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
接下来几天,濮家兄弟俩一到傍晚就蹲守在那截断墙下面观察,但是几天都无异样,于是熊将军决定再去牡丹楼赴约。
三人依然早起,披星戴月往淮阳城里赶,快到牡丹楼时,熊将军拉住梯玛梯卡兄弟俩的手,一人手里放一砣印金子,嘱咐道:“若是我进去半个时辰不出来,你们赶紧去找幺公,赶紧逃走。如果他们也出了事,你们兄弟赶快逃命,这是盘缠,一定要回到酉阳去。”
“我们跟将军一起进去!”
“你们不能进去,你们要回到酉阳去!”
“我们在这里等将军出来。”兄弟俩异常镇定,大有同生死共患难的决心。
熊将军一进牡丹楼大门,“妈妈”立即出来相迎,认出是早几天来过的客人,更加热情,招呼在一楼坐下,又立马招呼姑娘来陪。熊将军径直往楼上走,“妈妈”送至二楼一个最好的房间,伙计随即送来酒水和糕点。
侍卫如约而至,客客气气和熊将军打招呼,把问到的情况说给将军听:“我问了一位公公,他在宫里几十年了,宫里的将军他都认识,最近没有新来的将军呀,也没有新来的侍卫。”熊将军一阵惊慌,虽然自己预想过会是这样,但是真正从侍卫口中说出来,还是承受不住。将军忽然间眼睛模糊,似乎有苍蝇乱飞,又是一阵眩晕,若不是用内功稳住自己,就会一头栽到地上去。
“熊爷可知那位将军的姓名?我好再去打听。”熊将军说不出话来,双眼紧闭,呆坐在椅子里,稳住自己不倒。见熊将军不肯再说什么,侍卫起身准备往外走,抱拳回了熊将军一个礼,走出门去。熊将军缓过神来,起身去追,至一楼,重把侍卫请回二楼,两人继续说话。
“侍卫大人能否把那位公公请来一见?”
“这……只能试试看,你等我消息,恐怕得十天半个月。”
五天之后,熊将军每天都到城门口观望,护卫只当没看见,不搭腔,熊将军便知无消息,祖孙仨打倒回驿站。到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候,侍卫约熊将军牡丹楼见面,熊将军心中既喜又慌,虽说自己现在的样子完全是一个乡下老头,没人会把自己和当年宫里的禁卫将军联想到一起,但是毕竟在宫里有那么多年,那些公公们几乎都见过面,也难免不被认出。但是思儿心切呀!熊将军如约而至。果然来了一位公公,看上去还年轻,最多不过四十岁,中等个子,一双眼睛很揽事,进得房间就四处打量,然后在熊将军侧面坐下,端起桌上的茶壶一口一口慢慢抿着,眼睛时不时瞟着熊将军。
“这位是晋大人,宫里的大管家,楚王身边的大红人,我是请了好几回,大人太忙,今天才有片刻的空闲。”侍卫给熊将军介绍来者。
“有劳晋大人!”熊将军抱拳施礼。
晋公公又抿了一口茶,慢条斯理地问道:“听升儿说,这位爷是从南方而来?”
“草民从南方黔中郡来。”
“但是听爷的口音,像是郢城人!”熊将军心中一惊,虽然自己与眼前之人不熟络,但是认得此人,是宫里掌事的公公,手里握有实权,当年秦军杀来,楚顷襄王弃郢都北逃,就是这位掌事的公公留下来处理后事的,宫里的宝库也是由他管着。
“莫不是他怀疑自己当年拿走了库里的宝物?认出了自己?”熊将军直觉得一股冷风从后背袭来,心里瑟瑟发抖。但又一想,无论如何自己不能乱了阵脚,不能有半点暴露,便回答道:“草民世代居住在黔中郡。”
“黔中郡有山有水,大爷是住山上呢?还是住水边?”
“草民住在黔中郡的沅水河边。”
“沅水河边盛产丹砂珠宝,是个好地方。”
“大人见多识广,识我黔中郡。”
“大爷做珠宝生意么?”
