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彭树一直惦记着黄姑娘,不知她现在燕子洞里如何?是生是死?彭树决定先去迁陵城里打探消息,然后再找机会上八面山去,秦军已经封死了去八面山的道路,单枪匹马的去等于送死。彭树的长官就住在迁陵城里,何不去仟人长家里探探消息?
迁陵城门有秦军把守,彭树去闯城门。“你家住在哪里?看你这样子,八成是个探子。”彭树早有准备,就实打实告诉对方自己家的位置,还报出家里的人数和周围的特征。“大爷,你要不信,你跟我走,若是探子,你杀我。”彭树答得一五一十,非常硬气,盘查的哨兵就放他进了城,但是肩上的一担柴火被扣下了。
彭树果真去了仟人长家里,仟人长爹娘很吃惊,很快认出了彭树。从迁陵往八面山上盘运军粮的时,彭树到过仟人长家里两回。两位老人眼泪哗哗直流,急切问道:“我根儿怎么不和你一起来?他人呢?”彭树没想到扑了空,仟人长并未回家,就说长官带兵在城外,要他过来看看,报个平安。“听说死了好多人,我以为根儿他……”仟人长的娘悲喜交加。其实彭树也不晓得仟人长是死是活,那晚他们从八面山下山以后,夜袭秦营,就分散了,仟人长下落不明。
彭树很纳闷,一连几天都没有见到仟人长的孩子和孩子娘,他记得仟人长有三个孩子,他们去了哪里?难道死了?彭树心惊,跑去问两位老人,老人告诉他说,孩子们都被秦军抓走集中关在一处,他们也看不见。孩子娘被抓去做饭洗衣,不准回家。
原来如此!难怪自己进出迁陵城这么容易,秦军也不搜,也不查,原来每家每户的孩子和孩子娘都做了人质,你几个男人还敢造反不成?秦军的做法就是狠毒。彭树几次冲动,想趁夜独闯八面山,但是冷静一想不可,自己白白送死不说,还会暴露宝儿他们。
秦人爱吃肉,牛羊肉是他们的主食。但是到了迁陵,许久没有肉食进肚,心里馋得慌。心里慌慌的秦兵,晓得八面山上有山羊,但是不晓得如何去找,也怕遇到楚军偷袭,就想出一绝招,要迁陵的男丁去八面山找羊。这一绝招还真管用,每次派去十来个男丁,总能找到山羊,多时可以找到一群,十几只。秦军似乎找到了一条生财之道,当然秦军不为生财,只为有肉吃。但是彭树一直没有被派去八面山,兴许秦军怕他是探子,不敢派他去。
磨蹭了十多天,彭树的机会终于来了,秦军点到了他,要他进八面山找山羊。彭树本想与仟人长爹娘告别,因为他这一去,就不打算再回来了,他要去找宝儿他们。但是秦军喊走就走,山民们只得乖乖进山,不敢多言!
