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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七
洪将军兵败的消息，很快上报给楚王，楚王大怒道：“熊三被杀，洪将军惨败，黔中郡……是要……是要造反吗？”
白公公在一旁嘀咕道：“黄将军在黔中郡十年，熟悉那里的人情世故，也熟悉那里的山水，大王何不派黄将军前去征讨？”楚王立即召来黄将军，要他披挂上阵，亲自征讨五溪暴动。黄将军如五雷轰顶，没料到五溪王和彭树闹到如此地步，竟然惹怒了楚王。
黄将军忧心忡忡回到家里，告诉芈尼公主，自己要去沅陵，要去征讨五溪王。黄姑娘晓得之后，默默哭泣，求父亲不要去沅陵，不要去征讨五溪王。可是王命难违，去沅陵的马车，已经停在公主府门外，黄将军立马就要启程。
“爹，女儿求您放过彭树！好不好？放过酉水兵！”黄姑娘跪在父亲面前，声泪俱下，一再央求道。
“彭树救过我们父女，爹没有忘恩，可是，王命难违，爹先去看看，去看看。”
“爹，求您放过彭树，他……他是……”黄姑娘跪在地上，捂着肚子，痛哭。
黄将军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回转身扶起已有几个月身孕的女儿，轻声问道：“彭树他……莫不是？”
黄姑娘点头，“是！他是！”
一旁的芈尼公主也看出了名堂，惊奇地问道：“彭树他？你肚子里孩子？”
“彭树他……他是我孩子的爹，求爹放过他！”黄姑娘几乎哭晕。
黄将军被震得地动山摇一般，一个趔趄也扑倒在地。但是王命难违，黄将军迅速收拾好一切，坐上马车，快马加鞭，赶往黔中郡。
洪将军在澧水的五万人马，已经行动了好几天，只剩百把里山路，就到灵溪，现在是按兵不动，就地宿营待命。洪将军在酉水的人马，迅速撤回二酉山，又迅速占领沅陵，包围了五溪王的老窠苗寨，以此逼迫五溪王回撤人马来救，然后活捉五溪王，所谓擒贼先擒王。
五溪王的苗寨被楚军包围，留在沅陵的苗兵连夜去灵溪送信，五溪王勃然大怒：“狗日的洪老贼！竟敢围我苗寨？走！杀回去！”
五溪王早就料到，洪将军若是战败，必然会去苗寨动手，所以苗寨里的族人早早就被转移，于是就很纳闷，一座空苗寨，洪将军去围它，有何用呢？五溪王不禁心头一紧，难道苗寨里还有人？
“都撤走了，只有大王夫人……”
“什么？达亚娘还在苗寨里？”
“夫人是偷偷跑回去的，我们没看住。”
“这个死婆娘！这是找死呀！”五溪王把压寨夫人一顿臭骂。口里虽是这么骂，心里却舍不下夫人，五溪王决定潜回沅陵，营救濮姑娘。彭树得信，要跟五溪王一起去沅陵救表姐，五溪王不准，要彭树留下来守住灵溪的人马。
洪将军回到沅陵，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五溪王一头钻进来，因为洪将军十分清楚，五溪王一定会来救自己的婆娘。
苗寨里有五溪王两处住房，山脚一处是祖上老屋，父母住着，山顶一处是五溪王的新家。山顶的新屋有暗道，进口就在灶台下面，出口在山顶一处悬崖边。暗道十分隐蔽，除了五溪王本人，无人知晓。
天黑以后，五溪王派了两名苗兵，悄悄走暗道去救人。
五溪暴动之前，苗寨里的人都转移到了山里，可是压寨夫人不肯躲进山里，说是要回家等儿子达亚，几次三番往家里跑。之前楚军也没动苗寨，夫人来去安全，大家就放松了警惕，可是眼下就闯了大祸。
两名苗兵从暗道进屋，屋里有盏桐油灯，压寨夫人蜷缩在床上，早春时节还有些寒冷。苗兵背起夫人入暗道，一路连滚带爬，出了暗道，与五溪王一队人马汇合。但是没走多远，就遭遇了楚军的埋伏，五溪王和压寨夫人双双被捉。
五溪王被带到洪将军下榻的驿馆里，受到洪将军礼待，“只要你五溪王交出五溪精兵，归顺到我的营帐里，不再带头闹暴动，你五溪王还是五溪王。”
“楚人无信！出尔反尔！不可交！”五溪王一口回绝。
“此话怎讲？”
