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我家在离克孜勒河不远的我父亲单位家属院里,那时我父亲已从兵团调到喀什市工作。我父亲单位家属院是用泥巴筑建起的房屋和围墙,这种泥巴建筑很适应喀什的气候,喀什地区属于温带大陆性干旱气候,年平均降水量仅有60毫米,干旱炎热,用泥巴建筑的房屋冬暖夏凉,非常适合这里的居住环境。但是,泥巴墙的制作过程非常耗时耗工,制作过程不需要任何机械设备,需要先将红胶泥在水中浸泡一天一夜,再经过坎土曼一边翻,一边用脚反复踩压,直至变为细腻有粘性、有韧性的泥巴,这种泥巴干后抓在手里像石头一样坚硬。接着,挖半米深的地基,用大块和好的泥团垒地基,再用泥巴团一块块地沿着地基往上粘贴,边粘贴,边压实,让泥巴团填入泥巴团的缝隙之间。在垒泥巴墙的过程中匠人会不断地根据水平线调整墙体的平整度,每垒约半米高就要停下来,等泥巴团基本干透才能继续工作,逐步形成上窄下宽的梯形结构到需要的高度。
在我父亲单位家属院的泥巴院墙里是一排一排用土坯建的平房,一家一间,家里人多的是两间。我家人少,就我和我父亲,住一间房。我母亲在此之前和我父亲离婚,回内地不知所踪了。我父亲单位家属院的前门是一对暗红色的老式大木门,两扇门合起来顶端是半圆形的,右边的一扇还开着一阕小门。家属院后面还有一个后门,门外有条在田野里弯弯曲曲通向克孜勒河的土路。
那时候,天一热,被大人称作野孩子的我经常和小伙伴们沿着那条土路去克孜勒河游泳。“克孜勒”系维语,是红的意思,那克孜勒河就是红河。我站在宽阔的克孜勒河边,冰雪溶化后的克孜勒河发起了滔滔洪水,浪涛一个接着一个,卷起巨大的浪头砸向堤岸,发出震天的响声。河道中间泛着泥沙的漩涡一个连着一个,像有急事似地向下游飞速滑去。哈——我大喊一声,张开双臂,跳下河去。河里左一个右一个打着转转的漩涡就像一个个圈套,纠缠着我。我要往东,它偏扯着我往西,很快就把我卷入了漩涡里。我赶紧在翻滚的漩涡上张开四肢,摆出一个大字型,防止被漩涡吸进去。那次,我被卷入了一个超大漩涡里,虽然我的游泳技术像灵巧的小鱼样高超,但我只有十一岁,即使拼命张开四肢,趴在漩涡上我也太短小,像一棵草芥,如陀螺般在漩涡上迅速旋转起来。在遭遇灭顶之灾时,我露出脑瓜顶,大喊一声,救命!还不忘赶紧深吸一口大气,眼前一黑,我被吸进了漩涡里。
我是头朝下被吸进去的,我的头不停地和周围碰撞,凭感觉,我被吸进了河床的地下暗道里。完了,活不成了,这次是死定了。虽然在这之前,我以命大著称,学校组织我们去肥皂厂学工,我居然头脑发晕去拉裸露的大电闸,为什么要拉?老师带着哭腔凶我,我的脸被电闸冒起的烟熏黑了,我耷拉着脑袋想伸伸手,但我的手抬不起来了。我想指墙上的字,字是白油漆刷的。墙上说,此为总闸,小心有大电!!!吓唬谁呢?电闸破得连个外壳都没有,闸刀也没塑料把,就是个大铁片子,还大电,大电你个锤子!我想啊,这就像我们恶作剧一样,搞个纸牌子,上写:小心地雷!插到人家门口,其实啥也没有。我戴着干活手套,一拉电闸,“啪嚓”一声,电光四射,浓烟腾起,我肚皮朝上如同腾云驾雾一般向后飞去。完了,要死了……这时记忆就如开闸的流水倾泄而出,有次,我的一个小伙伴就是先我一步,去抢一根悬挂在墙上的铁丝,不料是裸露的电线,当场电死。我被电闸电得在空中向后腾飞,先是后脑撞到墙上,把脖子都快撞断了,接着落地。我浑身麻木,胸脯剧烈地起伏不定。结果全厂断电,车间里一抹黑,所有机器都瞬间停止了运转。
这会儿,我眼前一抹黑,在河下暗道里磕磕绊绊地穿行,死就死了,无所谓了。谁知苍天有眼,命不该绝,不知怎么一来,河下暗道里突然来了一股力量,发射一样把我从暗道里发射上来,我头朝上一抬,如同飞机起飞,暗道里巨大的冲力将我喷出,我直挺挺地跃出水面。哈,天亮了,一落水,我就拼命朝岸边游去,连滚带爬上岸,大口喘息。缓过劲来,我看见远处,我的小伙伴赵建新正在水里找我呢。他不怕淹死救我,让我流下了感激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