脸，往白公公面前移了一步，压低声音说道：“奴才有要事给白大人汇报。”
白公公递了个眼色给晋公公，侧身往屋里喊道：“小三子，你先出去一会。”小三子是专门服侍白公公的小太监，只有十五六岁，是白公公的远房侄儿，沾着白公公的权势进了宫，做了小太监。
支走了小三子，白公公和晋公公进了里屋，这是白公公的秘室，就连小三子也进不去。
“说吧，为何见蛮民？”晋公公就把熊将军如何寻找熊三之事讲给白公公听，白公公听了半天终于弄明白，急急问道：“失踪的熊将军还活着？逃到了蛮地？为何不把他留住？”
“我派了十多个杀手去拦截，但是拦不住，没留一个活口回来。”
“熊将军为何不肯回朝廷？”
“当年秦军杀来，谁都抵挡不住，宫里的侍卫全跑光了，熊将军也许为这事不肯回朝廷，怕大王追究。”
“你再派人去找，把熊将军找回来，一定要活口。”
“诺！奴才马上派人去办。”
“没想到那个熊三，果真是王公贵族，真是……”
“大人看得准，留下了他。”
“当时洪将军带着熊三来见大王，老纳看那熊三气度不凡，又是熊氏，当时还有几位熊氏将军下落不明，我琢磨着兴许这熊三就是其中哪位将军之后，就留下了他，没想到真就是的！真就是的！哈哈哈！”
白公公被这意外消息惊得兴奋异常，一双眼睛在暗室里格外明亮，几声爽朗的笑声格外悦耳，脸上红云飞渡，精神十分饱满。晋公公本来想把宫里宝库失窃的真相说给白公公听，但又觉得此时此刻的气氛分不合适，不应该扫白公公的兴，话到嘴边又咽进肚里去了。
“熊将军走了几天了？”白公公问道
“也就三四天，若派人去追赶，还来得及。”
“马上派人去追！”
这一次晋公公只派了两人去追，晋侍卫和一名杀手，晋公公交待道只在暗处跟踪，不要与之交手，找到将军住处就马上回来。末了又交待一句“这是白大人吩咐的事情，只准办好！”
晋侍卫两人装扮成一对商人父子，驾辆马车一路追赶，一直追到汉口，都不见熊将军他们踪影，两人一合计，决定去汉口码头蹲守，守在去洞庭湖的渡口边。
一连守了好几天，不见熊将军一行人踪影，晋侍卫有些沉不住气了，心想莫不是他们还在郢陈？
五十三
晋侍卫一直守到第七天，汉口的渡口边出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像是濮家小兄弟，但是兄弟俩身边没有熊将军，只有一位单单瘦瘦的年轻人。
熊将军在哪里？难道还在郢陈？晋侍卫犹豫片刻，眼前之人要不要继续跟踪呢？忽又想起晋公公的交待——无论如何要找到熊将军的栖身之处，遂决定继续跟踪兄弟俩，再顺藤摸瓜找到熊将军。
兄弟俩上船之后，晋侍卫也迅速租下一条船，远远跟在兄弟俩的后面，一路过洞庭入沅水，但是不敢跟去酉水，就在沅陵转悠了几天，暗访了黄大人的黔中郡府，这也是晋公公交待的任务之一，然后打道回郢陈。
北方的冬季天寒地冻，从汉口去郢陈千里冰封，走马车非常困难，晋侍卫冒着风雪日夜兼程，大年三十都在赶路，终于在开春之际，回到了朝延。
见侄儿归来，晋公公悬着的一颗心落地了，叔侄二人立马去给白公公报信。
“酉水是个什么地方？住的全是山野刁民吗？”白公公问道。
“酉水是沅陵到迁陵的一条河，秦国就是从这条河攻打咱们楚国的。”
白公公似乎在努力回忆什么，低着头，眼睛盯着地面，喃喃自语……突然又问道：
