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省城,已多年没回过大晁楼村,主要原因是村里已没有至亲,我与村子的连接就剩我祖父母的坟和那座破旧的老宅院,如果我祖父母的坟和我家老宅院都没了,那我就没有回去的动力了。第二天,我驾车顺着高速公路直奔大晁楼村而去,全程高速,下了高速到大晁楼村修了一条双排两车道的柏油路,直通村里。现在,大晁楼村还是分新村和老村,新村是新农村建设的产物,比过去气派多了,户户拆平房起楼房,楼房外墙贴着和城里楼房一样的大瓷片子,村里临路的院墙上,刷了五花八门的广告:神州轿车真是好,田间地头随便跑。还有民间中医广告:专治不想吃饭。
我随车还带回了我那把非常旧、非常破,磨损非常厉害的破皮掉漆的小提琴。一回到村里,我就把修祠堂续族谱的捐款交了,还看了族谱草稿,无异议,签字确认,等待印刷后每家分几册。接下来,我要在我祖父坟前将那把破旧不堪的小提琴烧掉,顺便把我这些年的经历告诉给我祖父。我也不知道我算不算出息了,达没达到我祖父对我的期望和要求,也算是家祭无忘告乃翁吧。
我祖父母的坟在老村子,车开到老村子前的小山丘下就上不去了,要想进老村子只能徒步。我掂着小提琴,小提琴盒子已破,外面用绳子缠绕着。在去老村子上山的路上,两侧是麦田,路面十分泥泞,每走一步,鞋底都沾满厚重的泥坨。陪我去老村子的是已到中年的晁明友,他是我的同族兄弟,流着祖上的血液,我清楚地听到了晁明友双脚踩在泥巴里的响声,那是鞋子从粘乎乎的烂泥里拔出来的声音。
我来之前,大晁楼村一直在下雨,大的时候像老天漏了底,小的时候如满天的蜘蛛在吐丝,缠缠绵绵好几天没消停。这会儿,雨小了,细密的雨滴落向地面,落到松软的麦田里,发出沙沙的响声。一只顽皮的鸟儿擦着我的脚边飞过,还学着婴儿的哭声发出呻吟声,飞到远一点的地方又听它发出好像感到疲劳一般的叹息声;再往前飞,飞到一个坟头上,打了一个饱嗝,然后放声大笑。
这季节,在麦子已破土出苗的地垅里,雨水流成了一条条小河,被雨水淋过的麦苗显得分外翠绿。晁明友陪我去老村子,我俩艰难地在雨中前行,落脚须得十分小心。晁明友走到半坡,停下来,定住身子,大口喘息着说,你家老宅快到了。
跨进我家老宅院,院子比我上次来时还要破败,地上到处都是疯长的蒿草,后墙因雨水冲刷,已经部分坍塌,显得破败寒碜、冷清凄凉。我在老宅院里徘徊沉思,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这是我祖父建起的宅院,也是留给我的财产,我是独子,是个有根的人,虽然我出生在遥远的喀什,但从根上来说,我还是大晁楼村人,我是这座老宅唯一的合法继承人,一股亲情油然而生,这就是我之所以回来的原因所在。我眼圈有点湿了。我说,今夜,我就住这祖屋里。晁明友避开绊脚的树枝,惊讶得呲开嘴,眼里满是狐疑惊惧的神色,吱吱呜呜说,住这……不害怕?我坦然一笑说,这是我祖父的家,也是我的家。晁明友说,我说的不是家,是这里的坟墓。这里坟墓阴森恐怖,阴气重,胆小的人会想到鬼呀,很多邪乎的东西。我说,坟墓里埋的是我祖父母,我怎么会怕我祖父母呢?再说了,我是唯物主义者,就是有鬼,那也是人的灵魂,没什么可怕的。随后,我让晁明友送一些蜡烛过来。晁明友很有经验地说,夜里风大,会把蜡烛吹灭。我给你一盏风雨灯,不怕风雨,可供夜行及室外照明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