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去世后,我情绪低落,病房里异常冷清,我奶奶的床是空的。睹物思人,我觉得奶奶在世时特别是兰花还在这里的时候是何等的热闹。这时,我父亲在省里借调工作,别人给他介绍了老婆,我父亲结婚后没多久,就以解决两地分居为由,从喀什调到了离我们县三百公里的省会工作,我的户口也随我父亲落到了省里,只是我不愿住到我父亲的新家,就还在县上复读。
这时,我已不能住在县卫校病房里了,由于学校不给复读生提供住宿,我就寄宿在县城亲戚家。我家这个亲戚是个复员军人,在县百货公司跑采购,由于他家属在农村务农不在县城住,所以我就住在百货公司分给他的单间宿舍里。
有天夜里,当我回到县百货公司家属院,院子里静悄悄的。我寄宿的那间屋子里的灯光忽闪了一下,刷地灭了。我掏出钥匙准备开门,借着青幽幽的月光,看见门边多了一把椅子,椅子上放着一团模模糊糊的东西。我伸手摸了一下是被子,再摸是我熟悉的红光农场的被子,被子上有一张纸条,月光下我看不清楚纸条上的字,我就拿着纸条走到家属院门口路灯下看:小勇,你婶来县里治病,住在这里,这几天你去你同学那住吧。
我的脑袋“嗡”了一声,这么晚了,我去哪住呀?一种委屈的情绪使我鼻子发酸,我拿起我的被子,从街头走到街尾,秋风又不失时机地刮起来了,风趁着黑暗肆虐横扫着街道和行人。一些店铺的牌子和遮雨篷被风吹得啪啪啦啦乱响,我感到天气突然变冷了,用一双忧郁的眼睛在街上胡乱寻找着,我也不知道要寻找什么,就这样漫无目标地在街上走。后来,我尾随一个拾柴火的乞丐走到了县城最繁华的十字街口,那儿有一个澡堂,澡堂墙壁有一个夹角,不但避风,墙角的缝隙还不停地往外冒热气。墙角那儿的确不错,一点风都没有,上面有一溜凸出的像帽沿一样的屋檐,即使下雨也淋不着。不过那地方已经聚集了好几个乞丐,也许是我无家可归的表情和神色跟那些乞丐有些接近,他们居然给我腾出了坐的位置。一个老乞丐还示意我过去,还从自己身下腾出一点破草席让我坐。我这才感到有些不妙,我要不逃跑,也许那个老乞丐想收留我做他的徒弟了。
我离开乞丐继续往前走,走到一家旅馆门前,忽然从街边黑暗处跳出来一个人问我,找地方住?我吓了一跳,眼前是个脸型瘦小的男人,我没想到他这么热情,我奇怪地问他,你咋知道我要住店?那人指指我的被子说,一看就知道了,你在这条街上找来找去,再没有比我这更便宜的旅馆了。我这才缓过神来说,啊,那就住吧,多少钱?那人伸出一根手指说,不用我的被子,两块钱。
那人把我安排在一间大屋子里,屋子中间是走道,两边是通铺,屋子里已经住满了进城的农民。我在靠门边的地方找到一个空位,铺开被子,没有枕头我就把书包枕在头下。我刚钻进被窝里,就听见我身边吱吱地叫,我抬头一看,一个长着一张黑不溜秋的烧饼脸的老农就睡在我身边,老农下巴上留着乱蓬蓬的胡子。老农穿着一身黑不黑灰不灰的衣裤,裤腿卷起来有一大截脚杆露在外边,看不出实际年龄,大约五十多岁,也许有六十岁吧。老农见我看他,就用巴掌抹嘴抹脸,把脸收拾干净了,然后对我说,怕小猪丢了,我就和猪睡一个被窝。说着老农撩开被窝,他怀里果然抱着一头小猪。小猪在他怀里吱吱地叫,声音听上去又尖又细,小猪的四只腿被绳子绑住了,身子就不停地扭动。老农拍拍小猪的头说,睡了,睡了,再不睡把你的嘴也绑起来。我有些担心地问,你这样能睡好吗?老农说没事,只要小猪不丢就行。
聊起来我才知道,老农刚卖掉红麻,就用卖红麻的钱在县城买了一头小猪,怕小猪夜里在街上受冻,就住了旅店。那天,老农抱着小猪紧挨着我侧身躺下,老农和小猪都睡不着,老农就开导小猪说,你这么小,不好好睡咋长大?不长大就卖不了钱,卖不了钱,我儿学费生活费从哪来?小猪仿佛听懂了,吱吱叫了几声就默不作声地趴着不动了。
我躺在床上,一股潮湿、甜丝丝的臭味不停的刺激着我的大脑皮层。虽然我夜里在街上走的有些疲劳,却仍然无法合眼,翻来覆去睡不着,脑子里像天边的云,在不停的翻腾着。我背对老农侧躺着,时间长了有些僵住了,我翻个身,全身骨节一阵嘎巴乱响,我面朝老农侧躺下。老农看着我嘿嘿笑起来,显然他对他的小猪很满意,我就问他,你小孩多大了。老农很高兴,话匣子一下打开了,滔滔不绝地向我讲述起来。老农说他小孩子在县高中读书,今年就要考大学了。老农说到这里停了下来,伸手捣捣我的被子说,我看你像个学生。我说不是,赶紧蒙着头假装睡觉,那老农失望地砸吧砸吧嘴,然后拍着小猪说,我的儿,你要考上大学,可就翻身了。小猪被拍得很舒服,没一会儿就呼呼大睡,发出小小的呼噜声。
那一夜我没有睡好,黎明当我抱着我的被子走进县百货公司家属院时,我寄宿的那间房子还没有亮灯,门也没开,我估计他们还没有起床。我就抱着被子到学校上早自习,到了教室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但谁也没问我,又都低头念书。我把被子放到教室后面一张空闲桌子上,也开始读书。这时班上一个乡下学生陈康偷偷问我,是不是没地方住了?我点点头,陈康就对着我的耳朵说,以后和我住一起吧。我说你住哪?陈康嘿嘿地笑着说,晚上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