“酉水河边可有一处流馆？”
“这个……不知。”
“下次再去时，去找找流馆。”
“诺！”
大致探到了熊将军的下落，白公公瞅准一个时机，就给楚王说了这事。楚王得知这位将军还活着，甚是高兴，立即下诏要熊将军回朝。
这回还是晋侍卫领头，一行四人到了沅陵之后，妆扮成商人，请了两名本地佬作向导，租了一条商船，假装去酉水沿途看货物。向导说酉阳除了桐油多，木料也特别好，尤其是金丝楠木，非常名贵，是朝廷的贡品，于是他们第一站，直奔酉阳。
酉阳是酉水河边的一座小山包，地势非常独特，山上一条小溪，山下一条大河，小溪挂在悬崖上，大大小小有七级瀑布，酉阳人伴着瀑布而居。河码头一条石板街盘旋到山顶，有上百级阶梯，阶梯两边有住户，有商铺，秦人走了之后，酉阳人重修了被大火烧毁的房屋，人气在逐渐恢复。
事不凑巧，酉阳人正在操办一场丧事，两位向导前去打听，被告之是一位将军过世，正在做道场。
“这么个穷乡僻壤处，哪来的将军？”但是晋侍卫猛然联想到熊将军，心口一阵狂跳，便问酉阳人是哪位将军升天了？
“是熊将军！”
晋侍卫的猜测被证实了，又在人群中发现了濮家兄弟。兄弟俩也认出了晋侍卫，他们不知晋侍卫为何而来，就赶紧把彭树喊来。
晋侍卫大惑不解，问彭树道：“你们在郢陈的时候，熊将军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过世了呢？”
“将军在郢陈就生了病，一路上又受了风寒，回到酉阳就卧床不起，走了。”
“我们奉了大王之命，接熊将军回朝的，这可怎么办呢？回去没法交差呀！”晋侍卫急得半死。
“熊三怎么没有来？”
“宫里当差忙，走不开。”
“晋侍卫不也在宫里当差么？”
被彭树这样一问，晋侍卫不知如何回答，便就不回答，彭树便起了疑心。
等熊将军上了山，晋侍卫一行人也要离开酉阳，想请彭树同行，在白公公面前做个证人，不然没法交这个差。彭树有私心，想见黄姑娘，上次去郢陈半是为了熊将军，半是因为黄姑娘，可惜离开得太匆忙，想见之人没见到，于是就答应了晋侍卫。
一行人到了沅陵，彭树私下里去找黄大人，把晋侍卫到酉阳寻熊将军之事，讲给黄大人听，并告之了熊将军的死迅。
怎么……怎么死了？黄大人十分震惊，沉默好半天，长声哀叹道：“当年老夫遭流放，熊将军送了老夫一程，没想到他竟然也逃到了酉阳，与老夫隔岸而居，可是老夫竟然不知！唉！”黄大人老泪纵横，悲伤不已，好一阵情绪才缓和过来，“晋侍卫要你同行去朝廷，可以去，去朝廷看看，长长见识。”
“请问黄大人何时回朝廷？”
“老夫恐怕是回不去了，黔中郡正在恢复之中，人手尚缺，老夫走不开。”
“黄将军若不去，我也不去。”
“你可替老夫看看佼儿，不知她回到郢陈没有？五溪王至今还未回来。”有了黄大人亲口所托，彭树暗自欢喜，就顺势答应下来，跟晋侍卫去郢陈，顺路看望黄姑娘。
第二天，一行人上了去汉口的大舶船，几经周转，入夏时节到达郢陈。
晋侍卫一回到宫里，晋公公就立马去给白公公报信。
“什么？熊将军死了？”
白公公好不气恼，本来已经盘算好，要在楚王面前编一番好话，让熊将军官复原职，做御前侍卫总管，挤兑掉现在的侍卫总管，削弱黄歇的势力。白公公与谋士黄歇，都是楚王面前的红人，但是两人政见不和，水火不融。