“草民做桐油生意,但也见识过珠宝,识得一二。”
熊将军微笑着,公公似乎明白这笑容的含义,也笑着问道:“大爷的公子叫什么来着?”
“我儿叫熊三。”
“是咋回事?”
“我儿几年前去迁陵戍边,正巧赶上秦军攻打迁陵,孩子命大,没死,被秦军捉了去。”
“哦!那怎么又到我军了呢?”
“去年秦楚又开战,十万秦军兵败壶头山,我儿命大,又回到了楚军。”
“这小子可真命大呀!怎么又到宫里了呢?”
“洞庭郡的一位将军说要回宫,带了我儿。”
“原来如此,我再去打听打听,看哪位将军回了朝廷。”
“多谢晋大人!”熊将军站起身来,给两位大人行礼,从怀里掏出两颗硕大的翡翠宝石,恭恭敬敬送给两人。公公很老道地揣在手里掟了掟,又对着桐油灯照了照,便把宝石揣进怀里,满脸笑容道:“黔中郡的玉石有红有绿,都是珍品。”
“黔中郡盛产珠宝,只要晋大人喜欢,等草民回去再拿些来就是。”
“不急不急,等找到三儿再说。”
三人闲聊了一会,公公和侍卫起身要走,熊将军把二人送出牡丹楼,付了房钱,也回驿站去了。
公公和侍卫两人这天都不当差,出了牡丹楼直接去了公公的住处。一进房门,侍卫就把怀里的翡翠玉石交给公公,“请叔父笑纳,侄儿不配拥有这么贵重的宝物。”
“侄儿的住处杂乱,放我这儿安全,等过年回家的时候来取就是。”
“多谢叔父大人。”
公公是这侍卫的远房叔父,侍卫从小是孤儿,寄养在公公这一族,几年前公公回家奔丧,把这侄儿带回宫中做了侍卫。侍卫脑子灵活,有事无事往公公家里跑,无论得到什么宝物,统统上交给公公,很讨公公喜欢。
“今天这位爷看上去像个乡下人,但你看他说话的样子,清白得很,怕是有什么来历不成?”晋公公若有所思道。
“侄儿早就看出来了,所以才请叔父大人亲自出马,去看个斟酌。”
“究竟有何来历呢?侄儿怎么看?”
“侄儿认为可以查一查他的儿子熊三,咋姓熊呢?”
“这个说难不难,只要问问尚大人便知。”
“叔父大人与尚大人熟络得很,兴许问得出一二!”
“那也难说,我总觉得这个熊老头不像山里人,偏又是熊氏?”
“叔父大人是怀疑……”
“几年前秦军杀进宫里,留守的将士们抵挡不住,全都逃跑了,宫里的珠宝也被洗劫一空,至今下落不明。”
“被秦军抢走了?”
“秦军还没进宫呢,肯定不是秦军。”
“难道是……刚才的这位爷?”
“这人有些眼熟,但是……他说是黔中郡人,这就不对了。”
晋公公讲说起几年前宫里珠宝丢失的事情,虽然不算什么大事,楚王也顾不上过问这等事,但是晋公公一直在暗查窃贼,想追回那批珠宝。
“领头的将军也是熊氏么?”侍卫问道。
“熊氏,郢都人。”
“这得想办法查一查!刚巧这老头也是熊氏。”
“侄儿可有办法?”
“侄儿愚笨,想不到有何办法,叔父大人神通广大,先找到那个熊三,一审问,不就什么都成了。”
“千万使不得!大王还不清楚这事,我们也只说给王说是被秦军抢了。熊老头他们住在哪儿?城里还是城外?”