到了八面山下,这里是一片狼藉,远远地好像在山边有一堆堆柴火在燃烧,喷出刺鼻的焦糊味。彭树在想,这个焦糊味是怎么来的呢?是在烧肉吗?不对呀,秦军哪来的肉呢?彭树一阵心惊肉跳,差点呕出胆水来,“难怪秦军要山民们砍柴火树枝,要他们到八面山来做杂役,原来是要他们来焚尸!”彭树看看身边的山民,他们低头不语,只顾走路,脸上有绝望的死色。
一行人沿着一条羊肠小道往八面山上寻去,但是彭树想去燕子洞,就领着他们往燕子洞方向寻找。山羊也喜欢在悬崖峭壁处生存,燕子洞附近一带,还真有山羊出没,有时还有野鸡野兔野山羊。一行人都是好猎手,手上的工具也齐全,遇到野物,一律捕杀,若是山羊,牵引下山,赶回迁陵,送活羊给秦军。
彭树心里有事,要想办法逃脱,用什么样的方法逃脱呢?他想到了儿时在酉阳码头悬崖上跳水,于是他就仔细寻找一处可以跳下去不死的悬崖。但是寻了半天,也寻不到一处这样的悬崖,他想了想只能假装了,假装追赶山羊不慎掉到悬崖下去。
不远这传来呼喊声,那边发现了羊群,所有人都要过去帮助赶羊。彭树觉得时机到了,就大声吆喝着快速赶过去,把其他人甩在身后。差不多完全背了身后人的视线,彭树迅速躲起来,把身边的树枝使劲摇得哗啦啦响,自己又大叫一声,仿佛真的坠落悬崖。一行人也见怪不怪,坠崖的事也时常发生,他们照常赶羊,把活羊交到秦军手里,才是正事。
等赶羊的人群下了山,彭树悄悄出来,直奔燕子洞。燕子洞悬吊在悬崖之下,只有燕子才能飞上去,人要进洞都要搭天梯,楚军运粮进洞,同时要搭好几架天梯才行。但此时此刻哪里去寻天梯?彭树顾不了那么多,一屁股盘坐到地上,开始运气发功力,他要施展轻功,飞上燕子洞去。
洞里的燕子见有生人来访,叽叽喳喳在洞口飞来飞去,像是在欢迎新客,又像是在保卫自己的家园,不容侵犯。彭树打坐了一阵,运足功力,几个健步飞上悬崖,徒手攀爬进了燕子洞。但是燕子洞里空无一人,宝儿他们呢?黄姑娘呢?难道他们……彭树一阵绝望,瘫坐在地上,但又转念一想,他们是不是藏起来了?彭树爬起来往洞里寻去,一边走一边吹口哨,这口哨声是彭树召唤宝儿他们的暗号,吹了好多年,如果宝儿他们还在洞里,还活着,一定听得见。
彭树走到一个叉道口,一条道是通往洞深处,另外两条道是通往另外的两个洞,彭树把不住应该走哪条道,就干脆坐下来休息。似乎有脚步声由远而近传来,尽管脚步声很轻很轻,彭树心喜,又吹响了口哨,一声两声,悠扬地在洞中回响。“树板儿哥,是你吗?”宝儿的声音!彭树喜极而泣,大声喊道:“宝儿,你们在哪里?”十几个少年从洞深处奔过来,围着彭树痛哭。
怎么不见黄姑娘?彭树在十几个孩子里迅速扫一遍,又仔细看一遍,没有黄姑娘身影,急切问道:“杜……杜二佬呢?就是后面赶来的杜二佬,怎么不见他?”黄姑娘是假冒杜二名,杜二住在白鹤湾一边的杜家坡,跟酉阳隔河相望,因此对河两岸的孩子接触得少,黄姑娘又用黑头帕包裹得严实,除了彭树认得出那双眼睛,其余孩子辨不出真假。
一小个子士卒抹着眼泪从里洞走出来,十几个孩子闻哭声便知来者是谁,层层围着的十几个孩子稍稍散开,彭树几步扑上去,紧紧抱住冒充杜二佬的黄姑娘,心痛万分却又欣喜,黄姑娘还好好地活着。黄姑娘更为彭树担惊受怕,忽然间不缺胳膊不少腿,活生生地回来了,黄姑娘喜极而泣。