“五溪地盘上有金银铜铁矿，那是老天爷奖赏给我们的财富，为何楚人要来抢？要我五溪王交出人马，可以！先把那些矿井还给我们！我立马交人！”
“这是朝廷的事，你问黄将军去要。”
“黄将军言而无信，本王帮他赶走了秦军，说好还我五溪地盘，他却跑回朝廷做他的大将军去了！”
“那你去问楚王要，就说黄将军言而无信。”
“本王烧了衙门，抢了武器库，楚王能放过本王？可是衙门是我苗人修的，武器是我苗人造的，本王只是拿回了自己的东西。”
洪将军自知摆不平五溪王，就把五溪王关押在驿馆里，立马给楚王送去一份快报：“山贼五溪王被活捉，请求朝廷速派兵支援。”
沅陵的苗兵得到消息，接替达亚的新苗王迅速召集人马，要营救五溪王和压寨夫人。五溪精兵共有几万余，分三处隐蔽着，灵溪一处，沅陵一处，五溪王的铜矿还有一处。只有灵溪和沅两处在明处，铜矿一处，楚军并不知晓。
铜矿里全是苗兵，有几千人马，是五溪王队伍中最强悍的一支。听闻五溪王被捉，立马停下手中的活计，潜回沅陵，与沅陵的苗兵汇合。
一支两万人的队伍，在新苗王的率领下，与沅陵的楚军开战，满城寻找五溪王和压寨夫人，但是无果。
“难道大王被楚军秘密运走了？”
“沅陵的三个码头都有人把守，大王没有出沅陵。”
“继续找，挖地三尺也要找到大王。”
苗兵不再躲闪，公然出现在沅陵街头。他们身着苗服，外穿一件虎皮马甲，头上一块黑头巾，包裹得严严实实。每人身背一张大弓，肩挎一篓獠竹箭，箭上有蛊毒，箭头有铜套，杀伤力极强，中箭者无一生还。每人右手一把利剑，左手的拇指和食指戴着虎爪套，锋利有剧毒。
沅陵街上多年未见苗人这种装束，只有与敌人决一死战之时，才会这样出现，这是给楚军下的一份决战书，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决战书。
洪将军的队伍中，有人识得苗兵这种装束的特殊含义，就劝说洪将军放了五溪王和压寨夫人，要不然整个沅陵城都会闹个底朝天，说不定洪将军自己也性命难保。
“本将军若是放了山贼，楚王面前如何交待？私放朝廷罪犯，那可是杀头的死罪。还有，五溪王出来之后，不会掀起更大的暴动？且能放虎归山？”洪将军骑虎难下，只怪自己一时气盛，不计后果，与五溪王结下这不共戴天之仇！
正在洪将军左右为难之际，黄将军赶到了沅陵，若是早前，洪将军一定不高兴，以为黄将军是来分抢头功的，而此时此刻，黄将军就是他洪将军的救命稻草。
“黄将军住在哪里？本将军要见黄将军。”
“黄将军要洪将军好好休息，他会来找将军的。”
“黄将军是怕街头有苗兵？怕被苗兵给捉了去？算了算了！黄将军说不出去，就不出去了，本将军就在这里等！”
第二天傍晚，黄将军秘密来会洪将军，洪将军把五溪暴动的整个过程，一一讲给黄将军听。黄将军心里明白，五溪暴动的起因，是五溪王失去爱子达亚，这是熊三犯下的大错，本不该怂恿达亚去参战，更不应该让达亚独骑断后，被秦军围杀，惨死在旧郢城，结果熊三为此付出了性命，五溪王也即将付出性命，也引发了眼下这不可收抬的局面。
黄将军了解到，五溪王有万余人马屯兵灵溪，由彭树统领着，已经与洪将军的人马在牛路河开战，结果楚军大败，撤回了沅陵，洪将军用计活捉了五溪王，引发五溪王埋伏在沅陵的苗兵大暴动。
“急调澧水人马回沅陵。”黄将军给洪将军下达命令。
“五溪王在灵溪有屯兵，我军在澧水的五万人马，已经到达灵溪附近，若回撤，将前功尽弃，还怕追兵。”
“灵溪兵可否发觉澧水人马？”
“据报，彭树不知。”
“那何来追兵？若不调回澧水人马，一旦灵溪兵赶来沅陵，与苗民汇合，不会把沅陵城掀过底朝天？他们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五溪王。”
洪将军其实明白，黄将军此举的真正目的，是要避开与彭树交战，避开灵溪，因为彭树是黄将军的救命恩人，灵溪是黄将军的避难之地，黄将军不忍恩将仇报。
但是黄将军之言也不无道理，澧水的五万人马若是去打灵溪，将是孤军作战，会不会重蹈牛路河之战的覆辙？灵溪高人多，濮家的杀人秘功远近闻名，五万人马怕是有去无回，全军覆没。