“住城外,他们若是进城,总是朝来晚走,没见他们在城里过夜。”
“最好是找到他们住处,不要惊动他们,查一查他们总共有几人?都是些什么人?还有那两个卖花的小子,也要跟踪查一查。”熊将军一行人换了几个驿站,晋公公能想到的事情,熊将军早就想到了,所以晋侍卫怎么去找,也找不到熊将军一行人的踪迹。
又是几天过去,梯玛梯卡兄弟陪着熊将军早早从驿站出发,进城去探口风,看有没有什么消息。正逢晋侍卫当差,祖孙三人往里走,晋侍卫没说什么,让他们随着人流进了城,下午时分,祖孙三人出城的时候,却不见着晋侍卫,而是另外的侍卫在当差。熊将军警觉起来,不敢像往常那样直接回驿站,而是出了城门就往相反的方向走去,然后到一个拐弯处,迅速隐蔽起来,观察有没有人跟踪,或者有其它异常情况。果然发现有人尾随其后,这人走到拐弯处,失去了目标,就来回打望寻找,找了几个回合,最后折身朝原路走了。
天色很快暗下来,下弦月要到半夜才会从云层里爬出来,熊将军三人趁着漆黑的夜幕,快速回到了驿站。濮大叔早已坐立不安,在驿站门口等着,见将军三人回转,急急问道:“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是有消息了?”“有情况,进屋说。”濮大叔心里“咯噔”一下,又见熊将军一脸的严肃,预知事情不妙,跟着将军进了驿站。
“将军遇到什么难事了?”濮大叔迫不及待问道。
“那个侍卫跟踪我们。”熊将军抹了一把头上的汗珠子,回答道。
“侍卫晓得这个驿站了?”
“半路把他们甩掉了,他们不晓得这个驿站。”
“是不是公公认识将军?”
“公公若认得我,恐怕就不是一人来跟踪,而是一群人来暗杀了。”
“暗杀?除非他来千军万马,咱打不过他们,若是只来十人八人的,一个都不会放走他们!”梯玛梯卡血气方刚,手痒痒地插嘴道。
“现在情况不明,走一步看一步吧,明天我去找晋侍卫,你们哪儿也不要去,就在驿站等我,到傍晚我还没回来,你们就连夜逃走,不要走原路,要绕道走,在汉口等我十日,我到汉口住过的那家客栈找你们,十日没有等到我,你们回酉阳。”熊将军又从怀里拿出几样珠宝,交到彭树手里,嘱咐道:“这些东西都是无价之宝,到汉口把它们当掉,好做盘缠。”
“这些都是宫里的宝物吧?”彭树忽然这样问道,熊将军微微一怔,“唉,当年从宫里出逃之时,宫里的宝库被人打开了,我也顺手拿了几样做盘缠,东躲西藏的,藏了这么多年。”
“这些珠宝拿去当铺,会不会招来麻烦?”
“汉口什么地方?谁家没几样宫廷宝物?但是不要在一家当铺里换钱,怕别人见财起意,谋财害命。”
第二天半夜时分,熊将军悄悄起床下了楼,看看身后没有濮家兄弟跟着,便迅速翻过驿站的围墙,消失在夜色中。下弦月在后半夜额外地明亮,茫茫苍穹之下一片皎洁,熊将军不急不忙慢悠悠地走着,如梦游一般信步而行,时不时闪现一些前朝旧事,是那样的遥远,又仿佛如昨,亦真亦幻,犹如这一地的月色,朦胧中悄然远去,却又如影随行,挥之不走,紧紧拥抱着疲惫的身心。难得有一次这样的夜行,可以如此地胡思乱想,年少时的富有,年长时的富贵,皇亲国戚的家世,都从死去的记忆中复活。也曾青春年少,也曾意气风华,风光无限,但是富贵留不住,到头来总归是南柯一梦,假如当时与秦军死拼而不是出逃,兴许也能赢呢!熊将军转念这样想到,后悔当时仓惶出逃。但是又一想,如果不逃,怕是早就没了命,又庆幸自己捡得一命。一阵清风拂面,皎洁的月色里有了晨曦为伴,天际边露出黎明的迅息,熊将军觉得天色还早,不能这么快就进城门,就在路边的一个土堆旁坐下来休息。