留守的将领得知彭树冒死回到燕子洞,就赶紧过来询问外面的情况,彭树一五一十仔细讲给将领听。主将副将彭树三人商量对策,一致认为洞中不宜久留,应该马上采取行动突围。
主将把百余人召集在一起,发布命令:“从明天起,我们开始突围。这个洞里大大小小有十几个溶洞,洞洞相通,里面暗道七弯八拐,稍有不慎,就会搞错方位,走错路,最后就会闷死在暗道里。所以大家要齐心,不能单独行动,每个人都要活着出去。”有士卒击掌呐喊,立即被制止,虽然是在八面山上的半天云里,又在深洞里,但处处得小心,万一有秦兵在燕子洞周围巡查呢?这洞里的声响就会传出去,随风飘到秦兵的耳朵里,就会立即招来杀身之祸。
主将继续说道:“在山洞里寻找出口,最怕的就是迷路,所以在每一个拐弯叉道口,都要用大米做标记,因为大米颜色白,能够辨认。负责做标记的士卒牢记,不允许出任何差错,否则问斩。”
八面山南北峡长百余里,燕子洞在八面山的东边,从燕子洞到北边出口的位置,即使走直线,也有几十里地,将近一天的路程,加上暗道七弯八拐,大大小小十几个溶洞又不在同一位置,所以实际路程更远一些,一个大整天还不一定能完成。
这么峡长的溶洞暗道,越往里走越危险,空气稀薄缺氧,还有溶洞毒气,即使不迷路,在溶洞暗道深处走一天,也是万分危险。这一次的暗道突围,等于是在阎王爷的黄泉路上行走,能否走得出去,谁都不知道,只能看各人的命数了。“大家有没有信心走出去?”主将突然提高嗓门,大声吆喝道。“有!”百余士卒齐声回答。
这天夜里,他们开始准备干粮,把小米煮熟揉成一个个饭团,分给每人随身携带,把葫芦水壶装满水,每人还携带一包大米。
第二天清早吃过早饭,突围行动正式开始,主将亲自训话:“曾经走过暗道晓得方位的官兵在前面带路,其余人马紧跟其后,不得掉队,若有途中疾病者无法跟队继续前行,就地休息等待,不得影响整体行程,哪怕最后只剩下一兵一卒,也不得停下,要继续寻找出口。这是军令,违者斩。”
这是生死之约,掉队就意味着死亡。
开始的时候还算顺利,这百余人都是黔中郡的本地兵,翻山越岭穿溶洞,从小就熟悉,犹如家常便饭,没什么问题。但是越往深处走就越难,空气稀薄,呼吸困难,洞外七月伏天,洞里却是潮湿阴冷,寒气逼人,精力消耗特别大,又不能坐下来休息,一旦坐下,只怕永远也起不来。
黄姑娘晕洞,彭树死死扶着她走,一路上给她喂水,才勉强跟上队伍。但是越往里走,黄姑娘晕得越厉害,脚下打滑,重心下沉,彭树一人扶不住,就喊熊三帮忙。已经走到暗道的最深处,与两边洞口的距离都特别的远,里面的空气非常稀薄,毒气在空中飘浮,使人头晕目眩,抬不起脚,迈不开腿,时不时有士卒晕倒。
副将给主将商议道:“将军,是继续前行还是退回去?”“现在是什么位置?”“大概是到了十里死亡暗道,洞中的毒气越来越重。”“清点一下,有多少人晕洞走不了的。”副将立即清点,晕洞严重者十来人,都是他人扶着走,不能独立前行,这样就会影响到其他人,很可能会双双倒下。
