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兰花从县卫校毕业。晁阳父亲安排她在县卫校医院当临时护士,继续护理我奶奶。兰花一边做临时护士,一边做着参军的准备。兰花参军的事情进展得很顺利,兰花父亲是乡干部,乡里那一关自然没问题,县里由晁阳父亲疏通,再说兰花身体好,各方面条件也比别人优秀,最终从全县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如愿以偿地当上了女兵。
换上了军装,兰花在病房里背上背包,戴上棉军帽,帽子后面露出两条辫子。我奶奶幸福得流着泪说,看孩儿去当兵,真不知道是高兴还是难受,想想孩子去那么远我难受,再想想你俩的事有了门路,我又高兴。兰花说,奶奶,一想到马上要离开您我也难受。说着就扑到奶奶身上,说我走了谁来照顾你呢?我奶奶说孩儿别担心,我的刀口也快好了。说着就下地,拄着拐棍,提着劲儿走给兰花看,说,我这不是快好了吗?
兰花的眼里泪花打着转,说奶奶呀,不知咋的,我感觉咱天生就是一家人,就是没有我和小勇的婚事,我也觉得你是我奶奶。接着喊一声奶奶,就哭起来。奶奶答应着,伸手给兰花抹泪,说孩儿呀,这可是老天爷给咱的恩典呢。
县里所有的新兵都在武装部大院里集中,四周站满送行的亲友。兰花父母,还有我都来了。新兵们和亲朋好友拍照留念后,就开始集合。先是武装部政委谷雅的父亲讲话,告戒一些入伍后应该注意的事项,要求大家争做好战士,为全县争光。然后接兵首长讲完话,一挥手说,按部队番号上车,出发!兰花胸前戴着大红花,临上车时,忍着泪大声说,你们放心回去吧!然后看着我说,你好好考大学,我也努力。说着,头也不回地蹬上了罩着军绿色帆布篷子的卡车。
兰花走后,我奶奶跟丢了魂儿似的,夜里悉悉索索不停地翻身,一会儿咳嗽得喘不上气,把肚子上的刀口也给崩开了,怎么也愈合不上,只能日夜躺在床上。时间长了就会长长地呻吟一声,或是自言自语,说上一阵子话。
我奶奶自此卧床不起。我父亲这时被省里医院借去工作,说是借用一段时间,医术高明的话就不惜一切代价调回来,所以我父亲不敢慢待,努力表现,顾不上照顾我奶奶。恰巧,那年实行高考预选制,我和晁阳都过了高考预选。预选完就到了复习阶段,每天都是摸底考试,还有就是准备高考报名手续。不得已,每次放学后我就骑车飞快地往回赶,好赶回去给我奶奶做饭。
有次回去,我看见厨房里冒着烟,心想村里来人了?我把自行车往厨房门口一扎,探头一看,我奶奶正一手拄着拐棍,一手拿着铲子在锅里炒菜。我飞步上前搀住我奶奶说,不是说好了等我回来做嘛。我奶奶还在苦挣着说,焦麦炸豆的节骨眼上,说啥我得帮帮我孙子。我把我奶奶扶回病床躺下,回厨房麻利地做饭,就如在知青点里做饭一样快。
看着我把饭端到手上,我奶奶就说,要兰花在就好了。我奶奶这么一说,我才想起来从书包里摸出一封信说,兰花来信了。我奶奶眼睛一亮说,快说说,兰花咋样了?我说,兰花说她经过新兵集训,分配到军区医院了。我奶奶叹口气说,你俩啥时候可以在一起呢?我说奶奶别急,兰花让我给她寄些县高中编的高考复习资料,她说她要报考军医大学。我奶奶眼睛一亮,问,她也要考大学?见我点头,我奶奶又担心地说,那你呢?可要争口气考上。
事实上,我对这次高考也没有十分把握。一天傍晚,由于老师补课,我回来晚了。到县卫校,一眼就看见我家病房对面的厨房又亮灯了,我知道我奶奶又去做饭了,心里就生气,我给我奶奶说过好多次了,人老了刀口愈合困难,一活动刀口容易崩开。我急急地把自行车扎好,还没进厨房就大声埋怨说,我给你说过多少次啦,不要做饭嘛。说着进厨房一看,浑身立马来了一激灵,头顶的头发都要竖起来了:锅里放着菜,炉灶的火已经熄灭了,我奶奶趴在炉灶前,头朝炉门,就像趴在地上看炉灶里的火,拐棍丢在一边,身子下面流出了一摊血。
我吓坏了,试着去把我奶奶扶起来,我奶奶干瘦的身子就像是被地面黏住了,怎么也扶不起来。现在是中午,医生都下班了,我肯定叫不动医生让人家丢下饭碗来抢救我奶奶,我就撒腿跑到晁阳家,急切地问晁阳,你爸在家吗?晁阳看我脸色焦急,也跟着紧张起来,只听我带着哭腔说,我奶奶不行了。晁阳扔下饭碗就去叫医生,他是校长公子比我说话管用,医生很快赶到,等把我奶奶抬到病床上,医生检查一下说,瞳孔已经散光了。