天边的鱼肚色已经有了金色的鳞片,北方的早晨比南方来得迅速直接,没有高山的遮挡,也没有云雾的笼罩,圆月还没有完全落下,一轮红日便喷薄而出,明晃晃地新的一天开始了。熊将军起身继续赶路,在城门口等了一小会,城门就开了。熊将军进得城去,晋侍卫正好当差,但是侍卫假装不认识他,连看都不看一眼。熊将军在城里转了小半天,就出了城门,依然往相反的方向走去。虽然那卫士仍然在当差,但是熊将军还是想试探一下,看是否有人跟踪自己,结果一路上没人跟踪,反而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幽幽地折回了驿站。
过了几天,熊将军又进城去打探消息,依然是早早地溜出了驿站,没有惊动任何人。梯玛梯卡兄弟俩还在梦乡里吹着鼾声,年轻后生子瞌睡重,后半夜睡得沉,等到他们醒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微亮,熊将军早已走远,兄弟俩很沮丧。
“我们自己去吧,天色还早,还开不了城门。”兄弟俩悄悄溜出了驿站,一路追赶过去,一直追到城门口,没有追上熊将军,就在城门外不远处观望。兄弟俩今天是有备而来,濮家秘功在身自不用说,濮家秘药也怀揣在身,兄弟俩作了最充分的准备,以应不测之变。
没过多久,见熊将军出了城门,依然往驿站相反的方向走去,兄弟俩远远跟在后面,还时不时地停下来观察自己身后是否有人跟踪。见熊将军走远,又箭步如飞地追赶上去,怕他突然遭遇意外。这样一路跟踪,一路陪伴,中午时分就回到了驿站。熊将军其实早就发现了这兄弟俩,也不说破,还故意询问两人去了哪儿,怎么也才回来。
吃过中饭,大家休息,熊将军拉着濮大叔出门说话,假装入睡的濮家兄弟便知熊将军那儿肯定有消息,而且是最最重要的消息,所以才背着大家,两人悄悄出去说。的确是有重要消息,城门侍卫又约熊将军见面,但是见面的地点有变,约在北门附近的一家武馆里。
朝廷守军分别驻扎在郢陈的北边和南边,熊将军早已把四周的环境侦察得清清楚楚,所以当侍卫告诉他在北门约见时,他当即就起了疑心,预知大事不好。
“如果将军觉得不对劲,就不要去了,咱们打倒回酉阳吧。”濮大叔劝道。
“三儿和宝儿不找了?”熊将军这么一问,问得濮大叔一时语塞,不知如何回答。熊将军长叹一口气,道:“如果来者不善,就算我们现在打回转,他们也会在路上拦截,还不如我去赴约,把他们引走,你们先去汉口等我,十天之内我去找你们,十天过后见不到我,你们回酉阳去,梯玛梯卡定能保你们平安。”
46、
当天夜里头遍鸡叫声就起床,把披在肩背的长发用一条布带高高束在头顶,用朱砂浸染过的红布紧紧包裹住,以免打斗时遮挡视线,影响出手。用麻布条捆绑好脚上的布鞋,藏好腰间的绳索,勒紧腰带,一切准备妥当,熊将军走出客栈,一步一步向北门附近的那个武馆走去。临近武馆,将军忽然觉得心口跳得厉害,就在北门路口蹲下来休息,五十来岁的人了,连日劳累奔波,又时刻担惊受怕,身体有些吃不消。
“咔嚓!咔嚓!”一队侍卫从长街的另一头走过来,大约有六七十人,穿戴盔甲,手握长剑,一辆战车在最前面领队,熊将军晓得这是朝廷的禁卫军乘广。“大山里住着,与世隔绝了这么多年,无用了,无用了。”熊将军在心里直骂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在都城周围去守乘广呢?老了老了,在大山里住着,与世隔绝,什么都忘了!