权衡利弊,主将发话:“兵分两路,前行的跟我们走,晕洞厉害的往回走,两个月之后沅陵会合,凡当逃兵和投降秦军者,满门抄斩!”大部分将士继续前行,十几名晕洞者和搀扶人往回走,酉阳的几个孩子没有继续前行,黄姑娘晕得厉害,几次倒下被熊三拉起,搀扶着走,彭树曾经受过虎伤,受不了太久的毒气浸淫,也开始晕洞。
洞里漆黑一片,好在来时在各个弯道路口洒有大米,即使看不见,也能摸得到,所以不会迷路。一行人退回一两里路的样子,就可以正常行走了。他们拿出小米饭团边走边吃,大口地喝水,回程比去时快得多,顺着标记走,心里轻松,步子也就快。这一行人回到燕子洞口的时候,洞外还是一片明亮,太阳的影子不是斜得太长,他们判断大概午时刚过不久,离天黑还有很长一段时间。他们不敢在洞口晃悠,退回到洞里休息。
几十人身强力壮,阳气充足,继续前行。领头的向导是沅陵苗人,一直在护粮队伍里担任百将官职,之前在迁陵本地长者的带领之下走过暗道,几个关键叉道口一一记入心,并且用岩石块在地上做了记号。
这十里暗道在燕子洞的最深处,几条暗道交错于此,特别容易晕路。毒气重,有白骨,其灵魂在暗道中飘浮,体质差的眼睛亮的火焰低的,就会在这十里暗道中迷失方向。百将往后传话,要大家打起精神,边走路边喝水吃干粮,补充体能,分散大家的注意力,即使有白骨出现,也不一定被看见,如果人多阳气足,那些阴霾就会躲得远远的,因为人是万物的灵长,阴灵也惧怕阳刚正气。
这名百将是沅陵苗人,身上带有与身俱来的法术,此时此刻他暗暗施法,口念咒语,身体和手脚摆出一定的姿势,一路走一路作法驱白骨,不准白骨的灵魂出来惊扰暗道中行走的人马。黔中郡巫风较重,巫祭盛行,人们相信灵魂不死,不死的灵魂或者成为人们的保护神,或者成为厉鬼祸害人类,所以就有了祭祖和驱鬼两种主要的祭祀习俗。
但是百将驱得了白骨鬼魅,却驱不走毒气,越来越浓的毒气不停地袭击着这群人,不断有人感到头晕目眩,不断有人倒下,拉都拉不起来,倒下的就永远地倒下了。大家开始恐慌,不敢前行,也不敢后退,他们已经进入到枢纽中心,毒气来源于几条暗道,只有一条暗道走得通,其余的全都是死路。死路的毒气没有排泄出口,全部集中在一处,就像一堆吸血鬼,张牙舞爪,到处抓人。如果唯一畅通的空气流通受阻,比如出口外面的季节和风向变化,就会影响到洞内的毒气排泄和氧气的摄入,十里暗道就真的成了死亡陷阱。
17、
七月伏天,太阳也毒,无风无雨,连一片树叶都死寂一般纹丝不动,这几十人全部闷死在这个中枢区,无一幸免,包括会法术的百将,他的法术也没能解救自己,他们全部中毒身亡。五千人的护粮队伍现在只剩下回撤的十几人,几乎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士卒,他们并不知晓暗道里的实情,只当那几十人已经走出暗道,正在去沅陵的路上。
十几个少年失去了依靠,不知如何是好,就这样一天天地耗在洞中。开始情绪还算稳定,但是后来就坐不住了,有人哭,有人闹,有人说要去走暗道,去找百将他们,有人说要跳崖,要和秦军拼命,反正他们在燕子洞里呆不住了,要离开这里。“我们才十几人,不能再分开,如果要跳崖,就一起跳。”彭树发话道。“哪天行动呢?”孩子们问道。“你们说哪天好?”“我们听将领的,哪天就哪天。”“等到下暴雨天吧。”