洪将军考虑再三，没有提异议，发了一道密令，调澧水人马速回沅陵。
七十八
彭树的确不知澧水有洪将军的人马，并且就在百里开外，若是晓得，必定杀他个片甲不留。
五溪王被捉的消息送到灵溪，彭树十分震惊，决定带着灵溪人马去沅陵与苗兵汇合，掘地三尺，也要找到五溪王，找到表姐。彭树立马集合队伍，说走就走，一天一夜就赶到了沅陵附近。楚军在沅陵四周布重重布防，一万多人要神不知鬼不觉越过岗哨，几乎不可能。
彭树救人心切，命令五溪精兵杀进城里去，不用偷偷摸摸的，反而丧了士气。
万余人马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沅陵街头，五溪精兵一下子士气大振，又有彭树亲自指挥，对战局面迅速逆转，楚军一败涂地，洪将军下榻的驿馆被找到，洪将军被活捉。之后黄将军下榻之处也被找到，黄将军被活捉。但是五溪王和压寨夫人不见踪影。
灵溪兵报告彭树，黄将军被活捉，五溪王没有找到。
“什么？黄将军被捉？哪位黄将军？”
“就是当年的黄大人。”
“啊？黄……黄大人？黄……黄……大人！”
彭树惊得语无伦次，重重跌坐在地上，“黄大人现在哪里？”
“在驿馆里。”
“走，去看看。”彭树怕苗兵伤害黄将军，立即赶到黄将军下榻的驿馆。
黄将军之前做黔中郡守之时，与五溪王交好，一些苗兵认识黄将军，所以善待黄将军，没有为难他，只提出一个条件，用黄将军交换五溪王。黄将军不知五溪王关在何处，即使晓得，也不敢私放五溪王，换得自己脱身。五溪王可是朝廷要捉拿的罪犯，私放罪犯，杀头之罪。
苗兵几次三番说不通黄将军，火爆脾气一上来，要对黄将军动手，恰好彭树赶到。
“不准乱动！要礼待黄将军！”
“你是哪位大爷？”一苗兵冲着彭树吼道，就要动手。
“这是酉水王彭树，达亚的舅舅，刚从灵溪过来，是救大王的。”
苗兵知道酉水王与五溪王的关系，立马抱拳行礼，退到一边侯着。
“黄将军，怎么是您？”彭树上前一把抱住黄将军，眼泪夺眶而出。
“老夫奉命来平息五溪暴乱。”
“将军千万别开战！有了血仇就无退路！”
“老夫是来平乱的，不是来杀人的，只要五溪兵退出沅陵，老夫包你们人生安全。”
“五溪王被洪将军捉了去，才有这大乱，将军可否放了五溪王？”
“私放朝廷罪犯，可是杀头之罪。”
“救不出五溪王，五溪精兵就不会退出沅陵。”
彭树急得痛哭，像个孩子那样，在长辈面前痛哭。黄将军看着紧紧抱住自己的彭树，一股父爱般的怜惜从心底油然而生，轻声说道：“佼儿有了身孕，再过几月，孩子就要出生。”
彭树浑身一震，不曾想黄将军带来这般意想不到的消息，显然，这个孩子一定是自己的，黄将军才会如此说。难道黄姑娘把我们的事情告诉了黄将军？不然……彭树思忖着。
“佼儿求老夫放过你，可眼下只有你自己才能救你自己，一旦落入楚军手里，就是五溪王的下场。”
彭树明白黄将军的意思，就是要彭树主动撤兵，退回灵溪，让楚军抓不到人。但是五溪王还未找到，要撤也要找到五溪王才能撤，不然苗兵那里怎么交待？五溪精兵一旦出现内斗，结局不可想像，一定是比眼下更惨。
彭树交待一旁守着的苗兵道：“善待黄将军，才有可能找到大王，黄将军若是死了，就没了交换的本把，楚军一准会大开杀戒。”
“听酉水王的，只要能救出大王。”苗兵还算明理。
彭树不能陪在黄将军身边，他要去看洪将军，问洪将军要人，只要救出五溪王，他就立马撤兵，不为难黄将军，也是为五溪精兵谋条生路。
彭树来到洪将军下榻的驿站，把守的苗兵退到一边。彭树深知洪将军是个阴险毒辣之人，与楚王身边的白公公串通一气，嫉妒陷害黄将军，唆使利用熊三，断送了熊三和达亚的性命，又用计诱捕了五溪王，不知接下来还要使出什么阴招。但是眼下还不是报仇的时候，还不能跟洪将军翻脸，只能假装客气。
“委屈洪将军了！”彭树进到屋里，就给洪将军行礼，以示尊重。洪将军坐在一张椅子里，微微睁开眼睛，瞄了彭树一眼，又把眼睛合上，闭目养神。