两广人马有五千人之多,兴许我三儿就在队伍里!熊将军干脆坐在路边,等着这队人马从眼前经过,好一个一个仔细看,有没有熊三。一名侍卫走过来清理路障,赶熊将军走,熊将军站起来,想仔细看看这人,不管是不是三儿。这一看差点要了熊将军的命,本来胸口就不舒服,一个趔趄栽倒在地,边哭边喊道:“三……啊……啊……”
来人正是熊三,也认出了老父亲,但是他没有和父亲相认,而是故意呵斥道:“走开!快走开!”又轻声在父亲耳边说道:“爹住哪里?我去找你!”可是熊将军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刚才又惊又喜摔那一跤,直接摔哑了,口水往外流,却说不出一个字来。熊三使劲抓了一把父亲,一边大声训斥,一边把父亲推出老远,然后迅速归队去了,因为队伍就在眼前,纠缠久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熊将军虽然说不出话,但是心里明白,他也顺势赶快离开了北门,没有去那个武馆,立即回了驿站。一直守在驿站门口的濮大叔忽见熊将军身影,三步两步奔过去,老哥俩又哭又笑,死死拥抱住对方。
“将军探得消息了?”熊将军死劲点头,泪流满面,一只手指着喉咙,说不出话。濮大叔一惊,怎么哑巴了呢?难道被侍卫害了?“将军被人下毒了?”熊将军摇头,指着心口,指着脑壳,又做了一个摔倒的动作。“你心口痛,脑壳痛,摔倒在地上了?”熊将军点头,流泪。濮大叔没再问什么,扶着熊将军回到二楼住处。
“你们出去,我要给将军打镇一下。”“大公怎么了?”梯玛梯卡反而围过来,想看个究竟。“大公中了邪气,毒火攻心,堵了喉咙。”梯玛从包袱里拿出一颗黑色药丸,递给濮大叔,然后出去了。
濮大叔用祖传秘功给熊将军舒通筋络,他让将军趴在床上,双手举过头顶,平放在床头,然后用脚去踩熊将军背上的穴位,踩着踩着,猛然用力使劲踩一脚,熊将军尖叫一声,吐出一口乌血,濮大叔又用力踩一脚,熊将军又吐一口乌血,连吐了三口乌血,熊将军晕了过去。濮大叔又把那颗丹药拍进熊将军的肚子里,就让他侧卧在床上休息。一直昏睡到傍晚,熊将军苏醒过来,跟濮大叔两人咿咿呀呀比划着说了半天,濮大叔弄清楚了熊将军在北门外经历的事情。
三个后生子在驿站外面转了一大圈,回到房里,他们每天傍晚都是如此,看看有没有什么异常情况,不然不敢安睡。三人见到两位长辈在巴哒巴哒掉眼泪,以为出了什么意外,很是惊恐。
“将军见到熊三了,当时摔倒在地,说不出话来。”濮大叔解释道。
“明天我去找熊三,是哪个城门口?”彭树很急切,要替熊将军找熊三。熊将军使劲摇头,指着自己说:“我……我……”
“明天我陪将军再去一次,你们在驿站里等,若是我们一天都没回来,你们就连夜逃走,不要坐马车,要走山路,在汉口等我们,半月为期。”濮大叔很认真地交待道,三个年轻人便不再争抢。
第二天他们早早来到北门守侯,熊将军寻思着若是再遇乘广来巡,自己一定要使点手段,让熊三有机可乘。熊将军出驿站前就有准备,身上什么东西都没藏,长鞭和盘缠都交给了梯玛兄弟,身上破衣烂衫的,满头白发蓬乱得像个野鸡窝,乍一看,就是个叫化子老头。熊将军比划着又一次叮嘱濮大叔,只准远远看着他,不准过去帮忙,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准过去插手,要赶快带着三个后生子回酉阳去。