十几个孩子一合计,决定等到下暴雨天跳崖,因为下暴雨能见度低,暴雨的声音可以掩盖跳崖的声响,最关键的一点是,下暴雨的时候巡查的秦兵有可能放松警惕,就近在一些浅洞里或者树枝密盖的大树下面躲躲雨,孩子们不仅可以跳崖,还有可能趁着暴雨的掩护迅速逃走。十几人目标小,一晃就过,不像几千人的部队,目标大,容易被发现。
八月的迁陵风景如画,八面山上有深红,有金黄,也有碧绿,颜色斑斓,五彩缤纷,本是秋收的好时节,却因一场战争,山上山下到处残留着血腥,越是斑斓的景色,越是让人觉得恐慌。
终于等来了一场秋雨,下午就开始酝酿的大风暴,终于在傍晚时分哗哗落地。瓢泼大雨顺着刀劈般的绝壁直往下坠,形成一道道瀑布珠帘,这尚佳的美景,若是在从前,孩子们一准会欣喜若狂,但此时此时,孩子们的心里是冰火两重天,盼着已久的滂沱大雨如期而致,孩子们终于等到了行动的时机,心中暗喜。要趁着这么大的暴雨在悬崖绝壁上跳崖,到底是生路还是死期,谁又说得准呢?孩子们单纯,只一门心思要离开这个阴森森的岩洞,危险也好,生死也罢,一切都可以不管不顾,只求早日离开。
他们把软梯从洞中拖出来,固定在洞口一根石柱上,这根石柱是经过铜刀锉过的,可以把软梯固定得牢牢实实。软梯是用树藤和麻绳编织而成,从洞口落到地上,大概有两层楼高的距离,练过功夫的孩子,可以徒手攀爬上去,但是如果徒手往下跳,那就玄。
燕子洞的下端有一条在岩壁上凿开的小路,软梯可以落脚在岩石路上,岩石路的下面依然是悬崖绝壁,悬崖绝壁之下是万丈深渊。徒手往下跳时人体有一股冲力,根本无法在狭窄的岩石路上落稳,就会带着一股冲力掉到悬崖下面的万丈深渊里去。之前运粮的时候,有人嫌走软梯麻烦,干脆往下跳,结果直接就落入了深渊。
十几个孩子冒着滂沱大雨,开始行动,又一次生死考验就在眼前。从软梯上爬下来,最先的孩子非常危险,因为软梯的下端没有被固定,软梯在狂风暴雨中晃动得厉害,藤条被雨水浸湿后又很滑,如果在软梯上稳不住重心,一阵狂风,人就会从软梯上落下来,滚到悬崖下去,尸首都消失得无踪影。
熊三自高奋勇准备第一个下梯,他给大家说道:“如果我死了,有谁活着,到了沅陵帮我说一声,我没有投降,也没有当逃兵。”宝儿放声大哭,抱着熊三不肯放手,边哭边说道:“你不能死!你不能死!我怕!”宝儿一哭,覃虎也哭,其他人也跟着哭,彭树大吼一声,大家停止了哭声。“什么时候轮到你熊三了?往后去!”
彭树要第一个下去,黄姑娘抱住彭树,要和彭树一起往下跳,彭树一把推开黄姑娘,在洞口跑了两圈,提了提精神,便跨上软梯,一步一步往下退,任凭风雨怎样地搅动,他死死抓住软梯两边的藤索,眼睛不往悬崖下看,咬住牙关坚持往下走。彭树稳稳地落上岩石路上,稍微调整了一下站姿,就站稳了,然后双手又死死拉住软梯,不让它在风雨中左右摆动,方便下一个孩子。
第二个下来的孩子就容易多了,身体重心平衡不晃动,只要双手用力抓住软梯,步子不乱,就会安全着地,不会出意外。黄姑娘还在悬崖上没有下来,彭树重上软梯,爬上悬崖上的洞口,接黄姑娘下来。
天色很快漆黑一片,十几个孩子全部安全着地,他们把软梯砍断,但是不敢往悬崖下抛,怕响声太大惊动秦兵,就卷成一梱藏在悬崖边,然后偷偷地往山上爬,准备翻越山顶,从八面山的其它面下山,避开走迁陵。