“这熊将军怎么就死了呢？本来想着他回朝廷，压一压黄歇的气焰，可是……”
“白大人可是大王面前的大红人，还怕那黄歇不成？”
“那小子的三寸不烂之舌，可不能小瞧，大王被他蛊惑，凡事都听他的谋划，宫里的大权，都被黄歇把持着，尤其是那黄心，如今可是黔中郡守。”
“不就一个小小的黔中郡守吗？有什么好怕的？”
“黔中郡有天下最好的金银铜铁矿，还有大王的兵器库，那黄心做了郡守，那些个宝物不都得让他管着？”
“不是还有洪将军吗？”
“洪将军驻扎在洞庭郡，不在黔中郡。”
“白大人何不扶持熊三呢？让熊三回到黔中郡去，再寻机会慢慢挤掉黄心？”
“熊三才多大？能与那黄心比？黄心背后还有黄歇撑着，不然的话，十年前的黄心就不是遭流放，而是人头落地！”
“也巧，那熊将军早不死迟不死，偏偏这个时候死了。”
“你是怀疑那黄心做了手脚？”
“动没动手脚，一查便知。”
晋公公老奸巨猾，始终没有在白公公面前说出宝库失窃的真相，因为熊将军与白公公交好，真相说出来，不仅追不回珠宝，说不定自己还会遭灭口，所以眼下最要紧的是，扳倒黄心。
白公公心生一计，领着熊三和彭树求见楚王。楚王听说有了熊将军的消息，心情大好，眼睛里满含笑意，端坐在大殿上的龙椅里，等着熊将军前来觐见。
白公公领着熊三，在离楚王较远处给楚王行跪拜礼，熊三就一直跪着不再前行。白公公走近楚王，侯在楚王身侧，等着问话。
楚王还在往大殿门口张望，但始终不见熊将军身影，便问白公公：
“将军呢？”
“将军欠安，不能前来见大王！”
楚王身体微微一震，又问道：
“何时能痊愈？”
“恐难痊愈。”
楚王转过身子，瞪大眼睛，对着白公公吼道：“怎么又是一个死人？不是说他就在我的皇宫外吗？”
“熊将军他……他不幸病逝了。”白公公解释道。
“算了算了！本王不想听！都散了吧。”
“诺！”
楚王气嘟嘟坐在龙椅里生闷气，半晌又下旨道：
“厚葬将军！厚待将军后人！”
白公公见气氛缓解了一些，就稍稍靠近楚王，指着殿堂上说道：“大王，熊将军的后人就跪在殿下，您看。”白公公又对熊三喊道：“熊三，抬起头来，让大王看看。”
熊三抬起头来，楚王仔细一看，问公公道：“这是熊将军的后人？”
“正是。”
“在哪儿当差？”
“就在宫里做侍卫，上一次洪将军带来的。”楚王朝着熊三跪着的地方又瞄了两眼，不再询问。
因为熊将军的死，扫了楚王的兴，这一次见面不欢而散，白公公很是后悔，本来是想在楚王面前讨个好，没想到反而惹恼了楚王，白公公赶紧把熊三送出大殿，跟殿外的彭树一起送走。
楚顷襄王坐在龙椅里闭目养神，也许接连几位熊将军的死，真的让他沮丧，仿佛断了在左膀右臂，他需要休息。白公公轻脚轻手回到楚王身边，静静地立在旁边侍侯。
“说说那个熊三吧。”半晌，楚王开口道。
“秦军攻打迁陵之时，熊三就在护粮队里，先任什长，后任百将，之后又跟随洪将军到了洞庭郡，然后留在宫里做了侍卫官。”白公公有意隐去了熊三被秦军俘虏的一段插曲。
“就让熊三好好地留在宫里。”
“诺！”
有了楚王的口谕，白公公信心大增，盘算着如何让熊三尽快得到升迁，再找机会游说楚王，派熊三去把持黔中郡，挤掉黄心，狠狠打击黄歇在朝廷的势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