果真有一队乘广出现在长街的那一头,与那天一样,往这边巡过来,熊将军故意往前面爬过去,睡在街中间。有人过来清道,一把抓住熊将军扔出去老远,将军重重摔在地上,动弹不得,想喊又喊不出声,想去惹事却无能为力,眼睁睁看着一队人马走近又走远,即使他的三儿就在队伍里,也只能擦肩而过。等一队人马走远,濮大叔搀扶着熊将军回了驿站。“我们赶快换地方,回来的路上好像有人跟踪。”濮大叔催促道。几个人迅速收拾好行李,出了驿站门。
郢陈几乎一马平川,没有山也没有河,没个藏身之地,最好的藏身之处,不是在郊外,而是在城里,几个人干脆坐着马车,大摇大摆地往城里赶。熊将军想看看那侍卫到底有没有跟踪,一路上都在观察。果然在半路上,见到晋侍卫带着两个杀手模样的人,急匆匆往驿站方向赶来,熊将军坐在马车厢里,稍稍撩开掩着的布帘,虽是看个背影,一眼便认出就是晋侍卫。
一行人到了城里,挑了一家上好的客栈住下。盘缠不够,熊将军拿出一件玉器,要彭树和梯玛梯卡兄弟去当铺换盘缠,叮嘱道:“不要印金子,要换成碎银子,别的什么也不要说。”
彭树三人见到一家当铺,前后左右扫视了一遍,见无人跟踪,便走了进去。当铺大不,进门就是一间房,有个窗台,彭树拿出玉石,从窗台递了进去。好半天,里面的人递出来两砣印金子,彭树说要碎银子,里面递出来两大包碎银子,彭树接过银钱,交给梯玛兄弟俩,回了客栈。
客栈伙计送来了饭莱,几个人正在吃饭,忽然听得门外有声响,熊将军一个手势,几人拿走包袱从窗户跳下,都是身怀绝技的高手,轻轻一跳就没了踪影。几人出得城来,天色已经黑定,他们趁着夜色赶路。马车和马车夫在百里开外的一家车马驿站等着他们。
“熊将军,谁要追杀我们?那个侍卫吗?”彭树紧紧靠在熊将军身旁,问道。“是公公要杀我。”“将军得罪公公了?”“大概是他认出了我,想拿我的人头去楚王那里领赏。”熊将军就把几年前的事情讲给大家听。的确,来追杀熊大伯的正是那位晋公公,他起初只是怀疑熊将军的身份,约了个年轻的公公来辨认,那年轻公公熟识当年的熊将军,应该认得出来。可是熊将军没去武馆赴约,晋公公便认定熊将军就是当年的那位熊将军。
“那公公肯定会一路追杀过来,我们赶快趁夜走吧,天亮之前赶到驿站取马车。”“好!取得马车立即往东走,走得越远越好!”濮大叔一声令下,大家不敢久坐,起身赶路。练武之人,稍事休息,又能箭步如飞,百来里的路程,一个通霄就能拿下,到了黎明时分,一行人赶到了驿站,马车夫早已套好了马等着他们,然后载着他们往东急驰。但是意外出现了,他们刚刚上得马车,突然从旁边窜出两个人来,猛扑过来,几乎就要落在熊将军身边。
那天摔了一跤之后,熊将军反应迟钝,没有任何抵挡的准备,眼看就要被两位杀手击中,梯玛梯卡兄弟反应敏捷,一个转身护住将军,一掌打过去,把两位杀手推出几丈远。两位杀手暗暗吃惊,大概没有料到两个孩子会有如此的功夫。两位杀手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再次朝熊将军扑过来。熊将军清醒了一些,就地一滚,滚出几丈远,腾出地方让梯玛兄弟对付杀手。
一场恶战精彩上演,只听得兄弟俩“呜呜”大吼两声,一人已经踩到另一人的肩上,搭成了人墙,虎爪做成的手套也一瞬间戴在拇指和食指上,锋利的爪子能挖出人的五脏六腑,虎爪上有濮家秘药,带有剧毒,若被虎爪抓伤,必死无疑。人墙上面的兄弟像老鹰一样奋力起飞,在空中盘旋,剧毒虎爪像一张猎豪,试图网住杀手的头部,抠出里面的脑髓。地上的兄弟借势一个下蹲,连续甩出几个扫堂腿,要掰倒对手。兄弟俩一上一下夹击两位杀手。