暴风雨没有停歇的迹象,电闪雷鸣伴随而来,十几个孩子在暴风雨中摸索着前行。翻越八面山也并非易事,漆黑的夜晚在又窄又滑又陡峭的半天云中爬行,掉下悬崖是一险,遭遇秦兵又是一险,两险都是杀身之祸。迁陵本地孩子熟悉山路和方位,临时做起了向导,领着十几人以最快的速度迅速撤离险境。他们要从哪里走?往哪儿逃呢?似乎往哪儿都不能逃,去哪儿都是送死,几万秦军屯在迁陵,各个要道都把守得密不透风,十几个不谙世事的孩子,要在秦军的眼皮底下逃脱,难上难。
他们停下来商量,有人提议装扮成秦兵,冒充刚刚掉下悬崖的巡山队员,混进秦军营。彭树问道:“你们有秦军身上的兵服吗?会讲他们的话吗?”大家哑口无言,他们都是黔中郡人,只会讲本地话,秦国人的话一句不会,这个提议无用。一时间,十来个少年束手无策,想不出什么法子来。
“要不然我们分开走吧,逃得一个算一个。”又有人提议。“那不行,总共才几个人,再一分开就是单独行动,将军有过交待,不让我们单独行动。”但是迁陵本地几名士卒不愿意十几个人捆绑在一起,他们中间也有一名什长,他们什长再次要求分开突围,给彭树说按照将军的吩咐,在沅陵会合。
分散行动就分散行动吧!彭树要酉阳的孩子脱掉身上的军服,浑身滚满泥水,披发赤足,准备就近拾一些柴火梱在身上,装扮成上山砍柴迷了路的孩子,他们本来年纪就小,与秦兵相比,的确像孩子,完全不像是打仗的士兵。其他几个少年也学着酉阳少年的样子,脱掉身上军服,披发赤足,就地滚一身泥,身上的米袋水壶,统统扔到悬崖下去了。他们两人一组或者三人一组,天又黑,大雨虽然小了很多,但依然有可能再起暴风雨,即使分开行动,也没个去处,既然没个去处,那就信步走吧。
正当他们准备分开走的时候,发现稍远处的山下,有一团火光忽闪忽闪地,好像要往燕子洞这条岩石路上走来。“秦兵开始巡山了?”一名少年轻声喊道。正当他们准备分开走的时候,发现稍远处的山下,有一团火光忽闪忽闪地,好像要往燕子洞这条岩石路上走来。
“秦兵开始巡山了?”一名小卒轻声喊道。真是狭路相逢,小卒们想避让,无法避让,想逃跑,也无处可逃,燕子洞下只有一条兽道,前面是悬崖,后面是绝壁,一场生死大战陡然摆在面前。“赶快准备应战。”彭树喊道。
小卒们迅速退回到燕子洞下,拖出藏在悬崖边的软梯,平整地铺在路上,他们全部把守在岩石路的上方,只等秦兵走到燕子洞的下方,进入铺好的软梯中,孩子们就会齐心协力拉动软梯,秦兵肯定重心不稳,摔到悬崖下面去。
巡山的秦兵果真有十来人,领头的举着一根火把,往燕子洞这边巡来。秦兵离燕子洞越来越近,彭树他们全部背靠崖壁,一动不动,也不敢伸头往下看,只用耳朵细听声音,因为在黑夜里,人的双眼会有闪光,就会暴露目标。
一阵狂风袭来,夹裹着急骤的雨点,山啸声由远而近,在燕子洞里映出“呜呜”的回叫,仿佛一匹杀将过来的战马,嘶吼着狂奔,秦兵不畏风雨,没有停下来躲一躲,径直走过来,进入埋伏圈,套进了软梯。听见一名秦兵骂骂咧咧,大概是抱怨暴风雨吹断了树枝藤条,落到路上挡道,他哪里会料想得到,这是残余的楚兵设下的埋伏呢?天黑路滑又看不清,主要是压根就没有往这方面去想,难道他们会去设想有天兵天将突然在悬崖绝壁上降临?