“苗王达亚不幸战死，五溪王一时想不开，找熊三寻仇，只是他们个人恩怨，望洪将军体谅，放了五溪王。”彭树不拐弯抹角，与洪将军也不需要拐弯抹角，开门见山要洪将军放人。
“捉拿山贼是楚王之命，本将军岂敢抗旨？”
“不需要洪将军抗旨，我们只要晓得五溪王被关在何处，即可。”
“本将军指挥千军万马，哪有细工夫去过问一山贼的行踪。”
“就算卖我彭树一个人情，若是救得五溪王，我五溪精兵永远不与将军为敌。”
也许这句话打动了洪将军，也许洪将军顺水推舟，给自己一个台阶下，便说道：“既然酉水王如是保证，就让本将军试一试。”
“多谢洪将军！”
洪将军带着彭树来到一处住宅，五溪王和夫人原先就关押在这里，但是宅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一个楚兵，也不见五溪王和压寨夫人。
“难道五溪王被带走了？”彭树愈发焦急，若是找不到五溪王，苗兵肯定不会善罢甘休，还会闹出更大的声势。黄将军是奉楚王之命来平乱的，平不了乱，也没法回朝廷交差。
洪将军也是一脸茫然，不晓得是咋回事。因为灵溪的人马与苗兵汇合之后，楚军节节败退，有的被杀，有的逃出了沅陵城，五溪王去了哪里，洪将军的确不知情。
时间又过去了一天，五溪王和压寨夫人还是没有找到，苗兵开始暴怒，要杀洪将军和黄将军，彭树一直把黄将军带在身边，苗兵不敢动手，但是洪将军却成了苗兵的刀下鬼。
彭树得此消息，急得差点撞墙，“这是哪个猪脑壳干的？把洪将军灭了口，大王怕是再也找不到了！呜呜呜！”
一旁的黄将军吓得浑身多索，倒不是怕自己被杀，而是担心彭树，若是被楚军抓到，必定押送到朝廷，逃不脱被斩之罪，说不定还会被灭族灭寨。
彭树愤怒，黄将军悲伤，洪将军这一死，所有的事情都不可逆转，天已经塌到了半空，马上就要全塌下来。
“快回酉阳去！楚军还有五万人马从澧水过来，马上就到，你带人快撤！”黄将军假装倒地，彭树去扶，黄将军悄悄在彭树耳边催促道。
彭树顿觉天旋地转，仿佛看到了死神在龇牙咧嘴地大笑，心想若是这五万楚军反扑过来，沅陵又得遭遇新一轮的血洗，五溪精兵不知要有多少人头落地？彭树明白黄将军的心意，希望他赶快逃离死地。但是彭树若是离开，苗兵必然会杀黄将军，彭树又怎能忍心黄将军被杀呢？
“我带将军走，去酉阳！”
彭树背起黄将军，给旁边的苗兵说，是黄将军带着他去找五溪王。苗兵也精，非要跟着彭树一起去找，几人便离开了驿馆。
彭树迅速集合了一支人马，有灵溪兵，也有苗兵，往二酉山方向撤退，只要到了二酉山，过去就是酉水河地盘，就不怕，就好办。
澧水的楚军日夜兼程往沅陵赶，五万人马把沅陵团团围住，五溪精兵因为掘地三尺寻找五溪王，分散在城中各处，加上连续几天肆无忌惮的暴乱，消耗了精力，也放松了警惕，更没有料到楚军会从天而降，突然就出现在沅陵街头。五溪精兵退守不及，被楚军剿杀，沅陵城里血流成河。
彭树一行人虽然提前行动，但是也没有躲过楚军的追剿，刚刚撤退到二酉山，就遭遇追兵。对方人多势重，士气正旺，彭树一行人只有一把剑在手，弓虽在身，箭已用完，派不上用场，只能与敌人近身搏杀。几个回合下来，彭树一行人终因寡不敌众，死伤几人，其余几人被楚军活捉。
彭树一直护着黄将军，不肯只身逃走，无论黄将军如何催促，彭树不听，因为彭树晓得，只要他一逃走，苗兵必然会立马杀了黄将军。所以彭树护着黄将军，一起被楚军活捉。
“这个老山贼就是五溪王吧！哈哈哈！终于抓到了！”一群楚兵很得意，反复打量黄将军。
“这是朝廷的大将军，我们五溪王下落不明。”彭树担心楚兵对黄将军动手，赶紧如是说。
“你们这是挟持大将军？要造反？”
对方反应过来，一把从彭树手里抢夺黄将军。彭树在心里长长舒了一口气，终于把黄将军送到了楚军手里，终于对得起黄姑娘，和黄姑娘肚子里的孩子。
楚军人多，立马动手要杀五溪兵，黄将军阻止道：“这几人都是朝廷要犯，要押送回朝的。”黄将军只有这样说，才能暂时保得彭树性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