两位杀手也不是等闲之辈,就在兄弟俩动作的同时,旋风般立即闪身后退,躲过兄弟俩的夹击。兄弟俩一技不成,再来第二技,迅速从怀里取出濮家秘药“五步倒”,这是用丹砂酒和五步毒蛇制成的剧毒药,趁两位杀手反扑过来之机,把毒粉洒向杀手。只听得两位杀手“哇哇”大叫,双手护住眼睛,血水从手指间迅速浸出来,摇摇晃晃没走几步,就栽倒在地上。梯玛兄弟俩退在一边,看着两位杀手在地上打滚,片刻间动弹不得,兄弟俩过去在两位杀手的头上猛踩几脚,然后招呼熊将军他们快速离开,担心两位杀手还有同伙埋伏在周围。
兄弟俩的担心果真应验,不大一会就来了十几位蒙面杀手,个个身穿铠甲,手握长剑,迅速往熊将军身边扑过来。梯玛兄弟俩一个手势,要熊将军他们赶紧闪开。熊将军也是习武之人,本能地躲闪到一边,给兄弟俩腾出空间。追兵见兄弟俩要来攻击,就背靠背紧紧围成一团,外面的杀手把长剑伸出胸前,里面的杀手把长剑举向头顶,兄弟俩无论从哪儿来袭,都有长剑对准着胸口。
如果一把剑就把兄弟俩吓倒打败,那濮家秘功就是徒有虚名,哪里值得熊将军他们花重金去请呢?果不其然,血战开始,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神,迅速从胸口拔出短剑,就地一滚,直接攻取杀手的下三路,前面的杀手脚上中剑,鲜血直流,摔倒在地。中间的杀手一阵惊慌,各自躲闪,队形大乱。兄弟俩又使出连环扫堂腿,中间的杀手也一一倒地,兄弟俩在其身上一阵点踩,杀手们躺在地上,纹丝不动,连痛苦的呻吟声都喊不出来。
熊将军怕事情闹大,影响到熊三,也怕兄弟俩遭围杀,于是就给濮大叔说道:“把他……他们送回……回灵溪,你们往……往南走,我往……往东走,引开追……追兵。”濮大叔含泪答应了熊将军,要拉梯玛兄弟俩上马车,往南逃走。但是兄弟俩很镇定地说道:“如果不把这些人都灭了口,他们还会回去搬救兵的,我们终究是死,只有把他们灭了口,我们才有活路。”兄弟俩交换了一下眼色,使出濮家秘功杀手锏,他们一阵风似地围着一堆杀手旋转,手中的秘药洒向人堆,又解开身上的剧毒皮夹飞杀过去,然后迅速跳上马车先往南行,然后转头再往东逃。之后一路平安,没有追兵来袭,他们到了汉口,熊将军无论如何不肯再走,要守在汉口码头等熊三。濮大叔也留了下来,彭树和梯玛梯卡兄弟先回了酉阳。
一个冬天就这样过去了,汉口已经是春暖花开,熊将军和濮大叔留在汉口又等了一个月,依然不见熊三踪影,两人离开了汉口,回了酉阳。回到酉阳后不久,熊将军大病不起,濮大叔用尽秘功秘药,又请来灵溪濮阿公作法,终究没能留住熊将军的性命。将军弥留之际,把熊三托付给濮大叔,又把藏有无数珍宝的旧船也托付给濮大叔。“将军是要留下那旧船给熊三?”熊将军摇头,手已经抬不起来,眼睛一直看着濮大叔,濮大叔又问道:“是要留给我?”熊将军点头,流泪。濮大叔又问道:“那船里莫不是有珠宝?”熊将军点头,满脸泪水,使劲张嘴却说不出一个字,眼睛一直看着濮大叔,就这样找熊三他娘去了。
熊将军突然死去,濮大叔十分伤心,想给将军做个像样的道场。在酉阳人的习俗里,人生三件大事——出生打三朝,结婚摆喜酒,死后做道场。濮大叔派人去施河喊彭树。彭树回到酉阳,没有进自己家门,就去给熊将军披麻戴孝。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腐烂变质的季节,濮大叔已经让熊将军入了棺,用濮家秘药加上麝香封了棺,这样能保存尸首不腐烂。灵溪濮家也专门来人吊孝,濮家兄弟俩以孙辈的身份,为熊将军披麻戴孝,守灵堂。
熊将军的丧事办得隆重,做了五天的道场,因为春上天不能久放,就早早地入土为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