天黑雨骤,十来个秦兵一个挨着一个走得很近,要就着前面的那个火把看路。火把忽明忽暗,走在中间的士卒好像提了一盏桐油灯。两层楼高的软梯铺在路上,足以把十来名秦兵全部套入其中,他们不得不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慢慢移动脚步,防止藤条绊倒。
一切水到渠成,彭树一声大吼,小卒们使出吃奶的力气,齐心协力猛拉软梯的绳索。秦兵猝不及防,软梯上的藤条套住了秦兵的脚跟,身体突然失去平衡,重重地摔在地上,又稀里哗啦地滚落到悬崖下去。但是走在最前面的两三个秦兵,他们只是晃动了一下身子,并没有滚落到悬崖下去。他们反应过来,准备往回跑。彭树站在小卒一边的最前面,与秦兵面对面针锋相对,迅速反应过来,拉住软梯死命往山下推,想借软梯滚落的势力把秦兵带下悬崖去。小卒们手上的软梯开始往山下坠落,被软梯套住的秦兵来不及从软梯中挣脱出来,瞬间就随着软梯一起滚落出去。
秦兵也不是白吃饭的,走在最前面手持火把的秦兵纵身一跃,伸开双臂用力往前横扫,在他滚落下山的同时,抓住对面的两名少年,和软梯一起滚进万丈深渊。一切都在迅雷不及掩耳之间发生,排在前面的几个小卒被秦兵带了出去,落到悬崖之下。
彭树反应迅速,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他施展轻功,平地而起,跃上身后的岩壁,躲过对方的拳脚,但是当他从岩壁再次落到地上的时候,被软梯的尾巴扫下了悬崖。黄姑娘一直相伴在彭树左右,彭树掉下悬崖,黄姑娘未能幸免,一起被软梯的尾巴扫下了悬崖。
熊三和宝儿躲过一劫,绝望中的两人坐在地上一动不动,任由磅礴大雨劈头盖脑倾泻而下,他们也不哭不闹,仿佛悬崖上的一尊石雕,屹立不动。
熊三还清醒着,等暴雨稍微小了一些,他搀扶着宝儿,摸索着往山顶的小路走去。天快亮的时候雨停了,他们摸索到了八面山顶,躲在一片树下的杂草丛中,哭了一夜的宝儿趴在熊三身边,还是止不住地哭泣。“宝儿,睡吧,别出声。”一夜折腾,在阎王老爷那里打了一个回转,都已筋疲力尽,熊三安抚着宝儿,也在安抚着自己。
雨后的晴天,太阳额外地耀眼,没睡多久,他们就被强光刺醒,感到特别地饥饿,也想喝口水,但是粮袋和水壶都被扔到悬崖下面去了,就连身上的军服也扔掉了,赤身露体的他们,不敢动弹,倒不是因为害羞,而是害怕被秦军发现。
远远看见一队秦兵朝这边巡过来,熊三做个手势,示意宝儿不要出声,以免暴露目标。还好,秦军巡兵只是往这片草地上望了望,没发现什么异常,便走过去了。
一天下来,熊三他们躲过了秦兵的几次巡查,傍晚时分,饥渴了一天的两人,又悄悄开始行动。但是他们辨不清方向,只能依着太阳落山的方向大致确定个方位,借着晚上的月色,往北行。
“熊三,我不行了,你走吧。”受了一夜的惊骇,又饿了一个整天的宝儿,才走了几步便倒下了,任凭熊三怎么呼唤,宝儿都没有苏醒。熊三突然间感到绝望,这样不吃不喝赤身露体地乱窜,最后能不能逃得出去,没法确定,连想都不敢想。他们哪里也不去了,他们赤裸着身体,满身是泥水,手握手抱成一团,等着秦兵来捉,或是现在,或是天亮。
又是一个黎明,一支秦兵搜巡过来,发现了两人,无论秦兵怎样询问,两人谁也不开口。一个长官模样的秦兵发话道:“把他们带下山去,要留活口。”熊三和宝儿被带到了秦军军营,存活了下来,但是他们依然什么也不说,哪怕秦兵用死来威胁,他们也不开口,只把每天的日子都当成死期。他们就这样做了秦军的俘虏,一直留在秦军营,也一直不敢归家,家人也不知他们死活,但是他们总算活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